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麗娟
(南京大學,南京210046;合肥師范學院,合肥230601)
道性倫理:道家倫理思想新釋*
——以老子倫理思想為中心的考察
石麗娟
(南京大學,南京210046;合肥師范學院,合肥230601)
“道性倫理”是對以老莊倫理為代表的道家倫理思想的新闡釋。在老子哲學思想中,這一倫理思想以自然、無為作為倫理訴求的核心思想,并貫穿生命倫理”、政治理論和國家倫理,從而形成與以“仁義”為核心訴求的儒家“德性倫理”相對的一種理論形態。在中國傳統倫理思想中,儒家的德性倫理盡管是主導和主流,對歷史和現實的中國社會發展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但是,以老莊倫理為代表的道家道性倫理同樣有著巨大的理論影響力與生命力。
老子;道性倫理;生命倫理;政治倫理;國家倫理
在中國傳統倫理思想中,以先秦老莊倫理為代表的道家倫理,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一派。道家“以道觀之”的倫理視域,大大豐富了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的內涵,提升了傳統倫理的理論品質;并因其“道法自然”、“道常無為”的獨特倫理訴求,對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然而,當我們考察道家倫理學術史,試圖系統梳理其研究成果時,遭遇了一點遺憾:一方面,與儒家倫理全方位的研究議題和大量的研究成果相比,道家倫理研究相關成果甚至不及儒家倫理研究的某一個議題,這與道家倫理的歷史地位和影響形成了嚴重的不協調;另一方面,已有的成果,也因為囿于傳統倫理研究的思維定式,把道家倫理視作是和儒家倫理一樣的德性倫理來關照,從而沒能充分凸顯道家倫理應有的思想內涵和理論特征。
基于這兩方面因素的考慮,本論試圖溢出德性倫理的思維定式,提出“道性倫理”這一新的倫理觀點,彌補道家倫理研究在理論視角上的一些不足,共促道家倫理研究的不斷深化。
“道性倫理”是對道家倫理思想內涵和特征的一個基本判斷和觀點,它與儒家“德性倫理”相對。在闡發老子道性倫理之前,有必要論述和說明與之相關的兩個關鍵概念:“道”與“道性”。
(一)“道”與老子之“道”
作為中國傳統思想中的重要概念,“道”的本意是“道路”,在老子哲學之“道”出現以前,“道”的含義,要么指“道路”,要么作為一般性的引申義或抽象義,諸如“規則”、“規制”等等。但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老子》一章。下引《老子》只注章數)、“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二十五章)等論述足以說明,在老子思想中,“道”已經超越了具體所指,而具有了根本性的抽象意義,成為其哲學的根本范疇。這是道家哲學創始人老子的巨大理論貢獻,也是傳統哲學理論思維水平提升的突出標志。胡適指出:“老子的最大功勞,在于超出天地萬物之外,別假設一個‘道'。這個道的性質,是無聲、無形;有單獨不變的存在,又周行天地萬物之中;生于天地萬物之先,又卻是天地萬物的本源。”[1]41-42
在老子哲學思想中,作為最高范疇的“道”,其具體含義卻難以明確說明。因為,在老子哲學乃至整個道家思想中,道的含義常常隱而不顯,所謂“道可道,非常道”(一章)。在老子哲學文本中,采取大量否定性的表述方式,以“不可道”、“不可見”、“不可聞”之類的言說,通過“似”、“若”、“或”之類來“強為之名”。因此,今人對其內涵的理解也就見仁見智。陳鼓應先生認為,道在不同的章句中,有著不同的義涵。有些地方,道是指形而上的實存者;有些地方,道是指一種規律;有些地方,道是指人生的一種準則、指標或典范。[2]4-14但是,通過對老子哲學思想的深入解讀,仍然可以揭示道最為基本的內涵或特征。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
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五十一章)
在這兩段引文中,可以發現能夠揭示“道”之內涵的兩個詞語:“道法自然”和“常自然”。“道法自然”說明,“道”以“自然”為法,以“自然”為原則和根本。徐小躍先生曾明確指出:“‘道法自然'命題的要旨,就是要明確強調只有‘道'才與‘自然'屬于同等程度的范疇。道以自然為性,自然以道為體。”[3]153顯然,這里的“自然”是標示“道”之內涵的關鍵范疇。而“常自然”則強調“道之尊,德之貴”就在于遵循“自然”。
進而,老子又通過“無為”這一范疇進一步說明“自然”的含義:
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為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二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八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三十七章)
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八十一章)
在所引四章中,老子通過對“無為”及其內涵的闡釋,進一步揭示了“自然”的含義。在老子看來,道的根本原則既然是自然,那么,其行為方式必然是無為,只有“道常無為”,才能達到“無不為”的結果。老子“無為”思想是對于追求“有為”社會現狀的一種批判。
綜上所述,老子之“道”的基本內涵可以概括為:“道”是老子哲學的核心范疇,它是天地之根、萬物之母。并通過“自然”和“無為”兩大原則,貫穿其政治觀、人生論和倫理思想。
(二)“道性”與“道性倫理”
在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中,“性”常常是標志人或事物本質或本性特征的一個范疇。《爾雅》曰“性,質也”,指萬事萬物本身所具有的本質、本性,是事物相互間區別的根本稟性所在。據此,“道性”既可以釋為“道”所具有的本質、本性,也意指萬事萬物以“道”為本性、本質。結合上文,“道性”的具體內涵可以表述為:以“道”為本質或本性。道性思想以“自然”為根本原則,以“無為”為根本方法,進而體現為主“虛靜”、尚“謙下”、貴“不爭”等具體思想主張。
河上公在注釋“道法自然”一句時,把其釋為“道性自然”。他指出:“道法清凈不言,陰行精氣,萬物自然生長。道性自然,無所法也。”[4]103這里的“道性”其實就是指“道”所具有的本性、本質。此后,“道性”作為重要范疇,不斷得到歷代道教學者的闡釋與發展,到了隋唐發展成為道教義理的一大主題“道性論”。關于“道性論”的發展理路,孫亦平教授有精到的分析。她指出:“道性論有自身發展的理路:道性的萌芽在老子,端倪在莊子,首次提出是在《老子河上公注》,《老子想爾注》再次提出。魏晉時期,非常盛行服食金丹,但這樣有時不但沒有延長生命反而會損害身體,這些慘痛的現實讓人們重新重視道性問題。這時佛教般若性空理論和涅槃佛性論盛行,道教學者通過轉換佛教的概念、借鑒佛教的思想建立起了道教的道性論。”[5]
基于上述分析,針對老子哲學及其“道性”思想,提出“道性倫理”便順理成章:一方面,“道性倫理”是基于道家“道性”理論的邏輯發展,是“道性”內涵在道家倫理思想上的具體體現;另一方面,“道性倫理”的提出,更是對道家倫理思想的一種全新理論闡釋和定位,是發展道家哲學思想的一種新探索。由此,我們可以給道家的“道性倫理”作出如下的理論界定:“道性倫理”是以老莊哲學為代表的道家倫理思想,它以“道性”作為倫理思想的核心訴求,具體表現為以“自然”為根本原則,以“無為”為根本方法,進而體現為主“虛靜”、尚“謙下”、貴“不爭”等具體倫理主張。
下文以老子哲學為例,對“道性倫理”的思想內涵作初步的理論探討。
縱觀老子哲學,其“道性倫理”關注的重點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其一,處理生命與外物(名利財貨等)倫理關系的生命倫理;其二,處理統治者與百姓倫理關系的政治倫理;其三,處理國與國之間關系的國家倫理。三者在倫理關系的處理上,皆依循“道性”,以“自然”為根本原則,以“無為”為根本方法,進而體現為主“虛靜”、尚“謙柔”、貴“不爭”等具體思想主張。
(一)生命倫理
“生命倫理”是老子道性倫理的邏輯起點。老子生命倫理欲解決的主要問題是如何處理好生命與外物的關系,其核心觀點落在“重生輕物”。即主張“貴生”、“重己”,重視生命的保存,反對任何外在的事物(名利財貨、榮辱毀譽)對于生命的戕害,唯此,方能顯出生命的可貴,方是生命“法自然”、“為無為”的根本之道。這也是老子“道性生命”在倫理思想中的體現。(1)
老子對于生命的重視,來自他對于生命“自然”本質的理解: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五十一章)
見素抱樸。(十九章)
復歸于嬰兒……復歸于樸。(二十八章)
在所引前兩章中,老子通過“道法自然”這一根本觀點,揭示“人法自然”的根本命題;而“人法自然”從根本上表明“生命”的本質即為“自然”。后兩章中,老子則揭示出生命之“自然”的內涵是“素”、“樸”。故而,對于一切有違生命“自然”本質的所作所為,他都給予堅決批判。老子指出: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十九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五十章)
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七十五章)
在第十九章,“少私寡欲”表明,老子希望人們不能用私欲去殘害生命,而要保持“素樸”的“自然”生命。素和樸都是指生命的“自然”樣態,而私欲則是對生命“自然”樣態的違背。
在第五十章,老子說明過度養生,追求奢華的生命享受,即“厚生”的巨大危害。養生須遵循生命“自然”之本質,而過分養生,會適得其反,嚴重者則會夭壽;同時,如果是統治者“求生之厚”,其后果則是“民之輕死”。也就是說,統治者為了“厚生”,必然會搜刮民脂民膏,這樣,老百姓必然會遭殃。所以,第七十五章中,老子進一步強調:“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
因而,為了進一步闡明生命的珍貴,老子提出了“重生輕物”思想。可以說,一部《道德經》從始至終,“重生輕物”思想占據著大量篇幅,僅舉兩例說明: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七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四十四章)
所引兩章中,老子分別從不同的角度,表達了對生命的無比重視和珍視。在第七章,通過剖析“天長地久”的原因,即“不自生”、“后其身”、“外其身”,老子論述了天地如此,圣人亦應如此的道理。這里的“不自生”、“后其身”、“外其身”就是要超越自私、置身度外,這也是老子為人處事一以貫之的方法,即“無為”。只有“無為”,才能實現“身存”和“身先”,也即生命的保存。
在第四十四章,老子通過生命與外物的比較,說明了生命永遠是第一位的。即在對“名”(名利)與“身”(生命)、“貨”(財貨)與“身”(生命)、“外物”之“得”與“生命”之“亡”之間作出選擇時,“名”、“貨”之類的外物都是不足道的,唯有重視生命,才是正確的選擇。而且,老子也告誡人們要“知足知止”,懂得生命順應“自然”本質的重要,否則,“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將會變成現實。
(二)政治倫理
“無為而治”是老子“政治倫理”的核心訴求,它主要圍繞統治者與百姓的關系展開。無為而治的倫理思想,是老子對儒家有為而治政治倫理的反撥,也是其“道法自然”、“道常無為”這一道性內涵在政治倫理上的體現。同時,更反映了老子對百姓的深沉之愛,有著強烈的現實意義。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十章)
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三章)
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十七章)
圣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四十九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五十八章)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五十七章)
在上述論述中,其核心訴求是要求統治者對待百姓要“無為而治”。首先,老子提出“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即表明統治者要以“無為”為根本準則。其次,在回答統治者如何才能做到“無為”時,老子借圣人之言,從內外兩個進路進行了論述。就外部的政治方略而言,老子主張統治者對待百姓要“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悠兮其貴言”,即采取“無為”的政治方略,其結果是“使民無知無欲”、“功成事遂”;就內部的倫理關懷而言,老子要求統治者“以百姓心為心”,其結果是“百姓皆注其耳目”。再次,老子還通過對比的手法,揭示了統治者實行“悶悶”和“察察”,“明民”和“愚民”,即“無為”和“有為”兩種方法,所產生的截然不同的效果。通過這樣的比較,老子意在強調,只有實行“無為而治”,才是“為道者”的選擇。最后,老子給我們描述了一幅“無為而治”下,君民和諧的美好社會生活畫卷:君王做到“好靜”、“無事”、“無欲”,百姓就會“自化”、“自正”、“自富”和“自樸”。這樣的美好生活屬于“功成事遂”,因而,“百姓皆謂:我自然”。這里的“自然”,既是百姓發自內心的心聲,也是君民關系的最高境界,更是實行“無為而治”的根本追求之所在。正如陳鼓應所言:“‘無為'主張,產生了放任的思想——充分自由的思想。這種思想是由不干涉主義而來的,老子認為統治階層的自我膨脹,適足以威脅百姓的自由與安寧,因而提出‘無為'的觀念,以消解統治者的強制性與干預性。”[2]28-29
在論述統治者與百姓關系的基礎之上,老子對統治者如何處理與功名利祿的關系作出闡述: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十二章)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三十八章)
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二十九章)
在所引三章中,老子對于統治者該如何正確對待功名利祿,有了一個明確的指引。“五色”、“五音”、“五味”、“馳騁畋獵”、“難得之貨”這些外在的物欲,固然會帶給人極大的享受,但其危害卻是毀滅性的,會使人“目盲”、“耳聾”、“口爽”、“心發狂”等。老子從來不否定“以物養己”,但反對“為目”,即“以物役己”。所以統治者要像圣人那樣,要“為腹”而“不為目”,要“處其厚”而“不居其薄”,要“處其實”而“不居其華”,要“取此”而“去彼”。當統治者真正去掉極端的、奢華的、過分的、外在的“功名利祿”之后,就會真正做到“無敗”、“無執”和“無失”,即“無為而治”。
(三)國家倫理
“國家倫理”是老子“道性倫理”在處理國家間倫理關系的反映。在老子思想中,國家間相處,同樣需要遵循“道性”之“虛靜”、“謙下”、“不爭”的原則,那就是:大國與小國之間要相互“謙下”。請看老子的論說:
大邦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則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則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過欲兼蓄人,小邦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所欲,大者宜為下。(六十一章)
這里,老子運用比喻的方法,集中論說了如何處理國與國之間,特別是大國與小國間的關系。他認為,雌性之所以常常戰勝雄性,關鍵是它總能安靜地處身卑下;因此,大國應該像處于江河的下游一樣,要用“謙下”的態度對待小國,這樣就能夠讓小國信服;而小國也應該謙卑地對待大國,就能取悅大國。但是,兩方都要實現各自國家的利益,大國更應該態度謙下。老子整章論述的核心就是,國與國相處最為關鍵的是要能夠相互“謙下”。也就是不能夠用相互間的傲慢、威脅,乃至侵略的手段對待。因此,老子非常反對用戰爭的手段處理國與國之間的紛爭。對此,老子有著詳細的論說: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三十一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三十章)
上引兩章,是老子基于國與國之間要相互“謙下”,明確提出了反對使用兵器、反對戰爭的觀點。作為統治者,正確的做法應該“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天下”,即以道性原則,去處理國與國之間的事務,而不能“以兵強天下”,如此,天下才會和諧發展。
因此,老子又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和諧的“小國寡民”世界: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與;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八十章)
“小國寡民”是老子所向往的理想國和和諧世界。對于“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理解,不能簡單地視為百姓之間互不交往,而是要放在老子道性倫理的語境下觀照。因為老子反對戰爭,“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含義主要是指民眾不會因為戰爭而侵入他國。顯然,老子所描繪的理想國,也是道性在國家倫理層面的體現。
(一)“道性倫理”的影響
老子道性倫理對后世道家思想產生了深遠影響,其中以生命倫理和政治倫理的影響尤巨。這里分別以莊子思想與黃老道家為例略加分析。
首先,老子道性倫理對莊子倫理思想的影響,突出表現在生命倫理上。作為道家哲學的集大成者,莊子倫理直承老子道性倫理:一方面,他繼承了老子道性倫理的理論路徑,把“道”視作其倫理思想的理論基點,在“以道觀之”的倫理視域中,把老子倫理“自然”、“無為”的核心訴求,同樣貫徹于自己的理論建構中;另一方面,在具體的倫理思想中,他重點發展了老子的生命倫理,并把老子生命倫理的關注點從如何處理生命與外物的關系,進一步提升為如何處理生命與自由的關系,論證了逍遙無待、不為物役的生命大境界。莊子也是中國倫理思想史上較早涉及生命與自由倫理關系議題的哲學家。
其次,老子道性倫理對黃老道家思想的影響,主要反映在政治倫理上。漢初黃老道家,重點發展并實踐了道家的政治倫理。這主要表現在:一方面,通過對老子“無為而治”核心倫理訴求的繼承,建構出一整套包括去奢尚儉、輕徭薄斂、與民生息、去私立公等政治倫理主張,以更好地處理統治者與百姓的關系,把老子政治倫理發展到新的高度;另一方面,通過力行無為而治,漢初統治者既醫治了戰爭的創傷,發展了社會經濟,又讓人民得以休養生息,緩和了社會矛盾,出現了70余年的“文景之治”。黃老道家也是第一個把道家道性倫理思想變為現實政治方略的道家學派。
(二)“道性倫理”的意義
關于道性倫理的意義,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
第一,“道性倫理”是對以老莊倫理為代表的道家倫理思想的新闡釋。這一倫理思想以“自然”、“無為”作為倫理訴求的核心思想,并把其思想貫穿到其“生命倫理”、“政治理論”和“國家倫理”之中,從而形成與以“仁義”美德為核心訴求的儒家“德性倫理”相對的一種理論形態。歷史地看,在中國傳統倫理思想中,儒家的“德性倫理”盡管是倫理思想史上的主導和主流,對歷史和現實的中國社會發展,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但是,以老莊倫理為代表的道家“道性倫理”,同樣有著巨大的理論影響力與生命力。
第二,筆者提出“道性倫理”,一方面,是基于道家哲學內在發展的邏輯延伸,讓始于先秦老莊的道家“道性”思想,能夠在當代得到新的闡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道家倫理“正名”,尋求道家倫理在當代社會的新定位、新發展。關于給道家倫理“正名”,緣于當下對于道家倫理思想的解讀中,充斥著大量的誤解、曲解乃至負面的詮釋。(2)為之“正名”,其實就是為了通過提出“道性倫理”并作出相應的理論闡發,讓人們能夠客觀公正地認識和理解道家倫理思想。
第三,對道家倫理作出“道性倫理”的新定位,是筆者經過較為深入的初步思考之后得出的結果。即,在筆者看來,道家“以道觀之”的倫理視域和“道法自然”[6]、“道常無為”的倫理訴求,有著完全有別于儒家“德性倫理”的理論內涵和特征,是儒家“德性倫理”之外的中國傳統倫理又一話語體系。這一話語體系,值得我們對其進行認真的理論審視和發掘。當然,筆者的這一思考并非成熟,它尚需要不斷地作出理論的闡釋與建構;同時,也是借此希望能夠引起學術同仁的關注、批評與指正,以共促“道性倫理”研究的深化。
注釋:
(1)關于“道性生命”的內涵,筆者最初在《“德性生命”與“道性生命”:以先秦儒道“貴生”思想為中心的考察》一文中,首次作出分析。(參見石麗娟:《“德性生命”與“道性生命”:以先秦儒道“貴生”思想為中心的考察》,《學術界》,2015年第5期)
(2)關于對道家倫理思想的誤解,僅舉一例為證。在署名樊浩的的一篇論文中,作者是這樣描述道家倫理——“道家倫理精神生長的邏輯和歷史軌跡是:憤世—厭世—避世—玩世—順世。它以對現存倫理世界的批判為起點,但這種批判并不是積極的,也并沒有得出積極的結論,他們在現實倫理世界中的身份始終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他者'。”(參見樊浩:《道家倫理的精神哲學意義》,《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
[1]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M].北京:中華書局,2013.
[2]陳鼓應.老莊新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徐小躍.禪與老莊[M].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
[4]河上公.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M].王卡,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3.
[5]孫亦平.論道教心性論的哲學意蘊與理論演化[J].哲學研究,2005,(5).
[6]宋洪兵.老子、韓非子的“自然”觀念及其政治蘊含[J].江淮論壇,2015,(2):80-86.
(責任編輯吳勇)
B223
A
1001-862X(2016)02-0103-006
本刊網址·在線雜志:www.jhlt.net.cn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AHSKY2014D147);安徽省高校優秀青年人才基金重點項目(2013SQRW049ZD)
石麗娟(1978—),女,安徽潛山人,南京大學博士生,合肥師范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道家哲學與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