有一個姑娘

方懸

高三時被班主任調了座位，坐在了兩個女同學中間，其中一位，就是這個姑娘。

那時候我跟她還不熟，唯一的交流就是雜志和書籍。對，我們都喜歡看雜志看書，尤其是喜歡上課時偷偷摸摸地看，但是高三之后我就不大看了，也辦起了學習這樣的正經事，而她一直特別大無畏地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天天帶課外書來班級看。

那段時間班主任查得特別勤，基本上只要看見課外書那就必須要沒收。

而她被連續沒收了三天。一天是倒霉，兩天是點背，那三天是什么？

她垂頭喪氣地拿著書接受了一頓批評，而后哭笑不得地回來對我們說：“以后你們就叫我高小衰吧！”

于是，“高小衰”就成了她的代名詞，而第四天開始，她就學聰明了，不再帶課外書了，轉而看起了那種小小的還沒有巴掌大的小人書：阿衰。用她的話說：一塊錢買兩本，沒收起來不心疼！

我是近視眼，這是不可改變的。但是我母后不這么認為，她一狠心斥巨資為我配了一副“E點零”——專門矯正近視眼的治療鏡，可以在任何時間戴，而且買的還是貴的那個藍色鏡片的。

有沒有用另說，反正我是悲催了，我要隨時隨地掏出來一副藍色眼鏡戴上行走在人群中，全程面帶“呵呵”式微笑。

就在某天，我拿出我的“神鏡”戴上準備寫作業，小衰看了一眼登時一聲高呼：“你好酷啊！你在裝酷是么？哎你以后就叫‘王裝酷吧！”

小衰，莊酷。大家是不是想起了點什么？對沒錯，就是漫畫《阿衰》，于是我們的另一個無辜的同桌就被小衰欽點為大臉妹了。

夏天到了后，小衰便開始肆無忌憚地穿裙子了。小衰皮膚白，微胖，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穿起裙子來特別好看。而我們操心的班主任為了防止大家在緊要關頭戀愛就禁止女孩子穿裙子。大家都有些不服，怎么著穿什么還要受管制？于是大部分人依舊我行我素，而班主任就是看準了女孩子臉皮薄，但凡有人明目張膽違背她的旨意，她就要在課堂上點名批評，于是一段時間過去，除了小衰，我們班是雌雄難辨了。

小衰不是一般人，她大概是從被沒收書之后就憋著一股氣，一定要反抗班主任！于是她不在意冷嘲熱諷，也欣然接受我們一群慫人艷羨的眼光，天天換著花樣穿裙子。

開始一陣子，班主任樂此不疲地批評，可小衰油鹽不進，一段時間過后，班主任也懶得管了，而且只要看見小衰，首先是一陣重重的嘆息。

因為看書多，小衰的文章寫得特別好。我一直相信通過文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內心，在我看了小衰的文章之后，我便堅信看起來中二的她其實是一個細膩內秀的妹子。她的文字特別美好，其中幾個片段我只看過一遍卻至今記得個大概，她寫陽光下跳著舞的灰塵，她還寫纖細敏感的女孩子，我一直覺得她可以秒殺很多作者。

她會在偷偷碼字的時候問我：“哎，‘chua字咋寫啊？”

我冥思苦想許久反問：“有這個字么？”

有一次我們做了雜志后面的測試題，三個人挨在一起研究這個選項探討那個題目的，最后結果出來我和大臉妹被預測為“大富翁”，小衰便很狗腿地擠到我倆中間捶捶這個人的肩揉揉那個人的腿說：“以后你倆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呀。”

我和大臉妹就笑笑不說話。

后來一場考試沖淡了那個夏天里的一切回憶，大臉妹順利考上了某所還不錯的藝術院校，小衰也終于和她心愛的文學書籍長相廝守了。有時候我會想起一個陽光熱烈的午后，圍墻邊滿是翠綠的爬山虎，路邊是一排修剪整齊的柳樹，柔軟的柳枝在地上映出好看的陰影，小衰抱著幾本書走在陰影里，穿著一條班主任見了就會嘆氣的大紅色長裙。我喊她一聲：“小衰！”她朝我擺擺手，這就算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