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提存的實證研究和思考

摘 要 公證處只能作拒絕受領的公證，而不能作無正當理由拒絕受領的清償提存的公證。現代合同法解除制度、誠信原則和效益功能與傳統清償提存已形成緊張關系。至少，無正當理由拒絕受領不應再成為清償提存的原因。實證地看，傳統清償提存的價值有崩塌的可能。

關鍵詞 清償提存 公證 價值

作者簡介：董曉楠，華北理工大學。

中圖分類號：D926.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6.11.208

對本文中的實證研究范式，作以下說明：其一，不是哲學上的實證，只是順應學界許多人對實證的理解而使用了這一語詞；其二，是對實務中提存現象的梳理，即以個案評析入手，在此基礎上作歸納和分析；其三，原則上不因傳統理論對提存的界定而否認實務中對提存概念使用的合法性或合理性；其四，研究進路是解釋法官行為的進路；其五，多數是以實務界的觀點來反思理論。

本文的研究重點是無正當理由拒絕受領是否應成為提存的原因，順帶也談一下提存制度的價值。研究方法主要是對實際發生提存案例的分析。案例主要來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

一、對諸有名合同實發案例的分析與評論

（一）對買賣合同提存現象的分析

1.買受人拒絕受領，出賣人提存的合理性分析（假設標的物具有使用價值）基于以下分析：

（1）根據《合同法》第119條及國際貨物買賣合同公約，出賣人在買受人拒絕受領時有減損義務，一般地，出賣人應作出替代安排，將標的物出售，如尚有損失，可要求買受人賠償。

（2）出賣人是否可變賣標的物將所得價款予以提存呢？試以出賣人締約經濟目的分析：出賣人締約的目的是以移轉/喪失所有權為代價取得價金，如果在買受人拒絕受領的情況下，要求出賣人變賣標的物并將價款提存，則會出現出賣人在喪失標的物所有權同時又因提存而喪失價金的情況。這對出賣人而言無疑是無法接受的。

（3）假設出賣人不顧其自身經濟目的而提存，是否有必要為買受人設置領取提存物的條件？即，只有買受人支付合同約定的價款，方可領取出賣人變賣標的物所得的價款？很明顯，這種安排是不經濟的，因為是方向相反的兩次同質給付。

綜上，買受人拒絕受領，按照現代合同法的觀念，產生的是出賣人的減損義務，而非提存義務，過去人們將變賣標的物所得的價款理解為標的物的替代物是值得商榷的，而應恢復其本來面目——實現出賣人經濟目的的一般等價物。即使不保護毫無過錯的出賣人的經濟目的，要求出賣人提存后為買受人設置領取提存物的條件，也不符合經濟的要求。

2.買受人拒絕受領，出賣人提存的合理性分析（假設標的物因市場變化喪失使用價值）：

以江蘇省無錫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2013）新商初字第0902號所載案情為例：買受人（亦可界定為定作人）由于對市場未來行情的判斷有誤，向出賣人（承攬人）購買一批貨物，出賣人依約交付時，貨物已無銷路，買受人拒絕受領。

表面上看來，出賣人可作替代履行——提存，要求買受人依約支付價款。但細分析則不然，因為提存制度從其產生之初其社會意義就是避免財富浪費，物盡其用，而前述案件中標的物已無銷路，喪失社會使用價值，對于一批已喪失使用價值的物品再讓社會投入人力物力予以保管明顯不符合合同法的社會效益、經濟效益原則。

（二）對租賃合同提存現象的分析與評論

實務中，出租人常因租金的市場行情發生變化欲變更或解除合同。為達此目的，出租人通過拒絕受領的方式置承租人于違約境地。從公平的角度，法院支持出租人合情，但在邏輯上，是否應使承租人陷于要么遲延給付租金，要么未依法提存的兩難境地呢？

提存制度出現的本意是使合同通過一種替代履行的方式得以終止，而非使合同通過解除的方式得以終止，所以，以未予提存為借口解除合同本身就是對提存的否定。由于提存自誕生那一天就與解除格格不入，所以，當解除成為現代合同法的一重要制度時，提存的地位就很尷尬了。這是提存制度的設計者始料未及的，但卻也是當代合同法學人必須面對的。

（三）對貨物運輸合同提存現象的分析

先介紹一起發生在青海的貨運合同案例：托運人將一批水泥交予承運人運往目的地，約定運費由收貨人負擔，承運人用一天時間依約運至時，收貨人拒收，承運人與托運人就拒收的水泥如何處理未達成協議，承運人自作主張用三天時間找到了買家，七折處理。承運人認為變賣水泥的貨款不足以彌補運費和怠工損失，遂訴諸法院，法院認為收貨人拒收，承運人可以提存，承運人不但未予提存反而自行變賣，損害人托運人的利益，支持托運人的反訴請求。

該案引發的一般問題是：收貨人拒收貨物，承運人是否應當提存？如果因提存而產生的費用過高時，承運人是否有權采取其他措施，比方參照買賣合同進行減損？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3）浙海終字第110號判決表達了這樣一種思想：運輸合同目的地無人收貨時，托運人有附隨義務：聯系收貨人，作出轉賣、儲存、回運的決定；承運人有附隨義務：保管費可能超過貨物價值時的催告處置（拍賣或移轉儲存地）義務。

2014年1月14日國家郵政局以國郵發（2014）12號印發《無法投遞又無法退回郵件管理辦法》總體上也反映了這種思想。

二、公證處作為提存公證機關的觀察與思考

海南省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海中法民（環）終字第206號判決記述了當事人聲稱海口市公證處停辦提存公證，這一記述假若所言不虛，在其他地方也應該有類似現象，筆者電話咨詢了自己所在唐山各公證處，發現海口公證處的作法并非個例。

為什么許多公證處不再受理提存業務呢？在進一步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看一些案例：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 14）滬二中民二（民）終字第474號判決記載這樣一件事，出租人在合同期屆滿后拒絕與承租人續訂合同，承租人向公證機關提存續約一年的租金，并且設定出租人領取租金的條件是允許承租人使用一年租賃物。海南省三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三亞民二終字第3號判決也記載了類似案情。

上述兩個案例表面上看是公證處辦理業務時工作人員法律素養不高或粗心所致。但細思之，合同法所設定的提存條件是諸種事實，而事實的呈現，必得通過證據，證據的證明力必得通過正當的程序方可認定，正當的程序至少須滿足當事各方的舉證權、質證權，否則，僅聽一面之辭 （因為公證機關無法象法院一樣主持一個正當的程序來判斷），難免出現提存所依據的事實與客觀事實相去甚遠的情況，究公證的職能，乃“顯明”事實的見證者，而非如“無正當理由拒絕受領”這樣極易有爭議的事實的裁判者。前述兩案折射出公證機關并無權力也無能力判斷債權人的拒絕受領是否有正當理由。

無獨有偶，安徽省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宿中民一終字第00003號判決記載了公證處為一份惡意串通損害第三人利益的合同的履行作了提存公證。盡管公證處在此案中無過錯。但也說明，欠缺正當程序保障的提存公證在實務中是多么尷尬。

三、關于清償提存價值的思考

（一）對“免除債務人負擔”的思考

通說認為，提存乃義務，通過該義務的履行使債務人擺脫債務負擔，為利觀瞻，筆者再給一新例，蘇州工業園區人民法院（2014）園民再初字第0003號判決，該案是一個房屋買賣合同，買受人價款已支付大部，僅余尾款，現出賣人下落不明，若不提存尾款，則無法取得房屋所有權。該案給人的啟示是：非謂使買受人擺脫應出賣人請求隨時履行的困擾，實乃買受人實現自身權益爾。

（二）對“免除債務人承擔標的物毀損、滅失風險”的思考

《合同法》第一百零三條規定：標的物提存后，毀損、滅失的風險由債權人承擔。筆者認為，這是法鎖觀念下邏輯推演的結果。與之相反的是《合同法》第一百四十三條“因買受人的原因致使標的物不能按照約定的期限交付的，買受人應當自違反約定之日起承擔標的物毀損、滅失的風險。”很明顯，第一百四十三條是誠信原則的產物，這與派生于法鎖的第一百零三條迵異。

（三）對“受領遲延的責任歸屬”的思考

無正當理由拒絕受領在現代合同法的一般觀念中構成違約，因此，受領遲延的責任不應歸屬于債務人。佐證案例有：江蘇省無錫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2013）新民初字第1454號判決，其中稱“……結合原告陳述‘只想續租，而非想拿回押金，故押金未領取的責任不在被告，被告不應承擔利息損失的賠償責任”； 安徽省宿松縣人民法院（2014）松民一初字第00467號判決、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穗中法民五終字第386號判決以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八師中級人民法院（2014）兵八民二終字第117號判決亦反映了這種思想。

注釋：

相近觀點參未署名文章《提存公證規則》的修改與提存公證業務的發展.http：//www. legaldaily.com.cn/dfjzz/content/2009-01/20/content_1023131.htm？node=7588. 2015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