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煒煜
摘 要:安吉拉·卡特的短篇小說《染血之室》是反映其女性主義思想的代表作之一,女主人公不斷探索家庭空間、社會空間以及侯爵丈夫的心理空間,意欲從中獲取話語權、掌控權,然而最終以失敗告終。本文試圖從空間批評的視角解讀《染血之室》中男主人公與女主人公對權力的爭奪狀況與結局。
關鍵詞:安吉拉·卡特 《染血之室》 空間批評 權力
安吉拉·卡特是英國著名的小說家、評論家、記者, 同時也是女權主義運動的堅定支持者。1979年,卡特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染血之室與其他故事》出版,《染血之室》為第一篇,由卡特根據17世紀法國文學家夏爾·佩羅(Charles Perrault,1628-1703)所著經典童話《藍胡子》改編。福柯強調空間的重要性,認為“空間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礎。空間是任何權力運作的基礎。”(包亞明,2001:13-14)空間為各種權力提供了載體,同時,權力也建構了空間,二者相互依存。《染血之室》中的空間描寫對小說的情節推動、人物關系發展起著重要作用,本文試圖運用空間理論,闡釋空間與權力在《染血之室》中的體現。
一、 家庭空間——侯爵對少妻的掌控
《染血之室》中,家庭空間的描繪占據了很大篇幅。福柯指出,空間是人類社會中權力關系的投影,空間的生成必然包含了各種沖突的利益和力量的相互作用。(夏鑄九,1988: 221)初見城堡,映入少妻眼簾的是“童話故事般的孤寂場景,霧藍色的塔樓,庭園,尖柵大門,那座城堡兀立在大海懷抱中,哀啼的海鳥繞著閣樓飛……”(14-15)。這城堡近似一座海上孤島,一旦進入難以逃離。
侯爵出差后,少妻拿起各式各樣的鑰匙,來到圖書室,翻看侯爵的書籍信件;接著又打開了繪畫陳列室的門,許多名畫收藏其間。隨著一把把鑰匙被使用,一扇扇門被打開,少妻不僅是在探索城堡內的空間,也是在探索丈夫的心理空間。漸漸地,少妻想要使用那把“禁區的鑰匙”(29)的心情愈加強烈。終于,她將鑰匙插入孔洞,走進黑漆漆的密室,看見最殘忍的一幕:侯爵三任前妻的尸體以極端變態的死法陳列于此,正是他收藏的藝術名畫中場景的真實還原。被嚇壞的少妻不小心將鑰匙掉落在地,染上鮮血的顏色無法抹去。當權力支配他人的能力時,表現之一即“對他人的肉體直接行使有形的權力,如監禁或處死”。(辛斌,2003:1)少妻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同時恐懼心也驟然擴大,她使用了所有的鑰匙,即使用了這個家庭里女主人所能擁有的最大權力,但也忽然明白侯爵是故意給她鑰匙引誘她打開密室,這樣她的命運顯然就是成為密室里第四具暴力殘忍、變態美感的藝術品。自此,她喪失了對家庭空間的主動支配權,也喪失了對自己生死命運的掌控權。人面獸心的侯爵追逐的不僅僅是對妻子、奴仆的指揮權、占有權,還有對歷任年輕美貌妻子生命的“處決”權,是暴戾權力的狂歡式呈現。
二、社會空間——父權制對少妻的凝視
小說里,權力運作在男女主人公有形無形的斗爭中表現得極為明顯,揭示了女性在父權社會中脆弱的生存境遇。侯爵娶少妻,并非出于愛情,而是用金錢和華服“買”下了這個剛成年不久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侯爵認為自己對少妻有占有權、控制權、使用權、支配權,少妻卻不愿只做丈夫的乖順玩物,她想知曉有關丈夫的一切,在仆人面前也從局促的態度轉變為淡定從容甚至不予理會。在任何一個社會,空間都不是了無一物的空洞的容器,其中必然隱含有某種權力的運作方式和機制,其表現或許是激烈的斗爭,或許是平靜的運行。(吳慶軍, 2010: 147)
在社會空間中,少妻被看作是侯爵的華麗附屬品,人們的凝視和評頭論足表明了她從灰姑娘一躍變成貴婦的事實,但她在社會公共場合依然沒有話語權,貴重的首飾、表面的驕傲掩飾不了她內心的卑微。“……前一夜,出于某種奇妙的巧合,他帶我和母親去看《崔斯坦》……在他懷里,我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在劇院門廳,竊竊私語的眾人如紅海般分開讓我們走過,”(9-10)少妻與侯爵出現在戲院時,“穿的是一身輕飄飄白色細薄平紋棉胚布,胸線下橫系一條銀帶。每個人都盯著我看。也盯著他的結婚禮物看”(10)。美麗的外衣映襯著她今非昔比的身價地位,她不再是那個寒酸黯淡的小女孩,而是搖身一變成了雍容華貴的侯爵夫人。在戲院這樣的公共社會空間里,少妻擁有的權力是渺小的,她的光芒完全來自于她的未婚夫,同時,她渴求社會的欣羨,也是建立在男權社會對空間的支配權之上。嫁給侯爵,少妻便可享有萬貫財產,其虛榮心在每個人都盯著她看的情景下達到了膨脹的極值,甚至在聽到《愛之死》那段時,“我想我一定是真的愛他”(10),而事實上“我”心底十分厭惡這個身體沉重的老男人。
侯爵死后,這位只與他結婚了一天的侯爵夫人繼承了他的全部財產。可少妻選擇不住在城堡里,而是把它改成了“一所盲人學校”(62)。更令外界感到可疑的是,侯爵夫人剛喪夫就與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盲人調音師成立了家庭,還與自己的母親一起居住。在社會的異樣眼光和流言蜚語里,她感覺到,財富、地位帶來的權力是虛無的,如果繼續為那一份權力而活,她的內心會走向崩潰的邊緣。社會空間里她受到的壓力加重了她的心理負擔,使她難以釋然度日。她的言行、想法歸根到底是受當時所處男權制社會中大眾的凝視所深刻影響的:男權社會為女性制定了某種規范,于是少妻在各方面都用所謂的社會“標準”來衡量自我,如此境況下,她的自我個性便被抑制,其擁有的自我支配權也受到削弱。
三、心理空間——少妻對自我的束縛
物理空間、社會空間與心理空間密不可分,少妻對物理空間中的權力探索正是她內心變化起伏的反映,社會空間給她施加的無形壓力也使她內心更加掙扎。少妻在如“美麗監獄”(35)一般的家庭空間中不斷探尋,想要發揮自己身為女主人的權力,殊不知丈夫早已預謀了一切。桑德拉·李·巴特克說:“婦女的空間不是她自己的身體可以認識和自由支配的領域,而是一個囚禁她的封閉的監獄。”(Lee Bartky Sandra, 1988:66)誠然,在文本中,少妻恰恰就是一個被丈夫控制和玩弄的角色。偌大城堡將她囚于其中,雖是名義上的女主人,卻是實際意義上的玩偶。丈夫命令少妻“殉教”,把他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行刑者,將他的控制與支配權發揮到了頂點。
小說末尾,企圖置少妻于死地的侯爵被少妻的母親槍殺了,少妻得救,標志著侯爵徹底失去了控制少妻生活甚至于玩弄其性命的權力,同時,這也標志著少妻意圖追求更大權力的旅程同樣以失敗而告終。在這場權力的斗爭里沒有贏家。事實上,盡管侯爵已死,但少妻的心里也就此留下了無法消失殆盡的陰影,這是侯爵對歷任妻子的霸權所帶來的,也是當時的男權至上的社會所帶來的。少妻心中仍有余悸,嫁與盲人調音師并非出于真愛。“無論多厚的油彩、多白的粉,都無法掩蓋我前額那紅色印記。”(63)福柯將懲戒制度置于肉體的“政治經濟學”中來考察,讓“肉體直接卷入某種政治領域;權力關系直接控制它、干預它,給它打上標記,訓練它,折磨它,強迫它完成某些任務、表現某些儀式和發出某些信號。”(黃華,2005: 88)少妻被馴服的身體是丈夫的權力之于妻子肉體的一種表現,紅色印記提醒著她差點死于“殉教”的經歷,成為她心頭的痛楚與恥辱。
有三個原因可以解釋少妻的第二次婚姻:一是調音師與她共同經歷了生死關頭,給予過她溫暖,少妻對其有感恩之情;二是調音師是侯爵之死的知情者,若母親殺人的真相流出,她們會遭遇滅頂之災;三是少妻的眉間有密室鑰匙留下的紅色印記,無論如何也擦洗不掉,這是她恐怖經歷的標志,少妻“慶幸他看不見它”(63)所以,少妻嫁給調音師,既是報答,也是保護自己與母親的最佳辦法。少妻作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既受往事折磨,又對未來擔憂,實在可悲可嘆。自始至終,她的權力都沒能得到穩固的保證,她的屢次探索、爭取權力的努力也以失敗結束,淪為權力的犧牲品,其私人心理空間仍然受到父權社會的牽制,無法獲得真正的解脫。
四、結語
在安吉拉·卡特的《染血之室》中,侯爵所代表的男權對女主人公的生活與命運走向產生了不可消磨的影響,由男權社會主導的家庭空間、社會空間、心理空間直接或間接地構建了女性極為有限的實際權力。文本中,少女屢次試圖反抗侯爵壓制,雖然最終逃過一劫,但也淪為了權力的犧牲品,未能成功掌控話語權、主動權,社會也未給予其足夠認同。女主人公在物理空間的探索也反映了其心理空間的變化歷程,她并沒有完全擺脫侯爵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依然沒有在權力上戰勝丈夫,她喪失了家庭歸屬感和自我主動權,依舊處于空間權力的邊緣地位。卡特描寫侯爵的城堡、臥房、畫廊等家庭空間,歌劇院這樣的社會空間,少女與侯爵各自的心理空間,提供了二者權力斗爭的場所,暗含著作者對女性生存空間與權力地位的思考。
參考文獻
[1] Sandra,Lee Bartky.“Foucault,Femininity,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Patriarchal Power,”in Feminism& Foucault:Reflections on Resistance[M].1988: 66.
[2] 安吉拉·卡特.染血之室與其他故事[M].嚴韻,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
[3] 包亞明.后現代性與地理學的政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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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辛斌.語言·語篇·權力[J].外語學刊,200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