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更 鄧志林
(1.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 北京 100083;2.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00)
梁實秋文藝思想研究
周五更1鄧志林2
(1.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 北京 100083;2.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00)
梁實秋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是一個很有特色又很復雜的文藝理論家,不同時代的文藝工作者對他的態度也各有千秋。雖遭質疑,但他自始至終一貫堅持自己的自由主義文藝思想,以普遍的永久的人性為文學的唯一衡量標準,主張一種適度的、節制的、中庸的審美原則,不承認文學的階級性。在文藝思想史上,是一個很有見地的文藝理論家。
梁實秋;人性;理性;新人文主義
梁實秋因獨特的文藝思想,在中國近代文學史上引起頗多爭議。梁實秋的文藝思想比較復雜,并且隨著他自身的價值觀和人生經歷變化而變化,但究其一生始終有一個核心關鍵詞——人性。這也是被眾多其研究者提及最多的一個詞。無論是20世紀20——30年代還是20世紀80——90年代,盡管很多人對他的文學觀點是各持己見有所不同的,但在這各持己見中還是有一些觀點意指所同。本文通過對前人已做的文獻研究進行整合和研究,梳理出梁實秋文藝思想中被大眾學者所認可的觀點。
在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中,人性是一個關鍵的概念,它聯系著梁實秋對文學的本質,文學的社會功用,文學的價值尺度等核心問題的看法。通過閱讀大量與梁實秋相關的文藝論述批評的文章可發現,他自己對于“人性”的概念與界定是模棱兩可,沒說清楚的。“梁實秋所謂的人生只是理想的而非現實的,而且對于‘什么是人性’,他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人性是一個復雜的詞,作為文藝思想術語的它更是如此,從梁實秋對它模糊不清地解讀中我們不難看出,他一貫堅持的文藝標準其本質上是一個空中樓閣,只是這個話語在他自己反復地論述中賦予了意義。梁實秋的人性論究其根源是對其導師白碧德“新人文主義善惡二元對立人性論在中華大地的移植。”①所以,要了解梁實秋的人性論,首先要了解被梁實秋奉為圭臬的歐文·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1923年,梁實秋留學美國,師從著名的新人文主義大師歐文·白璧德。歐文·白璧德的美學觀念對梁實秋所產生的影響是他終生性的。“梁實秋回憶說:‘哈佛大學的白璧德教授,使我從青春的浪漫轉到嚴肅的古典,一部分由于他的學識精湛,一部分由于他精通梵典與儒家經籍,融合中西思潮而成為新人文主義,使我衷心贊仰。’”②歐文·白璧德提倡一種善惡二元對立的人性論,“善”既“施加控制的自我”,“惡”既“需要被控制的自我”,善惡二元需要彼此平衡,梁實秋在美國留學期間正是深受了這一思想的影響,才有了他日后與此一脈相承的人性論。在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中,人性是一個關鍵的概念,這決定著梁實秋在對文學的本質、文學的功用以及文學的價值等一系列核心問題上的看法。梁實秋再三地強調:“文學的目的是在借宇宙自然人生之種種的現象來表示出普遍固定的人性;偉大的文學乃是基于固定的普遍的人生;文學以人生為題材而應表現人性為目的。”③等簡言之,梁實秋所謂的人性是一種師承白碧德的善惡二元對立的人性觀。它以理性節制情感,以理性駕馭想象,是一種傳統的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典雅中庸節制適度的健康常態普遍的思想。
梁實秋自幼生活在家境殷實、書香滿溢的環境中,培養了他一種能創作文學的才能。成年后,又留學美國,接受西方尤其是白碧德的二元對立的文學觀,對文學有一種貴族化傾向的認知。這種貴族,不是經濟、政治上的優越,而是對文學的不加雕飾的不可粉飾的天然的天分。
梁實秋認為一切的文明,包括宗教、哲學、藝術、文學等都是極少數天才的發明和創造。而天才們不是屬于某個特定的階級,他們都是超階級的存在。《詩經》里的瑰寶就是由勞動人民創造的,《離騷》又是統治階級的屈原的偉大作品。近代無產階級可以產生如魯迅、齊白石這樣的文學和藝術大師,是因為他們擁有的天分和獨到的欣賞和品味文學的技能,所以從精神上說他們就是那所謂的極少數的天才般的人物。文藝作品表現的是全人類生活,文學作品創造出來之后,可以雅俗共享。并不僅僅是屬于某一個階級,它可以被全人類共有。然而創作文學卻不是人人都具備的一種能力。真正能欣賞文學,在梁實秋看來是一種很稀有的幸福,這幸福不是某一階級能獨享,貧賤階級與富貴階級里都有少數的有文學品味的人,也都有一大半不能鑒賞文學的人。由此可見,梁實秋眼中的“天才”,并非是所謂的貴族階級,他也可以代表無產階級,但無論是貴族階級還是無產階級的天才,他們創造的文學作品表現的是共同一個主題——人性。基于這樣一種認識,梁實秋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就文學作品與讀者的關系上言,我們看不到階級的界限。至于文學作品之產生,更與階級觀念無關。”④故梁實秋的文學認知是文學沒有階級性。雖然梁實秋認為普通大眾是少有資格參與文學創作的,甚至連能欣賞文學也是一種稀有的幸福。但是梁實秋忽略了普通大眾對于文學發展的默默貢獻,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才會有文學的鮮活素材,文學才能得以發展前進,普通大眾才是推動文學發展的主要原因,畢竟文學的接受對象是以普通大眾為基礎。作為文學的基本受眾,大眾是有資格對文學進行評價和判斷的,否則文學無法推廣開來,只能成為一種空中樓閣被少數人膜拜。
在傳統文人眼中,文學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把文學的作用拔高到國家建設的高度;其后又形成一種“文以載道”的文學工具論;再后來,有人認為文學可以引領革命,因而提倡文學的革命,通過在進行文學上的革命來完成社會的革命,并改變國家的命運。由此觀之,人們是進一步地強調了文學的工具作用。
有學者認為“梁實秋的思想實際體現了對黨派之爭保持中立,與政治保持相當距離的自由主義作家群共同的心聲。”在20世紀,梁實秋對文學的功用的認識是獨特的,在《文學的紀律》中,梁實秋就明確地提出:“文學的效用不在激發讀者的熱忱,而在引起讀者的情緒之后,予以和平的寧靜的沉思的一種舒適的感覺。”⑤梁實秋是反對將文學作為宣傳工具的說法的,他認為從本質上來說“革命文學”這個名詞就不能成立,他說文學不是專屬于某一階級的工具,只有革命和革命時期中的文學,沒有專門為革命的文學,文學不獨屬于革命。他認為無論是工人還是資產階級,他們在人性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都有憐憫與恐怖的情緒,都有乞求身心的愉悅,都有倫常的要求。反之,人性中的弱點在任何階級的都存在。而文學就以表現這普遍常態下的人性為目的。五四時期有以文學研究社為代表的現實主義文學,主張毫無保留地反映社會的真實狀況,類似于一種古典文藝觀所謂“文以載道”,我們可以簡單地將之稱為“功利派”。還有一種“為藝術而藝術”的“感傷文學”“頹廢文學”,主張放縱自己的情感和想象,以自我為中心,我們不妨將之稱為“超脫派”。而梁實秋所主張的文藝思想,就是既反對將文學作為工具毫無保留地反映現實,也反對脫離人生進行毫無根據的奇談空想。這樣他就同時站在了功利派和超脫派的對立面,兩派的人都刁難和詰問他,導致他被邊緣化。梁實秋主張沉靜地觀察人生,在以普遍常態的人性為文藝標準的前提下,不僅僅給予讀者的是一種閱讀的快樂,而是快樂之后和平寧靜的撫慰所帶來的回味和反思,使人脫離惡而向善,以理性節制感情,使人性更趨于純正清明。這是一種文學的洗滌作用。從本質上說,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也是有目的的,只不過這個目的相比于“功利派”的“文以載道”的目標來說比較隱蔽,是使人性中的善惡二元彼此調節純正清明,就其實質而言,也是一種趨向性導引。而去惡向善本質上也是一種人性上的“純正清明”。這樣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似乎是找準了“功力派”和“超脫派”中的一個平衡點,達到了一種中庸適度公正。
梁實秋不僅是一個文學家,更是一個把文學批評作為一門學問且有目的有計劃地專門從事文學批評建設,把文學批評當作畢生事業的文學批評家。他在文學批評實踐上取得的成就是巨大的,要研究他的文藝思想,不可不研究他的批評理論。他是接受過系統的西方文藝批評訓練的職業批評家,他在接受和服膺古典主義的同時形成了他獨特的古典主義文學的批評觀。
梁實秋對于文藝批評的理解十分獨到,他對于文藝批評的闡述為一些國外的批評大家所贊同。他說文藝批評“既非藝術,更非科學”。如果說“人性”一詞是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核心詞,同時也是文藝批評的暗中標準。那么“判斷”一詞無疑是梁實秋批評體系最為核心最需要闡釋的詞。在新文學史上一度出現多種類型的文學批評,比如社會批評、印象批評、表現說批評等,梁實秋卻通過“人性”一詞開創了獨屬于他批評個性的道德批評模式。“‘判斷’一詞是梁實秋建設文學批評的核心詞,‘文學批評所表示的是人類對文學的判斷力。文學批評史就是人類的文學品味的歷史,亦即人類的文學的判斷力的歷史。’判斷有兩層步驟:判與斷。判者是分辨選擇的工夫,斷者是等級價值的確定,判斷的標準應是固定普遍的,判斷的動機是為研討真理而不計功利。”⑥在梁實秋的道德批評模式中,他從白璧德那里繼承而來的新人文主義的人性觀再次得到了應用。前面說過,歐文·白璧德幾乎一直強調人性中的善惡二元對立,這種“洞窟里的內戰”是理智和欲望之間曠日持久的抗衡。而梁實秋認為理想人性的代表是欲望向理智低頭,他自己并不認為應當把理性作為文學建構的第一材料,把理性當作判斷文學的最高節制機關。理性是紀律、節制和剪裁,也就是中庸和適度,也就是一切文學美的最終所在和原則。而在理性指導下的人生,才是健康常態普遍的人生,在這種狀態下的人性當然也是最標準的人性,在這種標準下創作的文學才是最具有永久價值的文學。
梁實秋希望文學“一方面注重現實的生活,不涉及玄妙神奇的境界,一方面又注重人性的修養,推崇理性與倫理的想象,反對過度的自然主義。”由此觀之,可知梁實秋的文藝思想除了適用于文學之外,還被他當作一種人生觀和處世態度。
他也曾說“文學永遠不要躲避人生,永遠積極地面對人生。”從人生觀角度關照和對待文學,并且把自己對待文學的態度實踐于自己的日常生活。他認為有兩種文學脫離了人生: 一是浪漫主義,那是文學的自然化,背離了人性;二是為藝術而藝術,丟掉了文學的社會意義。藝術是人生的一部分,“ 藝術與人生是不可分離的,在最早的時候,藝術就是生活的一部分”⑦,“ 文藝若躲避人生,這就是取消了文學本身的任務”⑧,這說明他看不上躲進小樓,待在藝術的象牙塔里而不聞耳邊事的人生,而是要積極投入生活,主張文學要貼近時代、民族與社會的進步,要嚴肅的自省,嚴重的表現、思考社會人生。縱觀梁實秋一生,可以發現他雖然接受了西方教育,但是他本身血液里流淌著的還是中國儒家傳統的血脈。當時一些新式的文人學成歸國后很多都拋棄了父母之命所指定的配偶而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另尋新歡,但是梁實秋在出國前就與父母指定的配偶程季淑私定終生,回國后與程結婚直到幾十年后程因意外在美國去世,這才續弦。但他的文學觀里,只有美好而忠貞的愛情、辛勤的勞動這些對表現積極人生的東西,對人生中丑惡的事物視而不見,他是回避對丑惡的表現。這也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缺陷,人生本來就是起起落落,有美好積極善良也有糟糕消極邪惡的一體兩面。梁實秋是真正希望將自己的文學觀付諸實踐的人,做到了“文如其人,人如其文”。
在去留學之前,在認識歐文·白璧德志之前,梁實秋的文藝思想是傾向于浪漫派的。在1923年,隨著梁實秋去哈佛留學,他的思想便回歸于古典秩序,開始批評自己曾經極力主張的浪漫思想。他認為中國傳統的儒家體系文學理論是不成熟不成系統的,他不能從古代的文藝思想中找到出路,所以他才從西方古典文化傳統中尋找助力,并對其加以改造。在中國古典儒家傳統的背景下,他把雙方進行融合。梁實秋認為這樣就可以建立起中國新的文學理論系統,于是他在大量的搜索與尋找中把目光轉向宗教,使其為自己的理論進行服務。
文學起源于宗教這種說法古已有之。在宗教祭祀活動中,需要文字使秩序井然,所以進行的文字活動使得宗教與文學形成了緊密的聯系。梁實秋是認同這種觀點的。梁實秋認為,一切藝術的起源,都和宗教(巫術)儀式有密切的關系。并再三肯定,宗教儀式是各種藝術起源的所在,舉凡歌唱、舞蹈、詩句、雕刻,都是與宗教有關的。尤其是在原始社會,生產力的低下使得人們對于事物和世界的認知迷蒙不清,遇到各種自然災害也不能正確找出原因,持而久之,就會認為這是上天對他們的過失的懲罰。在這種犯罪的心理活動下,人們祈求獲得上天的寬恕,就舉行祭祀為上天送去禮物,以換得平安。在這些祭祀儀式上,巫師術士等等一切神職人員顯得尤為重要,他們往往會在口中念念有詞一般進行咒語傾訴,這些密語真言自會通過某些特殊渠道傳送給上天或神靈,表達他們的膜拜和祈福。在這樣一種神圣神秘的氛圍中,那些密語真言被賦予了某種特殊的魔力,他們相信文字所具有的神秘力量。那些掌握文字傾訴和唱誦的神職人員具有了詩人一般的敘述技巧,以至于后來從他們身上逐漸分離出真正以此為事業的詩人。《詩經》的《雅》《頌》就有類似的記載。所以梁實秋認為詩是從宗教中的符咒而來,長期的祭祀活動,巫師以為“念動真言”便可通神求佛、呼風喚雨,以語言、文字變換出實物。等到這習慣養成之后,用文字的力量真能在想象中把所希冀的事物實現出來,這就是純粹的詩了。梁實秋認為詩的產生在東西方一樣,都是與宗教相關并為宗教服務的,而其他的詩歌類型都是后期的。雖然今天詩已不是宗教儀式的組成部分,但人們仍是時常渴望著信仰的回歸,回到宗教中對心靈進行凈化。這也與梁實秋所堅持的文學滌凈說暗通。在梁實秋看來,文學在意義不在于娛樂,而是給予讀者一種閱讀的快感,而是在引起讀者的閱讀快感之后還能讓讀者平靜和回味,讓讀者思考,在思考中凈化自己的心靈,升華自己的內心情感,從而由浪漫走向理智,由外在向內在回歸。
梁實秋的藝文思想中一直以人為本,注重人性在文學作品中的作用,強調文學的滌凈功能,文學創作要尊崇作者的內心體驗。在中國現代文藝思想史上,他堅定地樹立“人性”“穩重”的大旗,光明磊落。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對于文學的態度是極其嚴謹,而對于人生的態度又是極為正直磊落的。盡管他的理論由于片面性和機械性,更由于時代的捉弄,受到了許多人的批評,但在意識形態之偏見加于文學之桎梏變得越來越微弱的今天,我們也期待能有更多的學者來研究和思考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文學價值,更能借古鑒今,創作出更多更優秀的文藝作品。
注釋:
① 《梁實秋論文學》,(臺)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1年8月.第117頁.
② 梁實秋:《梁實秋文學回憶錄》麓書社,1989年01月第1版,第13頁.
③ 梁實秋:《梁實秋論文學》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78年09月第1版,第73頁.
④ 《從浪漫到古典——論梁實秋的文藝思想》,張晶,宜春學院學報,2004年第26卷第5期.
⑤ 梁實秋:文學的紀律.梁實秋文集,第1卷.廈門:鷺江出版社,202:141.
⑥ 《梁實秋的新人文主義批評》,李波,東岳論從,2002年第23卷第4期.
⑦ 《偏見集 —文學與革命》,244 頁,見《梁實秋論文學》,(臺)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法1981年8月版,第283頁.
⑧ 《偏見集 —文學與革命》,244 頁,見《梁實秋論文學》,(臺)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法1981年8月版,第373頁.
周五更(1990-),男,苗族,湖北利川人,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林業史。鄧志林(1990-),男,漢族,湖北利川人,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一思想政治教育。
I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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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4-02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