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傳忠+劉英華

摘要:制度創新是推動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深層原因。制度創新通過推動技術進步、要素結構調整和生產組織優化,推動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通過對歷史上三次產業革命中主要國家制度變遷歷史的考察,發現正是由于在技術創新、要素供給、生產組織等方面的制度創新,使英、德、美、日等國家率先在產業革命中獲得快速發展,實現后來居上。相反,與美、德相比,其后英國的衰落、日本“失去的二十年”等,也正是由于制度創新緩慢導致的。制度創新在產業革命中具有關鍵性作用,這一點對于我國現階段有效應對新一場產業革命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制度創新;產業革命;技術進步
中圖分類號:F4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6)06-0057-007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一場新的產業革命正在孕育、發生之中,世界各國特別是西方發達國家都在積極應對,力圖在新的產業革命中搶占優勢地位。正在孕育發生的新產業革命對于我國而言,意義尤為重大。由于多種歷史原因的制約和影響,我國與前幾次產業革命擦肩而過,并因此拉大了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差距。正在孕育發生的新一場產業革命為縮小我國與發達國家的差距提供了難得的機會和可能。為此,深入了解和把握影響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關鍵性因素及其作用機制是十分必要的。縱觀歷史上發生的歷次產業革命,制度變革和創新是影響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根本性因素。深刻認識和把握這一點,對于我國充分把握和利用新產業革命提供的歷史機遇,加快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制度創新促進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機理分析
(一)產業革命的內涵界定及發生發展基本邏輯
產業革命(industry revolution),在我國也被譯作工業革命。最早使用“產業革命”一詞的法國經濟學家布朗、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之一恩格斯、英國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以及第一次對產業革命進行較為詳細闡釋的法國歷史學家保爾·芒圖等,他們均將“產業革命”界定為人類經濟史上的第一次產業革命,即英國的產業革命。
總體上看,關于產業革命的含義,學者們多是將其界定為經濟由不發達狀態向發達狀態轉化的過程。這種轉化主要發生在經濟領域,涉及技術、要素、經濟組織、經濟結構等一系列相互關聯的要素及其結構的變革。由此,借鑒已有研究成果,本文認為,產業革命是由一系列新技術所引起的生產函數(包括生產要素組合方式和生產組織形式)由低級向高級發生突破性變化,并由此導致原有產業結構向新產業結構演進的過程。產業革命是技術進步,以及通過技術進步引致的要素結構、生產組織及產業結構共同發生改變的結果。按照佩蕾絲的“技術-經濟范式”理論,每一次產業革命的發生都是技術的革命性進步引致新生產函數形成的結果。具體來說,每次產業革命都是由技術進步最先引致,并通過新技術的應用、擴散,導致新要素結構(包括要素投入的內容和要素組合比例)、新生產方式和新生產組織的產生,最終形成新的占主導性地位的生產函數,由此標志著新產業革命的實現。可見,技術進步是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根本動力引擎,與技術進步相匹配的要素供給(在此主要指傳統要素類型資本和勞動)是產業革命的基本燃料,有效的生產組織是產業革命得以實現的重要保證。
但僅有技術進步以及由此引起的新要素結構和新生產組織形式的變動,還無法從根本上實現產業革命,只有實現三者在特定時點上的耦合與協同發展,才能真正實現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而要實現這一點,只能靠相關制度的變革與創新。(1)正如新制度經濟學派的代表人物諾思所指出的,“通過將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的制度框架同第三世界國家或發達工業國家的過去歷史相對照,就能清楚地表明制度框架是經濟取得相對成功的核心關鍵。”[1]他在與托馬斯合著的《西方世界的興起》中指出,英國的產業革命就得益于當時的制度框架為其提供了一個適宜的環境。我國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也強調“在工業化過程中,制度因素始終占據主要地位”[2]3。
(二)制度創新對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關鍵性作用分析
關于制度創新對工業化與產業革命的作用,國內外許多學者已作過較多的研究。這里基于技術進步、要素結構優化與生產組織效率提升的視角,進一步深入揭示制度創新對產業革命發生發展所發揮的關鍵性作用及其機理。
第一,制度創新是驅動技術進步進而引發產業革命的深層動力。如果說技術進步是引致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根本性動力,那么,與技術進步相關的制度創新則是驅動技術進步進而引發產業革命的深層動力因素。作為產業革命先導的技術革命雖然蘊含了巨大的財富潛力,但要“充分展開這種潛力需要每次都建立一套完整的社會——制度框架”[3]。在促進技術進步的制度創新中,最重要的是專利制度和科技成果轉化制度。作為一種排他性的產權制度,專利制度可以“為知識財產的所有權提供一個合法的依據”[4170,還可以降低單個技術發明者對其發明創新活動所帶來收益的不確定性,使潛在的社會收益可以由團體或個人來實現,從而鼓勵創新。更重要的是,與發明獎勵和商業機密不同,在專利制度下,技術發明者的收益在受到法律保護的同時,原有商業機密成為社會公共知識,推動了知識的傳承與擴散以及社會知識的積累,從而在公共知識積累和技術創新之間形成有利于持續創新的正反饋機制。
有效的科技成果轉化制度有利于實現生產與科研的緊密結合,其對技術進步的推動主要是通過技術、知識擴散以及經濟收益兩種傳導路徑來實現。技術、知識擴散傳導路徑指的是“技術應用產業化——生產技術、知識的積累、擴散——促進新的技術進步”這一正反饋路徑,經濟收益傳導路徑指的是“技術應用產業化——獲取技術創新的經濟收益——刺激技術發明、創新行為”這一正反饋路徑。從更深層次上看,生產與科研直接結合的制度促進了科學研究、技術進步與企業的銜接,由此形成一定的科技與經濟結合的模式,并進一步引發新的科技創新需求和方向,從而孕育一場新的技術革命和產業革命。
第二,制度創新通過推動要素結構調整和優化為新產業革命提供與新技術相匹配的要素結構,從而加速新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促進人力資本、勞動力要素結構調整的制度主要包括教育、培訓和移民制度等。教育是形成人力資本的關鍵,教育制度在產業革命中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培育一定數量的具有一定科技文化知識的新勞動者,這是科學技術轉化為直接生產力不可或缺的前提條件[5]316;合理的培訓制度不僅可以為新興產業培養勞動力,也是傳統產業勞動力掌握新技能的重要途徑,而技能的獲得和投資,被許多經濟學家看作是“增長的引擎”,對“國家增長績效具有絕對的核心作用”[6];移民制度可以通過對移民條件或待遇的設置吸引本國急需的勞動要素或人力資本。資本要素供給、配置制度包括財稅、金融、貨幣制度。一方面,財稅、金融等制度創新可為政府積累資本并通過政府投資支持,促進產業革命中新興產業的成長;另一方面,財稅、金融等制度創新可以通過為企業創造良好的融資和成長環境,鼓勵企業進入風險較高的新興產業。
第三,生產組織制度創新通過對新技術、新要素的重新配置和組合,放大各類生產要素的互補性及溢出效應,將新技術、新生產方式推廣至整個生產領域,從而為產業革命發生發展提供有力的生產組織保障。從作坊式生產組織到工廠制生產組織再到現代企業生產組織形式,每次產業革命都伴隨著新的生產方式、生產組織形式的出現,這些新的生產組織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組織制度的創新。與新興技術相適應的新生產組織制度的出現,通過充分發揮要素間互補性與溢出效應,可以大幅度提高技術、資本和勞動的產出彈性,從而提高生產組織效率;而生產組織效率的提升促使與新技術相適應的生產方式在生產領域得到推廣和普及,使生產組織成為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有效載體。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制度創新是促進技術進步、要素結構優化、生產組織變革的關鍵因素,從而是引致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深層次、關鍵性要素。當制度創新與結構變革使新技術、新要素結構和新生產組織在復雜的經濟系統中的特定時點實現耦合,并建立起新的、具有突破性、顛覆性特征的新生產函數時,新的產業革命便隨之發生并得到進一步快速發展。以上作用機制見圖1所示。
二、制度創新與第一次產業革命
國內外關于產業革命的劃分存在較大差異。本文對歷次產業革命的劃分主要借鑒了英國著名學者卡蘿塔·佩蕾絲的技術——經濟范式和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理論的研究結果,將第一次和第二次技術革命劃為第一次產業革命(18世紀70年代至19世紀70年代),第三次和第四次技術革命劃為第二次產業革命(19世紀70年代至20世紀70年代),第五次和(正在或即將到來的)第六次技術革命劃為第三次產業革命(20世紀70年代至未來)。國內較多學者也主要采用了這種劃分方式。
18世紀70年代開始的蒸汽機技術革命使英國最早由人力進入了機械化時代,也由此開啟了世界產業革命的歷史。英國能夠成為第一次產業革命的發源地,除了資本主義制度的較早確立及殖民制度積累的大量財富外,專利、金融、土地、工廠等方面的制度創新也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英國是世界上專利制度萌芽較早的國家,其1624年頒布的《獨占條例》被馬克斯·韋伯認為是和創造發明有關的一項積極改革,“沒有這項專利權法的刺激,對于18世紀紡織工業領域內資本主義發展具有決定性的那些創造發明就未必會有可能”[7]。英國專利法的實施,意味著一套鼓勵技術變化、提高創新的私人收益率使之接近社會收益率的系統性激勵機制被確立起來。[8]據統計,1660—1750年,英國的科技成就數量約占世界總數的40%[5]162,在18世紀下半葉,焦炭煉鐵法、紡紗機、織布機、蒸汽機相繼涌現,成為英國工業經濟迅速發展和社會全面變革的強大推動力。
工廠制度、銀行制度、土地制度和宗教制度的創新也對英國第一次產業革命的發展起到重要推動作用。與手工作坊相比,工廠能促進更高的投資率,從而導致更高的經濟增長率;和農業生產以及手工作坊生產相比,工廠這種依靠機器為生的經濟主體,更有動力也更善于對機械加以改良和創新。從這個角度講,工廠筑起了一座通向發明與創新的橋梁,而這種現代意義上的工廠制度首先盛行在英國。[9]1694年,英國根據英王特許成立的英格蘭銀行是各國中央銀行體制的鼻祖,英格蘭銀行在貸款給政府的同時創造了一種信用憑證制度,這種票據的流通加快了資本的流動,而地方銀行和英格蘭銀行形成的金融網絡,又促進了銀行券、信用券、支付手段的發展并催生了新的金融服務,為大工業的生產提供了良好的融資渠道。英國的土地制度、宗教制度則在一定程度上為英國產業革命的發生提供了大量的工業勞動力和技術人才。18至19世紀,英國議會圈地立法賦予了圈地運動合法權利,大量失去土地的自耕農和佃農一部分成為租佃農場的農業工人,另一部分則流入城市成為雇傭勞動者,向工業革命輸送了大量的勞動力。1689年,英國發布的《信仰寬容法》吸引了大批在國外受到迫害的新教徒,他們帶來了先進的紡織技術,推動了英國紡織業的發展和技術進步:1811年非國教徒在居民中的比例僅占1/5,而在主要的發明家和革新家中卻占49%。[5]19
專利法、土地制度、英格蘭中央銀行的創辦等構成了當時英國主要的制度框架,這一框架成為支撐和推動第一次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重要基石。但同時需要指出的是,在第一次產業革命后期,英國在制度創新方面趨于緩慢甚至出現僵化,如教育制度、組織管理制度等。英國教育主要依靠民間教育事業和教會學校,政府沒有采取國家直接舉辦教育的制度,使英國教育在工業革命后期對經濟發展明顯產生滯后作用。與美國和德國管理的職業化迅速發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國管理和組織創新及擴散的落后,也對產業革命的進一步發展產生消極影響。正如弗里曼、盧桑所指出的“許多其他制度因素也導致了英國的落后” [10]。
三、制度創新與第二次產業革命
作為后發國家的美國、德國,之所以在第二次產業革命中后來居上,實現趕超,包括產業保護、技術創新、金融及教育等方面的一系列制度創新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由于當時處于領先地位的英國推行自由貿易政策,對美國、德國等國的市場造成了極大沖擊。對此,當時的美國財政部長漢密爾頓和德國經濟學家李斯特都意識到建立貿易保護制度、發展本國制造業和戰略性新興工業的重要性。以關稅為主要內容的工業保護制度為兩國制造業等工業的發展創造了時間,并積累了發展所需的資本;以產業政策作為主要方式的國家干預制度使兩國率先進入了電力電氣、化學、鋼鐵、鐵路運輸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確保了在新興產業發展中的領先地位,并由此大大推進了兩國的第二次產業革命。
技術創新方面,繼英國之后,美國、德國也相繼頒發了一系列專利法、商標法等知識產權保護法規以促進發明創造和技術創新。但專利制度對發明創造和技術創新的“導向性”、產業化作用不顯著,為此,美國、德國進一步建立了有利于實現產、學、研緊密結合的科研制度,尤其是實驗室制度,使研發活動緊緊圍繞生產進行,大大縮短了研發及技術創新成果實現產業化、商業化和市場化的時間,如德國的西門子實驗室和美國的杜邦實驗室等。這些科研機構直接為生產服務,科研項目主要是生產中亟待解決的課題,一旦新技術、新設備、新產品研究成功,立即在生產中應用并轉化為現實生產力,使兩國表現出驚人的科技成果轉化效率。1851—1900年間,重大的科技發明與革新,德國有202項,英國105項,美國僅1860—1900年就達到了67.5萬項[5]162。實驗室制度使技術發明的方式由經驗型轉向了實驗型[11],促使技術發明的數量和質量都得到了質的飛躍,是技術史上的一個重大制度變遷。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科學技術中心已由歐洲轉移到美國。[12]德國也是世界第二次技術革命的故鄉,德國人不僅發明了發電機、電爐、奧托式煤氣發動機和電車,而且在此基礎上,于19世紀60年代開始建立了電力、化學和精密機器制造等新興工業部門。[13]兩國在科研成果轉化制度方面的創新使兩國引領了第三次技術革命浪潮,為第二次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提供了堅實的技術基礎,并大大促進了兩國產業革命的發展和深入。
金融制度創新為兩國產業革命中新興產業的發展提供了巨額的資金支持,對兩國產業革命的推進發揮了重要作用。美國的金融制度創新一方面體現在取消對銀行進入的限制,另一方面則是證券市場的建立及發展。1837—1860年,美國各州相繼實行了自由銀行制度,取消了進入限制,美國商業銀行的數量從1820年的307個增加到1861年的1601個,1914年更是飆升到27236個,形成了在當時相當發達的銀行體系。[14]1817年紐約證券交易所成立,股票的公開發行使社會閑散資本匯集流向企業,1878年54家上市公司中,鐵路公司和煤礦公司分別為36家和5家,還有各4家電報公司和運輸公司,這些行業正是美國產業革命的新興產業與關鍵行業。19世紀50年代以后,與工業關系密切的投資銀行大量出現是德國銀行業制度創新的重要方面。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相互結合,以中央銀行為其后臺,通過投資股票向大工業企業參股、控股并行使表決權,甚至直接參與企業的興建、管理。[2]112在金融機構支持下,德國工業企業有了較為充足的資金供給,能夠較快地吸收新技術和更新工業設備,從而使德國工業后來居上,實現了對英國和法國工業的趕超。
隨著產業革命的不斷深入,教育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比之英國,美國、德國較早地意識到了教育對國家未來發展的重要性。美國在義務教育普及和推廣大學教育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的制度措施:1787年的《西北法令》在美國興起了撥地辦學的高潮,《莫里爾法案》促使一批理工科大學和農業大學產生。此外,美國高等教育對產業需求有著快速的反應能力,如麻省理工學院于1882年設立了電機工程方面的第一門課程,第二年康奈爾大學也引入電機工程方面的課程并且在1885年就授予了這個學科第一個博士學位[15]。大力興辦職業和技術教育則是德國教育改革的重要方面,其中對職工的補習教育尤其重視。除了為15—17歲的青年建立職業學校、傳授職業專業知識外,在1823—1830年期間,為了培養具有專長的技術工人,德國還在柏林、薩克森等地設立了建筑、冶金、紡織和工藝美術等中等專業學校。先進的教育、職業培訓制度為德國和美國的工業革命提供了高素質的勞動力和關鍵技術人才,尤其是德國,高素質的專業工程師和化工業的化學家逐漸成為管理文化的主流,他們長期影響著生產的發展和投資戰略[10]258。自此至今,高素質的技術應用性人才隊伍一直是德國制造業居于世界前列的重要條件。
在生產組織及管理方面,以泰勒制為代表的科學管理制度和以福特汽車公司為代表的流水線生產是第二次產業革命時期的重要內容。泰勒制以生產作業管理制度的創新使工廠管理開始從經驗管理過渡到科學管理,催生了企業的管理職能和管理階層,專業化的“管理”充分發揮了資本、技術、勞動等要素的協同效應,生產效率出現質的飛躍;福特的流水生產線使標準化的工業制成品被大規模生產出來,其規模經濟效應和范圍經濟效應顯著提高了勞動生產率,規模巨大的市場也被相應開發出來。伴隨泰勒制和流水線生產的普及,垂直管理的組織形式和大企業中的等級結構逐漸形成,為美國機器大工業的發展奠定了強有力的生產組織基礎和市場保障。德國也在19世紀60年代末通過推行工程師管理制度促進了管理與生產職能的分工,企業開始推行科學管理制度。此外,打破對公司經營規模限制的公司法修訂、有助于企業融資的證券法等制度調整也為適應大規模生產的現代公司掃清了障礙。
總之,在有意識的、有力的政府干預和產業保護制度下,美國和德國進而通過技術進步、教育、金融及生產組織等方面的制度創新,為第二次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營造了相對有利的制度環境,并最終使兩國實現對英國的全面趕超。
四、制度創新與第三次產業革命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電子計算機的發明和廣泛應用,人類進入第三次產業革命的時代。日本抓住這次產業革命的發展機遇,通過技術、組織和教育等方面的制度創新,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與美國一起成為第三次產業革命的先行國家。
日本的產學官合作制度為日本掌握第三次產業革命的核心技術提供了關鍵性制度支持。二戰后,經濟受到重創的日本為了振興經濟,在戰后初期主要采取了“引進國外技術——消化吸收——改良”的反向工程,但這種技術創新方式導致日本缺少獨創性技術,無法引領技術發展的前沿,使經濟缺乏持續發展的動力。1980年,日本在“技術立國”目標指導下開始了對科技研發制度的改革和創新。如1981年開始實行創造科學技術推進制度和下一代產業基礎技術研究開發制度。其中,下一代產業基礎技術研究開發制度主要在超導、新材料、生物技術、新功能器件及軟件五個領域選擇那些通過理論和試驗證明的產業技術課題,組織產(企業)、學(大學)、官(政府)三方面的力量開展合作研究,使之達到實用化的水平。[16]在產學官合作研究方面,“流動科研制度”也起到了重要作用。這種制度將企業、大學和政府的優秀人才臨時集中,共同完成特定科研項目后返回各自單位,科研成果由科研人員及所在單位共享,既發揮了研究人員的主動性,也調動了私人企業的積極性。[17]對科技研發制度的創新使日本建立了從基礎理論研究到應用研究、開發研究的相對完整高效的技術開發體系,幫助日本迅速占領了第五次技術革命的技術前沿,掌握了引領第三次產業革命的核心技術。
教育制度創新一直是日本制度創新的重要方面。自明治維新時期開始,日本就十分重視教育,在上世紀70年代對未來產業發展方向做出規劃后,日本對教育領域進行了深刻而及時的調整:在課程設置方面,日本高中、大學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就已經普遍開設“計算機原理及其應用”的必修課和選修課,傳授硬件和軟件方面的系統知識[18];同時,在大學增設與超導、新材料、生物技術、新功能器件及軟件等先進領域有關的專業,并不斷擴大招生規模。以1969—1979年間電子和電機工程專業本科畢業生人數為例:1969年,美國、日本的電子和電機工程專業本科畢業生人數分別為11375、11035,1979年分別為12213、19572[19],日本遠遠超過了美國相關專業的學生數量。進入70年代后,日本在企業培訓的規模和質量方面也一直處于領先地位,不僅專門組織青年職工脫產或半脫產進修電子等新興技術,并且很多大企業用來進行新產品和新流程開發的中央研發實驗室在日常工作中也同時起著培訓設施的作用。在第三次產業革命由重化工業轉向以計算機、生物技術、新材料等為代表的知識密集型工業中,及時、快速的教育、培訓制度創新解決了新技術、新產業對勞動力、人力資本的需求問題。[20]
柔性制造系統、綜合商社和企業下承包制是日本第三次產業革命時期重要的生產組織制度創新。柔性制造系統將微電子學、計算機和系統工程等技術有機地結合起來,是新的知識密集型自動化生產體制的核心,迎合了生物、核能、新材料制造、空間和海洋等工業對生產方式的需求;日本在應對第三次產業革命過程中,綜合商社扮演了重要的產業培育者的角色,通過它培育出大量新興產業與公司;下承包制使大企業在資金不足的條件下承擔起了產業結構變動中主力軍的責任,并且大企業能通過交易、組織關系牽引、提攜中小企業進入高層次的生產空間,使中小企業的生產經營方向與產業革命中產業結構變動方向保持高度相關[21],推進了產業革命的順利進行。
但同時也應看到,雖然日本在第三次產業革命進程中得益于其制度創新,實現了經濟的跨越式發展,但其后由于“制度鎖定”,特別是出現嚴重的對既有制度的“路徑依賴”,導致了制度創新的緩慢,而沒有隨著世界技術、經濟環境條件的變化打破現有制度的限制,進行新一輪制度創新,再加上其他因素的影響,使日本經濟在上世紀90年代陷入了緩慢增長的泥潭,被稱為“失去的20年”,至今起色不明顯。如綜合商社體制及主銀行制度下的金融機構與企業交叉持股在完成歷史使命后也會抑制競爭、降低企業效率,尤其是在東亞金融危機中更是導致了金融危機在社會經濟領域的蔓延。同樣,戰后為企業注入凝聚力、促進企業發展的年功序列制、終身雇傭制等制度,因其易導致員工競爭意識的薄弱也面臨著信息時代和經濟全球化時代的嚴峻挑戰。
五、對我國迎接新產業革命的啟示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一場新的產業革命正在孕育之中。新的產業革命為我國提供了實現趕超、后來居上的難得歷史機遇,為此我國必須借鑒前幾次產業革命中通過制度變革與創新實現后來居上的國家的歷史經驗。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得到以下重要啟示:
第一,影響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因素是多重的,其中制度創新是關鍵性因素。諾斯通過對比上述國家與其他國家的歷史指出“制度框架是經濟取得相對成功的核心關鍵”。英國的工業革命用了近100年的時間,美國、德國、日本卻僅用其不到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工業化進程并超過了英國。事實上,當時的英國并不缺乏世界上最優秀的科學家,在新技術領域最初也處于領先地位,之所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就被美國和德國超過,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作為后起之秀的美國、德國以及其后的日本通過主動的制度創新,不僅大大縮短了產業革命進程并在持續的制度創新中成功實現了趕超。尤其是缺乏資源的日本更是主要通過制度創新實現了在第三次產業革命中的領先,由此也證明了Havrylyshyn and Rooden的結論:隨著時間推進,各國初始條件變量對經濟的影響漸小,制度相關變量的影響漸大。(2)
第二,作為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關鍵因素,制度創新作用于產業革命的途徑主要是通過作用于產業革命發生、發展的條件來推動產業革命的。產業革命是由新技術引致的,并伴隨著新要素結構、生產方式和生產組織的出現,使新技術、生產方式擴散至整個生產領域,形成新的占主導性地位的新生產函數的過程。新技術、與新技術相適應的新要素結構、新生產組織是產業革命的條件,制度創新則通過促進技術進步、推動新要素結構及新生產組織的出現,從而促使產業革命發生、發展。
第三,產業革命的制度創新不是單一性制度創新,而是多方面制度共同作用、耦合的結果。通過制度創新推動技術進步,引領技術進步方向,促進技術成果的產業化;通過金融、教育、培訓制度創新為新興產業提供資本支持,培育適合新興產業及新的產業結構的人力資本、勞動要素;通過組織、管理制度創新推廣適應新技術、新產業的生產方式,發揮新要素的互補、溢出效應。這些相互關聯的制度創新在復雜的經濟系統中共同作用,才能真正實現產業革命的發生發展。
第四,我國應通過制度創新抓住新產業革命提供的“機會窗口”機遇。首先,作為后發國家,我國應借鑒美國、德國、日本的趕超經驗,通過保護制度、產業政策等為新興產業開辟市場、引導產業革命的方向和領域。其次,通過研發、教育、金融等制度創新推動技術進步、提供與新技術相匹配的要素、優化要素配置效率等,以滿足產業革命對技術、要素的需求,尤其是在技術創新成果轉化方面,制度創新更是必要和緊迫。最后,強調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即使像美國、德國、日本這樣通過供給主導型的制度創新成功實現趕超的國家,在引導、培育新興產業推動產業革命發生發展過程中,市場機制仍然是資源配置的基礎,尤其是在微觀領域,通過制度創新,始終保持微觀經濟主體——企業的活力和持續競爭力。這一點對于正處于經濟轉軌時期的我國來說,借鑒價值更為突出。必須強化市場機制的作用,使之在資源配置過程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在此基礎上,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具體到新興產業培育過程中,前期注重發揮政府的扶持、培育作用,一旦新興產業發展起來,就要通過市場競爭機制提升市場競爭力,政府作用重點轉向為企業成長與發展創造良好的制度、政策與市場環境。
注釋:
(1)由于產業革命主要是經濟領域的變革,所以本文的制度創新僅僅圍繞經濟領域的制度創新,而不涉及政治、社會、文化等領域的制度。
(2)Havrylyshyn and Rooden的結論轉引自“黃少安.制度經濟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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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