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榮芳
作為寫實水墨人物畫的定語——“當代”,并不僅僅是一個時間概念,也可被看做是水墨作品內涵上的“當代”性。伴隨著生活環境和衣著服飾等等的變化發展,傳統人物畫的表述半徑已無法覆蓋到當下生活的方方面面,對于傳統水墨的繼承和發揚,筆墨語言和人物造型的消化和轉換成為當代水墨人物畫不可回避也不能回避的時代課題,它所擔當的使命已遠超山水畫和花鳥畫,其“人物畫”的特質更決定了它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站在不同的視角,運用不同的理論視野對當代水墨人物畫現狀重新進行審視是理性的正確選擇,同時也是不可回避的重要課題。
二十世紀初期,針對當時的人物畫“遠離現實生活的病癥”,新文化運動開始推動中國畫變革,意在復興人物畫與生活的聯系,開啟了改良中國畫的道路。徐悲鴻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1]的藝術主張,將沉睡多年的人物畫從憨甜的睡夢中敲醒,拖回到現實生活當中。作為中西繪畫的焊接點,水墨人物畫形成了造型深入準確又能兼顧傳統筆墨的價值體系,然而,這種價值體系本身,涵蓋了中西方兩種文化學養,是高難度的藝技交融。在這樣的探索和交融過程中,人物畫家們用實踐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技藝高峰”,同時也不斷地加固和完善水墨人物畫的價值體系。然而對現實生活有深刻感悟,對社會責任敢于擔當的藝術家是少數,上個世紀末走出來的年輕畫家開始偏離了這個價值體系。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下,中國水墨人物畫出現了良莠不齊的多元風貌,形成了不同的審美取向和藝術追求。
在這里,我們單從當代寫實水墨人物畫的現狀進行研究。之所以以“寫實”為研究對象是因為上述的其它兩種取向與現實生活關乎甚少,不是人物畫發展進程中的主流,也無法肩負人物畫的使命,故其研究價值與寫實水墨人物畫相比不言而喻。
當代水墨人物畫作品較之傳統水墨人物畫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在其發展的過程中仍然出現了許多值得思考的問題。
首先,當代水墨人物畫在矛盾中迷失自我、尋求自我。
一方面,自從引入西方造型觀改良中國畫從根本上拯救了傳統人物畫千百年來形成的千人一面的程式化造型問題,彌補了水墨人物畫的短板,讓畫面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動、準確、耐看。但這樣的造型觀若不加以重新的整合理解而直接植入到作品當中很容易造成“照相機”似的復制,喪失傳統繪畫“以形寫神”“傳神阿堵”意象造型的能力和自信。所以,一部分當代水墨人物作品中出現了忽視人物本身的精神而照搬生活和形象的現象,致使繪畫缺乏感人的形象和生活的氣息。水墨人物畫,在中西融合的過程中,藝術本質的問題,并沒有通過簡單的文化嫁接而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在造型問題上,中西方繪畫怎樣包容、怎樣取舍?水墨人物畫怎樣堅守民族屬性、精神底線和文化魅力?諸如此類的問題一直有待藝術家們的探索和思考。
另一方面,“筆墨語言”被看做是與“人物造型”同等重要的問題。“以書入畫”的繪畫自覺日見消解。同時面對嚴謹的造型,筆墨語言又難以找到既有的規律可以繼承,所以出現用傳統語言無力表現現實生活的尷尬。在這種面對傳統的汗顏和無力感的催生下,藝術家們試圖嘗試符合當下語境的中國畫的繪畫形式和繪畫觀念。比如田黎明運用花鳥畫的沒骨方法來強調畫面的平面化和光感,拋棄筆墨與人物結構之間的關系。周京新則用筆墨堆砌人物體面,專注于筆性的運筆、虛實、濃淡、速度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令“人物”退居其次。
其次,水墨人物畫價值觀的偏離。
人物造型和筆墨語言構構成水墨人物畫的表現主體,但就人物畫的本身價值來看,其藝術精神更為重要。現如今,在當代的水墨人物作品中很難看到像歷時十載創作的人物畫長卷《走出巴顏喀拉》的萬古豪情,也難見《人民與總理》中面對災難,黨和國家給予人民的溫暖和關愛,更難見《流民圖》那種里程碑式的鴻篇巨制帶給觀者的震撼。然而現今的人物畫出現更多的是只要“語言”,不要“精神”的偏離的價值觀。人物形象的內在和精神不再作為表現的重點而讓位于畫面效果。作為人物畫改良的價值標準“造型嚴謹”、“傳神阿堵”、“主題思想”在當下人物畫的品評標準中失語,隨之被各種“視覺沖擊力”“個人風格”替代。面對當代水墨人物畫精神的失落以及價值觀的失衡,我們有必要認真深入的研究下這種現狀的成因。
一方面, “85思潮”,涌入了大量否定中國傳統繪畫的新思潮,新的美術形態被試圖建立,人物畫家們也積極地進行水墨當代性的各種嘗試,同時被文人畫禁錮的反叛情結促使繪畫品格轉向世俗生活,追求風格和多元化的趨勢越加明顯。與此同時,中國畫出現了非傳統的欲望、恐慌、荒誕、無聊、冷漠等前人不曾表現的情緒。如李津的“飲食男女”系列體現了傳統文人對享受生活和人性欲望的強化和凸顯。劉慶和的畫筆搜尋的都是難以言說的都市男女的神情狀態,他無意寫實嚴肅的主題和虛假的表情,而將興趣點投放到那些沒有進入畫面的,比較不堪入目的另類生活狀態。人物畫家們的人文情感和人文關懷并沒有建立在對社會現象或文化上進行的理性判斷,他們不愿繼續承擔文化反思的重任,更不愿遵循以往的藝術規范和要求,與此同時,社會對個人價值的認可也更加鼓勵了藝術家們對本性的探討和尊重。
問題是當下的繪畫作品注重表達世俗生活中呈現出的“視覺圖像”,人物被物像甚至被丑化,即便是城市中的俊男美女,也都散發著怪異、癡呆、茫然的精神狀態。我們不能否認像田黎明、劉慶和、李孝萱、周京新等畫家在表達現代人物形象上,探索出獨有的個性語言和人物形象,但我們總難在他們的繪畫作品中找出這個時代的“普遍性”。這種用“語言”替代“精神”和“心理”的繪畫,讓更多的人看到的是“人物語言符號”而不是被表現的人物或者群體的內在精神和獨特個性。這種世俗化的價值觀已經和寫實人物畫的價值觀產生了明顯的區別。
另一方面,對于當代寫實水墨人物畫價值觀的偏離還體現在市場成為繪畫作品價值的“試金石”。藝術市場對于藝術作品的反作用能力是顯而易見的。作為美術界的權威,中國美協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當代水墨人物畫的風向標,網絡媒體,畫評畫展所追捧的“一線人物”創造著一個個書畫神話。在無數受畫商關注的展覽中,在競價此起彼伏的拍賣場中,充斥著與藝術無關的“群眾性”書畫熱,然而,這股熱潮卻讓相當一部分藝術家血脈噴張,失去自我,于是,那些被市場肯定的“功成名就”的繪畫題材、樣式符號自然而然成為他們的復制范本。這種現象的產生除了體現自信的缺乏,更是一種市場經濟下的民族氣節的缺失。在這樣的氛圍下,我們應當抱有怎樣的藝術自主性創作出有價值而非僅有價格的繪畫作品?
而作為水墨人物畫的主力陣營,在學院派的教學中,一直沿襲著“造型”、“筆墨”以及之間的關系的訓練,由于對傳統的繼承中規中矩令一種面面俱到的完美成為學生們追求的目標。在這樣的教育模式下培養出來的藝術家往往缺少創作的沖動和表達的欲望,一輩子都在做一些平淡無味的藝術實踐。除此之外,在掌握藝術的話語權的美院教師的影響下,其成熟的藝術見解和繪畫風格很容易影響到學生,造成了大部分學生在藝術主張、筆墨造型、語言圖式等方面或多或少的保留師輩們的影子。這種種過度的復制出來的藝術風格是藝術之完善亦或是藝術之死亡值得我們每個人思考?
中國水墨人物畫的發展是伴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同時進行的,而現如今,個人對物質生活的狂熱追求已然已經滲透到了繪畫領域,我們所處的是一個物質生活高于精神生活、自我價值高于一切、實惠大于信仰的時代。可以想象,在這種環境下造就的藝術家所背負的困惑和迷惘。水墨人物畫的發展和演變確實偏離了人物畫原有的價值系統,但我們應當辯證的看待水墨人物畫的現狀,以自然寬廣的心態面對傳統、當下和未來,用“線型墨色”去表現人物形體情態以及精神氣質。以獨有的觀察方式和表現手段讓寫實人物畫成為文化全球化環境下的“一枝獨秀”,凸顯中國畫的獨特魅力。
參考文獻:
[1]王澤慶.《徐悲鴻評傳》 人民美術出版社,19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