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璇
(北京語言大學 北京 100083)
論《失樂園》對伊甸園神話的繼承與改變
王澤璇
(北京語言大學 北京 100083)
渡邊淳一是日本著名的情愛小說作家。其作品的傳播在中國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特別是小說《失樂園》的翻譯引介,更是在中國掀起了一陣“渡邊熱”。本文通過對《圣經》中伊甸園神話故事的分析,來說明小說《失樂園》在情節發展,人物安排等方面對伊甸園神話的繼承和改變,從而探索出其中潛在的神話原型和作者結合自身經歷,現代生存狀況進行的再創造。
渡邊淳一;《失樂園》;伊甸園神話原型
渡邊淳一是日本著名的情愛小說作家。渡邊淳一最開始在醫院擔任醫生工作,后來放棄醫生職業,開始文學創作。作家初期的作品以醫學技術為中心,后逐漸擴展到歷史、傳記小說,特別是其以生活經歷和情感變化為基礎的,豐富細膩地挖掘男女兩性本質的戀愛小說,這類小說深入對人性的剖析,具有獨特的風格。渡邊淳一的文學著作引入中國,最早是在70年代,隨著國內諸多學者的翻譯,其作品的傳播在中國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特別是小說《失樂園》的翻譯引介,更是在中國掀起了一陣“渡邊熱”。小說《失樂園》主要講述的是一個有婦之夫和一個有夫之婦的婚外戀,為此他們付出了沉重代價,最后殉情自殺的故事。
本文通過對《圣經》中伊甸園神話故事的分析,來說明小說《失樂園》在情節發展,人物安排等方面對伊甸園神話的繼承和改變,從而探索出其中潛在的神話原型和作者結合本國文化背景,現代生存狀況進行的再創造。
在《圣經舊約·創世紀》當中記載,上帝在伊甸建了一個樂園,并置亞當、夏娃于伊甸園中,讓他們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亞當、夏娃經由蛇的誘惑,不顧上帝的禁令,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上帝把亞當、夏娃逐出伊甸園。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神話的主人公大體是經歷了“得樂園——欲望誘惑——失樂園”的過程。通過對小說《失樂園》文本分析,可以發現小說在諸多方面與伊甸園神話存在密切的聯系,筆者以下將一一作出闡述。
1.1 人物安排的繼承
久木工作上本來以為可以繼續升遷,卻意外調職到閑職部門,“從部長職位下來之后,名義上是編委,實際上沒有正經工作可干”(14)①,“久木剛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這里的悠閑氣氛,有些坐立不安,但過了半年就習慣了”(36)。因為沒有工作動力的激發,內心所產生的失落感,以及毫無緊迫感的悠閑氛圍,使得他對生活失去了原有的熱情。此外,久木家庭生活的單調無趣,“夫妻之間只有例行公事般的談話,連一起吃飯或是旅行都沒有”(69),“對他而言,妻子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生活的伴侶”(67)。工作和生活兩方面的乏味,這就使得久木逃離現實尋找一種新的精神寄托成為可能。從女主人公凜子方面而言,美麗又充滿生機的妻子卻得不到丈夫的關愛,用她自己的話就是“我家那位是不會找我的,他是個工作狂”(62)。凜子丈夫對工作的癡迷和對她的漠視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冷落逐漸積累也慢慢使得凜子自身對丈夫的怨恨增加,夫妻之間的關系瀕臨崩潰。對關愛的渴求和由怨恨積累起來的扭曲心理使得凜子想要擺脫現有的狀況,尋找新的生活。這種由于不滿情緒而產生的逃避心理使二人找到契合點,成為彼此心靈的寄托。
小說中對于其他人物形象的刻畫也有所涉及,但僅僅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故事情節的推進,心理情感的變化等相關因素緊緊鎖定在久木和凜子這一男一女的形象上,這就與伊甸園神話當中的亞當和夏娃的原始男女形象有著密切的相似性。作者極力去渲染兩人無拘無束的自由世界,而這個世界也正是脫離現代社會束縛的理想樂園,久木和凜子在這個樂園里尋找生命的存在樂趣,就自然地充當了原始神話中亞當和夏娃的角色。
1.2 故事情節的繼承
1.2.1 伊甸園的營造:逃離世俗,崇尚自然
為了逃離現實生活,擺脫世俗的束縛,久木和凜子選擇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構建樂園。與現代文明都市的繁華喧囂相比,自然是靜穆和原始野性的代表,為兩人自由情感的舒展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小說中有許多自然環境的描寫:一望無際的海景,朦朧的月夜,漫山遍野覆蓋著的火紅楓葉,群山倒映著的湛藍的湖水,以及伊豆搖曳的櫻花等等。例如在“冬瀑”一章描寫的雪景:“此時的湖面已被落日染紅,對面中禪寺湖的右面,緊挨著陡峭的男體山,杉樹林和地面上覆蓋著積雪,輝映著金燦燦的斜陽”(170)。作者用細膩的筆調將大雪之后的落日,群山,湖水等景物描繪得分外妖嬈,動人心魄,紅、白、綠、金、藍的色彩沖擊讓人心曠神怡,思緒飛揚,不禁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諸如此類的景色描寫還有好多,每一章節中作家都展現了不同的自然圖景,極力渲染大自然與人物的靈魂相悉。主人公對自然的向往,和自然環境對二人隱秘情感的包容,可以讓他們暫時忘卻壓抑,自由不受約束地流露,這種對自然的崇尚和依賴,無疑使自然環境成為包庇二人私欲的伊甸園。
1.2.2 欲望的膨脹:背棄家庭,滿足私欲
原本想以偶爾浪漫約會的形式來緩解枯燥生活的兩人,卻因為內心欲望的膨脹而一發不可收拾。久木總是以拜訪朋友諸如此類的借口欺騙妻子,從而外出與凜子幽會,在大自然的樂園里肆無忌憚地滿足肉體的欲望。當久木面對妻子的警告,和凜子對于丈夫以不離婚作懲罰的威脅時,兩人并沒有從欲望的泥沼里脫身出來,而是越陷越深,從原來的短期約會發展到合租同居,逐漸與家庭決裂。最具代表性的是凜子為剛去世的父親守靈的夜晚,與久木在旅館里的偷歡情節。“兩人宛如野獸在交合,這令人羞愧的姿勢是從動物時期就傳承下來的最原始,最自然地的姿勢…回歸本來的野性,任何惶惑、羞恥、怯懦都是不必要的”(128)。肅穆哀傷的葬禮被欲望的歡樂所掩蓋,男女主人公對于渴望彼此的強烈情感已經超越了世俗倫理的界限。作者用大量的篇幅描寫二人放縱情欲的過程,這種私欲的滿足是原始本性復歸的結果,欲望的膨脹終究使二人把持不住對于“禁果”的誘惑,力圖沖破一切阻礙去享受它的甜美,而帶來的后果卻是與現實社會漸行漸遠,變得形單影只。
1.2.3 伊甸園的幻滅:眾叛親離,死亡終結
一個對社會現實、對家庭生活、對他人都冷漠以待,毫不關心,而僅僅只是貪圖感官享樂、縱情聲色的人,他們的所作所為又怎能為周圍其他人所容忍?久木曾經隱忍寡言的妻子毅然決然地提出離婚,女兒對他冰冷回絕不予以認可,還有多年好友水口的猝然離世讓他逐漸感覺現實的殘酷無情。凜子丈夫的報復不僅使久木辭職,失去工作,只靠養老金維持生活。凜子的不節制也使得凜子的母親說出“誰也不認識誰”(290)的斷絕親情關系的話。兩人被此生唯一的愛所束縛,越陷越深,最后眾叛親離,僅剩下彼此忍受孤獨感的折磨。由于人性的脆弱與不完整,狂熱的情欲與清醒的反思相互交織,必然會導致精神的墮落和心靈的分裂等問題的出現,于是兩人決定以死亡的方式來終結曾經建立的美好樂園。兩人縱情于自然欲望的伊甸園,又與現實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企圖逃離社會,卻又無法超脫,兩人在狹隘空間苦心經營的伊甸園,必然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影,虛無縹緲,轉瞬即逝。
經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小說《失樂園》情節大體也是經歷了“得樂園——受欲望誘惑——失樂園”的過程,而且人物設計的久木和凜子一男一女的形象也符合神話中亞當夏娃的原始人類形象,可以說小說很大程度上與伊甸園神話相契合。這與渡邊淳一受西方思想文化的影響有很大的關系,尤其是基督教對他的影響,使得小說以“失樂園”為名,西方圣經中的伊甸園神話演變成東方色彩的“失樂園”故事。20世紀是神話復興的時代,原型批評取得了文藝領域神話研究的總結性成就。一部好的作品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觸發讀者的感想是因為它表達了人類共同的情感,這種共同的情感存在于人類的無意識當中,以原型的方式傳遞。作者渡邊淳一使人類的共同情感在文學作品中匯合,將伊甸園神話為基礎來構建小說的故事框架,將神話原型的無意識滲透到小說創作當中,演繹了一個現代版的伊甸園神話。但是,渡邊淳一的這種潛移默化的運用并不等于完全的照抄和生搬硬套,作者所描繪的主人公角色,又是那些“不愿意受壓抑而愿意燃燒自己的,這樣非常美麗的火焰般的主人公”。作者在原型框架指導之下又結合時代背景和自身經歷進行了新的變形,使得伊甸園神話在保留原來精髓的同時又具有現實意義,可以說《失樂園》又是具有對伊甸園神話再創造的價值。
2.1 人物關系的改變
經過上文的論述,渡邊淳一在小說中塑造的主人公人物形象——久木和凜子與神話當中的亞當和夏娃在人物設計上有很大相似度,但是作者并沒有將神話中的人物特征完全附加在小說中,而是在創作過程中進行了一定的變形。神話中的亞當和夏娃形象是原始人類的始祖,并且是由上帝創造出來的,在伊甸園快樂的生活和最后受到蛇的引誘都并非自身的意愿,而都是在外來力量的操縱之下完成的,早期人類的行為主動性受到嚴格的限制。而小說《失樂園》當中的男女主人公,相對于神話原型中的人類受到束縛,小說當中的人物的行動則更具自由度,整個故事情節的發展過程都是主人公個人意愿選擇的結果,這就使得小說人物設置上在保留神話原型的前提下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男女主人公的這種變化與日本當時的社會狀況有很大的關系,經濟持續低糜,人們普遍把事業,名利雙收作為實現自我價值的必然途徑,而忽略了對于家庭和諧,精神世界的追求。現代工業文明所提倡的秩序規范所造成的對人性的迫害和摧殘,基于這種目的作者要寫的是“在當中生活而受到壓抑或是不愿受到壓抑的那些人爆發出來的情感”,所以這種在受壓抑的社會中萌發和尋求的人性本真強大愿望,迫使男女主人公由神話中的原始夫妻形象走向小說中的婚外的情人關系,來反抗現實社會的條條框框對人的本真的束縛和壓抑,呼喚遺失的自然天性。
2.2 結局的改變
小說《失樂園》和伊甸園神話都是以悲劇的形式結尾,但是結局卻有著很大的區別。伊甸園神話是上帝將亞當夏娃逐出樂園,以背負人類原罪的方式承擔罪責,而小說卻采用更為極端的死亡方式作為主人公最后的歸宿。小說中有許多關于死亡的暗示,在“落花”這一章節對石田與阿部定情殺故事和“半夏”一章對有島武郎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殉情的描述都為男女主人公的最后結局埋下了伏筆。小說中凜子不止一次的提到“活到現在已經夠了”、“把我殺掉”(295)等話語,也都隱約之中暗示了故事死亡的結局。死亡不僅是存在于這部小說之中,在渡邊淳一其他的作品之中也是一個經典的主題。作者的這種寫作風格與作者本身的行醫經歷和在日本普遍存在的死亡觀念有著很大的關聯。渡邊淳一之前醫生的職業使他對死亡習以為常,使得死亡在他的作品之中起著解決情與理矛盾的作用,即在死亡中讓愛達到巔峰與永恒,從容淡然地面對生命與死亡。所以在建構小說文本的最后結尾時,渡邊淳一采用死亡的方式使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得以升華和永恒,而并非身負重擔地繼續活著,也體現了對于死亡主題的敬重,從而實現了對于伊甸園神話原罪主題的再創造。
《失樂園》在很大程度是吸取了伊甸園神話的元素,無論是在故事情節發展還是在人物設計安排等諸多方面,都與神話有著極大的相似度。我們可以將亞當和夏娃的故事看作是渡邊淳一筆下的久木和凜子,作者意圖借用神話原型來觸及人類心靈的相通之處,運用原始形象來引發人類情感的共鳴,將內心存在的深層無意識潛移默化地流露在文本之中。與此同時,渡邊淳一又結合現代社會的時代特征和和自身經歷對神話原型進行改變和創新,使它在保留原來精髓的基礎之上賦予了新的時代氣息,給與了神話第二次新的生命活力,實現了對于經典的再創造,從而啟發讀者對于現實存在的諸多問題的重新思考。
注釋:
① 除特別加以說明的引文之外,本文引用的作品漢譯均出自渡邊淳一著,竺家榮譯:《失樂園》(北京:北京聯合出版社,2014年)。以下凡引用只隨文注明出處頁碼,不再一一說明。
[1] [日]渡邊淳一.失樂園[M].竺家榮,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2] 圣經[M].南京:中國基督教協會,1998.
[3] [加]諾斯洛夫·弗萊.批評的剖析[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9.
[4] 葉渭渠,唐月梅.物哀與幽閑——日本人的美意識[M].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5] 羅濤.論《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伊甸園神話原型[J].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學 報.2008,1:0028-02.
王澤璇,北京語言大學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和文化研究。
I106
A
1672-5832(2016)05-007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