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上

馬原

因為生病。我的生活轉移到了大山之上。

那是云南非常有名的一座山，南糯山。但凡對普洱茶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南糯山，因為它是經典普洱茶的核心產地。南糯山在景洪與勐海交界的地方，海拔1800多米。我所在的寨子有1600米。我選擇在這里落腳的第一個原因：這里的茶好，我深信茶好水一定也好。只有好水才能養育出上好的茶來。我生了病。我為自己確定的康復策略是換水。所以在我看來水是第一個決定性的因素。

我第一次到南糯山是2011年元月。現在是2015年10月，已經不止四年了。四年多時間里我都做了什么？

我是小說家就先說說我的寫作。我可以很自豪的說，這段時間我完成了四本書。小說《糾纏》，小說《荒唐》。童話《灣格花原歷險記》。長篇記事《禍福相依》。短章若干不在其中。

我完成了這輩子最大的一次遷徙，把家從海口和上海兩地搬到了南糯山。這其中包括建造了大小九幢建筑物的一處鄉間居所（小到一眼手工挖造的土井，用紅磚圍砌的一汪魚塘）。今天喂養了兩條狗，一只貓咪。大概五六十只雞，和大約兩三百條各種各樣的食用魚。我曾經擁有兩個碩大無朋的野蜂巢，其中一個因為在低矮的樹上怕危害到孩子，所以把它取走了。我在自家的院子里見過三條蛇，其中有一條長約一米五。在自家院子里還種了大約三十幾棵喬木和若干灌木，其中有些是果樹有些是綠化樹。品種不一而足。現在我家里最多的小動物是蜘蛛。

不只我家，整個南糯山最多的小動物也是蜘蛛。在清晨里去爬山，你會看到山上各種各樣的植物，大樹小樹蒿草，它們中間充滿了掛著露珠的蛛網，在晨曦中閃閃爍爍。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美妙，而且有各種各樣的蟲鳴和鳥叫，間或有松鼠和變色龍在樹叢中上下跳躍或慢慢地爬。

再說說我現在每天的生活。

比如昨天。昨天是國慶日，我們在前一天先就安排好了日程：有三家殺豬，我們全家要去做客。因為國慶也是哈尼族的節慶假日，許多人家會殺豬慶新。去做客自然不可以空手，所以我們要備一些日常的小禮物比如啤酒飲料，或者其他什么，而先前我們忽略了這些，所以我們要下山去購物。我們平均每周要下山兩次到三次，偶爾只一次。下山也是我們的小節日，我們要到下面搓一頓兒，換換口味改善一下。我們全家都喜歡嘎灑鎮的一家老字號的米粉店，他家的米粉有牛肉和豬肉兩種，非常對我們的口味。他家只賣早點，每日賣到10點半左右收攤，據說日銷千碗以上，生意好到嚇人的程度。

從山上到嘎灑鎮大約二十八九公里，開車約40分鐘。我們早已經將原來的轎跑車換成了皮卡，上下山不再視為畏途，但一個大缺憾是費油，畢竟皮卡車重，發動機的節油技術也落后。

起床后第一個節目是飼喂。老婆頭天晚上煮好了狗食貓食，我只消取回它們各自的食盆洗凈，舀出食料拌勻，為它們奉上即可，當然不能忘了給水盆添上凈水。雞食以稻谷配玉米粒（當地稱苞谷）。魚食也是現成品。手灑即妥。做好這一切有二十分鐘盡夠了。

接下來是掃院子。院子太大也不必要面面俱到，因為盡管每日有新落的葉子（到山上之后方知竹子每天都在瘋長每天都在落葉），但落葉回歸大地同樣可以腐殖質的方式完成自己的輪回。我需要掃凈的只是家里那一百多米長的車道。再十五分鐘我們可以出門了。老婆和幼子有她娘倆的每日程序，我們各忙各的，之后在皮卡車上會合。

開車37分鐘。

吃米粉23分鐘。

再開車11分鐘到沃爾瑪。謝天謝地景洪這樣的小城也有了沃爾瑪！我們生活中大部分日用品都可以在其中解決了。包括今天的啤酒飲料。

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啤酒飲料，但是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嗯貓糧，還有洗碗布也沒了，該買了。老婆額外買了些奶酪，外帶一箱利樂包鮮牛奶。由于中午要趕回去赴殺豬宴，她極少見的一再催促我和兒子。此次一家三口的沃爾瑪之旅創下了最短時間紀錄，三十七！老婆萬歲。

下一個任務是取郵件。我們山上不方便，所有快遞公司物流公司都不肯送貨上門，我們于是將郵件和貨品的收取地放在景洪朋友的店里，海山摩托店。這一向我和老婆都迷上了網購，家里越來越多的是通過網購上門的。海山是我地地道道的錦州老鄉，摩托店也是我們下山的必到之處。這一次我們沒作停留，拿上東西就告辭，匆匆上路。

老婆這一次的郵件貨品真不少，有價格便宜的電取暖器，有西藏老友煥植快遞來的奶果奶渣（我的最愛），有大兒子給小兒子的圣誕禮物包，還有山東郝桂堯的濰坊青蘿卜（我認定它是水果中的王中王）。另外海山本人也有美味相送，是家里親戚捎來的錦州名吃溝幫子果松薰雞。

早上8點50出門，一路上緊趕慢趕，總算在12點七分趕回寨子，剛好趕上梅娘家的開餐。

老婆兒子去梅娘家，這也是早說好的，她娘倆代表我。我要去的是老土家，代表她們。女人做客的好處可以去幫廚，可以燒火洗菜端碗拿筷，總之要力所能及。男人只有吃一件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所以去梅娘家做客的老婆不可去了就吃，更不可以吃了就走。而我（男人）可以。所以我可以在今天中午像個跑場的歌手似的轉場跑兩家。另一個要去的請客人是左則。左則茶屋是山上最具代表性的亦茶亦商的農家，是我們一家在南糯山最早的好朋友，而且女主人黃老師還是我們幼子的老師。

山上無論誰家請客，我們都要赴約，我們不會分別孰親孰重。我們是后來者，尊重是不分彼此的，一碗水端平是我的信條。

哈尼族在此地的分支自稱愛伲人，統一的民俗是元旦慶新，殺豬宰雞宴請寨子里鄉親并外來的親朋好友。葷菜以豬雞魚為主，也有的會另買牛肉增加品種。豬牛魚與漢族的做法相類似，唯土雞則有所不同，幾乎家家飯桌都會上一道大餐雞粥。大碗盛上來，就餐者自己用湯勺舀到各自的小碗里，多少自便。那也是最中意的一道“菜”了，每餐至少兩次給自己加滿。土雞之香之口感每每令我神魂顛倒。

我在兩家做客時都為我老婆兒子的缺席作了畫蛇添足的解釋，主人都寬宏大量給予在理解。其實家家如此，沒有哪一家人可以同時全員出現在不同的人家里作客，分身乏術的道理淺顯而又通俗，沒有誰不懂。或者可以說，光會吃的男人反而會較多又較好的完成這樁每年一個回合的家庭任務。

這樁看似美差的任務在我看來絕不輕松，因為這里就餐桌椅都是低矮的竹器，對我的有傷的老腰疾是個挑戰，我每餐都盡快把食物填進嘴巴，以便盡快直起腰脫離苦海。另外一個不說也罷的隱衷，我是重癥糖尿病患者，常年戒口令我對一切美食皆食之無味。而且家家的菜肴大同小異，也令我疲憊。

不過這些話只能私下里說說，不可以拿到桌面上來。更令我叫苦不迭的，這樣的美差絕不是一個中午兩三個請客人家而已，而是連續兩天且中午連上晚餐，幾家殺豬就得去幾家，不可以厚此薄彼的。

估計老婆比我要開心一些，按她的說法，這樣的熱鬧才有過年的氣氛，而且不用一個人刷碗筷洗鍋瓢盆池了。

晚上我去三毛家，老婆兒子在批捌家。是中午一餐的復印版，不贅。

我沒忘了一件事，悄悄從腳下撿拾起自己和鄰近食客丟棄的豬骨裝到事先備好的塑料袋里。雖然一早就給馬力馬喬煮了碎苞谷粥，但這兩個狗東西早被寵壞了，倘若沒骨頭沒肉幾乎就像約好了一樣同時罷餐，真是狗娘養的！

我自然先要去批捌家接老婆兒子。我很享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在月光中踏著山路漫步回家的感受。6歲的小兒子一路上大呼小叫，我和老婆挽著手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手里的電筒前后左右擺來擺去。老婆先發現了我手里的塑料袋，同時得意地將自己手里同樣的塑料袋與我的匯到一處，無比燦爛地一笑！哇塞。當真是心有靈犀誒。

明天是3日，煥植說3日下午3：30到西雙版納，我要去接機。

2015.10.02夜

南糯山鄉居

責任編輯：余學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