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道華
(1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2 合肥師范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遵行規則”悖論:論后期維特根斯坦反“意義心理觀”
蔣道華1,2
(1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2 合肥師范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哲學研究》論述的“遵行規則”悖論一直是哲學界探討之熱點,維特根斯坦本人也沒有給出明確、清晰的消解方案,而是將其和“語言游戲”、“意義即使用”、“私人語言”等核心概念聯系在一起。文章基于對“遵行規則”的解讀,闡述悖論產生的原由、論證其消解,指出悖論反映了維特根斯坦的反“意義心理觀”,突出他對語言本質的理解:語言是生活形式中的游戲活動。
遵行規則;悖論;意義心理觀;語言游戲
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是20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在人生的不同時期將西方哲學兩次帶入到新的高度,開創了兩種截然不同、后期批判前期的哲學思想,前期的思想融貫在《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一書中,后期體現在他的集大成之作《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中。正如Hacker所言,維特根斯坦兩次“改變了哲學的全貌”[1]。
《哲學研究》集中體現了后期維特根斯坦的主要哲學思想。本書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第1節—第693節)詳盡地闡述了語言分析哲學思想;第二部分探討了“心理哲學”或“心智哲學”思想[2]。第一部分分析的許多關于語言的哲學思想至今仍是學者們熱議的話題,其中“遵行規則”悖論(rule-following paradox)更是引發了不同的解讀[3]。其論述主要出現在書中第一部分第134節至第242節,最明確、簡潔的概述在第201節:“……可以使任何行動和規則相符合,那么也就可以使它和規則相矛盾。于是無所謂符合也無所謂矛盾?!盵4]
本文基于“遵行規則”悖論的分析來探討其產生的原由、指向及消解,揭示后期維特根斯坦的反“意義心理觀”?!耙饬x心理觀”認為:語詞的“意義”有某種心理的東西,而不僅僅是語詞的使用方式。維特根斯坦通過“遵行規則”悖論來徹底批駁這種觀點,捍衛語言游戲中“意義即使用”的思想。

“悖論”的英文是“paradox”,源自希臘語para(超越,在……之上)和doxa(信念)。從字面上理解,意指某種與通常接受的觀點相反的東西,某種看起來不合理但意味著哲學挑戰的東西。哲學上,悖論被定義為“從明顯可接受的前提憑借明顯可接受的推理而導向不可接受的結論”[5]。很多情況下,對悖論的消解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辨與哲學命題。
在西方中世紀,邏輯學家把悖論看作是“不可解問題(insolubilia)”,出現了很多有趣的“悖論”命題[6]?!般U摗币话憧煞譃閮煞N形式:語義悖論(semantic paradox)和邏輯悖論(logical paradox)。“語義悖論”產生于真、假、可定義性等語義概念的某些特征,例如經典的 “說謊者悖論(the liar paradox)”和“貝里悖論(Berry’s paradox)”等?!斑壿嬨U摗碑a生于集合論概念的某些特征以及有缺陷的邏輯和數學,著名的有 “羅素悖論”和“布拉里—福蒂悖論(Burali-Forti’s paradox)”等,很多哲學家和邏輯學家熱衷于尋找各種方法來消解“悖論”。
20世紀“語言學轉向(linguistic turn)”之后,特別是從后期維特根斯坦開始,“日常語言哲學(ordinary language philosophy)”成為西方哲學的焦點,力圖通過對“語言使用”本身的澄清來消解哲學概念理解上的“迷霧”[7],因而,對“悖論”的消解就和日常語言使用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后期維特根斯坦的“遵行規則”即是借助于日常“語言游戲”闡釋了哲學中關于理解、意義和心理表征關系的悖論命題。在維特根斯坦看來,消解這種悖論就是要回歸到“生活形式(form of life)”中去,觀察人們是如何使用語詞來理解意義的[8]。

“遵行規則”悖論中心議題是討論如何借助“遵行規則”來理解語言,即理解表達式的意義,其實踐就是遵守表達式在其所從屬的各種不同語言游戲中的用法規則[9]。
《哲學研究》開篇引述奧古斯丁《懺悔錄》(The Confessions)一段關于“意義指示論(ostensive definition)”的論述,維特根斯坦猛批這種傳統的意義指稱觀,認為奧古斯丁關于詞與其對象關系的觀點描述了一個交流系統,但沒有把語言的全部活動包括進去,也就是說,奧古斯丁的意義概念僅僅適用于特殊的“命名”語言游戲,而不適合更廣的語言活動,因為懂得名稱的意義不等于懂得名稱的使用方法。例如,知道各個棋子的名稱,并不一定懂得各個棋子的下法。在批判奧古斯丁傳統意義理論時,維特根斯坦引入他“意義即使用”的嶄新思想。
PI§1就涉及到了 “意義即使用”的思想。“‘五’這個詞的意義是什么?……剛才根本不是談什么意義;談的只是‘五’這個詞是怎么使用的?!敝?,多處都有提及,例如“……可以這樣解釋 ‘意義’:一個語詞的意義是它在語言中的用法?!保ǖ?3節),在維特根斯坦看來,“語言游戲”的中心思想是“不要問意義,要問使用”[10]。維特根斯坦在批駁傳統哲學的“意義”指示論解讀時,也包含了對前期《邏輯哲學論》中錯誤觀點的糾正。
通過批判,維特根斯坦逐步建立了他的語言使用觀:意義的表達是遵行“規則”的活動,根植于“生活形式”的活動。“使用”的概念解釋了一個“語詞”的意義是什么?學習一個“語詞”意義的過程是什么?怎樣才能說我們理解了一個“語詞”的意義?簡言之,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詞的意義就是這個語詞在語言中的使用方式;學習一個語詞的意義是觀察這個語詞在語句中的使用;是否理解了一個語詞的意義是看使用者按照“規則”是否正確地使用了這個語詞[8];既然語詞與語句的意義在于用法,就必須研究語詞和語句的使用規則,即語言游戲的規則;任何游戲都必須遵行一定的規則,語言游戲也是如此,語詞在不同語境中的使用,在語句中的各種組合方式等等,也是遵行一定規則的;語言游戲的規則規定了語詞和語句的用法,也就規定了語詞和語句的意義。
由此產生了一個對“意義即使用”觀點的反駁,即人們通過一個表達式來理解某種對象仍要經過一個“內心”過程,是展現在人“心理面前”的,理解一個詞并不是類似看見紅色或感受疼痛的經驗[11],意義不僅僅是其使用方式,遵行其規則,也是心理的東西,有其心理“現實性”,對于一個人來說,完全有可能不理解一個語詞的意義但卻能正確地使用它。在很多情況下,我們可以模仿別人用的新語詞或新語句,卻不理解它們是什么意思。比如,一個人剛讀到一篇小說,其中描寫了一個盛宴是“饕餮”大餐,但他根本不知道“饕餮”是什么意思。之后某一次在另外一個場合看到一個宴會,他可能馬上也用“饕餮”這個語詞,這個用詞可能是適合這個場合的,但他仍然不知道它的意思到底是指宴會食物豐富、食物美味還是食物價格昂貴。這個例子似乎說明僅僅正確“使用”一個語詞,遵行某個“規則”還是不夠的[12],真正理解了一個語詞的意義,肯定還有什么東西“一下子(in a flash)”(第138節)出現了,即當意義浮現在心理(before your mind’s eye),才能說理解了那個語詞的意義。
這種“意義心理觀”解釋似乎很有說服力,正確使用一個語詞與理解語詞的意義確實有差別:模仿別人如何使用語詞但不一定理解語詞的意義。一個人可以設計一個計算機程序將名詞、動詞、形容詞或副詞等等組合成有意義的語句,但計算機本身根本不理解它組合的語句到底有什么意義,使用語言的人完全也可以類似組合語詞的計算機。反之,可以很自然地得出,理解一個語詞的意義要有這個意義在心理的表征,即只有意義呈現在心里,才能說是理解了一個語詞的意義[8],這一點是人和計算機程序組合語詞的最大不同點。因此,“意義心理觀”認為:一個語詞的意義不是其在語言中的使用,即使有決定語詞使用的“規則”,這個“規則”本質上也是心理的。
為回應這種反駁,《哲學研究》具體描述了“遵行規則”的心理過程,其經典的比喻是“下棋游戲(game of chess)”(第200節)。維特根斯坦認為,學習一個語詞的意義要學習這個語詞在“語言游戲”中的一系列使用“步驟(moves)”,理解“車”這個棋子就是要知道它的“棋步”,就是觀察這個棋子在下棋游戲中的使用;理解語詞的意義就是觀察語詞在語句中是如何正確使用的,正如下棋游戲過程中棋子的正確步法。
“意義心理觀”又反駁:一個人可以理解棋子中“車”是什么,但可能不是來自“使用”,而是通過閱讀棋譜書,或者朋友的介紹,可以完全不管以前是否看過下棋的活動,只要他解釋得夠準確,可以說他也理解了。自然的結論就是,“使用”并不像維特根斯坦聲稱的那么“核心”,規則仍是“心理表征”,是“心理符號(mental sign)”[8]。
“規則”意義的心理描述,在維特根斯坦看來本質就是錯誤的。他從兩個角度剖析了規則與意義、心理的關系。

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即是游戲,在游戲中必須要遵行規則,但并不是所有的游戲都由“規則”決定,“……我們不是也有‘邊玩邊制定規則’這樣的情況嗎?而且也有我們邊玩邊修改規則的情況”(第83節);也就是說,所有“游戲活動”并沒有本質確定的東西,“規則”并不是普遍的本質特征,“語言”和“游戲”都是“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的概念,一些游戲活動是由“規則”決定,但另外一些不是;相同道理,“……一個語詞的應用并不是處處都有規則限定的”(第84節)?!耙饬x心理觀”認為“規則”是心理符號,是一種意義在心理上的“表征”,完全能描述語詞在語言中的使用方式。而維特根斯坦反駁,人們通常使用語詞或語句卻完全不知道什么規則正在限定它的用法?!耙巫印钡睦雍芎玫卣f明了這個問題。
第80節:我說“那兒有把椅子”。我走過去,想要拿它,而它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這怎么辦?——“那它就不是椅子,而是某種幻覺”?!沁^了一會兒,我們又可以看到它,等等——“那把椅子的確在那兒,而它的消失是某種幻覺”?!僭O過了一會兒它又消失了——或似乎消失了。我們現在應該說什么?你有沒有現成的規則來說明這類情況——說明這時我們還該不該把它稱作“椅子”?
維特根斯坦認為,在這兒,“椅子”的概念是沒有任何一條確定的規則來解釋它所有 “偶然”用法的。雖然平時使用“椅子”的概念是有意義的,但并不是所有“椅子”使用的意義都是有某一確定規則限定的。因此,把規則理解為意義的“心理表征”是錯誤的。規則具有不確定性,因為語詞的使用既可以與某一規則相符合,也可以和某一規則相矛盾。

維特根斯坦認為,即使“語言游戲”有規則限定,“規則的意義”也不是心理的表征。例如,在數學語言中存在明確的“規則”限定,比如“加法(to add)”概念,“意義心理觀”認為:只有當這個規則“浮現”在我心理,才能說我理解了“加法”這個概念的意義;更具體來說,在我大腦里,浮現了一個“心理符號”,它描述了“加法”所有的表達方式,這個“心理符號”——規則——一旦出現在我腦海里,我就真正理解了這個語詞的意義了,此后,我也能遵行這個規則進行加法運算。如果我心理沒有出現這個“符號”,卻也正確地使用了這個語詞,就不能說是真正理解了“加法”這個概念——它僅僅是模仿別人的使用但卻沒理解什么意思。
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這種對“加法”意義的解讀是不能令人滿意的?!耙饬x心理觀”錯誤地將“理解”或“掌握”規則與“注意到(attend to)”心理符號等同起來[8]。想象一下,你教一位從來沒學過漢語的外國人“汽車”這個漢語語詞,你指著一輛汽車然后說出“汽車”這個語詞,這種教法對于那位外國人來說沒有任何幫助,他有可能認為“汽車”的意思是指汽車的顏色、大小、價格、外觀或者是說話者“指”的這個動作。維特根斯坦認為,一旦我們把“規則”看成是心理符號,也會不可避免地出現類似問題。
同樣的道理,當你進入象棋比賽的現場,你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這時,碰巧墻上張貼了棋譜的規則,告訴你“馬”走日,“象”飛田,“車”直路,“炮”打隔,“卒”過河橫豎走等,如果不知道“象棋”游戲是什么,注意這些符號規則并不能幫助正確理解,你可能認為它們不過是一些標語或者是一些復雜的謎語。注意到符號與理解符號是兩碼事。再比如你完全背下了墻上的棋譜規則符號,它們可能成為你大腦中的“心理符號”,此后一旦你想到它們,能說明你就理解了象棋的規則嗎?維特根斯坦認為答案是否定的。注意到規則符號,不管是外在的還是心理的都與“理解”規則符號是不同的[8]。
“意義心理觀”錯誤地將理解規則看成是找到規則符號的“正確”解釋。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象棋游戲”,對“棋譜”的理解就可能出現不確定性;如果要正確理解“棋譜”規則就需要另外的語言規則來解釋,例如“‘馬’走日”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要正確理解“另外的語言規則”還需要進一步的規則來解釋,例如,“‘馬’走日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如此下去就會出現這樣一個問題:理解任何一個給定的規則都需要對無限多的其他規則的理解;正確地解釋一個符號就需要正確地解釋無限多的其他符號[8]。反之可以這樣類推,任何對“第一個符號”的正確理解都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任何其他符號來解釋它的正確使用。一旦“第一個符號”的正確理解是不可能的,所有后續的對“符號”的正確理解也是不可能的。自然的結論是:假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限定規則的正確使用,那么任何規則的應用都是同等可接受的[12],我做的任何事都可以被認為是符合規則的,也可以是和規則相矛盾的,遵行規則帶有 “隨意性”[2],“當我遵行規則時,我不作選擇。我盲目地遵行規則”(第219節)。這就是維特根斯坦經典的“遵行規則”悖論。
很顯然,“遵行規則”悖論與規則的存在是相矛盾的,規則的存在就是用來區分“正確”與“不正確”的應用,一旦“意義心理觀”成立,整個“規則”概念體系就崩塌了。因此,為了捍衛“意義即使用”的思想,維特根斯坦必須對悖論進行消解,但書中第185節至第242節中關于悖論消解的討論既復雜又不清晰[13],引起了后來哲學家們的廣泛爭論。

如何消解“遵行規則”悖論?1982年,克里普克 (Kripke)在Wittgenstein on Rules and Private Language中提出了一種獨特的解讀,他廣泛引用了《哲學研究》和《論數學的基礎》中關于“遵行規則”的討論,推導出了關于意義的“懷疑悖論”來指稱“遵行規則”悖論[3]。
在“遵行規則”悖論中,維特根斯坦認為“規則”不是私有,不可能是心理的反映,否則,遵行規則就會陷入悖論而無可消解。為什么“遵行規則”不可能是心理表征的反映呢?克里普克利用“加法運算”的例子來說明這一悖論實際上是一種“懷疑悖論”。盡管我過去計算過的“加法”題總是有限的,但憑借這一外部的象征符號“+”和我的心理表征,我可以掌握“加法”規則,可以解決任何一道我過去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加法”運算題,也就是說,我對“加法”過去的理解決定著我對將來無限多加法運算題的回答[14]。克里普克認為這種理解本質上是有問題的。例如,在68+75的運算中,不管是從算術意義(arithmetical sense)角度還是從元語言意義 (metalinguistic sense)角度來看,它的正確答案都是125。但克里普克提出了一個涉及“加法”元語言意義的“奇特懷疑法(bizarre skeptic)”[14]。假如除了“加法(plus)”,還存在另外一種“架法(quus)”的運算規則,用“⊕”來表示,這條規則可以被定義為“x⊕y=x+y,只有在x,y小于57,否則x⊕y=5”??死锲湛苏J為,在我們過去所遇到的數目小于57的情況下,無論是把“+”作為“加法”或者是“架法”來理解都不影響最終結果,但是對于68+75來說,作為“加法”來理解,答案是125;作為“架法”理解,答案是5。
克里普克進一步解釋說,在過去進行的所有運算中,心理中呈現的關于數字運算的元語言意義究竟是“加法”還是“架法”都不影響最終正確算術意義上的結果。例如,即使在x,y小于57的運算情況下,在心理上我們是否一定把“+”當作“加法”規則而不是“架法”規則表示懷疑,或者說,在x,y小于57的運算情況下,即使我把“+”當作“架法”規則理解也不影響結果。因此,克里普克認為,無論68+57答案是125還是5,都有可能是正確的或錯誤的(即:如果我一直按照“加法”規則來理解,125是正確的;但如果一直按照“架法”規則來理解,125就是錯的。答案5也類似)。無論答案是什么,都無法為這個答案的正確性提供有力的證明,因為我們無法為過去一直以來遵行的是“加法”規則還是“架法”規則做出充分的證明[14]。克里普克認為這就是在遵行規則問題上遇到的“懷疑悖論”,即維特根斯坦的“遵行規則”悖論。這種悖論不僅存在于數學規則的遵守中,也存在于一切涉及我們生活中語詞與語句規則的語言游戲中。
克里普克認為“懷疑悖論”的產生是由于將個人孤立地來考慮,但“遵行規則”對個人來說缺乏實質性意義,因為不可能證明某人此時“遵行規則”是否和他過去的“遵行”保持了一致。自然的結論就是,我們“不可能私自遵行規則,否則以為自己在遵行規則就同遵行規則成為一回事了”(第202節)。要消解“悖論”就要把“遵行規則”放到社會共同體(communitarian)來考慮??死锲湛颂岢隽怂摹熬S特根斯坦解決”三個概念:一致或同意、生活形式、標準[10]。在生活形式中,如果某人做法與大家不一致,那可能是他的生活形式不同,只要我們可以想象出那種生活形式,可以說他在遵行生活中的規則;如果隔離來看一個人,就無所謂他是否在遵行規則了。也就是說,不參照某個共同體的標準,沒有遵循一致性,就無法確定一個人是否在遵行規則。

“克里普克式”消解“遵行規則”悖論引發了眾多哲學家的反駁[3]。陳嘉映認為克里普克的解讀是一種物理主義還原論[10],從這個立場出發是無法正確理解維特根斯坦“遵行規則”悖論的。雖然對悖論有很多不同解讀,但在多數哲學家看來,“遵行規則”悖論旨在反駁意義的心理主義觀,突出了語言游戲中意義的實踐性、社會性和約定性。
“遵行規則”悖論有意從反面否定《邏輯哲學論》理想化、單一化的“至上(sublime)”意義理論,認為語言使用是眾多“語言游戲”的實踐,構成規則的乃是我們對于規則的集體使用,遵行規則是一種由共識、慣習和訓練所建構起來的普遍實踐。通過這種實踐,遵行規則并非是一種內心活動,某種隱藏的東西,而是“生活形式”中公開的事實[9],人們對68+75=125的理解不是遵行心理的規則(那樣的話我們完全有可能對他是否遵行那條規則產生“懷疑”),而是遵行了社會生活實踐中的約定性規則。如果遵行規則本質上是一種社會實踐,即某種存在于社會群體之中的共識,沒有任何可以被看作是私有的、心理上的遵行規則的東西,那就不存在體現在“心理”意義上“遵行規則”的悖論了,規則是內嵌在實踐中的,不是超越實踐的,只有在“生活形式”中,遵行規則才有可能[15]。這樣,“悖論”才可能被消解。
在消解“遵行規則”悖論進而來批判“意義心理觀”的過程中,維特根斯坦首先假定規則存在著心理表征,即意義確實存在私人規則,但一個人又如何才能確保他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會遵行同一規則,即這個人如何才能確保自己在不同時間會在同一意義上使用同一規則呢[16]?很顯然我們確定不了。因此,語言是眾多“游戲活動”的集合,扎根于無盡的人類活動、行為和反應中;會說一種語言實際上就是在復雜的人類關系語境中能做一系列的事。語言是一種由規則限定的象征符號,在實踐中的語言“使用”構成了我們的“生活形式”;像“棋子”一樣,語詞遵行規則構成語言游戲的組成成分,像“棋步”一樣,語句遵行規則構成語言游戲的運作成分。維特根斯坦的反“意義心理觀”為論述“私人語言”的不可能性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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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LE-FOLLOWING PARADOX:ON LATER WITTGENSTEIN'S ANTI-“MIND-BASED MODEL OF MEANING”
JIANG Dao-hua1,2
(1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
(2 Hefei Normal University,Hefei Anhui 230601)
Rule-following paradox 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remains a hot philosophical issue on the grounds that Wittgenstein himself did not present his own definitive and articulate dissolution.Instead,he promoted its intimate association with such core concepts like language games,meaning-is-use and private language.Based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Rule-following,the thesis explains why the paradox came into being,demonstrates it's dissolution,points out Wittgenstein's mindbased model of meaning,and highlights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language:language is the activities of various games in form of life.
Rule-following;paradox;mind-based model of meaning;language games
H0-05
A
1672-2868(2016)05-0026-06
2016-08-02
蔣道華(1974-),男,安徽巢湖人。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博士,合肥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哲學、二語習得和外語教育。
責任編輯:楊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