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林
摘 要: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偉大的小說家,一生著有大量的小說、俳句、漢詩、隨筆等,享有“國民大作家”之名。在文學史中,通常將夏目漱石歸為“余裕派”。“余裕”是夏目漱石文學創作中重要的思想。魯迅在留日期間對夏目漱石的作品十分感興趣。同時在中國, 魯迅是第一個翻譯夏目漱石作品的作家,并且他是著眼于“余裕” 來進行翻譯的。并且 “余裕”這一詞也經常出現在魯迅自身的作品中。然而夏目漱石所主張的“余裕”和魯迅所主張的“余裕”是否相同呢?本文主要分析兩者的余裕觀的異同。
關鍵詞:夏目漱石 魯迅 余裕觀
一、對“余裕”的解釋
在高濱虛子的小說集《雞冠花》的序言中,夏目漱石認為可以將小說概括為兩大類,一種是 “有余裕的小說”,另一種是“沒有余裕的小說”。漱石所說的余裕是很廣泛的概念,他認為品茶、澆花、閑談和釣魚這些都能體現出余裕。另外,他還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幾艘漁船因為風大靠不了岸,于是全村人都跑到岸邊,一直眺望著那些漁船,在十幾個小時的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人吃飯,這樣一來連拉屎撒尿都成了困難。漱石認為這是沒有余裕的極端表現。另一個例子是: 一個人出門買東西, 結果在途中光顧著看路上的行人和風景,卻忘記了買東西。漱石認為買東西只是目的,更重要的是過程。世界是廣闊的、五彩繽紛的,觀察它、享受它都是余裕的表現。小說創作也是如此,如果作者將重點局限在生與死這種所謂的命運上的話,小說就會顯得不自然和失去余裕。
魯迅在《且介亭雜文末編·這也是生活》中也同樣體現出了“余裕”的思想。他的一個親戚的孩子高中畢業卻只能在襪廠里做學徒,在堅持一年多之后,病倒了。然而他也不做掙扎,只是靜靜地等待死亡。這和漱石所說的全村人都靜靜地眺望著漁船是一樣的,都是沒有余裕的體現。相反,在魯迅自己生病的時候,沒有思考生與死的問題,而是觀察四處的東西,伸伸懶腰,打打哈欠,他認為這是一種享受。另外,魯迅認為余裕也是戰士必不可少的生活內容之一,比如吃西瓜和抗敵有著密切關系的,因為吃過西瓜后的戰士和沒吃的戰士的精神狀態是不一樣。這和漱石所說有余裕的生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二、“余裕”思想中的兩大要素
(一)詼諧幽默
詼諧幽默是漱石“余裕”思想中一個十分重要元素。處女座《我是貓》全文以一只貓為第一視角,透過貓的睿智的眼光,觀察了明治維新后日本社會存在的各種問題,無情地嘲諷了日本社會的財閥勢力、政治黑暗斗爭、拜金主義風氣等諸多丑態。同時,文筆自然灑脫,不乏幽默色彩。然而在這部作品不乏幽默元素。比如,貓在睡夢中夢到自己變得和老虎一樣大,每個人都懼怕他。它想吃牛肉,就命令人去買一斤上好的牛肉來。正在自我享受的時候,結果有人見它擋住了路,就猛踢了它一腳,它疼得嗷嗷大叫從夢中驚醒。
夏目漱石前期的另一部作品《哥兒》通過一個不諳世故、坦率正直的魯莽哥兒踏入社會后同周圍俗物展開的種種戲劇性沖突,辛辣而巧妙地諷刺了社會上的丑惡現象,鞭撻了卑鄙、權術和虛偽,贊美了正義、直率和純真。同時,主人公小時候魯莽的性格以及來到四國一所中學教書時,被當地學生的各種戲弄以及與學生之間的斗爭都不禁引人發笑。
魯迅的《阿Q正傳》以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國農村為背景,通過對主人公阿Q的描寫,批判了當時中國人民“妄自尊大、自輕自賤、欺弱怕強、麻木健忘”的劣根性。阿Q是未莊流浪雇農,雖然干起活來真能做,但卻一無所有,甚至連姓名都被人遺忘了。他被人嘲諷欺辱卻不知反抗,而是用自我欺騙和自我安慰來掩蓋自身的卑微。這部作品的主題雖然沉重壓抑,卻到處充斥著詼諧幽默。阿Q的行為舉止以及他的“精神勝利法”不禁惹人發笑。
這篇小說有許多經典對白,令人讀后忍不住發笑,笑后又不禁引人深思。例如,阿Q到尼姑庵偷蘿卜,當場被老尼姑捉住,阿Q說了兩句話,“我什么時候跳進你的園里來偷蘿卜?”“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應你么?你……”阿Q的狡辯叫人忍俊不禁,同時暴露了其性格中無賴和欺軟怕硬的一面。
(二)低徊趣味
“低徊趣味”是夏目漱石“余裕”思想中另外一個重要主張。他在《雞冠花》序文中寫道:低徊趣味是出于便利而自造的詞語,其意思是由于某一個事物而引起獨特的聯想或者興趣,時而從左側觀望,時而從右側觀望,依依不舍。
例如,在《哥兒》這部作品中,作者為了突出主人公魯莽的性格,舉了許多例子。當同學問“我”敢不敢從二樓跳下去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結果摔傷了腰。當父親責罵“我”的時候,“我”卻回答“下回跳個不摔傷腰的給你看”。當“我”向同學炫耀親戚送的小刀時,同學慫恿“我”敢不敢切自己的手指,“我”卻真的切了自己的大拇指。
魯迅的《阿Q正傳》也體現了“低徊趣味”這一思想。圍繞阿Q的“精神勝利法”,魯迅不厭其煩地描寫了許多畫面。比如,阿Q和未莊的閑人們起爭執,卻經常被人揪住黃辮子,在墻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然而阿Q心里卻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當他想要打別人,但卻被別人抓住辮子的時候卻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從阿Q的嘴里說出的“君子”一詞是何等的滑稽和諷刺。
魯迅所寫的短篇小說《狂人日記》,是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文小說。文中,魯迅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進行了深入的解剖分析,犀利地指出了中國封建社會是人吃人的社會。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個患有迫害狂恐懼癥的“狂人”,文章中對迫害狂恐懼癥進行了多次描寫:身邊的人都在議論“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似乎想要吃了“我”。
魯迅的“余裕”觀,無論是在“詼諧”還是在“低徊趣味”上都受到了夏目漱石很大的影響。魯迅的《阿Q 正傳》和漱石的《我是貓》都體現出了一種“余裕”、一種從容不迫的詼諧和諷刺。兩部作品都是諷刺小說,同樣含有許多幽默元素,然而相比之下,夏目漱石的作品更體現了“低徊趣味”,相反魯迅的作品讓讀者感受到的是笑聲過后的沉重和深思。
三、兩者“余裕”觀的差異
夏目漱石在《雞冠花》的序中論述道:文學作品沒有余裕是因為作者過分執著于生死命運等非人力所為的問題, 如果能突破這一限制,徘味、禪味便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同時,在文中漱石也提到了“禪”,其自身也曾去鐮倉參禪,詢問“父母未生之前的模樣”。王向遠認為夏目漱石的“余裕”思想具有很強的禪宗哲學的唯心論色彩,是建立在禪宗唯心論的基礎上的。另一方面“余裕”思想只體現在漱石的前期作品中,在其之后的作品中逐漸失去了“幽默”“低徊趣味”這些成分。中期的三部作品《三四郎》、《從此以后》和《門》雖然對日本近代化進程的各種現象進行了批評,然而更多的關注的是 “自我”,逐漸從外部轉向內部。后期的《心》、《路邊草》,就基本不涉及社會問題了,更多的是描寫人的“利己”的本性和對命運的發現。夏目漱石發現自己的思想主張無法實現的時候,他從批判社會轉向了人的內心,試圖尋找調和。在探求自我與他者的關系過程中,漱石提出了“自我本位”,強調在強調自己個性的同時也要尊重他人的個性。然而當他發現這一思想無法實現的時候,又在晚年提出了“則天去私”的思想,強調去除私心,遵從自然。可見漱石作品的風格是隨著他的精神世界的變化而變化的。
在《革命時代的文學》中,魯迅寫道:“有人說:‘文學是窮苦的時候做的,其實未必,窮苦的時候必定沒有文學作品的。”他還描了自己在北京時候的生活:“我在北京時,一窮,就到處借錢,不寫一個字,到薪俸發放時,才坐下來做文章。忙的時候也必定沒有文學作品,挑擔的人必要把擔子放下,才能做文章;拉車的人也必要把車子放下,才能做文章。”魯迅認為只有在生活寬裕的時候,人們才會時間和精神去創作,才會產生文學。文學創作需要“余裕”,并且在作品中體現“余裕”是需要一定物質基礎的保障和依賴一定的社會環境條件的。
四、結語
夏目漱石和魯迅都被譽為“國民作家”,都對本國國民的“國民性”提出了批判。夏目漱石在英國留學兩年多,魯迅在日本留學七年多,這使他們接受了國外先進的思想,所以使得他們在思想上擁有“余裕”,能夠用廣闊的視野來分析揭露本國國民的“國民性”。魯迅受到了漱石的很大影響,“余裕”思想就是其中一個重要部分,在“詼諧”和“低徊趣味”上和漱石的思想有很大的相似。然而,魯迅不僅吸收了漱石“余裕”思想的合理部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超越。漱石的“余裕”思想具有一定的唯心主義色彩,而魯迅的“余裕”思想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和社會環境之上的。
另外,漱石在中后期的文學創作中很少關注社會問題,而逐漸轉向內心世界,追求自我和他者的關系。與此不同,魯迅一生都在為中國革命而戰斗,這不僅表現在文學創作上,還表現在魯迅參加許多革命運動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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