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資本與身心健康——概念辨析基礎上的關系再檢驗

朱 薈

(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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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資本與身心健康
——概念辨析基礎上的關系再檢驗

朱 薈

(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350)

社會資本與健康研究領域存在核心概念界定不清與理論解釋欠缺兩大不足。文章在社會網絡的視角下對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三個相互雜糅的概念進行辨析區分，并在此基礎上以調查數據實證檢驗了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作用效果與影響機制。結果顯示，在控制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作用的條件下，社會資本依然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存在顯著的獨立影響，但其對兩種健康在影響因素和影響方向上呈現一些差異。其中，網絡規模和網絡頂端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都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而心理健康同時還受到網絡差異的負向影響。從這個角度而言，社會資本對個體身心健康的影響并不必然是積極正向的。

人口健康；社會資本；社會凝聚；社會支持；社會網絡

一、研究問題的提出

隨著人們對健康的認識從單純生理模式向“生理—心理—社會”三維模式轉變，探索社會決定因素*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界定，“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具體是指：在那些直接導致疾病的因素之外，由人們居住和工作環境中的社會分層的基本結構和社會決定性條件產生的影響健康的因素，包括貧窮、社會排斥、居住條件、工作環境及全球化等不同方面。具體參見：http://www.searo.who.int/LinkFiles/SDH_SDH_FinalReport.pdf對身心健康的具體影響成為學界熱衷的研究主題。20世紀90年代社會資本這一新興理論概念被引入健康領域，來自流行病學、公共醫學、精神病學等諸多醫學分支的健康研究者，紛紛致力于探索社會資本與肌體能力、心理健康、主觀福祉以及死亡率等健康指標的相關性與因果性[1]。

社會資本引入到健康領域20余年來，這一主題已經積累出一些經典的研究發現，卻也呈現出兩大明顯的缺陷。其一是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的社會資本概念泛化。健康研究者通常將社會資本視為一種有力的分析視角，而非確鑿的概念工具。在這種研究進路中，與社會資本相關的社會關系、社會網絡、社會支持、社會資源等概念似乎總是混在一起，難以區分開來[2]。其二是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機制缺乏充分的理論解釋。當前社會資本與人口健康的實證研究主要由公共衛生領域的學者進行，這決定了絕大多數相關研究屬于社會醫學解釋范式(socio-medical paradigm)。社會醫學范式將某一類人群的健康問題視為一種非常規狀態，試圖從統計結果中找出與健康變量有顯著相關性的社會性因素。這種研究理路決定了相關研究側重于提供統計顯著性的證據，而缺乏統計相關性的理論解釋。

基于此，本文試圖進行如下四方面的工作。第一，針對健康研究領域中社會資本界定不清與概念雜糅的現狀，嘗試從社會網絡的角度對社會資本及相近概念進行辨析區分。第二，通過分離測量和統計控制的方式檢驗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真實影響。第三，比較這種研究設計下社會資本對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作用是否存在差異。第四，為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機制提供一個初步的理論解釋。

二、 文獻回顧與概念辨析

從西方現有文獻來看，社會資本對健康的作用效果和影響機制遠遠談不上清晰明確。這種狀況可以從該領域的領軍學者哈佛大學河內(Kawachi)教授及其研究團隊編著的《社會資本與健康》(SocialCapitalandHealth)一書中得到清楚展示，該書對32篇具有代表性的實證研究進行總結和評述。這些研究中對社會資本的使用涵蓋地區、社區、鄰里和個體四個層次，具體使用的測量指標更是差異極大，內容所指完全不同[3]。由此可見，社會資本寬泛多樣的概念界定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為制約這一領域研究繼續深化的根源所在。

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的社會資本概念界定不清使其在健康領域的應用陷入困境，名為社會資本與健康的研究實際上充斥著不同的概念界定、指標選擇和測量方法，研究成果之間充滿爭議且難以對話或整合。從已有健康相關文獻來看，套用“社會資本”概念的既有個體層面上的社會網絡、社會支持等，也有中觀層面上的社區因素、組織參與等，還有宏觀層面上的社會信任、互惠規程等。諸多“社會關系”相關因素都冠以“社會資本”的名義，任意擴大了社會資本的內涵和外延，這不僅不能使其成為解釋一切社會問題的靈丹妙藥，實際上對社會資本的概念界定、理解、應用和解釋采取隨意性態度的潛在危險還將使這個概念變得毫無科學意義[4]。不少國外學者注意到這一困境。例如普特南(Putnam)在其《獨自打保齡》(BowlingAlone)一書的相關論述[4]，以及豪斯(House)等對“社會支持的結構與過程”[5]的分析中都明確指出應予改變，認清理論術語的解釋性宗旨。

健康領域社會資本概念界定不清主要表現為類似或近似概念的相互混淆和隨意使用，最常見的是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與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社會凝聚(social cohesion)、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之間的雜糅。近年來，健康領域越來越重視對社會資本、社會支持、社會凝聚、社會網絡等概念的區分與厘清。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文獻包括《人口老齡化與社會科學》和《心理健康研究》研究手冊對社會環境和社會網絡等內容的理論分析[6-7]，再如《社會流行病學》(SocialEpidemiology)一書中對“社會凝聚、社會資本與健康”及“社會整合、社會網絡、社會支持與健康”的辨析討論[8]，以及惠特利(Whitley)等在《哈佛精神病學評論》發表的一篇系統回顧社會資本與精神疾病的研究綜述中也提及到研究概念問題[9]。

本文嘗試在社會網絡的視角之下對這些近似概念進行明確的辨析區分。整個社會可以視為一個大網絡，每個人基于其自身的社會經濟地位占據網絡中相對固定的一個“點”，人們的互動交往構成了網絡中的“線”[10]。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就是建立在這樣的社會網絡框架中的理論概念。社會資本的概念內核錨定在網絡資源上，它不僅體現個體通過先賦繼承和后天努力獲得的資源，而且可以動員自身社會網絡中其他人的資源。在結構與能動的議題下，社會資本概念彰顯出個體能動性具有突破社會結構制約的張力[11]。社會凝聚體現了兩方面的內容，一是社會網絡的運行原則，如信任和互惠規程等；二是社會網絡的整合程度，如網絡成員的融合度，參與社會活動的積極性等[12]。社會支持是通過家庭、朋友、鄰居、同事組織和政府等正式或非正式的交往紐帶，從而個人可以接觸與獲取的情感支持、照料陪伴、經濟援助和信息建議等援助[13]。依照“結構論”與“功能論”的視角區分[14]，如果將社會網絡看成個人所處的社會分層結構的表征，社會資本是網絡環境中蘊含的資源，社會支持則是這種資源具體能夠衍生出的力量。力量形式既可以是可觸摸的實物，也可以是成員之間工具性的互助。從社會網絡的視角而言，社會資本是網絡資源,社會凝聚是網絡規程，社會支持是網絡功能。三者都在社會網絡中形成與發展，既可以自主運行，同時又相互影響。

三、研究設計

1.研究框架說明

本研究先從理論上將社會資本與社會凝聚、社會支持進行區分，再根據三者的概念內涵實現明確的分離測量，并在此基礎上探尋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與作用。盡管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各有明確的概念內涵，但三者都在社會網絡中產生與運行，存在邏輯上的相關性。因此，本研究在將社會資本視作核心解釋變量的同時，也將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設為兩個輔助解釋變量。這種研究設計具有三方面的功用：第一是分別測量三者各自對身心健康的影響，有助于進一步厘清這一領域內的既存爭議；第二是對比三者對身心健康影響的異同，可以豐富社會資本與健康研究的理論解釋；第三是通過統計控制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兩個近似變量，可以檢驗出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真實影響。

對于因變量身心健康，通常包含著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兩部分。由于社會網絡的基本特性，有理由相信社會資本對于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作用效果及影響機制存在差異。因此，本研究選擇以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代表個人健康的兩個維度，前者是人們對自我健康綜合全面的主觀看法，通常側重于生理健康，后者則展現了個人在精神和情感等方面的基本狀況。本文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

2.研究假設

圖 1 本文研究框架圖示

社會資本是“內嵌于社會網絡中的資源，個體在采取行動時能夠獲取和使用這些資源”；這里的行動“分工具行動和表達行動兩類，前者主要是經濟回報、政治回報和社會回報等；后者又稱情感行動，多指身體健康、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等”；從理論上說，社會資本之所以能對上述行動產生影響效應，主要是憑借“影響(influence)、信息(information)、社會憑證(social credentials)，以及增強情感支持(reinforced self-esteem and emotional support)”四個方面的具體機制[15]。社會資本作為反映社會等級結構的綜合性概念，對人們的健康、愉悅和長壽的意義重大。“健康具有一種順應社會等級的屬性，這種健康的社會差異對個體健康的影響絕非無足輕重，而是健康問題的核心”[16]。如果說網絡資源取向的社會資本是一種中觀定位的話，那么網絡規程取向的社會凝聚側重于宏觀層面的意涵，網絡功能的社會支持更多落在微觀的實際幫助上。相對于社會資本而言，西方文獻對于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對身心健康的作用效果和影響機制已有較為明確的論述。由此我們提出本文的第一個研究假設。

假設1：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均對身心健康具有積極的正向影響。

前面認為在社會網絡的視野中，社會資本可以視作網絡資源，社會凝聚可以視作網絡規程，社會支持可以視作網絡功能。盡管三者都在社會網絡中形成與運行，但三者都有明確的所指范疇，在所發揮的社會功能上也應當具有獨立性的一面。社會資本能否獨立于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而對身心健康形成影響，也是衡量三者理論界定劃分是否合理的重要標志。由此形成了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假設。

假設2：在統計控制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的條件下，社會資本依然會對身心健康產生顯著影響。

社會資本作為社會網絡的衍生物，其自身必然帶有社會互動與網絡關聯的特征。而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作為身心健康的兩個維度，其受社會決定因素影響的程度和機制也存在顯著差異。例如林南關于這一點曾做出判斷：“保證和維持心理健康主要依靠強關系和同質性的交往”[17]。由此形成了本文的第三個研究假設。

假設3：社會資本在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機制上存在差異。

3.數據、變量與方法

本研究使用由西安交通大學實證社會科學研究所在2010年收集的“中國西部省份社會經濟變遷調查(CSSC)”的入戶調查數據。該調查在我國西部的12個省、市和自治區(甘肅、青海、寧夏、陜西、內蒙古、新疆、云南、貴州、廣西、四川、重慶和西藏)進行，調查內容包括西部城鄉居民的個人基本情況、人生態度、社會觀念、社會交往、代際關系、家庭養老、環境保護、宗教信仰和個人健康等多方面內容。該調查采用“概率與規模成比例抽樣”(PPS)的方法，在各省遵循一致的抽樣程序和步驟，最終共收集有效問卷10946份。本文涉及的研究變量和統計方法介紹如下。

(1)因變量。本研究的因變量是個體的身心健康狀況，包括自評健康(self-rated health)和心理健康(mental health)兩個方面。前者是被訪者對自己身體狀況的總體評價；后者用拉德洛夫(Radloff)的CES-D抑郁自評量表的簡化版予以測量，具體包括14個問題，以測量被訪者在心理層面上積極樂觀或是焦慮抑郁。為簡便統計分析和簡化結果解釋，我們將自評健康處理為二分類變量，將自評健康“好”賦值為1，約占樣本比例的63%；自評健康“不好”賦值為0(設為參照組)，約占37%。心理健康的測量方式是將14個問題的得分匯總計算，得分越高，表明心理健康程度越好。我們將值域處于14至56之間的心理健康變量視為連續變量加入后面的統計模型。

(2)自變量。①社會資本變量。我們依據地位生成法(position generator)測量社會資本，這種測量方法假設社會資源是按照社會地位高低呈金字塔形分布于社會網絡之中的，每一個社會成員所擁有的資源數量主要取決于其所處的社會結構性地位。通過了解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結構性地位，就可以大致判斷其所擁有社會資本的存量[18]。按照社會網絡分析這一相對成熟且公認的方法測量社會資本，具體通過考察網絡的規模(network size)、密度(network density)、差異(network diversity)和頂端(network ceiling)來反映社會資本的存量與內容，其中，網絡規模指個體社會網絡中成員數量，反映社會資本的廣度；網絡密度即網絡成員之間的密切程度，體現的是社會資本的深度；網絡差異指的是網絡成員之間的差異性或社會網絡的異質性，表明個人社會資本在資源類型上的豐富程度；網絡頂端形象地表示個體所能觸及的社會網絡的最高點，展示社會資本的高度。即規模的大小、密度的高低、差異的強弱、頂端的上下不僅決定個人社會資本在總數上的多少，還能體現出社會資本性質上(強關系和弱關系)的不同[19]。具體來說，我們考察西部居民在重要節日(如漢族的春節、藏族的藏歷年等)時的社交網絡，分析網絡規模、密度、差異和頂端*關于職業聲望具體分值參見尉建文、趙延東“權力還是聲望？——社會資本測量的爭論與驗證”(《社會學研究》2011年第3期)的相關介紹。另經模型檢驗，我們發現西部數據更適用于職業聲望作為社會資本地位生成法的測量方式，而非職業權力。四個方面的特征。②社會凝聚變量。在健康領域的已有研究中，社會凝聚通常以對組織或機構的信賴和參與、人際之間的信任和互惠為主要面向[20]，本研究中選取信任這個角度來展開測量。在問卷中，被訪者回答對“家人、朋友、鄰居、地方法院和醫院”這樣五組社會角色的信任程度。我們將答案從“完全信任”到“完全不信任”處理為從5分到1分的賦值，并對這五組問題進行了因子分析。第一步提取了兩個公因子，這兩個公因子可以解釋所有變量變差的68%，這一數值達到了因子分析的一般要求。于是我們進入第二步的因子負荷選擇，以兩個公因子代表社會凝聚變量的內在結構，因子一在前三個角色上的負載較高，定義為“熟人信任”因子，因子二在后兩個角色上的負載數據較大，將其取名為“機構信任”因子。在下面的統計模型運算中，我們以熟人信任和機構信任這兩個因子得分作為社會凝聚的測量指標。③社會支持變量。社會支持的定義和測量通常從提供金錢或實物等物質性支持、遇到困難幫忙解決的工具性支持、提供心理慰藉的情感性支持這些方面具體展開[21]。在本研究中，我們選取物質性支持和工具性支持這兩個方面的測量指標*心理健康是本研究的因變量之一，為避免從心理視角解釋心理健康的循環論證問題，未將情感性支持作為社會支持的測量指標。。具體以被訪者對“親戚之間可以互相借錢”與“當尋求他人幫助時，我的問題總能得到解決”兩個問題的看法為測度，回答從“很不同意、不同意、說不清、同意、很同意”分別記1分至5分。④控制變量。具體包括年齡和性別這兩個最基本人口學特征，以及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城鄉、戶籍、政治面貌五個方面的個人社會經濟特征。在具體的變量處理上，我

表1 研究變量的樣本描述

們將年齡、受教育程度以及個人年收入(取對數)作為連續變量加入模型中；以女性、農村居民、農業戶口和非黨員設置為參照組，對性別、城鄉、戶籍和政治面貌做二分類處理。具體的變量描述參見表1。

在研究方法上，我們依據因變量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變量層次分別選取統計模型。由于自評健康處理為二分類變量，可以利用Logistic回歸分析；心理健康變量由量表測量得到的連續分值，雖然量表本身是四分類的定序變量，但是分值累加后的心理健康能夠近似作為定距變量，將使用一般線性回歸(OLS)估計。在具體的模型設置上，模型1-3分別是在納入了人口學特征和社會經濟特征等控制變量基礎上，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三個方面單獨作用的基礎模型，模型4是包括所有變量的全模型，以此考察社會資本的影響作用是否會被其他變量所替代或削弱。

四、研究結果

1.對自評健康的影響結果分析

在表2中，我們列出了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及其他控制變量對自評健康影響的Logistic回歸結果。由模型1可見，在社會資本的四個測量指標中，盡管網絡密度和網絡差異這兩個反映社會網絡緊密與異質程度的變量系數并不顯著，但網絡規模和網絡頂端的回歸系數達到了0.001的顯著性水平，并且其系數結構都是正向的。這說明個體在社會網絡中接觸到的人數越多，接觸對象的社會經濟地位越高，都會對他的自評健康產生積極的影響作用。例如在獲取健康信息上，小范圍的人際關系可能難以提供及時更新的健康或醫務資訊，此時“人多識廣”就顯得尤為重要。網絡頂端的作用不僅體現在信息上，還有可能通過影響力和社會憑證予以實現，比如當下中國社會中若能找到“說得上話”的人就能夠較為有效解決“看病難”這種與健康密切相關的現實問題[22]。模型2的系數結果反映了社會凝聚對自評健康的影響作用，熟人信任和機構信任兩個方面對自評健康都起到正向的影響，并且這種影響作用都呈現出顯著意義。模型3展現了社會支持對自評健康的影響情況，從回歸系數的顯著度上看，物質性支持在統計上并不顯著，而工具性支持表現出正向的且達到0.001的顯著度。綜合前三個模型的分析結果，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都對自評健康產生了積極的正向影響。就自評健康而言，假設1得到了驗證。當我們把全部解釋變量都納入全模型4中，在變量相互

表2 社會資本及其他自變量對自評健康影響的logistic回歸結果

注：括號內為參照組。*p<0.05顯著；**p<0.01比較顯著；***p<0.001非常顯著。

控制的情況下，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對自評健康的作用依然高度顯著，且影響方向未發生任何改變。在控制輔助解釋變量的情況下，社會資本依然對自評健康產生獨立影響，假設2在這里得到部分驗證。同時，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都能獨立對自評健康發揮作用，也從側面證明了對三者的理論區分及指標選擇具有合理性。從模型4的其他控制變量來看，年齡、性別、教育程度和個人收入這四個變量對自評健康具有顯著的影響作用。具體來說，年齡和性別的回歸系數為負值，這說明年齡對自評健康具有負向影響作用，年紀越大的人對自我健康評價越差；女性相對男性而言，健康感知更為良好。教育和收入這兩個社會經濟方面的變量對自評健康的影響都是正向的，即在一定范圍內，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越高的受訪者其健康狀況也更好一些。

2.對心理健康的影響結果分析

表3列出了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及其他控制變量對心理健康影響的一般線性回歸結果。在模型1社會資本的四個測量指標中，除網絡密度外，網絡規模、網絡差異和網絡頂端都是影響個體心理健康的顯著因素。模型2中社會凝聚的兩個測量指標熟人信任和機構信任都對心理健康有著積極的顯著影響。與物質性支持對自評健康沒有顯著影響不同，模型3顯示物質性支持和工具性支持均對個體心理健康有著顯著的正向效果。然而，與表2中對自評健康有顯著影響的變量其回歸系數均為正值不同，社會資本不同指標對個體心理健康的影響存在分化。其中，網絡規模和網絡頂端對心理健康的影響是正向的，而網絡差異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卻是負向的。社會資本對心理健康并非是完全的正向效果。對于個體心理健康而言，假設1似乎不能成立。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依舊體現出對個體心理健康的正向作用，而社會資本對心理健康的作用方向在不同指標上呈現分化態勢。

模型4是納入了全部解釋變量的全模型，與模型1-模型3相比較，對心理健康產生影響的變量指標在作用方向和顯著程度上均無明顯變化。即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均獨立對心理健康產生影響，從而在心理健康上也證明了假設2的有效性。在統計控制的條件下，社會資本獨立對個體身心健康產生顯著影響。同時，將表2和表3統計結果進行對比分析，社會資本在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作用效果和影響機制既呈現出相似性的一面，也體現出作用方向和具體影響因素上的差異。因此，假設3“社會資本在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機制上存在差異”也得到了驗證。

此外，我們還發現一些控制變量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并不完全一致。在模型4中，對心

表3 社會資本及其他自變量對心理健康影響的OLS回歸結果

注：括號內為參照組。*p<0.05顯著；**p<0.01比較顯著；***p<0.001非常顯著。

理健康產生顯著影響作用的變量有性別、黨員身份、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與自評健康的狀況類似，女性、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更高的受訪者的心理健康水平也更高。差異則表現在：一是對自評健康有顯著影響的年齡變量對心理健康沒有顯著影響，這說明個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具有超越年齡跨度的穩定性。二是對自評健康無顯著影響的政治面貌對心理健康具有顯著的影響，組織參與對心理健康的積極作用被證實，黨員群體的心理健康水平高于非黨員群體。在中國，黨員身份不僅是社會經濟地位的一種體現，而且入黨本身也代表了一種榮譽和歸屬。

五、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嘗試在社會學解釋范式之下考察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作用效果與影響機制。針對社會資本與健康研究領域中核心概念泛化和理論解釋欠缺兩大不足，文章從社會網絡的視角出發，在理論上對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三個相互混淆的概念進行重新定位和明確區分，并利用2010年“中國西部省份社會經濟變遷調查”的數據對相關假設進行檢驗。在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作用效果和影響機制方面，文章獲得了如下初步結論。

第一，在控制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等解釋變量的條件下，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具有獨立而真實的影響作用。這一結論的意義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社會資本概念普遍雜糅使用極大影響了相關研究的效度和信度，并導致前期研究中有關社會資本與健康的結論存在疑問。本文通過分離測量和統計控制的方式，證實了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顯著影響，為這一論斷提供了明確有力的證據。其二，統計結果顯示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分別對身心健康產生獨立影響，這從側面確認了本文對這三個相近概念進行理論區分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從而為后續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分析思路。

第二，社會資本對身心健康的影響并非是絕對的正向關系。在本研究中，社會資本的不同測量指標對身心健康的影響方向上呈現分化狀態。通常而言，我們相信社會資本對個體的身心健康都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這個常識性的判斷在本研究大部分的指標上都得到了驗證，例如網絡規模和網絡頂端對于自評健康與心理健康都有著顯著的正向作用。但對于網絡差異這個指標而言，其對心理健康卻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從這個角度來說，社會資本對心理健康并非是完全的正向效果。本研究中我們是通過計算西部城鄉居民在重要節日中聯絡或拜訪的聯系人所從事的職業個數測量網絡差異變量。在理論上，網絡差異越大表明網絡內部異質性高、資源更加豐富，是社會資本更加雄厚的一個表征。網絡差異小通常被視作社會資本有限的標志之一，其對心理健康的正面作用與心理健康獨特的生成機制有關。異質性社會網絡帶來豐富的社會資源，但也帶來了參照群體或心理落差的問題；同質性社會網絡盡管資源類型受限，但這種網絡運營維護的心理成本卻較低。

第三，社會資本在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上存在差異。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上面論及的影響方向上，也體現在具體影響因素上。就本研究而言，對自評健康產生顯著影響的因素是網絡規模和網絡頂端，對心理健康產生顯著影響的除了這兩者之外，還有網絡差異。這種差異的存在說明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在健康領域研究中要注意到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在內在機理和生成機制上的差異。二是社會資本的不同維度對身心健康的影響存在著復雜的作用機制。對心理健康而言，不僅需要考慮人脈和信息等社會資本存量的影響，而且攀比心理(comparing psychology)或者說是社會剝奪(social deprivation)等社會心理機制同樣非常重要。

此外，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與社會資本在邏輯上緊密相關，探析它們與身心健康之間的關系對于深化理解社會資本與健康之間的關系具有積極意義。本研究以熟人信任和機構信任作為社會凝聚的測量指標，以物質性支持和工具性支持作為社會支持的測量指標，驗證了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對個體身心健康具有獨立而顯著的積極影響。具體來說，個人對機構和熟人的信任程度越高，其身心健康狀況越好。這與已有文獻對社會凝聚機制的研究結論一致：社會凝聚代表個人與家庭、朋友的相處，對醫院、法院等組織機構的認可，這種和諧友好的社會氛圍能夠顯著有效地促進人們的健康水平[23]。對于社會支持而言，工具性支持對自評健康和心理健康均有顯著的積極影響，而物質性支持僅對心理健康有顯著積極影響，對自評健康的作用并不顯著。這說明一個人的社會網絡能夠提供“借錢”救急幫助，對他的心理支持效應非常明顯，物質幫助的心理效應要高于物質幫助的自身效用。

綜上所述，本研究以社會資本與健康領域中核心概念界定不清與理論解釋欠缺兩方面的不足為切入點，在梳理國外相關文獻的基礎上，在社會網絡的視角下對社會資本、社會凝聚和社會支持三個相互雜糅的概念進行辨析區分，為社會資本如何影響身心健康提供了一個更為明晰的理論框架。結合調查數據的實證發現，本研究提出國民健康政策的新方向——投資于社會資本。通過構建信任祥和的社會氛圍、提倡友愛互助的人際關系，增進正式與非正式的社會支持，將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國民身心健康狀況，真正實現從和諧社會到健康中國。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與不足，有待后續完善。第一，在社會資本與健康研究領域中，兩者的因果關系問題是始終存在爭議的理論難點。為了對概念辨析與影響機制這個主題進行更為集中的討論，本研究只關注了社會資本為因，健康狀況為果的研究方向，未涉及身心健康對個體積累社會資本的影響，以及兩者的交互效應*筆者在“社會資本與心理健康：因果方向檢定和作用路徑構建”(《人口與發展》2015年第6期)一文中，對兩者的因果方向有過嘗試性探索。。第二，社會決定因素對人口健康的影響作用具有分人群的特點。以性別差異為例，女性的社會交往和公共參與程度低于男性，可能獲取的社會資本資源總量會少于男性，但是女性的社會資本網絡強關系比例比男性更高。由此產生的一個疑問在于，社會資本對不同性別的身心健康是否有顯著差異？這種社會資本對不同人口特征的群體影響效果也是本研究沒有涉及之處。第三，考察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并不是單一層面的，在個人的微觀社會網絡之外，鄰里、社區和地區等更為宏觀一些的因素也是絕對不可以忽視的。如一些學者在考察美國社會中信任對自評健康的研究中提到，社區層面的社會聯系對健康的影響是非常復雜的且因情況而定[24]，因此對社會資本與健康這一主題依據個體、社區和地區等進行多層次模型分析極有必要。本文作為一篇探索性的研究，在數據使用和變量測量上也存在不盡完美的地方，如西部地區本身的偏誤、“地位生成法”測量社會資本網絡特征的間接測算問題等。這些具體問題都期冀在今后研究中予以解決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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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武 玉]

Social Capital and Population Health：An Empirical Retest Based on Relevant Concepts Discrimination

ZHU Hui

(Zhou Enlai School of Government，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There are two main defects in the study of social capital and health: the first one is the ambiguous definition of social capital, and the second one is the lack of theoretical explanation on mechanism. From the viewpoint of social network, this paper distinguishes social capital from social cohesion and social supports at the theoretical level, then test the effect and mechanism of social capital on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with survey data. The result shows that social capital has an independent and significant effect on health when social cohesion and social support were statistically controlled, but there are some difference in influent factors and affected direction between the effect of social capital on physical health and mental health. More specially, the size and ceiling of network have the significantly positive effect on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meanwhile mental health was negatively impacted by network diversity. In conclusion, the effect of social capital on health are not necessarily positive.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social capital; social cohesion; social support; social network

2016-03-10；

2016-07-2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單獨兩孩實施的政策協調機制研究”(14CRK010)；南開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項目“全面二孩背景下生育支持政策體系研究”(AS1615)。

朱薈，法學博士，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講師。

C92-05

A

1000-4149(2016)06-0062-10

10.3969/j.issn.1000-4149.2016.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