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我國臺灣地區少事法立法與修法的脈絡演進,從歷史維度考察,其基本理念演變,經歷了從最初“以教代罰”到“以罰為教”,到“寬嚴并濟”、“教罰并重”,再到今日“福利與保護優先”。從實證維度分析,當前我國臺灣地區少年事件發生率仍呈上升趨勢,少年犯罪誘因呈特殊化與多樣化,及其配套措施的局限性:緊缺的司法資源,處遇措施的單一化,缺乏科學的少年處遇風險評估機制等問題。何為少年司法體制改革方向,即在后現代少年福利與保護主義新思潮下,建構少年司法的專業化之路,形塑多元主體的個別化與多樣化處遇方式,以期對我國少年司法體制改革有所裨益。
關鍵詞:少年事件處理法;少年刑事案件;保護事件;犯罪成因;保護主義;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6)06-0124-007
一、背景與方法:問題意識
我國臺灣地區《少年事件處理法》(以下簡稱“少事法”)從1957年草案完成,到1971年正式公布施行,近60年的時間中歷經八次修訂,其立法與修法過程可謂一波三折,少事法立法目的從最初“以罰代教”到今日“以保護代替監禁,以教育代替處罰”,即“福利與保護優先”的理念。從學理層面而言,少事法是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的特別法,適用于一般少年的犯罪案件和虞犯事件的處理法,是強制成文法,同時也兼具實體法和程序法的性質。[1]近年來,我國臺灣地區少年刑事案件仍呈現上升趨勢,主要集中于少年違法使用毒品、盜竊、校園性侵害和性騷擾等案件,其中從2008年開始少年毒品案件大幅增加。[2]本文采用歷史文獻回顧方法和實證研究方法,其中,量化研究以歷年司法統計數據和實地考察采集的信息為基礎,質性研究以立意抽樣方式搜集素材。兼從歷史文獻回顧維度,探究我國臺灣地區少事法起草、修法的演進脈絡,從實證維度解析少事法實施現狀與問題,及少事法的最新改革趨勢,以期對我國當前少年司法體制改革有所裨益。
二、少事法之立法沿革與修法脈絡
(一)1955年以前依附于刑事司法體系:以教代罰
我國臺灣地區在少事法正式實施之前,少年事件相關的法律規范,少年刑罰等實體方面的內容規定于刑法,而少年案件刑事程序方面的內容,則規定于刑事訴訟法中。比如,1935年我國臺灣地區頒行的《中華民國刑法》第18條規定:“查未滿十八歲之人犯罪,或者不罰,或者減輕其刑。”[3]其后,“司法行政部”(1)頒布并修正了審理少年案件應注意事項,包括:一方面,規定法官和檢察官必須考量少年的特殊性。調查上應采取較溫和的方式,注重考量少年的綜合因素;審判時應盡量保護少年、避免其曝光,審判內容必須考慮少年的責任程度,而決定寬減其刑。另一方面,在刑罰執行上,規定對少年犯的行刑機構及措施。例如,特設少年監獄、增加對少年適當的思想教育等。可見,在少事法正式實施之前,雖然已經注意到少年事件本質上有別于普通刑事案件,秉持著“以教代罰”理念,但在少年事件處理程序上仍然是依附于刑事司法體系,以糾問式審判為主,尚未形成獨立少年事件處理程序之雛形。
(二)1955—1971年少事法草案的修訂:從保護主義到教罰并重
少事法草案最初名稱為“少年法”,由1955年“司法行政院”首次提出,體例上參考當時的日本少年法。少年法立法的基本原則是“少年宜教不宜罰”,其理念最集中體現在偵查、審判及幫教程序,具體為:首先,在詢問調查程序中秉持保護先行和全面調查的理念。其次,在審理程序上保護代替嚴懲,以保護處遇為原則而以科處刑罰為例外。再次,在幫教程序中,少年法院配置專門的觀護人或少年調查官,幫助少年犯改過自新,重新回歸社會。[4]可見,少事法草案制定初期采用“少年宜教不宜罰”的立法原則,充滿了少年保護主義的色彩,堪稱符合當時世界少年法立法的潮流。然而,草案一經提出,卻遭到立法及行政機關的質疑,認為有“鼓勵犯罪、破壞社會治安”嫌疑;其后在“立法院”審議過程中,立法者基于社會綜合情況考量,大幅度修改了少年法最初“少年宜教不宜罰”的理念,并于1962年進行了第一次大修正,將“少年法”更名為“少年事件處理法”,修訂的內容包括:刪除立法目的、提高少年年齡和取消少年法院等十幾項舉措。[5]21其后,“司法行政院”在未公布施行前,發現少事法若干條文之間存在法律適用上的爭議,因此,1967年少事法又修正了第42條和第64條,將尚未施行少事法過度偏重保護而輕懲罰的立法原則進行了修正,并以教罰并重取代宜教不宜罰的立法原則。[6]少事法從1956年制定草案,1962年完成立法程序,到1971年正式施行,共歷經16年之久,立法原則也從最初的“宜教不宜罰”演變為“教罰并重”。
(三)1971—1997年少事法的施行與修正:從教罰并重到保護優先
少事法于1971年開始正式施行,其間曾在1976年、1980年和1997年進行了三次修正。自少事法正式實施以來,原本希冀于少事法能給予觸法少年特殊保護的初衷幾乎落空,基本上完全陷入懲罰主義,而非成立少事法時所期許的矯治主義。但隨著司法實務部門、立法專家及學者在修法過程中慢慢轉變觀念,逐步接受國家親權、兒童福利、修復性司法等先進理念,這些理念也逐漸落實到這三次修法中。[7]1997年修正施行的新少事法,立法目的從教罰并重回歸為草案修訂時的保護主義,其堪稱為修法幅度最大的一次,修正法條多達82條,維持原文的僅有8條,修正比例達90%以上。修正的主要包括:確立保護優先的立法原則、設置少年法院、增強少年法庭的專業性等。可見,1997年少事法進行了大幅度的修訂,又可稱為“新法”時期,不僅轉變了少事法立法意旨,而且從少年事件調查、審判到少年觀護機制的執行,都發生了質的變化。
(四)“新法”時期少事法的再修正:以保護主義為中心
從1997年少事法修正至今,已有近20年的歷程,雖然其間共歷經三次正式修正和兩次公布修正草案,修訂基本上參照現行少年司法實踐,修訂的只是一些偏離保護優先立法初衷的條文。比如,2000年少事法修正的內容為提升少年事件的少年年齡,由18歲升至20歲;2002年少事法修正增列了親職教育的但書規定,讓連續處罰三次以上又不愿意接受親職教育,少年法院可裁定公告其姓名等。2005年少事法修正增列證據保全準用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規定了被害人損害賠償機制,強化少年事件處理效能等。[8]可見,這一時期的三次修法,致力于將少年法院專業化角色發展。然而,隨著少年吸食毒品或麻醉藥品等迷幻物品數量的逐年遞增,2007年和2009年少事法修正草案都緊緊圍繞毒品防制條例展開。[5]23-25雖然第九及第十次修正草案尚未正式施行,但修正草案的內容卻體現了以保護主義為中心,維護少年人性尊嚴,區分保護案件與刑事案件成為少事法的特色,處理程序最初僅由法官、少年組成,到逐漸納入少年調查官、少年保護官、輔佐人、被害人等,跳脫了傳統糾問式訴訟程序,其目的旨在踐行優先保護原則。
三、少年事件之現象檢視與問題反思:
以實證維度考察
(一)少年事件頻發率仍呈居高不下的態勢
自1997年新少事法施行以來,經過近20年的努力,在社會治安沒有受影響的情況下,犯罪少年從將近兩萬名降到了八九千名,少年羈押率也有所下降,但比起2005年,無論少年刑事案件或保護事件,都呈現抬頭趨勢。在實證方面,量化研究的素材,以“司法院”歷年司法統計數據的梳理與歸納為主,輔助于實地考察高雄少年法院和明陽中學時搜集和統計的數據信息。而定性材料的采集,以訪談和座談的內容為主,以少年事件的卷宗為輔,綜合分析少年事件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
從表1統計數據可知,從2005年至2015年,我國臺灣各地方法院無論是新收和終結少年刑事案件還是保護事件,各地方法院新收或終結案件數都呈現上升趨勢,2005年各地方法院終結的刑事案件為915件,保護事件為40486件,到2012年各地方法院年終結量達到了峰值,少年刑事案件為1194件,上升率約是2005年的30.5%,保護事件為58375件,上升率約是2005年的44.2%。2015年各地方法院少年及兒童事件終結案件數合計為51064件,雖然比起2012年、2013年峰值有所回落,但增長率仍是2005年終結案件數的30.4%。從歷年統計數據可知,少年刑事案件和保護事件發案率仍呈頻發態勢,雖然新少事法確立了保護優先的立法原則,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施行的成效并不理想,每年的少年刑事案件和保護事件仍處于上升趨勢,如何盡可能減少少年事件的發生,仍是擺在司法實務部門的棘手問題。
(二)少年犯罪成因之特殊化與多樣化
近年來,我國臺灣地區無論是少年刑事案件或是保護事件,都呈現高發態勢,少年犯罪更是在少年構成和犯罪性質表現出低齡化、校園化、團伙化、暴力化及犯罪手段成人化等特征。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少年犯罪?傳統犯罪學認為,少年犯罪成因是主體內外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除自身因素外,還包括社會環境、家庭、學校教育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然而,何者因素對于少年犯罪成因起決定性作用?筆者將以各地方法院少年刑事案件犯罪成因統計樣本進行分析。
從表2統計數據可知,少年刑事案件犯罪成因是與少年自身生理因素、心理因素、家庭因素、學校因素、社會因素及其他因素息息相關。從統計數據橫向分析可知,以2005年發生的372件少年刑事案件為例,其中115件少年刑事案件犯罪成因為心理因素,占到了少年刑事案件總數的30.9%,有104件少年刑事案件犯罪成因為社會因素,占到全年案件總數的約28.0%。再以2015年的279件少年刑事案件為例,由心理因素引起的少年犯罪為99件,約占35.5%,有83件犯罪成因為社會因素,占到全年案件總數的約29.7%。從統計數據縱向分析可知,從2005至2014年,因心理因素引起的少年刑事案件占比越來越高,雖然2008年有所回落,但上升率約是2005年的17.3%,2015年因心理因素引起的少年刑事案件是2009年以來的最低點,比2014年下降約11.7%,這也說明實務部門開始著手于對少年的心理輔導教育,并取得了不錯的成效。從2005至2015年,社會因素作為少年犯罪成因比重則呈現上升趨勢,比2005年上升約1.8%,而因家庭因素引起的少年刑事案件則有所下降。從2015年少年刑事案件罪名統計分布情況可知,排在前三的罪名分別為:違反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為129件,約占46.2%;妨害性自主罪為45件,約占16.1%;傷害罪為37件,約占13.3%。綜觀我國臺灣近十年的少年刑事案件犯罪成因,由心理因素引起的少年犯罪比重越來越高,而人們認為少年犯罪成因之最的家庭因素和社會因素,影響比重卻逐漸下降,學校因素則幾乎沒有。此外,因少年吸食毒品或麻醉藥品等迷幻物品而引起的少年刑事案件,占到了全部少年刑事案件的50%以上。
(三)少年事件處理程序相關配套措施之局限性
少年事件處理程序中,能否真正落實少事法保護優先的立法目的,配套措施的完善程度起著決定性作用。筆者采用半結構式深度訪談作為找尋和解決問題的重要方法,受訪對象包括“司法院”少年及家事廳(以下簡稱“少家廳”)負責人、立法專家、少院法官、檢察官、律師及學者,共近30人次,在訪談之前,預先擬定訪談大綱,以避免訪談過程中出現方向偏差,訪談大綱則主要圍繞少年事件處理程序配套措施的實施現狀擬定而成,如關于少年法院(法庭)人財物現狀,少年處遇和觀護的成效等。訪談由筆者親自實施,每位受訪對象的訪談時間約1.5小時,針對訪談所得的定性資料,經受訪者同意全程加以錄音,從訪談中提取出具有特殊意涵的內容予以歸納和分類,從質性資料可知,少事處理程序相關配套措施的局限性主要表現在:
其一,司法資源與少年矯正設施的缺乏。現階段,我國臺灣地區的少年司法人員數量與經費存在明顯不足,地方法院僅能分配到百分之五的預算經費。據統計,一位少年每年在少年監獄服刑需花費人民幣1萬元,在輔育院需花費人民幣3萬元,而在矯正學校每年則需花費人民幣10萬元,如此高額的矯正費用卻不知從何預支。以訪談臺北地方法院少年及家事法庭(以下簡稱“少家庭”)法官為例,法官談到:“除高雄少年法院擁有較充足的人力和資源外,一般的地方少年法庭都得不到重視或者是人數最少的庭,本院少家庭僅有3名少年法官、10名少年調查官和少年保護官,每位法官手上案子都有積壓,幾乎每周周末都需要加班。在一些員額編制比較少的地方法院,則由刑事庭處理少年事件,不具備其專業性,這近乎于少年權利不受重視,存在邊緣化傾向。”對于緊缺的司法資源解決路徑,少事法立法專家李茂生教授談到:“2010年我國臺灣地區頒行的《少年及家事法院組織法》,其目的是為了解決人員和資源緊缺的法案,試圖通過少年事件與家事事件的整合,以成立與地方法院同等級的少年及家事法院來解決人員和經費短缺的問題,但在傳統以刑民為重心的法院組織體系下,少年司法資源被擠壓的現象仍無法消解,同時,將來有可能對少年事件調查、審判形成外部與內部雙重擠壓的現象。”可見,由于緊缺的少年司法資源,使得少年事件調審程序、少年觀護及矯正學校的建構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
其二,少年事件處遇類型單一,有些趨向于變向羈押。少事法規定的處遇類型按照判決前中后期進行分類,分為三個階段,即判決前的處遇、判決后處遇及中間處遇。從處遇類型而言,除責付和訓誡之外,都有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少年人身自由,而且每階段的處遇種類呈現出單一化傾向。以訪談他們對“司法院”第六六四號解釋的內容為例,大法官認為,“對于經常逃學逃家的虞犯少年所執行的感化教育,不應該限制其人身自由,否則不符合憲法比例原則及保障少年人格權的意旨。”對此,臺北地方法院檢察署檢察官則認為,“解釋理由是正當的,如對經常逃學逃家的虞犯少年限制人身自由,則為變向羈押,不利于少年學習或社會化目的。”然而,學者卻持相反觀點,并指出,“少事法作為司法內部的福利體系,而大法官直接將少年事件中的感化教育與監禁刑劃上等號,其本質是以社會防衛的立場作出解釋,忽略了少事法特殊福利的本質。”可見,對于該問題,立法專家、大法官、檢察官與學者都各持己見,筆者贊成大法官的觀點,對于經常逃學逃家的虞犯少年限制其人身自由,屬于變向羈押。
其三,缺乏科學的少年處遇風險評估機制。少年法院對少年事件具有先議權,其程序稱為受理,通過對高雄少年法院司法運作的考察及法官的訪談可知,少年法官對犯罪少年或虞犯少年采取何種處遇措施,其主要依據是少年調查官的調查內容形成,而有的處遇措施是限制少年人身自由的處分,因此,法官需謹慎適用處遇措施。少年法官采取何種處遇措施及幫教效果如何,主要依據是調查報告,少年司法實務中很少或幾乎沒有處遇風險評估機制。因此,亟須建立合理和科學化的少年處遇風險評估機制,通過對少年行為危險性評估,家庭、學校、社會環境影響因素評估,以及采取相應處遇措施保障支撐條件等綜合因素的評估,形成對風險因素的量化與控制,規范少年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減少對問題少年的不當處遇。
四、少事法之新理念、改革趨勢與啟發
(一)后現代少年福利與保護主義新思潮
少事法基礎理念的發展脈絡,經歷了傳統犯罪學到近代犯罪學再到后現代犯罪學的邏輯演進。這一演進脈絡奠定了以少年法院運動以來所建立的后現代少年福利與保護主義新思潮。傳統犯罪學的目的是尋求少年犯罪的根源,在發現犯罪原因與犯罪行為間的連接點后,就可以對少年犯罪科處刑罰,用威嚇或教育方式,將犯罪誘因從少年身上去除,通過多次重復相似的矯治之后,希望可以將犯罪從社會中完全消除。傳統犯罪學可以概略分為三大流派,即犯罪生物學理論、犯罪心理學理論以及犯罪社會學理論。[9]傳統犯罪學注重對實證統計結果的分析,從實證主義視角尋找少年犯罪成因,在這種方式下的產物便是醫療模式。跨入近代犯罪學之后,人們放棄了對于犯罪成因的探尋,而是將其犯罪學重心放置在如何預防犯罪上,其理論包括理性選擇理論、控制理論以及日常生活理論。近代犯罪學考量的核心為社會秩序的維護,而不在于社會價值的整合,因此以無害隔離方式處遇少年也是被允許的,但這種處遇模式是否符合少年法院運動的精神,不免令人深思。
20世紀80年代后,隨著刑罰在少年犯罪控制中功能越來越有限,完全打擊犯罪理念也逐漸被人們所摒棄,這個時期稱之為后現代犯罪學,其特征是:人們不再探討少年犯罪中原因與結果的線性結構,而傾向于討論少年犯罪本身,甚至法律在社會中的意義。1997年少事法修正深受后現代犯罪學的影響,以教育代替處罰,以輔導代替管訓的精神,形成后現代少年福利與保護主義新思潮,集中體現了國家親權、兒童福利及修復性司法的理念。首先,國家作為少年的最高監護人。少事法中的國親理念強調康復,賦予法官很大的自由裁量權,依少年最大利益進行處遇。其次,以少年發展權為中心的保障。少事法加強少年福利處遇功能,建立了觀護制度,強化親職功能,借由福利機構的積極介入與協助,提升父母或其他親權對少年的特殊保護。采用社會工作專業的技巧與方法,維護少年的相關權益。再次,修復被非行少年破壞的社會關系。[10]通過協商、和解、調解、討論、賠償、賠禮道歉等替代性方式,修復少年與被害人及社區間的關系。
(二)少年司法的專業化之路
從實證數據分析可見,少年犯罪仍呈現上升趨勢,少年犯罪成因也越來越傾向于心理問題為主的多樣化因素。如何治理問題少年?少年司法專業化路徑是解決問題少年的必由之路,這也為我國少年司法整體改革提供了可借鑒點。新少事法以保護優先為原則,以少年司法專業化為方向,開啟了建立少年法院司法人員的專業化幫教之路,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設置專業的少年事件處理機構,即少年法院。1997 年少事法規定直轄市設置少年法院,尚未設少年法院地區,地方法院設少年法庭。以1999年9月成立的高雄少年法院為例,其主要業務是審判、調查保護和行政業務,從高雄少年法院的業務及改革動向而言,即是以教育、輔導、協助及保護等方式,來達到矯治非行少年、保障少年健全成長的目的。與普通法院相比,高雄少年法院已跳脫單純司法審判的色彩,而兼具社會性、教育性、保護性及福利性的特質,以地方少年法院為先導建構福利與專業化的少年法院。
其二,配置了專業化少年司法保護人員,即少年法官、少年調查官、少年保護官、觀護人、心理測試員、心理輔導員及公設輔佐人等。這些少年司法保護人員,在各自崗位上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如少年法院采用專業久任制度,法官應具有專業素養及多元價值的平衡能力[11],在任職之前,不僅需要接受“司法院”舉辦的少年法官的專業訓練,研習少年心理、教育、精神醫學、輔導咨詢、社會學及親職教育等專業課程,而且需以少年健康發展及身心健全的處遇為學習內容。從實證統計數據可見,2015年因心理因素引起少年犯罪,約占全部少年刑事案件的35.5%,心理測試員和心理輔導員的設置,其可運用心理學方面之專長,對少年心理問題進行深入矯正和治療,以修復少年的心理問題。
其三,少年事件調查及審理程序的專業化。在調查程序中,少年法院經由報告、移送、請求或簽分方式收受案件后,依其少年事件的性質分為少調、虞調、兒調,分案后少年調查官隨即進行全面及不公開的審前調查。如少年調查官認為少年需到現場接受調查時,可采取傳喚、同行、協尋等措施,使少年及監督人同時到場。[12]可見,審前調查是決定少年進入司法體系或轉向福利體系的前置程序,是少年進入司法系統的過濾程序。在審理程序中,少年法官采用獨任制、不公開、圓桌式的協商審理程序,由少年法官、調查官、法定監護人、輔佐人及本人共同參與,以調查官審判調查報告的處遇意見為基礎,為少年尋求最有利及最具保護性的處遇方法。
(三)多元主體的個別化與多樣化處遇方式
由實證數據分析可知,少年司法面臨的棘手問題,便是司法系統跟行政機關和社工組織等沒有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僅是司法一家單打獨斗,而且少年處遇措施呈現單一化傾向,使得非行少年幫教效果不明顯。在少年司法中,司法系統與行政機關、社工組織不能形成相互配合的根本原因在于錯誤的犯罪懲罰理念和緊缺的司法資源。針對非行少年處遇難的司法困境,如何才能使少年司法發揮福利性與優先保護的功效,多元主體的個別化與多樣化的處遇方式,是解決少年處遇難的帕累托最優效應,也為我國少年司法整體改革提供了地方試點的經驗,具體表現為兩個方面。
一方面,多元主體間的互相配合、互相監督、分工負責。由司法系統與行政機關、社工組織等其他機構一起協作,共同幫助非行少年實施矯正,以助其重新回歸社會。非行少年的處遇與矯正,不僅需要基礎的家庭關護和學校教育,而且需要心理輔導、職業技能、社會閱歷等各方面的培訓,這就需多元主體之間的相互配合與分工。筆者在訪談時,問及實務部門、專家學者,關于當前少年處遇措施的改革前沿為何,有諸多論者提出了“同心圓結構”,以少年法院法官組作為監督機關,以行政機關作為矯助的主導機構,并以處于危機狀態的少年為中心軸。首先強調與少年接觸最親密的監護人和教育機構的矯助責任,當第一層的援助機制無法發揮功效時,則由司法機關、行政機關以及社工組織所組成的第二階層矯助機制,各自分工負責、相互配合,共同發揮其幫教與矯正的功效,利用“同心圓結構”的創新機制,切斷源于被害人、新媒體及其他社會大眾的輿論壓力,以保障少年健康、自主成長的空間。
另一方面,構建個別化與多樣化的處遇措施。與少年法官的訪談可知,各階段的處遇仍顯得比較單一,沒有針對性,而且有些處遇措施傾向于變向羈押。美國在少年司法多樣化處遇方面,為各國提供諸多有益的改革經驗,不僅注重針對不同少年的個別化處遇,而且建構了多種類型的處遇措施,如安置輔導、社區服務、在家監禁等十余種處遇措施,并建立了少年多樣化處遇成效的評估體系。高雄明陽中學、臺北誠正中學是參照少年矯正學校的改革的成功典范,為問題少年多樣化處遇提供了改革范本。這種個別化與多樣化的處遇仍是建立在國權、福利和修復性司法理念之下,不管是由行政機關介入行使保護教育,或是協助少年早日修復與社會的連結,司法與行政機關都在少年處遇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少年事件的發生不僅少年本身需為其行為負責,為少年提供成長環境的家庭、學校乃至整個社會和國家,都有責任為少年建構個別化及多樣化的處遇環境。
五、一個小故事的啟示:代結語
2010年日本作家湊佳苗在暢銷書《告白》中,詳細描述一位中學女老師在校園游泳池內發現自己的四歲女兒意外溺水身亡,后來經她私下密查,發現兇手其實是她擔任班主任的班上學生所為。痛失愛女的老師在結業那天向全班同學講述了真相,并透露了她的復仇計劃,即在兇手所喝的牛奶中放入有艾滋病帶原者的血液。小說一方面諷刺少年法不得對14歲以下的少年進行處罰的不滿情節,另一方面反映了社會大眾依然希冀于嚴罰理念來治理少年犯罪。這種類似的情況也時常發生在我國。從實證與歷史維度研究為我國臺灣地區少事法,為我國少年司法的整體改革提供了參考:除建構專業化少年司法和個別化、多樣化的處遇方式外,應聚焦于正當程序的擴大適用,即少年有權請求程序公開、交互訊問、法庭辯護,以使訴訟程序得到問題少年的信賴,避免少年司法以保護之名行懲罰之實。總之,我國少年司法體制改革之路剛剛開啟,由于支撐我國現代法治的某些基本條件尚不完備[13],少年司法改革不能企求一蹴而就,而只能采取“過程性”和“漸進性”路徑,逐步實現少年司法處遇程序由量到質的蛻變。
注釋:
(1)我國臺灣地區“司法院”名稱的變遷脈絡,呈現了司法與行政由“一體”到逐步“分立”,從1935年的“司法行政部”,到1955年的“司法行政院”,再到今日“司法院”與“行政院”各自分立,一方面是"司法院"在不同時期的不同稱謂,另一方面則表現為司法與行政的分立,各級檢察機關隸屬于“行政院”下之“法務部”,各級法院則隸屬于“司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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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