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5年10月2-4日,來自國內外40余所高校、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和地方政府部門領導圍繞“民間文獻學的理論與實踐,清水江文書的整理與研究價值,清水江文書的個案研究,空間、生態與社會結構,區域開發與社會秩序”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會議反映了學者們有關民間歷史文獻學與清水江文書的最新思考與研究,形成了諸多富有啟發意義的研究成果。
關鍵詞:明清時期;民間文獻學;清水江文書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6)01-0047-08
為進一步推動清水江文書的整理與研究,由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香港中文大學一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凱里學院貴州原生態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貴州省民委古籍辦公室、錦屏縣人民政府聯合舉辦的“民間文獻的理論與實踐:清水江文書(錦屏文書)與地方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暨貴州省第二屆‘汲古黔譚論壇”于2015年10月2-4日在貴州省錦屏縣隆重舉行,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中山大學、廈門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韓國延世大學、越南河內國家大學等國內外40余所高校、科研院所及黨政部門的120多位專家學者和地方政府領導出席會議,會議收到論文70余篇。通過大會主題演講、5個小組的專題討論和圓桌會議,與會代表們圍繞民間文獻及相關學術問題,探索了民間文獻的收集、整理、編目、考訂、續集出版等方面的基本規范;就推進有中國特色的民間文獻學學科的建立,進行了理論上和方法論上的深入闡釋;對學術機構與地方政府合作開展民間文獻保護的機制提出了許多新穎的見解和富有建設性的意見;以清水江文書為基礎材料的研究大量涌現,呈現出了研究內容、研究方法及研究視角均多元化的發展趨勢。茲就本次大會的學術研討情況進行綜述,欠妥不全之處,尚祈專家學者更為郢政。
一、民間文獻學的理論與方法
如何以民間的海量文獻建立有中國特色的民間文獻學學科,是本次會議的主要議題之一,學者們不僅有宏觀層面的深度思考,亦有具體的個案研討相關方法。趙世瑜以“清水江文書在重建中國歷史敘述上的意義”為題進行演講,他認為不同的文獻系統代表著不同的歷史敘述,官修正史必然是國家意志的體現,民間文獻則體現了普通民眾的行為邏輯,民間文獻的意義有助于人們理 解特定時間下人的行為及其異同。他指出,要想重建元代以后、特別是明清時期的中國歷史敘述,重建西南地區的歷史敘述至關重要,而清水江文書將在重建中國西南地區的歷史敘述上起重要作用。他還進一步指明了怎樣理解與利用清水江文書的路徑,即利用清水江文書重建西南乃至中國的歷史敘述是一個系統工程,不能簡單地把它理解為一項賣木頭的研究,也不能簡單地把它作為理解中國所有權關系或者民間糾紛與訴訟的例證,而是需要以這批文書為基礎,形成一個更豐富的區域性地方文獻系統,需要把這批資料放到一個更長時段、更大范圍的歷史進程當中去,才能更好地發揮它在重建中國歷史敘述中的作用。張應強以其豐富的田野經驗和收集、整理清水江文書所遇到的問題及對之進行的深入思考,從清水江文書的學術價值、民間文書研究中個案與系統關照的認識論以及歷史人類學方法子民間文獻解讀的意義等三個方面進行了深入而具體的闡釋。認為只要通過深入的發掘和系統的研究,清水江文書將在認識和理解區域社會歷史文化建構中及其對中國民間文獻學和歷史人類學等學科建設中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他指出在收集整理清水江文書的過程中,必須充分照顧并維護其系統性與歸戶性,并堅持將這些民間文書保留在當地的原則,以維護文書原有的歷史脈絡、系統性和完整性,保證其在原有社會傳統與關系網絡背景下的可解讀性,并由此探索和逐步建立起一套較為系統的民間文書收集、整理、編目、考訂、結集出版等學術規范。另外,他還強調田野調查與文獻解讀的有機結合,認為只有結合田野調查,相關的文書材料才是可以理解的,也只有在田野過程中這些內涵豐富的民間文書才可能得到解讀和予以解釋。鄭振滿亦在主題演講中認為清水江文書的收集整理,仍然需要堅持歸戶性和在地原則,這樣做的目的是不擾亂文獻系統的原始狀態,有利于深入研究相關問題。趙旭東認為民間文書是民間社會真實生活的寫照,蘊含著種種民間智慧以及地方性知識,于其研究必須回到特定的文化場之中,因而,民間文書的保護,亦必須包含對文書產生與運行的文化場的保護。他還比較了歷史學者與人類學者對民間文書的不同態度和利用方法,認為人類學家內心之中只是把這些親眼看到并活在民間社會之中的文書當成是他們整體性的理解文化的一種線索民族志,他們不想使之從當地民間的社會之中脫離出來成為一種被孤立審視的研究對象,而是希望借此盡可能多且全面地去理解那個文化及其孕育出來的生存智慧。申斌由其從事徽州文書整理工作的經驗出發,提出民間文獻研究應該具備輔助學科,為了說明這一問題,他首先介紹了歐洲、美國、日本和蘇聯現代史學發展過程中輔助學科的概況以及我國史學傳統關于輔助學問的看法與積累之后指出,民間文獻研究的輔助學科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針對特定文本類型的,比如針對碑刻的碑銘學,針對科儀本、唱本等手寫本的寫本學,針對印本的版本學,針對契約文書的古文書學,針對家族文獻尤其是族譜的譜牒學等;另一類是著眼于文獻的物質形態以及文字內容的釋讀,比如辨識手寫體,土俗字的字體字形研究,俗語詞訓詁,印章學,研究年月日表的年代學,研究都圖字號、魚鱗字號、小土名的小尺度歷史地理學,將名詞與實物相結合的文物學,探討貨幣實物與記賬用各種虛實貨幣單位的錢幣學,探究土地谷物等計量單位的歷史度量衡學,等等。他認為這些饾饤之學雖然無法直接回答民間文獻研究的大問題,卻是做好文獻整理的必要基礎,要深入解讀和利用民間文獻,探討大問題,就必須掃除這些障礙。而由于繁雜瑣碎,所以必須特別需要有計劃的長期積累、系統總結,建立這些輔助學科,編寫工具書,從而夯實民間文獻研究的基礎。羅康隆以天柱遠口潘寨的碑刻為例,強調民間文書研究應重視文獻中的“人、文、地、參、景、時、神”等七個基本關鍵詞所構成的基本要素,認為民間文獻只有落在其發生的地域空間里去解讀才有價值。
民間文獻的形態與格式方面。劉永華、溫海波對明清時期“畫押”的源流、類型、文書形態及法律效率進行了全面的研究后指出,畫押源于先秦,漢唐以降逐漸滲入民眾生活,成為日常習見的私記。明清時期的畫押分為署名、簽署其他文字和簽署非文字符號三種。在司法審判中,其重要性不如手摹、印信,但在審判程序上卻為衙門所看重。張侃、壬氏青李對越南會安町家文書(1739-1928)的形態與格式進行了整理,從中可知,越南的契約文書主要以漢字書寫為主,亦有少量漢喃字,并受到越文句法之影響,書寫格式與中國明清時期契約文書基本類似。此外他們還籍此對相關的經濟活動、社會群體、女性地位進行了研究,資料豐富,極為可觀。王宗勛以其工作經歷,著重探討了清水江文書收集整理和研究中有關文書附帶信息、原始性保持、漢字記苗侗音、特殊物名、符號與書寫格式以及社會現實功用等應該注意的問題,極值重視。這種研究,即是對申斌所提之輔助學科的極好回應。
民間文獻的發現、收集與研究方法方面。孫繼民對現存古籍公文紙背的官私文書、賬簿文獻做了全面介紹,并對其總量進行了估算,大致在11000-78000面之間,值得期待。瞿州蓮介紹了其對永順土司老司城碑刻進行拓片的過程,并利用“歷代稽勛錄”對嘉靖永順土司壽命短的原因進行了探討,認為這幾代土司的征戰地均在瘴病盛行之地,是其短命的主要原因。汪文學對遺存于貴州省道真縣374件契約文書的發現始末、整理工作及學術價值進行了概述與評估。劉伯山詳述了他在安徽歙縣南鄉金川發現“歙縣三十三都燈盞吳氏文書”的經過,并對相關調查日志及其與韓國學界的交往情況進行了介紹。顧海燕對在學術名村“十里店”新發現的240件民間文書進行了介紹,認為這對十里店的再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新史料。孟學華介紹了他在貴州平壩毛南族地區收集民間文獻的經歷,共計300余件,多系光緒至民國時期的契約文書,并對這些文書形式、特征及其意義作了論述。周凱對訴訟文獻的研究進行了綜述,認為利用訴訟文書進行的研究尚無系統性的研究成果,且多只作研究社會形態的佐證之用,提出了訴訟文書分類研究的重要性。王健以錦屏隆里所的民間文獻與歷史傳說為主線,對隆里所現存諸多如“草民”玩“皇帝”、古跡再造、名人附會、先烈重生等現象進行了分析,認為這是隆里人在處理過去/現在這一歷史關系時,苦心經營與操控話語權的策略體現。
另外,民間文獻數字化的方法與原則方面。趙思淵、湯萌對上海交通大學地方歷史文獻數據庫的介紹可為典范,他們的整理分為“收集、入藏、登記編號、修復、轉化為可分析文本、保存”等5個環節,其方法以“保存文獻產生來源的信息和保持文獻間的關聯性”為整個整理流程中的原則,并參照檔案學的“來源原則”和援引歷史學界所提出的“歸戶”概念,試圖將所有文獻轉化為可分析文本,為學界提供一個真正的海量文獻數據庫。
二、清水江文書的整理與研究
清水江文書是本次會議的重要議題,70篇論文中,涉及清水江文書的有40余篇,這些論文不僅涉及清水江文書的整理、價值與意義,而且多視角、不同個案的研究,讓人目不暇接,對清水江文書的研究無疑有重要的推進作用。
清水江文書的整理與研究價值,雖已有諸多綜論進行了歸納,但仍多有值得進一步申論的地方。劉志偉在開幕式上回顧了中山大學與錦屏縣的合作和取得的成果后指出,錦屏文書既是我國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也是人類學和歷史學研究的非常珍貴的材料,有助于提升歷史人類學的研究水平。他同時表示,清水江流域過去發生的社會歷史演變,是人們了解中國清代以來社會、文化與經濟發展的很好的試驗場。徐曉光從“產權要明確、人工林的屬性、誠信的可貴、契約管理的重要”等4個方面闡釋了清水江文書對生態文明制度建設的重要作用,認為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需要弘揚苗族侗族森林生態保護及林業管理的傳統經驗,并利用國家正式制度和民間非正式制度來加以保障清水江地區的生態文明建設。吳聲軍對清水江林業契約的當代價值進行了評估,認為林業契約以林地責權明晰的運轉機制,重誠守信和以人為本的經營理念為保障清水江商品經濟上百年的繁榮做出了重大貢獻,對我國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有著重要的價值。楊軍昌對清水江文書的教育學意義進行了闡釋,認為積淀于各類文書中具有教育價值的規法或是教育本身內容,對當下清水江流域民族社會有著積極的教育價值。王明相對“錦屏文書”的名稱由來、價值意義進行了說明,認為“錦屏文書”命名是科學的、合理的,且得到國家層面認同的。謝景連試圖以“木契”“盟約”等內容來追溯清水江文書的由來,進而從“活態性、綜合性、文化歸屬、生態歸屬、外延”等5個方面來論述了清水江文書的性質。龍令洌對錦屏文書從被發現到政府重視而進行搶救保護,再到被學界高度關注的過程進行了介紹。劉金龍、袁涓文梳理了錦屏林契的形成、發展和萎縮的歷史,對林契的流轉主體、方式、支付手段及流轉雙方責任和義務等內容進行分析后指出,錦屏文書對我國集體林權制度改革有重要的啟示。另外,石開忠、金德谷對錦屏縣碑刻的類型、分布、時間和內容進行了概述,并在此基礎上討論了碑刻與錦屏文書之間的關系。秦秀強對清水江流域苗侗碑刻的征集情況、史料價值以及今后征集搶救工作亟待解決的問題提出了有益的意見。
利用清水江文書進行專題研究方面。陳洪波、龍澤江以契約文書中“除貼字”討論了天柱地區的田賦實征,得出3點結論:一是清代天柱是以田土產量作為田土的面積,且官府執行的田賦稅率基本是固定的;二是清代官府在天柱有著嚴格的收稅制度;三是民間“除貼字”一類的契約的產生,表明民間對國家稅收的敬畏,有著保障國家稅收的協商解決機制。Kim Hanbark對清水江文書中的紅契進行了分析后得出的結論是,立紅契的場合影響最高的是買主的嗜好及賣物的種別,換言之,就是有些人立契約就是喜歡立紅契,而含土地賣物的場合,立紅契的比例超過了其他賣物。王俊敏、吳強、吳述松通過大樣本、長時間、大空間的計量史學方法,對清水江文書中的關鍵問題——剝削論提出質疑,認為清水江地區林糧間作的生產性、超地主栽手間的2×2高頻復雜交易性,與該地的富裕、人口高密度和經濟發達兼容,不與剝削兼容。唐智燕注意到清水江文書中的木價結單文書,她首先對文書中的民間俗寫形式和內容進行了概述,進而指出木行的主要職責和任務是代本地木商和外來木商結算賬目,并代本地木商墊付木價厘金及工錢等,代外來木商兌付木價款等;同時也指出了木價繁復的折兌結算方式,即先算出木材兩碼子,再折算出木價江平紋,最后申扣光洋收、付。戴澤軍、丁正屏認為清水江文書是重新評估我國證據意識和運用證據維護權益能力的“原始證據”,具有重要的證據法價值。熊珍對清水江文書中“撥換、換字、兌換、撥約、分撥、掉換、左換”等七種撥換字類型進行了整理,并分析了出現這些現象的原因。高陽對清水江文書中的“清白字”類別、內容進行了整理,并對清白字流行于清水江地區的原因作了解釋。張強對清至民國時期清水江流域的民間“典當”現象進行了研究,認為這種經濟現象與抵押借貸存在本質區別,不過“典”與“當”沒有實質上的差異,當承典人經濟窘迫時,便進行轉典、移典甚至斷賣承典之田;而當出典人無力回贖時,便會設法加典,最終走向斷賣。安尊華對民國前期清水江地區的田價進行了考察,認為從民國元年(1912年)至民國八年(1919年)每邊在600文上下波動,民國九年(1920年)逐漸上升,以后保持在每邊1000文左右,田價受諸如土壤、氣候、土地開發、土地所有制、經濟基礎、賦稅政策等因素的影響。林芊以現存明代13件清水江文書為主要材料,講述了龍氏和覃氏兩個家族在明代屯衛制度下的社會生活狀況,并籍此強調民間文書的可靠性。李士祥利用清水江文書中遺有的軍史史料,對民國時期清水江流域國軍私人的日常生活進行了研究,認為少數民族地區國軍的抗戰行為,增強了民眾對國民政府的認同感,有利于國民政府對基層社會進行控制。張繼淵、王宗勛對清水江文書中的“戒約字”的類型、適用范圍及其效力保障與影響進行了研究,認為“戒約字”作為“送官究治”的終端,不僅使糾紛成本降低,而強制性的特點保障效力的執行,可收到“息訟安民”和教化他人的社會效果。傅慧平、楊正宏對錦屏加池四合院一家在木材市場背景下的興衰軌跡作了勾勒,認為加池四合院的發展脈絡也是地方家庭、宗族觀念的濃縮。胡蕊純對文斗寨的契約、家族與歷史進行了綜合研究,認為契約中的“人名”作為地方交易的文化事實,成為人們記憶的重要媒介,有著類似“族譜”的性質,而契約中祖先的名字代表家庭、房支乃至整個家庭的利益,這些既成了祖先也成了代表權益象征符號的名字,在一些交易中卻又意味著分家析產而非家族的整合關系。王勤美將亮寨司龍氏土官的家譜《迪光錄》視為一種有意識的歷史敘述,認為龍氏創造性地采用、馴化家譜的表述和制式,不僅實現了非“苗”的身份塑造,更是一種因應本族群體的政治文化訴求。肖穎蝶對清水江地區的“禁山”習慣進行了研究,認為“禁山”是一種社會管理行為,是促進清水江地區山林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基礎、重要手段和主要原因。孫承平、江巧珍在浩瀚的徽州文書中找到了與清水江文書三條地域的關聯點,即明初洪武年間征討云貴的屯堡文化、明初開中鹽政徽商進入貴州、太平天國戰爭中湘軍中的貴州清水江成員,并對此展開了論述,可視為徽州文書與清水江文書比較研究的案例。
三、區域開發與社會秩序
明清兩朝對不同地域不同程度的開發,引起的社會變動及中央王朝對社會秩序的管控,是明清史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而大量民間歷史文獻的發現與運用,使這一領域有作精細且深入研究可能。本次會議主要集中于經濟與法律秩序領域,不僅涉及清水江地區,也延伸到了四川、湘西、徽州、廣東等地方,還有對明清時期租佃制度的整體論述。卞利從明清租佃關系的類型劃分和演變發展歷程入手,對明清時期土地租佃契約種類及國家對租佃關系立法調整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論述,認為宋代以后,租佃制度發生了較大變化,主、客戶的劃分、佃戶地位的提高,租佃立法的逐步完善,都給明清時期租佃關系的進一步發展以及租佃契約的完善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而明清兩朝對包括佃戶的法律地位、永佃權的法律規定、作為租佃關系中各種“債”的解釋以及佃仆開豁等租佃關系進行規范,構成了明清租佃關系立法的主題內容。溫春來則以契約文書為主要材料,解讀了清代涼山土地租佃中的“漢把”,認為“漢把”是能操彝、漢雙語且有一定威望并可為租佃雙方做保主人,其責在于翻譯、牽線,并與出佃人共同承擔糾紛發生的風險,并對出現“漢把”的原因進行了論述。
黔東南區域開發及其相關問題方面。馬國君、李紅香對清至民國黔東南地區的棉業種植進行了研究,認為黔東南溫暖濕潤,并非棉花規模種植的理想場所,但清王朝與民國政府卻積極推動“植棉”之策,加之棉業利潤的刺激,使棉花出現了規模種植的態勢,成為人們的主要經濟作物和衣料來源。并進一步提醒在區域開發中,政府應考慮可持續性和重視本土知識及環境的適應。張坤美、陳冬梅則對清至民國黔東南桐油業的經營規模與原因進行了分析,認為市場推動、技術支撐與制度保障是桐業得以興盛的原因。潘志成認為明清兩代中央王朝通過理順建制、加強對土司的管理及有限度的改土歸流等方式,對清水江中下游區域進行了一系列的經營開發,促使了該地域少數民族習慣法的變遷。楊經華認為在清水江林業貿易發生之前,清水江流域的苗侗社會是一個輕個人,重集體的鄉土社會,而清水江文書的盛行,標志著個人權利意識的覺醒,表征著清水江文明圖景的進化,但是,這種文明的獲得,卻是以苗侗民族集體意識的消解作為代價的。程澤時、劉俊通過對《皇木案稿》和《新鐫法家透膽寒》中皇木采買訴訟詞稿的研究,認為明代湖南商辦皇木,基本遵循了自愿、平等原則;清代湖南官辦皇木,亦以自愿、平等的商辦采買為主。王君以其在田野調查中獲得的兩則訴訟詞稿和一方碑刻為中心,論述了清水江下游區域的行戶與山客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指出不同人群在歷史時期重構區域社會權力結構格局中的作用和所做的努力。曾夢宇通過對清水江地區的木行職能梳理,認為新時期民族地區農村中介組織的發展可以在吸取歷史經驗的基礎上結合目前的實際,進行準確的功能定位。聶羽彤從歷史人類學的視角對黔東南臺江施洞古渡口的歷史變遷進行了解讀,認為施洞渡口的歷史變遷印證了清水江中游的水路與商貿及族群的密切關系。李江山對清至民國黔東南地區苗族民間糾紛處理方式進行了分析,認為民間產生糾紛時,一般是通過寨老依據民間習慣法調解,只有受漢文化影響較大的少部分地方,才會訂立契約或訴諸法律。張金成、呂善長以加池及其周邊村落的山林糾紛為中心,討論了清水江地區的村寨秩序,對歷史時期該區域社會內部人與人之間、村寨與村寨之間的相處模式也進行了分析。
另外,謝曉輝對湘西的“苗疆舊例”“苗例”的歷史變遷進行了論述,展現了湘西苗疆的司法實踐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關聯,并對官法與“苗疆舊例”“苗例”之間的隔閡與調試作了分析。康健以“萬歷鄭氏合同分單賬簿”為主要材料,對明代徽州木商家族苦心經營的歷史進行了研究,指出隨著明代中后期商品經濟的繁榮,人們思想觀念發生變遷,社會失序的現象頻發于這些商人家族之中。區錦聯借助族譜、碑文、地方志以及田野調查的口述資料,以廣東新興縣士紳為個案,對明清鼎革之際逃禪遺民進行了研究,認為移民的逃禪活動成為士紳逃避參與新政權建設的集體選擇,然其在隱居生活中不斷營建地方的社會文化,成為地方社會秩序的有力維護者。潘麗鳳介紹了貴州三都縣都江古城的一方碑刻,并對其所反映的歷史事件——咸同社會變亂的原因、影響等進行了分析。
四、空間、生態與社會結構
明清時期不同地域社會人們的居住空間、生態環境與社會結構的變動,在本次會議的論文中亦得以體現。其中,以民間信仰為切入點的文章有4篇。嚴奇巖以碑刻為主要材料,對清水江地區“招龍謝土”的生態意蘊進行了闡釋,認為“招龍謝土”是村寨集體針對破壞龍脈情形進行“公罰”的禳災行為,是龍脈崇拜下的風水觀念體現,反映出清水江流域苗族、侗族對居住環境的鄉土認知模式,對村寨災難的傳統應對方式,蘊含著人地和諧的生態理念。李鵬飛亦以碑刻為主要史料,對歷史時期清水江地區木材貿易繁榮與生態環境維持較好的原因進行了分析,認為根本原因或在于清水江地區豐富的民間生態行為對區域生態環境的保護。羅兆均以湘黔桂界鄰地區的飛山公為中心,討論了飛山公信仰區域權威的確立,并論述了該地域家神信仰的建構過程,籍此演繹家神建構所反映出來的家族勢力之間的競爭。李媛闡述了明清時期民間信仰在清水江地區的傳播過程,并對民間信仰的特征及其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進行了討論。
地方社會的社會結構變動,涉及宗族、士紳階層與移民。李斌對彭氏家族移居與開發地坌的歷史過程進行了梳理,發現彭氏通過祠堂修建、族譜編纂、族產置辦和祭祀儀式逐漸開始了宗族化運動,認為少數民族地區宗族組織的發展,離不開地方士紳階層的努力。王鳳梅以天柱文書為例,從婚書的形式和主婚權等層面,探討了宗族在家庭婚姻中的滲透度,對宗族在維持家庭延續性與穩定性中的實際運作模式有所申論。龍澤江通過對清水江地區苗侗少數民族漢字家譜中八景文化的梳理,認為家族八景是家族文化認同的體現,是家族發祥地的家園象征,是對祖先移民歷史記憶的強化。楊秀源、張繼淵對貴州錦屏的宗祠遺存狀況進行了考察,分析了宗祠的興起、分布、特征以及當前面臨的形勢,并對宗祠的搶救保護與合理開發利用提出了建議。吳才茂對隆里千戶所人群堅守漢人身份的社會文化機制進行了研究,認為隆里所人通過祖先記憶、歌謠傳唱、王昌齡遺跡的筑建和重修等方式來實現身份認同,而又因明清王朝“華夏”與“四夷”分治的理念,使隆里所與周邊土司及少數民族人群的交往中,一直保持著涇渭分明的邊界。何良俊通過歷史人類學的方法和民間文獻的角度,對都柳江中游的長安鎮進行了研究,認為地方紳士在多元文化的移民社會中,對地方社會的型構起到了重要作用,而紳士集團的活動,也是地方社會的型構過程。臺文澤透過對甘肅成縣小川境內祭祀空間“旗”的考察,發現它最初為明代境內邊防衛所軍屯中的“旗甲”設置,并敘述了它從“軍事型”地理單位到“民里化”行政空間、再到純粹“祭祀性”社會空間的嬗變過程。王慧通過對循化廳方志檔案資料的解讀,論述了漢藏邊界多重權力交疊地區的王朝勢力與宗教權威之間的博弈過程。宋靖野以川南市場體系的“生態——流域”周期為出發點,考察了岷江下游鹽運樞紐——裕濟堰在地域社會中的位置與功能,認為以一年為限的工程周期及以兩年為屆的輪值周期,構成了理解諸多堰務細節乃至整個地域社會結構與秩序的關鍵要素。
另外,姜明通過對農田管理、地權糾紛以及賦稅、夫役等不同類型碑刻的梳理和研究,分析了清水江下游地區的農業管理及其運行機制,試圖進一步認識清代以來少數民族地區鄉村社會的歷史狀況。趙懿梅從民俗角度描述了歷史時期徽州的演戲風俗及民間演藝活動的實態,并根據新發現文書揭示了徽州示禁罰戲的新情況——民間松散手工業行會為確立和保護行規訂立示禁演戲合約,并以稀見徽州戲關展示歷史上演戲活動是如何開展的。
五、結語
綜合前述可知,會議經過大會主題發言、5個分組論壇及圓桌會議的廣泛討論與交流,涌現出相當部分當前民間文獻研究的新視角與新趨勢。會議中民間文獻研究的新視角主要體現在理論新視角上,如趙世瑜把清水江文書視為重建中國歷史敘述的重要一環,不僅為清水江文書的研究打開了視野,而且也為民間歷史文獻的研究提供了足夠的空間;又如申斌關于民間文獻學輔助學科的倡議,使民間文獻學能建立在更堅實的基礎之上。同時,本次會議也體現出了民間文獻研究的一些新趨勢。從學科層面而言,民間文獻正從多學科走向跨學科,當前歷史學、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法學、語言學、經濟學等不同學科都紛紛介入了民間文獻的研究,各學科之間的對話與溝通亦越來越密切,民間文獻學學科的建立正在如火如茶地進行,未來的民間文獻研究更可能是跨越多學科、整合多學科的研究領域;從內容層面來看,民間文獻研究的新趨勢體現在從描述性研究轉向解釋性和實證性研究,宏觀敘事與微觀敘事相結合的研究方法也備受學者重視與運用,而不同地域社會里的民間文獻的產生環境、制作機制以及書寫格式等諸多問題亦得到不同程度的關注,至于“人”在民間文獻中的活動及其對地域社會的影響,更是一直受到重視的問題。
但仍需指出的是,目前清水江文書的研究成果,重復性的選題和概說性的成果仍然占據了大量的篇幅,“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往往根據所接觸到的部分文書,或與研究興趣相關的某一類型文書,進行一些專題性研究,尚未有效開展多學科交叉滲透的綜合研究”,真正富有創見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見。對于這種現象,日本學者唐立也指出,“《貴州苗族林業契約匯編》和《清水江文書》第一輯13冊將約5 000件契約和訴訟詞稿提供給學界,但利用它們撰寫論文的成就積累并不多,非常遺憾”。因此,擺在我們面前亟待突破的困境,是如何利用這批珍貴的民間文獻進行具有學術意義上的精深研究,而非不斷地落入就事論事、人云亦云的窠臼之中。那么,如何突破?前述趙世瑜的演講可謂是一種很好的思路。鄭振滿在主題演講中,也提出了三個非常值得重視的問題:一是歷史記憶問題,即清水江文書中究竟保存了什么樣的歷史記憶,這些記憶是如何被建構起來,哪些力量參與了這一建構過程;二是文字下鄉的問題,包括少數民族在內的不同人群如何學會用漢字系統來管理社會和處理日常生活所遇到的問題,在漢文字下鄉的歷史過程中,隱含了許多重大的歷史問題,需要重新討論和思考;三是文(字)化權力的問題,各種民間文獻對不同的人是有不同意義的,制作這些文獻(族譜、契約、碑刻等]所能得到的權力是什么?分析此類問題,對于理解傳統社會的機制是有很重要的幫助的。而張應強總結的研究設想同樣具有指導意義,他說,在進一步系統收集、整理清水江文書的基礎上,深入揭示民間文化的傳承機制和區域社會建構的內在邏輯,深化對清水江地區傳統鄉村社會生活的地域性特點的認識,并將清水江文書的研究放到明清以來西南地區開發的歷史大背景下、放到不同民族與人群接觸和文化交融的歷史脈絡中,探索區域社會經濟文化變遷、地方文化創造以及其中所折射出來的傳統中國的國家認同。總言之,無論是清水江文書的研究,還是民間文獻學學科的創立與發展,仍然具有豐富多彩的拓展空間,需要人們在已知與未知的道路上不斷前行,建立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民間文獻學。
[責任編輯:龍澤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