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寒
【前文提要】
行往無雙城途中,沈從龍與憑天行布下疑陣、分兵而行。計劃讓憑天行一行,北出長城由塞外赴無雙城,沿途故意留下線索誘敵。就在出發前,許驚弦在談城中偶遇裂空幫門主賈遇道,得到強援,順利與憑天行一齊混淆視聽,行至塞外……
第一章 反戈一擊

許驚弦與憑天行、水柔清等人攜金角鹿冠出行塞外,沿途無意間發現賈遇道暗中在大樹中留下含有氣味的布片引來敵人,確定了他奸細的身份。許驚弦一路隱忍不發,直至第九日來到了天壑關口、龍蛇谷前,見地勢險峻,料定敵人會在此處設下伏兵,方才突然發難擒下賈遇道。
許驚弦藝高人膽大,明知威赫王對金角鹿冠志在必得,設下埋伏必是高手盡出,但卻偏要攖其鋒芒,所以只須盤問賈遇道得知敵方部署后,便欲伺機反擊。憑天行雖奉明將軍暗中下令要將金角鹿冠交給威赫王,但豈肯甘心?許驚弦此舉正中他下懷,加上有裂空幫關中分舵數十名精銳相助,足可與敵人周旋一場。何況塞外地勢廣闊,只要不被離昌大軍包圍,或是誤入絕地,至不濟也能脫身而逃。
不料賈遇道拒不吐實,但從他坦然的態度中許驚弦分析其目標可能并非己方眾人。與憑天行一番商榷后,猜測賈遇道或許是江湖上另一個神秘組織“御劍盟”的人,動機不明。正待繼續審問,卻忽聽巡查弟子飛騎來報,在他們身后出現了大隊狼群……
聽聞狼群狂嗥之聲,眾人齊齊色變。他們雖未親眼見過狼群,但都知道塞外人煙稀少,狼災極重,一旦遇上,唯有望風而逃。聽狼嗥聲離他們最多不過二三里路,半炷香的工夫即可追到。
憑天行指揮眾人上馬集合,然而左右是高聳入云的隔云山脈,前方則是那深邃的龍蛇谷,眼中閃過憂色:如果威赫王設下的伏兵就藏在龍蛇谷中,豈會讓他們由此逃走?棄馬上山或能躲過狼群,但失去馬匹后不但要多耽擱幾日路程,一旦再遇敵情,亦難以快速脫身。
許驚弦亦有此顧忌,提聲朝一眾裂空幫弟子問道:“可有哪位兄弟熟知狼性?”
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開口道:“報告幫主,在下自幼在塞外長大,深知狼群的可怕。狼災令塞外百姓受損極重,卻無法根除,昔日某國合舉國之力亦不過殺了幾百只狼,反倒折了不少士兵,最后只得任其肆虐。獨狼尚不懼,但大隊狼群所到之處,人畜不留,實非人力可擋。幸好孤狼只在嚴寒隆冬之際方才成群,不過此刻已是開春,卻是少見了。看來路那滾滾煙塵,數目怕有數千之眾,我們的馬力短途可勝過,但長力決計比不過狼群,要跑現在還來得及,若再遲疑,只怕……”說到這里,臉上已有懼色。
許驚弦不為其言所動,面色依然鎮定:“可有辦法引開?”
“對付狼群亦可采用擒賊擒王之策,只要殺了頭狼,其群自散。不過那頭狼不但身高體大,兇殘成性,且極狡猾,常常隱于暗處伺機而動,或深藏群中坐鎮指揮,縱能辨識,亦無力殺之。但據說頭狼頗通人性,塞外有高人可以與之心靈感應,或能誘其率狼群離開,但這只是傳聞,屬下從未親眼見過,也絕無此能耐。”
他們的馬兒雖都是精選,但多是中原馬種,幾時見過這陣仗,聽到狼嚎,聞到狼味,皆是騷動不止,有幾匹急欲掙韁而出,被幾名弟子死死拉住。
許驚弦與憑天行對望一眼,事起突然,狼群轉瞬即至,必須盡快做出相應的對策,但后有狼群,前疑伏兵,一旦做出錯誤的選擇,極有可能招至全軍覆沒之禍,實難決斷。
憑天行沉聲道:“在此情形下,你我二人與水姑娘、賀舵主應可自保,但這些裂空幫弟子可未必有此能耐,或集力一戰,或四散存力,須得速下決定。”
一位裂空幫弟子揚聲道:“我們都愿與幫主共進退,是生是死,絕無怨言。”
幾人齊聲附和,每個人都望向許驚弦,等待他下令。
憑天行低嘆一聲:“既然他們都唯你命是從,我就把這條性命也一并交給你吧……”說畢一咬牙,解開肋下刀鞘遞至許驚弦面前。如果把金角鹿冠交給威赫王,當可解伏兵之圍,但憑天行心性高傲,所以寧可假許驚弦之手,也不愿親自把此物奉上。
許驚弦知道:這是作為一個統領必須承擔的責任,在此緊要關頭,無可推卸……他眼中神光一閃,輕輕推開憑天行遞來的金角鹿冠:“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把它交給威赫王,憑大哥先留著,我自有理論。”又對手下高聲道,“把馬背上的貨物卸下擺成防御陣營,做好迎戰準備。”言罷轉身入帳。
一旁的賀封懷惑然不解,聽許驚弦的意思似是要與狼群大戰一場,但他卻為何入帳?莫非想讓手下截住狼群,他先離開?想到這里不由大急,上前一步欲要攔住許驚弦,憑天行知其意,一把拉住賀封懷,微笑道:“賀老弟太不了解許幫主了,他心懷坦蕩,豈會棄眾逃生,既然如此分派,必有道理,你們只須聽命行動,稍后即見分曉。”
水柔清亦道:“大家聽幫主的吩咐,保證他會與我們并肩作戰到最后!”
眾人齊聲應諾。
許驚弦聽著他們的對話,踏入帳中,腦中卻暗自提醒自己:方才那一刻,他本應多說幾句鼓勵的話安撫手下,不然將被誤以為臨陣脫逃,不免令一眾弟子心寒,士氣一丟,必將潰不成軍。看來作為一個統帥,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冷靜,三思而行。
賈遇道被縛在帳中,雖點了穴道,但耳目無礙,早就聽到狼嗥之聲,料想眾人逃命要緊,必顧不上自己,盡管早報著一死之心,但念及萬狼噬體之慘劇,仍覺不寒而栗。聽到帳門響動,只見許驚弦手按佩劍大步邁入,心頭惴惴,既盼他一劍殺了自己免殞惡狼之口,又盼著還能有一線生機,心頭頗有求懇之意,卻只是說不出口。
“嗆啷”一聲,斷流劍出鞘,賈遇道自赴必死,不由閉目待斃,卻聽得耳畔劍風急響,手頭卻是一松,原來許驚弦一劍斬斷了縛著他的繩索。
賈遇道一怔,只聽許驚弦沉聲發問道:“你在大樹中留下的布片是為了引來狼群么?”
賈遇道險死還生,暗松一口氣,戒備略失,脫口答道:“他交給我一包藥說是涂在布片上即可,我本還以為有獵犬跟隨,實不知竟是引來狼群……”說到這自知失言,忽又噤聲不語。
“你說過不想害兄弟,但現在這情形能保證么?我也不再追問交給你藥物的人是誰,只問最后一句:他們是否就在前方龍蛇谷埋伏?”
猶豫之色從賈遇道臉上一閃而過,終于還是咬牙不語,垂下頭去,不與許驚弦目光相對。
許驚弦微哂道:“事到如今,你的答案說與不說已無區別。我斷你繩索,解你右臂之穴道,不是讓你逃跑,而是給你足夠自保的能力,好自為之吧。”言罷解開賈遇道的右臂肩井穴,轉身離去。
“諸位兄弟,看好馬匹,將貨物中的布匹等易燃之物圍在周圍兩丈方圓,待狼群來的時候就放火,不過小心別把自己烤糊了。”
一眾裂空幫弟子本都緊張萬分,聽幫主如此說,不由齊聲大笑,但覺能與幫主并肩共戰,生死已不足慮,身心皆松弛了幾分。同心協力之下,已匆匆擺開陣勢,靜等狼群到來。
水柔清已是有些花容失色,悄悄拉一把許驚弦,低聲道:“真要和狼打呀,我倒寧可沖到谷中和威赫王干一仗……”再兇狠的敵人她也不怕,但想到要面對成千上萬頭猙獰的惡狼,著實有些惶恐。
許驚弦拍拍她的肩:“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怕狼,而是不想看它們的樣子,閉上眼睛吧,我保證不讓任何一頭狼接近你。”
見許驚弦說得輕松,水柔清氣也壯了:“哼,當我無能呀,不如比比誰殺的狼多。”
許驚弦大笑:“好,一言為定。”又招來一旁的憑天行與賀封懷,輕聲道,“我假意要殺賈遇道,其實卻解開了他一半束縛,他心志失守下說出了布片其實是用來誘狼群的,你們怎么看?”
賀封懷一怔,驚道:“難道果真如郭小灑所言,敵方中有高人可以與頭狼心靈感應?”
郭小灑就是方才那名略通狼性的裂空幫弟子。
憑天行沉吟道:“我知道威赫王手下有‘一象、雙馬,十六兵;四仕、八仙、錦夫人一說,其中八仙指的是塞外的八位奇人,分別來自深山、叢林、沙漠、沼澤等秘處,本以‘八山人為名,武功并不見高,卻以奇門異術而稱著于塞外,或是當中就有會驅狼逐虎的高人。看來狼群并非被我們無意間撞到,而是威赫王專門對付我們的秘密武器!”
“多半如此。”許驚弦點點頭,“隨后我再問龍蛇谷中是否真有埋伏,賈遇道雖不答,但他的神態已證明前方必有伏兵。綜上所述,那么威赫王的如意算盤就是特意用狼群逼我們不得不逃入他的埋伏圈中,或是分散而逃被他逐個擊破,我們豈可受其擺布?所以我才決意在此力阻狼群,再看威赫王下一張牌怎么出。群狼雖多,但我們兄弟個個身懷武技,再加上可以憑火陣穩守,最不濟也可支撐一段時間,應可把損失減至最輕。但最怕的就是敵人也能在狼群中行動無礙,那可真就是兇多吉少了……”
憑天行笑道:“絕計不會!難不成威赫王帳下全是八仙人之類的角色?威赫王對金角鹿冠志在必得,定是運籌已久,別的不說,至少我們只有打亂他的計劃才有機會反挫敵人,與其疲于奔命被敵所乘,倒還不如以逸待勞背水一戰,我支持你的決定……”
賀封懷尚是首次得知此行與金角鹿冠有關,面露驚訝之色,不過他在關中數年,隱隱聽過金角鹿冠之名,想不到竟然近在眼前,不由朝幾人身上暗自打量,估摸著會在何人身上。
狼嗥再起,近至半里,已可見前方一道黑線攜塵狂卷而至,如同一朵充滿著死亡氣息的黑云。馬兒齊聲長嘶,有幾匹已嚇得瑟瑟發抖。
許驚弦冷冷道:“久聞塞外狼群的兇殘,今日我們就見識一下吧。”
幾人面現堅毅之色,一同握拳大喝一聲,各守其位,靜待惡戰的到來。
一名弟子從帳中將賈遇道扶出,大聲道:“幫主,要不要把這個叛徒剁碎了拿去喂狼?”
賈遇道眼神驚慌,卻也不爭辯。
許驚弦冷喝一聲:“拿刀來!”
眾人只道他要斬殺賈遇道,幾名弟子同時遞上快刀。
許驚弦接刀在手,掃一眼賈遇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你畢竟曾為裂空幫的丹霄門主,就算要你死我也不會濫用私刑。這把刀暫借給你,你說過不會害自家人,那么多殺幾頭狼也算幫這些曾經信任過你的兄弟了……
賈遇道不料許驚弦竟會如此,接過刀來,臉色陣青陣紅,突然大聲道:“幫主放心,我懂得這把刀應該砍去的方向。賈某于此立誓,退去狼群前,我仍是你帳下之俘,決不私自逃跑。”
許驚弦大笑:“好,這才像我裂空幫的漢子!”
眾弟子本還有些不忿,但聽許驚弦說得正氣凜然,而賈遇道也當場立下承諾,迎戰狼群時反添助力,皆覺幫主年紀雖輕,但行事老成高明,暗自敬佩。
眾弟子各司其職,不多時已用布匹、樹枝、糧草包等圍了一個方圓三丈的大圈,并澆上油脂,四名弟子手持火把分立四方,只要許驚弦下令,即可點火。兩名弟子負責將戰馬集在中圈,一旦戰況不利,方便眾人騎行脫身,其余人則在大圈前圍成二排,前排手持利刃,后排張弓搭箭……
此次賀封懷共帶來了十八名弟子,因為都在關中分舵,平時早有訓練,彼此合進共退頗有法度。一旦除卻面對狼群的畏縮情緒,確有十足的戰斗力。
許驚弦持劍在手,站在第一排,長嘯一聲:“兄弟們,準備先用弓箭與暗器殺一下狼群的威風。但記住,小小狼群只不過讓我們活動一下筋骨,后面真正的敵人尚未出現,大家可要留著點力氣,更要省點箭支招呼正點子。”
眾人齊聲吼叫,聲勢驚天。
憑天行暗自感嘆,許驚弦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仿佛狼群不堪一擊,事實雖非如此,卻令諸人士氣大漲,更重要的是,如果狼群果然是威赫王手下驅策的,那么必有人遠遠觀戰,此言亦是給敵人一個警告。
當年暗器王林青入京時,因中管平之計少年許驚弦被人擄走,只恐他被加害,情急之下說出他是“明將軍克星”之言。那時聽聞此語的憑天行尚是半信半疑,但經過這些年與許驚弦的交往,觀點已然更改不少。
兩人初識于涪陵,雖然素昧平生,但只因見到憑天行身受重傷被人追殺,許驚弦便執力相救,并與非常道殺手葉鶯激戰一場,頗有俠者風范;南征軍中,他雖還稚氣未脫,但已勇于承擔責任,最終得到了偵騎營同儕的認可;而如今,身處裂空幫幫主的高位,在許驚弦的身上又有一股令人甘心追隨鞍前馬后、與之同生共死的氣質,遇險冷靜,處事果決,且有容人之量……這些都是一個統帥所必須具備的關鍵因素。何況他不但有急智,更深悉人性,由蛛絲馬跡從容分析出敵人的心理,并在短時間內做出精準的判斷。
往事如電般從憑天行心中流過:這個逐漸成長起來的少年不但武功已臻至一流,更體現出了極高的軍事天賦與素養,有朝一日,無論他與明將軍武道爭鋒,還是率軍對戰疆場,怕是都有一場好勝負。
或許,“克星”之名并不僅僅是個傳聞……
狼群瞬間奔襲而至,顯是饑餓已久,遠遠望見人與馬匹,早是饞涎欲滴,狀極猙獰,齊齊撲上,剎那間已逼至百步的距離。
許驚弦提聲道:“大家沉住氣,聽我命令再一齊動手。”
僅聞狼聲未見狼群時,一眾裂空幫弟子心中尚不免忐忑,如今事到臨頭,反倒將生死置之度外,再聽幫主發話,再無驚惶,緊握兵刃,靜待幫主號令。
水柔清恐被狼血弄污纏思索,提了一柄長劍立于許驚弦身側,望見群狼齜牙瞠目,相貌兇殘,正覺心頭煩厭欲嘔,忽聽許驚弦小聲道:“清兒別忘了與我的賭約,看是誰殺的狼更多些……”
水柔清心知賭約不過是隨口說笑,許驚弦在這當兒提及只是為了減緩自己的緊張情緒,念及他對自己的眷顧之情,不由莞爾一笑,偷望他沉穩如山的身影,亦是心頭大定。
狼群急撲而至,轉眼距離已縮短至五十步,但見漫山遍野皆是目露兇光的餓狼,幾近上萬只,眾弟子心下暗驚,弓上箭支幾欲離弦而出,卻不得許驚弦號令,只好拼力忍耐。
三十步,最先頭幾只餓狼的鐵頭銅腰、獠牙利齒已可清晰見到。
“放!”隨著許驚弦一聲令下,弓箭與暗器齊射,裂空幫弟子果是出手不凡,幾無虛發,當先的十余匹狼如被雷掣,慘嘶一聲,飛騰撲擊的身形在空中一頓,中箭倒下。
急沖的眾狼驀然一停,隊形大亂,原來那些狼饑餓已久,聞到同伴的鮮血再也忍耐不住,竟顧不得撲擊眾人,搶先噬食同伴。霎時只見狼毛與血肉橫飛,嘶吼中夾雜著哀鳴,有幾只狼并未被箭支射中要害,但只因傷口鮮血淋漓,亦被群狼分食,連皮毛也幾乎吞吃殆盡。
另有七八只狼未能爭搶到同伴的尸體,掉轉身形,復朝眾人撲來。
水柔清驚呼道:“它們竟然連同類都吃,還有沒有人性,哦,狼性……”
許驚弦冷然道:“泯滅天良,殺之亦算除害。”挺身仗劍疾出,卻是迎向沖至陣前的幾頭狼。
惡狼絲毫不懼那明晃晃的劍光,張牙舞爪地沖來。許驚弦陡然停步,右劍高舉齊眉,左掌護胸,一任狼群將自己圍在中間。
狼群或是從未見過如此大膽的獵物,被激起兇性,嚎叫著圍撲而至。
許驚弦窺得真切,趁狼群尚未合圍之際突然發動,先是一招“挺入關山”,直刺入第一匹惡狼的嘴里,那惡狼倒也反應機敏,喉頭中劍卻以牙緊咬劍身,但斷流劍實在太過鋒利,許驚弦腕間猛一發力,劍光從狼嘴中迸出,將那只惡狼的半邊腦袋也一并切下,混合著腦漿的鮮血頓如箭般飆射而出。
許驚弦不虞狼血沾身,腳踩步法迅速移動,不但避開血箭,亦堪堪由兩只惡狼的口邊掠過,劍光再閃,將一匹惡狼右足斬斷。許驚弦左掌疾展,擊中一只狼的頭顱,將其掃飛,驀然身體騰空而起,雙腳齊蹬,又把兩頭狼踢了出去,借力一個輕巧翻身,脫圍而出。數狼張嘴齊咬,卻差之毫厘,連許驚弦的衣襟亦未沾到。
尚余四頭餓狼豈肯放過口邊之食,嗷嗷大叫著,分由四面齊撲而來。
許驚弦深吸一口氣,蘊功于右手,劍光乍亮,燦然如月,隱含風雷之聲,隨即長劍由下往上自胸前揮掃而過。這一劍并無固定目標,而是在他身前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光網,四頭惡狼不及止勢,撞入光網之中,先是八只前足齊被切下,隨后再被斷流劍攔腰斬斷。
許驚弦出手太快,諸人尚未反應過來,已是狼尸遍地。眾弟子見到狼群的兇性,本還有些懼意,但見幫主不顧自家安危奮勇出擊,更是大展神威力斬數狼于劍下,頓覺熱血沸騰,就待要上前與他一并作戰,卻見眼前人影一閃,許驚弦已然回到陣中,長笑道:“眾位兄弟不要輕舉妄動,我只是挫一下狼群先鋒的銳氣,真要殺入上萬只惡狼的陣中,那可兇險的緊呀。”
事實上見到群狼爭食同伴尸體之狀,許驚弦亦覺心頭發毛,但一想到自己將是眾位弟子的表率,決不可怯戰,責任壓身令他勇氣倍增,所以立即出手。
眾弟子士氣大漲,齊聲狂呼,每個人心里都生出一個念頭:有這樣的幫主帶領自己,就算為他赴湯蹈火又有何妨?
狼群一陣騷亂,似是發現眼前的獵物決不會束手待斃,大多駐足不前,僅用泛著綠光的眸子盯向眾人,但仍有不少餓狼去爭搶狼尸。
忽有一記雷霆般的嗥聲從狼陣中傳出,其音凄厲,聲激長空,仿佛還隱含怒意。霎時跳出幾只體型巨大的黑狼,將那些爭食同類的狼只驅趕回陣,有一匹狼口中叼著一條狼腿不肯放,竟被幾只黑狼當場咬死,其余狼再不敢違抗,乖乖回陣。近萬只狼占滿了這一帶山林,將眾人圍在中央。
憑天行眼睛一亮:“這一定是頭狼發聲,只要找到它將它殺死,或能一舉擊潰狼群……”動足目力往發聲處瞅去,然而萬狼密布,狼頭攢動,想要從中找到頭狼卻是談何容易?
而與此同時,許驚弦的耳中忽然傳來一個輕微的聲音:“好一招‘天河倒懸,這本是帷幕刀網中的守勢,卻被你以劍為刀施出,更有奇效。許少俠不但把御泠堂的武功掌握了七八成的火候,更能隨機應變,活學活用,果然是個不世出的武學天才。”聲音細利而尖銳,仿佛可以刺透耳膜。這是武學高手的傳音之術,不但僅他可聞,亦無從分辨對方的方位。
許驚弦微微一震,方才他正是以劍施刀招,使出帷幕刀網中的“天河倒懸”,一舉絞殺四匹惡狼,不料竟被對方一語道破虛實。那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想必相距極遠,對方能輕易識破招術足見眼力高明,但更關鍵的,是那種儼然以本門前輩高手自居的口氣。此人定是威赫王,但難道他也就是多年前出行塞外尋找悟魅圖,就此失蹤的御泠堂少堂主南宮逸痕么?心頭沉思不定。
眾人皆未聽到威赫王的傳音,唯有憑天行武功最高,江湖經驗豐富,感覺出異常,詫目望向許驚弦。
許驚弦微一頷首:“是他!”
憑天行立明其意,望向四周,但只見山谷幽林,萬狼伺伏,不現人蹤。
確定了大敵環伺左右,令憑天行戰志高昂,冷然道:“威赫王應在高處觀察著我們的舉動,傳音不過想擾你心智,讓我們自亂陣腳。可不能被他壓了氣勢,一定要找個方法反擊。”
許驚弦卻是從容一笑:“我覺得最好對他不理不睬,索性權當未聞。嘿嘿,就讓威赫王以為傳音無效,從而疑神疑鬼當自己功力退步了吧。”
憑天行一愣,轉念一想確是最好的應對,撫掌大笑起來。
事實上許驚弦猜錯了,當遠處的威赫王看到他對自己的傳音毫無反應,甚至還渾若無事般與憑天行談笑,卻是生出了一種遇見對手的興奮。
陡然間聽得那頭狼發出幾聲吼叫,十余只黑狼越陣而出,將幾頭欲要冒險進攻的餓狼強行阻止,隨后在離眾人十步遠的地方坐臥著。
水柔清奇道:“看這樣子,它們是打算和我們慢慢耗上了?”
眾人心中皆有些疑惑,卻見狼群中幾只黑狼飛速穿梭,對著一些狼咬背附耳。狼群開始移動,身高體壯的狼排在前方,準備強攻,而矯健敏捷狼則列于第二方陣,伺機突襲,另有一些狼只在五十步外集結,似是防止眾人逃走,最后則是一些老弱病殘的狼圍坐在最外一層,仰頭長嗥。面前的十余頭黑狼突然同時起身,歸入狼陣之中……
眼前一幕令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驚嘆不已。這時方才明白,那十余頭黑狼只是在監視他們,而頭狼正在調兵遣將,那些在狼陣中奔走的黑狼則是它的貼身大將,負責傳訊調動。
不等眾人想好對策,頭狼又發出一聲驚天狂嘯,群狼齊吼,山谷回響,令人膽戰心驚的進攻旋即開始。
剎那間,足有數百頭體態威猛的餓狼由四面八方同時撲來,弓箭與刀劍已然無法阻止這聲勢浩大的進攻。
許驚弦與憑天行同時高喝:“點火,退后!”話音未落,四名弟子早已將火把投入身畔堆積如山的引火物中。
“轟”地一下,那些布匹與樹枝本就易燃,再加下澆了油脂,火勢乍然而起,形成一個方圓三丈的火圈,眾人則一并退到圈內。有幾名弟子退得稍慢,發須皆被引著。
群狼雖兇殘,但天性怕火。火勢一起,眾狼狂嘶著紛紛退后,但數目實在太多,前鋒有二十余只惡狼被后續部隊強自擠入火圈中,躲閃不及,霎時狼毛齊燃,連聲慘叫。更有幾頭惡狼渾身帶火沖入了圈內,但卻是灼痛難忍,只顧打滾滅火,被眾人刀劍齊施斬殺。只聽到狼群中吼叫不斷,這一輪進攻總算退卻了。
眾人與馬匹緊緊聚在圈內,盡管都是闖蕩江湖多年、見過諸多場面的武林好漢,但親歷群狼瘋狂撲至的猙獰一幕后,皆不免心生寒意,泛起再世為人之感。雖然四方陣陣熱浪洶涌襲來,但尚可忍耐,至少好過與上萬頭惡狼拼死廝殺的情形。
那略知狼性的郭小灑瞇著眼透過火圈張望了數下,眉頭一皺,喃喃道:“幫主,不對頭呀。按說狼無長性,一旦攻擊不利就會轉戰他方,另尋獵物,但為何他們卻不退走?”
原來群狼僅是退后數十步,雖不敢輕易上前,但仍是遠遠圍住。場中留下了數十具焦臭難聞的狼尸。
眾人心中又是一緊,火圈雖烈,但勢不能久,一旦火滅之后,狼群再度大舉沖上,恐怕就只能拼死肉搏了。
賀封懷嘆道:“這群狼不但受挫不退,而且方才竟懂得調兵布陣,倒似有人指揮一般。看來敵人中果有高手在暗中操縱,所以才會如此不合情理,只怕我們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威赫王的圈套,不若趁現在體力尚存強行突圍,總好過全軍覆沒。”
許驚弦略一思索,朗聲道:“賀舵主不必漲敵人威風。威赫王的本意肯定是用狼群逼我們進入龍蛇谷然后伺機出擊搶奪金角鹿冠。不過縱然他神機妙算,但有幾件事是他絕對料不到的。第一,我們提前發現了賈遇道的行動,肯定龍蛇谷中有埋伏,所以并沒有貿然入谷,寧可硬斗狼群;第二,他并不知道金角鹿冠到底在誰的手中,或許原來希望我們在慌亂中泄露,但這一場大火也同時隔斷了他的視線;最重要的,我們現在雖處下風,但手里還有一張王牌。對于威赫王來說,如果不能得到金角鹿冠,縱然殺了我們也毫無意義……我們現在逃生才是正中敵人的下懷,而抱著與寶同亡的心態,才會讓威赫王沉不住氣,從而亂了方寸。”或許他的分析并不能打消眾人的顧忌,但他的冷靜卻給了每個人莫大的信心。
“許兄弟所言有理!” 憑天行一咬牙,“如果我們不得不葬身狼群,那就讓金角鹿冠毀在這里好了。”
許驚弦微微一笑:“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們至少還有與威赫王博一把的籌碼!”驀然長吸一口氣,運功大喝道,“久聞威赫王功震塞外,戰無不勝,但為何做了縮頭烏龜,不敢光明正大與我一戰,只派這些畜生來送死么?”
眾弟子聽到許驚弦向威赫王當場搦戰,齊聲大吼,為其增勢。
“夫得道者,天地萬物皆可被其所用!”冷峻的聲音猶如從天外傳來,震得每一個人耳中嗡嗡作響,“何況我自詡將帥之才,無須逞匹夫之能。你們若能逃過狼陣還不死,或可勉強算做對手,若不然,殺你們只會臟了我的手……”
眾人循聲望去,視線透過火圈,隱見在龍蛇谷深處的高地上,現出幾道人影。距離本就相隔極遠,再加上火光的掩映,那幾人身影模糊不清,但當中一人極是醒目,在日光的照射下仿佛渾身散發刺眼的金光,面容則映出一道詭異的銀芒……
諸人聳然動容。那仿佛籠罩著一層魔力的金盔金甲、銀色面具,正是在塞外戰無不勝、威名遠播中土的離昌國師威赫王的標記!
威赫王甫一出場,就有如此奪人心魄的聲勢。
許驚弦并不為所動,揚聲道:“離昌國師名不虛傳,不但帳下數十萬精兵,竟然還有狼群為你打先鋒。不過你似乎追錯了方向,你想要的東西并不在我們手里,盡管興師動眾,卻只怕勞而無功。”知己知彼才可尋機破敵,他必須知道威赫王手上掌握了多少情報,故出言相試。
威赫王的聲音冷冷傳來:“許少俠不必自欺欺人,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又豈會于此嚴陣以待?”只聽他的語氣,無疑成竹在胸。
憑天行低聲罵道:“一定是沈從龍或甲一給他通風報信,若我回到京師,絕計饒不了他們。”
許驚弦暗忖若是沈從龍奉水知寒之命要把金角鹿冠交給威赫王,這一路多有機會,就算想趁機加害憑天行,也大不必如此大費周折,其中必有玄妙。固然威赫王足智多謀,機敏過人,但畢竟近年來百戰百勝,不免有驕縱之情,未必能識破沈從龍那只老狐貍的真正用心。心念一轉,長嘆道:“國師別忘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狼群過處,不留活口,我們死不足惜,但只怕國師派來的臥底亦難逃這一劫了。”他有意挑明已識破賈遇道的身份,借此看威赫王的反應。
威赫王哈哈一笑:“那不過是個為了幾百兩銀子就出賣同伴的不義之徒,死不足惜。許少俠想用他來與我談條件,似乎分量并不足。”
聽到威赫王如此形容自己,賈遇道滿面不服,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許驚弦看在眼里,心頭一動:賈遇道身為裂空幫的丹霄門主,屬于幫中極重要的人物,豈肯為了數百兩銀子叛幫?其中必有隱情。最可疑的是賈遇道臉上的神色并非惱羞成怒的慚愧,而是不屑的冷笑,倒似中計的是威赫王一般……這到底是何緣故?再聯想到憑天行懷疑賈遇道來自御劍盟,他們的行蹤暴露極有可能與沈從龍、甲一等人有關,看似一個簡單的局,卻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他越發相信,在這一場事關金角鹿冠的爭奪之中,一定還有一個更為神秘的第三方力量。那么,如果,這一切是出于水知寒的授意,他的目標會是誰?在什么情況下才會出手?
剎那間許驚弦心念電轉,瞬間靈光一閃,已悟透了其中關鍵。他要做的只是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許驚弦按下心頭所想,假意長嘆一聲:“看來威赫王手下人才濟濟,并不在乎有所折損,想必我們這些敗軍之將也瞧不在眼里了。既然投降無望,亦只好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了。你盡可放狼群沖來,在下不敢保證能殺光狼群,但至少可以保證死之前毀了你想要的東西……”
威赫王淡淡道:“我并非嗜殺之徒,但想做的事也必須做到。我可立誓,只要留下金角鹿冠,就可以放你們離去。”
“國師一言九鼎,我自然信得過。可惜我好歹也是一幫之主,若栽個這么大的跟頭,又有何顏面對幫中弟兄?倒不如力戰身亡,免受此辱,還請威赫王成全。”
威赫王沉吟道:“螻蟻尚且貪生。許少俠何必為了一時意氣,又害了幫中兄弟?看火勢大概還可支撐小半個時辰,這段時間還請三思,隨時可以交出寶冠,留得性命。一旦火滅后狼群沖上,只怕我也救不了你們了。”
許驚弦泰然一笑:“國師不必多勸,我意已決,你現在就可派狼群出擊。只不過你雖驅狼有術,但狼群畢竟非你帳下精兵,不能如臂使指,恐怕是無法替你完成找到寶冠的心愿了……”
一旁裂空幫弟子聽著許驚弦與威赫王的對答,想不到己方明明大處下風,許驚弦卻是態度強硬,絲毫不給威赫王臺階,一意求死,皆是大惑不解。不過他們都知道這少年幫主足智多謀,定是別有深意,當即同聲狂呼,以示支持。
威赫王雖早聞許驚弦之名,但料想他年僅弱冠,何德何能?不過是機緣湊巧才做上白道第一大幫的幫主之位。哪知對方與自己處處針鋒相對,毫不相讓,而那些弟子竟也死心塌地地支持他,實是始料不及。而令他略覺焦躁的是,許驚弦的語氣輕松且隱帶自信,似乎另有所恃,可他卻絲毫看不透已被迫入絕境的對方還有何奇招。
威赫王此次出行爭奪金角鹿冠原本只帶了安吉王子與離昌十六鐵騎,在無雙城外一役,雖殺了諾顏察,但墨留白逃走,他則被藏在樹中的陳漠背后一記冷劍,受創不輕,隨即為安全命安吉率四名鐵騎回國,人手大是不足,雖然及時調來八仙人相助,但這八人奇門詭道的雜學頗多,武功卻不足,何況八仙人原就是浪游塞外的奇士,各懷異心,對他未必忠誠。
而原以為沈從龍的欽差隊伍兵分兩路實力大減,卻不料憑空得到了裂空幫關中分舵的援助,此消彼長之下,僅憑他與余下的十二鐵騎,與許驚弦等人正面相抗縱然勝面頗大,卻難保沒有漏網之魚,更無十足把握一舉奪得金角鹿冠,不過八仙人中排名第六的熊散人進言識得裂空幫中某弟子,因欠下他一大筆賭債,可做內應。而排名第四的狼散人原是塞外棄童,被母狼養大,熟知狼性,后又得遇高人習得異術,能與狼群產生心靈感應,驅狼入野,如指大軍。
于是威赫王心生一計,利用熊散人的內應沿途留下印記,再借用狼散人之能力在方圓數百里內驅策狼群。
在威赫王的計劃中,狼群一出,許驚弦等人措手不及,必會荒不擇路直闖龍蛇谷,落入埋伏之中,趁亂可奪取金角鹿冠。不料對方居然選擇了最愚蠢的方法——力抗狼群,雖是自尋死路,但也最有效地打亂了他的部署。
威赫王暗嘆一聲,立下決斷,凌空發話道:“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彼此合作。諸位請稍等片刻,我將撤去狼群與你們談判,或許與我一席長談后,可令許少俠更改主意。”
他苦心謀略,要想讓化名安吉王子的拓跋非如愿登上離昌皇位,但安吉畢竟年紀尚輕,并無人望,必須借助天機鼎與金角鹿冠的力量令塞外各族甘心服膺。向中原已從恒山借回天機鼎,如今只差金角鹿冠,盡管事態發展并不如自己所愿,卻也不得不盡力而為。
眾人不料忽然事有轉機,又驚又喜。卻不知這一切都只是許驚弦與威赫王之間一場無形的博弈,最后的勝利者尚未可知。
許驚弦笑道:“好,在下恭候威赫王大駕。但既要談判,則須誠意。不如你我二人皆不帶隨從,找個僻靜的地方從長計議?”
“許少俠的提議甚合吾意。恰好我也想告訴你一些不虞對旁人說的私密話,那么就在龍蛇谷口那方大石前會面吧。記住,別忘了帶上你的刀!”
面對大占上風的威赫王,許驚弦這個要求頗顯過分,但他卻自然而然地說出,并無窘迫之感,而更奇的是威赫王亦毫不遲疑地坦然接受。眾人聽在耳中,雖不明所以,卻都隱隱覺得這兩人之間似是有某種奇異的淵源。
許驚弦與憑天行互望一眼,從對方的臉上都看到了始料不及的驚訝。威赫王特意提醒他帶上刀,無疑對金角鹿冠的去向了若指掌。這是沈從龍與甲一,甚至水知寒都未必知道的事情,他又為何知曉得這般清楚?在這個謎一樣的男子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
許驚弦強按心中震驚:“一言為定。不過小弟還想提醒國師一句,你賴以成名的招法卻對我全無效用,若想以此求勝,不免打錯了主意。”
他相信錦夫人早就對威赫王說過潼關之戰的情形,索性公然挑破。雖說迫使對方與自己談判,但畢竟身處劣勢,所以以此反擊,同時亦暗示自己已猜知他的身份,趁機察看對方的反應。
威赫王卻只是從容地長笑一聲:“許少俠多慮了,實不相瞞,我對你了解之深遠超你的想象,又豈會不自量力地班門弄斧?我另有令你難以拒絕的條件,就看你是否接受了……”
許驚弦靜默,他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威赫王并非大言不慚,他對自己的了解確是遠在他人之上!
所有的疑點只有一個最終的解釋:他就是南宮逸痕!
威赫王對左右傳下號令:“狼仙人請撤走狼群,另七仙人原地掠陣,在我與許驚弦談判之際,十二鐵騎分由四方悄悄掩近敵人馬隊,一旦談判無果,我會以雙劍互擊為號,你們則立刻出擊,目標是那個女扮男裝的水柔清。記住決不可傷她性命,活擒人質為上,另外敵人中將軍府拇指武功最高,要特別小心……”
狼仙人猶豫道:“國師又何必孤身犯險?何況屬下能力有限,狼群一旦撤走,再難調頭,等于去了他們的束縛,還請國師三思。”
威赫王嘆道:“以我對許驚弦的了解,此人性格隨遇而安,并無遠大志向,但卻最重情誼,決不會用一眾裂空幫弟子的性命作為籌碼。不過若是狼群真的再度進攻,當裂空幫弟子損失殆盡時,他極有可能會在最后關頭強行毀去金角鹿冠,所以我決不可任其肆意妄為。”
一名鐵騎道:“國師一人前去太過危險,不如攜我們同行。”
“不用。如果壓力太大,只會令對方鋌而走險,只有先讓其放松,并不斷給他一線希望,才能留得金角鹿冠不失。我自有保身之道,不必擔心。關鍵是這次若再不抓住機會,一旦金角鹿冠送至無雙城,要想從楊云清的家門口奪回來,那可實在是難于登天了。”
眾將皆釋然,他們已經很多次見證了威赫王在極危險的境地中化險為夷,甚至還與曾經的仇人化敵為友,雖然他們并不清楚那是源自于悟魅圖中的“策神譜”,但威赫王擁有化解敵人斗志的神奇異能早已是塞外津津樂道的話題,每個人都對此深信不疑。
狼散人從懷中取出一只色澤猩紅幾近凄艷的號角,放在唇邊吹響。號角發出如泣如怨的狼嚎之聲,聞之心頭惶然。
山下萬狼齊震,同時發出嗚嗚的低鳴,似是與號角聲應和,良久方休。
那是由十三頭野狼王的靈血與精魂煉制的號角,憑此可與狼群建立起一種神秘的感應。
狼群深處響起頭狼的一聲長嘯,群狼皆起,不再流連火圈前,往前路趕去,起初蹣跚而行,漸漸加速,最后狂奔起來,不過一炷香的時分,近萬只狼皆不見了蹤影。
威赫王飛身上馬,下山而來。在發力蹬鞍的一瞬間,背心驀然一痛,那是五星鎖中的鑰匙——陳漠留給他終身難忘的一道傷口。
他嘴里說得極其自信,似乎在狼群與鐵騎的雙重壓力下,只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就可以說服對方。事實上,對此他并沒有太多把握,何況許驚弦心懷《天命寶典》可抗悟魅圖,他屢試不爽的“策神譜”對其亦全無效用,但是威赫王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中還掌握著一個足令許驚弦動心的誘餌: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最有資格助許驚弦達成心愿——徹底擊敗明將軍!
圍著眾人的火圈亦漸漸熄滅,去了狼群這個心頭大患,每個人皆暗舒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威赫王充滿自信的舉動又帶給他們巨大的壓力,更深的疑惑涌上心頭:明明占盡上風,威赫王為何仍不惜孤身犯險赴會?固然是為了金角鹿冠,但他另有何恃?有什么把握能說服許驚弦甘心送上金角鹿冠?是否暗中還藏有陰謀?然而箭已在弦,這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命運。
憑天行將藏有金角鹿冠的刀鞘遞給許驚弦,低聲道:“記住,寶物失去還可奪回來,兄弟保重!”他在暗示許驚弦在危機之時可以棄寶求生。
許驚弦把刀鞘緊握在手中,目光堅定:“憑大哥放心,我直覺事情將會有轉機,靜觀其變,注意敵人偷襲。”他當然明白憑天行的暗示,但早就打定主意,決不會讓威赫王輕易得逞。不僅僅因為他曾答應過吳戲言一定要先把金角鹿冠安穩送至無雙城,更重要的,他還有對自己內心的承諾。
水柔清亦輕聲囑咐:“小心,我等你回來。”
許驚弦點點頭,無言一笑,大步往龍蛇谷行去。
下了山后,威赫王松韁緩行,一路沉思。雖然事態并未完全按他的計劃進行,但他依然有信心贏得金角鹿冠,達到最終的目的。他如今更多的思考是如何處理好與許驚弦的關系。事實上,此次與許驚弦的談判看似無奈之舉,其實卻早已在威赫王心中演練了上百遍。對于這個少年,他有太多的猶豫,或許殺了他才是一了百了的最好解決方法!
但是,從某種角度上,他有著與明將軍同樣的心境:先容其羽翼豐滿,再擊潰!
只有這樣,才能擺脫內心深處對冥冥天命的畏懼,真正成為一個無上的王者!
第二章 鷸蚌相爭
威赫王與許驚弦兩人離開本方陣營,相隔半里處立定,彼此互視一眼,各自下馬,往龍蛇谷前那方大石緩緩行去。
憑天行遠遠望著威赫王沉穩如山的身形,立知此人武功極高,決不在自己之下。他本以為許驚弦準備伺機擒下威赫王做人質,此刻卻不免替他擔心起來,何況根本不知威赫王到底帶了多少人馬,一旦許驚弦出手無功,對方必定大舉壓上,己方將損失慘重。難道,只有送上金角鹿冠才能換取諸人的安全么?雖不甘心,卻似乎別無良策……
威赫王很不解許驚弦的態度,雖然走得很慢,但他每一步都穩如磐石,握劍的手也沒有絲毫顫動,更奇怪的是他的注意力似乎也根本沒有放在自己身上,仿佛面前的大敵并不存在。他為何如此胸有成竹,他的信心由何而來?
許驚弦心無雜念,暗中運起“華音沓沓”的功法,不但用眼睛觀察著四周的動靜,還用耳朵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響動……如果他沒有判斷失誤的話,那個神秘的第三方力量一定會借著威赫王落單的機會發動,而他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混淆威赫王的視聽,等待真正陷阱的出現。
只不過他還不能確定,如果這個陷阱是水知寒挖下的,他的目標是否還包括自己?
兩人各懷心思,越走越近,相距十五步。
許驚弦搶先道:“在談判之前,可否先問威赫王一個問題?”
“許少俠請講。”
許驚弦用僅兩人可聞的聲音道:“我應該稱呼你國師,還是少堂主?”這是一直存于他心頭的疑問,此刻突然拋出,只盼威赫王猝不及防之下露出破綻。
威赫王淡然道:“如果這是你交出金角鹿冠的條件,我可以考慮給你一個真實的回答。”
許驚弦暗嘆一聲,可惜威赫王臉上罩著銀色面具,令他無法看到對方聽到這個問題時的表情,正要繼續開口,忽有所覺,耳中傳來了他一直等待著的聲音……
威赫王望見許驚弦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驚詫莫名,正待詢問,突然聽到山頂上傳來哨音,三長兩短,尖銳而急促。那是八仙人中鷹大師的傳訊,意即有來歷不明的人馬出現。在這個時刻,來的會是什么人?
威赫王帳下的八仙人各有異能,虎頭陀與豹頭陀可發虎嘯豹吟之聲,令敵人神志混亂;狼散人與熊散人則可召喚狼群與熊群為己用;猿行者精于潛蹤匿形,用于跟蹤;蛇行者擅長用無形之毒,用于刺殺;而鷹大師與鷲大師則可與翱翔于空中的鷹、鷲通靈,借其利眼遠望觀察。
威赫王聽鷹大師的哨音如此急促,敵人只怕已近在咫尺,不由微微一驚。與此同時,他心頭亦生出感應,霎時雙目泛起精光,炯然鎖定許驚弦:“原來許少俠早有準備,倒是小瞧了你。這么說來你根本沒有談判的誠意,本想還留你一命,也只好絕此后患了。”說罷抽出分花刃與拂柳匕,就要雙刃互擊。
許驚弦持劍在手,面色鄭重:“威赫王息怒,最好也立刻阻你的手下進攻我方,以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話音未落,已可聽到隆隆的戰馬蹄聲從左右兩邊響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威赫王喃喃念著,陡然明白過來。早在龍蛇谷設伏之前,他令猿行者一路跟蹤許驚弦的隊伍,可確認其并無援軍,而鷲大師亦偵察過左近方圓百里內的情況,根本未發現敵情,為何現在忽現敵蹤?這只能有一個解釋,猿行者與鷲大師兩人之中必有奸細。
不容威赫王多想,兩側隔云山脈中各殺出一支馬隊,共有三十余騎,戰馬皆是口中銜枚、足裹軟布,所以才能事先掩藏不露痕跡,每個騎士都是身著黑衣,面蒙黑布,手持重型兵器,殺氣騰騰地朝兩人沖來。
這群神秘的人馬出現的時機絕好,恰是兩人遠離各自陣營前往談判的一刻,無論何方皆不及救援。
對方來得極快,瞬間最先一騎已至許驚弦身后十步。只看騎術,就知敵人個個武功高強,絕非庸手,又是養精蓄銳,更借著馬力長兵硬沖硬打,即便是許驚弦與威赫王聯手,措手不及之下,亦會被攻得手忙腳亂。
許驚弦功運全身,保持警覺,卻是立于原地不動,連頭亦未回。他必須先確定這群人馬的目標,然后才能做出是否出手的決定。
最先的騎者越過許驚弦,掌中狼牙棒對著威赫王頭頂擊去。
其余人亦視許驚弦如無物,由他身旁穿行而過,目標直指威赫王。
許驚弦松了一口氣,目前他只須坐山觀虎斗。看此情形,威赫王怕是兇多吉少,但是,如果威赫王真正的身份果然是南宮逸痕,宮滌塵念念不忘的同胞兄長,他是否應該營救呢?
威赫王縱身而起,避開狼牙棒的奮力一擊,由騎者頭頂掠過,分花刃下戳,拂柳匕斜挑,騎者左肘橫擋,貼身護臂卻被鋒銳的拂柳匕挑開,腕間射出一股血泉。
威赫王空中一個輕飄飄的轉身,一腳踢在騎者肋下,落于馬上。只要能奪得一匹戰馬,他就有信心從敵人的圍攻中突圍,再與離昌十六騎會合,卻不料那騎者雖受威赫王一記重足,口中噴出鮮血,卻不落馬。原來他的身體被一道細細的鐵鏈緊縛在馬背上。看來對方早有準備,決不讓威赫王輕易奪馬。
威赫王處變不亂,肩肘齊施,重重撞在騎者的心窩,騎者慘叫一聲,身體幾乎被擊得凌空飛起。只見分花刃精光一閃,鐵鏈中分而斷,騎者掉下馬去。
威赫王在馬背上坐正,雙腿一夾馬身,打算斜掠而出。忽聽跨下一聲慘嘶,驚跳而起,幾乎將他拋下馬背。威赫王功運全身,使個千斤墜,強行將戰馬迫沉,但馬兒落地時四足一軟,竟是癱臥在地。
威赫王由馬身上側翻而出,叮然一響,拂柳匕勉強擋住另一名騎者流金鐺的一記重擊,濺出無數火星。回首望去,方知究竟。原來每一個騎者的腳上鐙鞍里皆暗藏機關利刃,只要人一落馬,利刃則將戰馬四蹄盡數斬斷!
威赫王心頭微沉,雖然還不知道這場伏擊的設計者是何人,但看對方心狠手辣,計劃縝密,寧可弒馬也不讓自己搶奪,足可證明其蓄謀已久,決不容自己逃生。到底是何人與自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根本不容他再細想,已有二十余騎合圍過來,重型兵刃齊擊,每一招式大力沉,不留余地,若被掃到,只怕立刻就成肉醬。
威赫王奪馬不利失了先機,剎那間險象環生,只能仗著小巧的輕身功夫,在對方的兵器夾縫中閃躲騰挪。
驚變突生,憑天行等人目瞪口呆,何曾想會突然殺出這樣一隊人馬,看他們出手狠毒,招招不離威赫王的要害,似是殺人經驗豐富的殺手,實不知是何來路。
賈遇道對賀封懷低嘆一聲:“賀兄弟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我早說過這一次的伏擊不會害兄弟們。”
憑天行問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御劍盟么?”
賈遇道閉口不語,看來即使圖窮匕現之時,他也不愿吐露關于組織的任何信息,足見紀律森嚴。
那離昌十二鐵騎原本奉威赫王之令悄悄掩近憑天行等人,伺機擒拿水柔清,忽見主人遇險,再也顧不得任務,快馬加鞭,前去營救。
那群殺手中只分出四五人前來阻攔,其余人攻勢更緊了幾分,一意在援兵到來之前擊殺威赫王。
威赫王明知自己兵刃上吃了大虧,本是一意閃避,不與對方重兵器硬碰,但奈何敵人人數太多,又顯然早就訓練過合擊的戰略,留給他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少。“當當當”幾聲連響,分花刃、拂柳匕不得不被迫與對方重兵相交,幸好皆是寶刃并無損傷,但幾記重擊使得威赫王氣血翻騰,背心受陳漠的劍傷亦迸裂,鮮血透衣而出。
連續兩名騎者倒了下去,但威赫王的左肩亦被一把雷公轟掃了一記,分花刃脫手而出……
出道至今,威赫王從未陷入過這樣的絕境之中。固然是被奸細所出賣,但最可怕的,是敵人巧妙利用了他對許驚弦設下的圈套,在他占盡上風滿以為金角鹿冠唾手可得之際方才發動……這無疑是一個非常懂得自己心理的敵人。
不久前送安吉王子回國前他才說過此次行動只怕會遇上自己的一位天敵,想不到果然一語成讖!
許驚弦怔立一邊,眼見威赫王迭迭遇險,心中天人交戰,不知是否應該出手相救。若從國家大義上而言,威赫王若死,離昌國的威脅至少去了一半,他自當袖手旁觀,但如果他真是南宮逸痕,自己又怎能不救宮滌塵的兄長?一時猶豫難決,卻見敵方中有十騎并未參與對威赫王的圍攻,而是在一旁掠戰,這十人并未攜帶重型兵器,肋下刀劍也未出鞘,看似威脅不大,但每個人皆是目蘊神光,顯然都是內力精深之輩,只怕比出手圍攻的騎者武功更強幾分。其中有三人不去觀戰,卻是緊緊盯著他,蓄勢待發,看來只要自己稍有異動,對方就會出手。
除非萬不得已,誰都不愿與這樣一群可怖的殺手為敵!
離昌十六鐵騎尚余十二人,見到主人命在頃刻,個個都紅了眼,皆是使出拼命的招法,與敵方四五人甫一交手,各自就倒下去兩人。有幾名鐵騎沖入了戰團,但威赫王被十余騎包圍在其中,連身影都幾乎遮掩不見,更遑論相救,只得先盡力拼掉幾個敵人,好給主人減輕一些壓力。
激戰甚酣,威赫王何等樣人,雖身陷重圍,神志卻越發澄明。他知道若是一意突圍,反倒容易被敵所趁,索性斷去逃生之念,一意只穩守門戶,以殺傷敵人為目的,身上雖又添了幾處傷口,但敵騎又倒下三人。窺準一名騎者胸腹間露出的破綻,拂柳匕寒光一閃,直插向對方的心口中。
陡然間,觀戰的一名黑衣人沖入戰團,身法如鬼魅,貼在威赫王身畔三尺之內,掌中劍光連閃三下,第一劍看似去挑開拂柳匕的必殺一擊,但劍到中途忽又變招,斜挑威赫王的右眼,還不等威赫王劍勢用老,突又劍勢再轉,驀降三分,刺其咽喉。
這一招三式迅如閃電,每一式皆是出乎意料的變化。而威赫王的反應亦是極快,腳下忽左忽右、身法忽實忽虛,拂柳匕亦是連閃三下,每一擊皆如靈蛇吐信,正點在黑衣人的劍身三寸處,仿佛對他的每個招式變化都了然于胸,令對方無可發力,招半而止。
許驚弦望在眼里,心頭一震,他識得黑衣人這一招:屈人劍法中的“三人同行”!而威赫王的破解招法亦是帷幕刀網中的“杯弓蛇影”。
這兩招本是御泠堂弟子初入門的合練招法,劍法主攻,刀招主守,練習精熟后只要有人使出“三人同行”的招法,下意識地就會以“杯弓蛇影”來化解,幾乎呼吸一樣自然。
但相較于御泠堂的弟子來說,這兩人出招的角度、速度、力度皆是無懈可擊,凌厲程度相差太遠。
但拂柳匕的第三擊卻點在了空處,那是因為黑衣人的右手在最后一刻突然一松,劍落下半尺后交至其左手,隨即由下而上反刺威赫王的下腹。
這是一個完全不合常規的詭異變化,算定威赫王在急戰中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應變去封解“三人同行”,而劍反刺下腹就是針對“杯弓蛇影”出招的破綻。
說時遲,那時快。威赫王左手駢指一彈,彈中長劍,將那一刺化為無形。而看以空擊的拂柳匕則反圈回來,如蜻蜓點水般輕柔地劃過黑衣人的喉頭。
這個將計就計的變化亦是黑衣人完全未料到的,急急擰首,脖頸間已被拂柳匕點個正著。
威赫王長笑一聲:“簡公子這一招三人同行可謂用心良苦,而我這一招亦是專門替你準備的……”
“叮”,如幻夢般一聲輕響,黑衣人脖上竟戴著一個鐵項圈,拂柳匕雖然鋒利,但威赫王這一記杯弓蛇影的變招本就勝在輕靈,加之功力耗用過甚,是以只施出了二分力道,竟未能透鐵圈而入。但匕尖一勾之下,將黑衣人的蒙面黑紗挑開,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容。
此人正是行蹤不定,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簡歌!但見他面色煞白,顯然未料到威赫王竟早認出了他,一直留意著他的行動,所以在激斗中尚能留力施出這一招特意針對“三人同行”的“杯弓蛇影”,若不是那鐵項圈擋過這鬼斧神工的一擊,此刻已是穿喉慘斃之禍。
憑他的武功,雖是稍不如威赫王,但若兩人正面對決,要分勝負至少亦在五十招開外。可嘆他滿以為十足把握的偷襲卻被威赫王識破,險些弄巧成拙,幾乎在一招間被對方擊斃當場。
一聲悶響,威赫王方才全神向簡歌出手,不免略失防御,被一名騎者趁虛而入,一棍擊在他的左肩,幸好及時縮身化去八成力道,總算不至于筋斷骨折,但饒是如此,亦是痛徹心扉,左掌一時再也提不起來,可謂失去了一半戰力。
威赫王心頭暗嘆,他原是拼著身負重傷換簡歌一命,想不到仍被他躲過這一劫。
自從這群黑衣人如天降神兵般現身,威赫王就猜測出主謀者只可能是他兩名天敵中的一個。而當敵人對他開始不擇手段瘋狂地圍殺后,他就幾乎只鎖定了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只有簡歌!
許驚弦如被棒喝,原以為這一場對威赫王的伏擊是出于水知寒的部署,想不到竟會見到簡歌!將軍府的總管暗中與簡歌聯合起來了么?這是一個太過令人震驚的消息,足令京師的形勢發生巨變。而此刻也同時讓他肯定了另一個事實,威赫王就是南宮逸痕!
簡歌身為御泠堂青霜令使,這幾年與宮滌塵明爭暗斗,一直難占上風。而簡歌雖已掌控了御泠堂大部分實力,卻不敢公然背叛御泠堂,就是因為還有一個他最忌憚的人——南宮逸痕!
數年前南宮逸痕北出塞外尋找悟魅圖,隨后就此失蹤,生死不明,但一日不確定他的死訊,簡歌就不敢輕舉妄動。直至今天,他終于肯定了他心目中頭號敵人的去向……
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南宮逸痕不歸中原而化身一變為離昌國師威赫王,簡歌必殺之而后快!
簡歌退開三步,手在脖頸間一抹,已見血絲,驚魂未定,下令道:“殺!”
眾騎者同聲狂吼,朝威赫王發起了更加猛烈的進攻。
威赫王向來亦是遇強更強的性子,一聲大喝,反率先朝眾黑衣人撲去。
眨眼間又一名騎者倒下,威赫王腰間掛彩,忽見一大關刀朝自己右胸劈來,正要閃避,卻覺背心、肩腰同時傳來一股劇痛,數傷并發,身形一滯,竟已不及閃開,只得暗嘆一聲,運起最后的功力集于右手拂柳匕上,只盼臨死前能再傷幾個敵人。
許驚弦乍見簡歌一時茫然,又見威赫王遇險,雖有相救之心,奈何卻已晚了一步,不及出手。
千鈞一發之際,眼見那一刀就將劈中威赫王,忽然一個人影闖入戰團,橫身擋在威赫王身前。
鮮血飛濺,這蘊足大力的一刀幾乎將來人劈為兩段。原來是離昌十六鐵騎中的一人,看到威赫王遇險,遂不顧一切地以身擋刀殉主。
隨即其余離昌鐵騎口中嘶吼著一擁而上,或與敵人拼命,或為威赫王擋招,個個皆似不要命一般,足可以一當十。
望見這一幕,許驚弦心神狂震。他本以為威赫王就算做了離昌國的國師,畢竟是外來之人,未必能得到離昌國人的衷心擁戴,卻不料在他身邊還有如此忠誠的手下。再想到宮滌塵對自己的種種情義,不由抱愧于心。
忽一咬牙,就算威赫王是中原的大敵,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殺死他亦非英雄所為,他寧可先救了他,日后再在疆場上一決雌雄,亦可報答宮滌塵對自己的一份恩情……
許驚弦才一動念,三位盯著他的黑衣人立生感應,一人解刀,一人拔劍,最后一人則是雙掌如抱球,掌心中隱見一團精芒上下盤躍,宛如活物。一望可知,這三人皆是一流高手,只怕武功亦僅在簡歌之下。
然而許驚弦的行動令人大惑不解,但見他對三位高手的威脅視若不見,斷流劍斜指半空,劍身奇怪地一曲一張,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巨人拉扯住劍頭與劍鋒,隨后彈出……
五步外的簡歌突然驚叫一聲,長劍空擋眉間,傳來一聲如撕帛般的裂響,旋即連退三步,驚恐地盯著許驚弦,茫然發問:“這是什么武功?”
原來許驚弦看似裝模作樣,實則借著劍身曲張之際已發出一道劍氣,疾襲簡歌。
這一道劍氣無聲無息,毫不張揚,雖未出劍,卻勝似出劍。最驚訝的是他的劍鋒根本未指向簡歌,卻不知如何已把他當作了目標。好在簡歌亦非凡俗,雖無察覺,卻敏銳地感應到危險來襲,及時挺劍封住。
許驚弦淡淡一笑:“這是小弟數日前方才領會的新招,簡公子以為如何?”
簡歌面色如土,單從武功而論,他或許不似天下幾大宗師純厚,卻勝在博學。以往他在京師,雖以花花公子的面目示人,其實卻暗中與各大名門交好,暗中習得不少奇門雜學,后來加入御泠堂,既為了擴張野心,也為了御泠堂中驚世駭俗的武功,再后來與慕松臣聯盟,亦彼此交換武功,對非常道的殺手武學亦有涉獵……但綜其所成,卻對許驚弦猶如天外飛仙的一招全然摸不到頭腦,表面看來更是與武學常理相悖,可謂近于妖法而不似武功。
三位黑衣人皆是見多識廣的武林高手,卻亦看不破這一招的玄妙之處,各自神色緊張地盯著許驚弦的手,全神戒備,以防他再度出手。
潼關的城墻邊,城內燈火點點,天空繁星漫天,那平凡的一幕卻在許驚弦心中產生了并不平凡的領悟。《天命寶典》雖非武功秘笈,但世間萬理皆通,通過許驚弦這一條引線,道學極典與天空宇宙萬物之間第一次擦出了智慧的光芒。
那一刻,斗千金一句無心之言,卻讓許驚弦悟出了他平生的第一招原創武功:星火!
城市中的燈火與天上的星斗相距何其遙遠,但它的們光芒卻都能同時到達人們的眼中,恍惚間甚至會分不清何為燈火,何為星光。
這一招并不是什么妖法,不過是巧妙利用距離與空間,達到縮地成寸、逾勁達丈的境界。
一招施出,技驚四座。但許驚弦卻想到了那一天,想到了斗千金、阿義與多吉,若有他們在此相助,他就不必孤身面對強大的敵人,雖有報仇之心,卻無力與之相拼了!
事實上,星火只是一記類似障眼法的冷招,劍芒的勁力早在許驚弦動劍之前就已發動,若要再施,勢必就會被對方看穿。單憑他的武功,在敵人的重圍中僅可自保,但要救人卻是力有不逮,所以,他必須利用目前簡歌等人的困惑,進一步給他們施加壓力。
許驚弦冷然道:“簡公子最好現在讓你屬下收手,假如威赫王有了什么意外,我保證同樣的意外也會發生在你身上。”
簡歌恨聲道:“堂堂裂空幫主也會替外夷做事?”
許驚弦回道:“你我都知道原因,就不必說出來了吧。御泠堂的恩怨遲早都會有一個了斷,但決不是現在。”
簡歌語塞,他明知這是除掉心頭大患的最好時機,但面對許驚弦那神出鬼沒的劍法,他必須要考慮自身的安危。望著許驚弦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他終不敢拿性命作賭,揮一下手:“大家先散開。”
許驚弦緩緩退后幾步,擋在威赫王身前:“我擋在這里,你先走吧。”復又低聲道,“記住,我是為了南宮世家救你,而不是離昌國。”
威赫王沒有說話,手捂著頭,良久不動,似在發呆。在銀色面具的遮掩下,無人能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神情,但在場的每個人似乎都感應到了他心神上的強烈悸動。
威赫王忽一指地下:“許少俠請稍讓一下,本門至寶不可落于他人之手。”
許驚弦盯緊簡歌,以防其發難,眼角余光望見分花刃就掉在一旁,略側了一下身,以便威赫王撿拾。
威赫王在許驚弦的旁邊緩緩俯下身子,撿起分花刃。
剎那間,許驚弦腦海里突然涌起一個念頭:身處險地,本應迅速離開,但威赫王的動作為何那么慢?他受的傷有那么重嗎?而且,他為什么用受傷的左手去撿兵器……
下一個瞬間,威赫王的行動證實了許驚弦的懷疑!
威赫王并沒有把分花刃收于懷中,而是驀然閃電般出手,在許驚弦的腰間一劃,已將那把含有金角鹿冠的刀鞘束帶割斷……
果不愧是一代梟雄!何曾想威赫王尚未脫險,竟就以怨報德,不顧許驚弦的相救之情,毅然出手搶奪金角鹿冠,但也正是因為他的行動出乎包括許驚弦在內所有人的意料,所以被他一招得手。
許驚弦大驚,不假思索斷流劍一沉,刺向威赫王。
威赫王右手拂柳匕斜揚,格住斷流劍,發出金石相交的一響。他左臂方才受傷頗重,割斷刀帶后已用盡全力,一時運轉不靈,竟未能及時抓住跌落的金角鹿冠,但他反應極快,右足一踢,刀鞘受他一腳之力改變方向朝著前方落去。
許驚弦不及再向威赫王出劍,腳下一踩,縱身而起去追金角鹿冠。
威赫王豈肯得而復失,亦是足下加勁,兩人幾乎并肩而行,沿途連對十余招,斷流劍與拂柳匕皆是當世難得的寶刃,四濺的火星宛如形成一道火線。繞在兩人周圍,煞是驚心動魄。
威赫王本是功力較許驚弦為深,但畢竟苦戰一場,新傷舊痕同時引發,這一輪比劍漸處下風,眼見許驚弦就要快一步奪回金角鹿冠!
但是,許驚弦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聽到了身后水柔清撕肝裂肺地哭叫:“簡歌狗賊,替我父母償命來!”
威赫王再提一口氣,疾行一步搶先拿到刀鞘,也不和離昌鐵騎與八仙人會合,而是頭也不回地進入了隔云山脈的密林之中。
許驚弦暗嘆一聲,那一刻他完全出于本能作出了決定:在金角鹿冠與水柔清之間,他必須選擇后者!
回過頭來,只見水柔清纏思索上下飛舞,正與簡歌斗得不可開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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