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海



摘要:作為上層建筑,岑鞏縣傳統的婚姻習俗不僅反映了作為經濟基礎的農耕生產方式,而且在其內部運行著一種能自動調整經濟關系平衡的結構,使婚姻關系、家庭關系,甚至社會關系均能處于穩固狀態。
關鍵詞:岑鞏;婚姻習俗;農耕;補償;平衡結構
馬克思認為:“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生存的社會條件上,聳立著由各種不同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世界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整個階級在它的物質條件和相應的社會關系的基礎上創造和構成這一切。”后來人們將其觀點概括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婚姻便是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最重要的上層建筑之一。作為上層建筑,婚姻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經濟基礎,因此,“婚姻不僅僅規定了男女之間的性交關系,它還是一種從各方面影響到雙方財產的經濟制度”。即一種經濟制度孕育出一種相應的婚姻制度,而該婚姻制度在執行的過程中,也終將充分展示所孕育它的經濟制度。婚姻中的經濟關系,是人類社會中的一種特殊文化現象,已經不是簡單的貨幣交換的等值關系,也不是簡單的借貸與償還的增值關系,而是涉及到尊重、認可、身份、合法性及代償等問題的社會制度,這一社會制度往往由各文化圈的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約定俗成,并無條件地執行。一旦婚姻中的經濟關系被破壞,婚姻程序也就隨之終止;同樣,一旦婚姻程序被破壞。婚姻中的經濟關系也就隨即終止。岑鞏的婚姻儀禮,也正是此種關系的反映。
一、岑鞏婚俗的農耕特征
我國長期處于自足自給的農耕經濟社會,因此,農耕經濟對傳統的婚姻習俗有著巨大的影響,甚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筆者于2014年5-11月間,對岑鞏縣大有鎮、水尾鎮、龍田鎮、客樓鄉等地的民間婚姻習俗進行了較為深入的調查,發現岑鞏的傳統婚姻習俗,根植于古思州的農耕文化,并深刻地反映著古思州的農耕文化特征。
(一)婚姻程序的推進與農時相配合
從古思州到現代,農耕是岑鞏縣主要的經濟發展方式,農耕生產是民眾生存的根本、社會發展的基礎。因此,民眾的一切社會活動均應圍繞農耕生產而開展,作為人類自身生產的婚姻活動也不能除外。從相親開始,婚姻進程的每一步基本上是隨著農業生產的時令來開展。“不違農時”是農業生產的基本規則,作為家庭主要勞動力的未婚青年,在農忙季節最主要的任務是開展農業生產,因此,無論是家庭還是社會,大都不會在此時支持婚姻活動的開展,而只能在農閑進行。所以,無論是相親、去媒、討八字、去衣還是迎娶,幾乎每個步驟均要符合農耕時令,擇閑時而動。絕大多數的男女青年,是在古歷(農歷)年底或春節期間開始相親。相親之后,如果男女雙方都互相有意,那么在開春之后,男方會在得到女方家的允許之后,前來幫助女方家做活路,男女雙方在共同的勞動和交往中慢慢熟悉并互相了解,情感日益加深。每到重要的節氣,如端午節、中秋節等。男方也都會到女方家進行拜訪,饋贈一些禮品,稱之為“送節”。農事秋收之后,也到了愛情收獲的季節,男方家父母此時會提請媒人去女方家討八字,商量迎娶吉期。而婚姻儀禮過程中最關鍵、最隆重的迎娶儀式,往往安排在農歷年底或春節期間。究其原因,在于農歷年的年底是一年中最空閑的時候,也是家庭資財匯聚最豐厚的時期,正是辦喜事的最佳時間點。
(二)婚姻習俗的內容與農耕經濟特性相一致
土地是傳統農耕經濟的核心要素,具有天然的穩定性,因此,以土地為中心的農耕生產組織單位——家庭,也必須具有相對牢固的穩定性。農耕家庭的穩定性主要表現在家庭成員之間的生產關系具有牢固的穩定性,具體表現為一切生產資料、生產工具、生產技術、生產勞動力、生產成果等都為家庭成員所共有,但家庭成員不能隨意支配上述一切要素,而只能由生產組織者——家長統一支配。因此,如果沒有整個家庭的一致同意。家庭成員個體很難從家庭中獨自分離出來,同樣,整個家庭如果未能達成一致意見,外人也很難加入到這個家庭中來。換言之,農耕家庭內部生產關系的穩定性,對家庭的組織方式——婚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一個家庭中,去除自然因素之外,影響生產成果的人的因素包括生產技術與生產勞動力,在婚姻過程中,家庭人員的增減與變化,直接影響到生產結構的變化,影響到生產成果的獲得,而生產成果的多寡直接關系到家庭成員中每個人基本利益的薄厚。由于婚姻關系的形成,直接關系到每個家庭成員的利益,因而,每個家庭成員有權利、有責任、也有義務全程參與整個婚姻過程,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和主張。因此,農耕經濟基礎上的婚姻,不僅僅是產生婚姻關系的兩個當事人之間的事情,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在具體的婚姻儀禮過程中,從相親到回門,男女當事人能作出決定的事情非常有限,相反,當事人的親屬,尤其是直系親屬的共同見解,對這個婚姻關系形成的進程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在農耕經濟中,家長作為生產過程的組織者。在生產中起著非常重大的作用,幾乎決定著家庭生產的方向、技術、效率、方式及勞動成果的獲得。同時,作為家庭生產單位領導者的家長也掌管著家庭財富的支配手段,決定著家庭財富的運用方向,因此,家長在兒女婚姻關系形成的過程中,自然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據調查,解放前岑鞏縣大多數青年男女“締結婚姻必須服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農耕經濟在婚姻習俗中的具體表現。建國后,即便實施了《婚姻法》,但農村的農耕經濟方式沒有產生根本性的改變,婚姻制度也不可能產生根本性的改變,因而即便到了現代社會,“農村中沿襲‘聘媒成婚的現象比較普遍”。但在同一時代的同一社會文化生活區域內,脫離了農耕經濟生活方式的人們,其締結婚姻的方式會產生巨大的甚至根本性的改變,如“解放后,國家干部、職工中許多人實行‘自主婚,亦有采取‘自由戀愛媒聘成婚形式的,婚姻當事人有相對的自主權”。
在生產資料、生產工具不變的情況下,生產技術與生產勞動力兩個可變量對勞動成果的獲得,起著決定性作用。因而對于男方家庭來說,要想改善本家庭的生產結構,提高生產率,就必定會對因婚姻而新增的女性成員在生產技術與生產勞動力兩個方面提出一定的要求。生產技術的要求主要表現在對女性的勞動技能提出較高的期盼,至少要能達到當時社會所公認的一般水平;生產勞動力上的要求,主要表現為對勞動者本身身體素質與勞動者品質方面的期盼。事實上,傳統婚姻儀禮的每個步驟,都為男方家對女方本人在上述兩個標準的評判提供觀察與驗證平臺。首先,男方家在相親的過程中會對女方的身體健康狀態進行評估。評估的方式有三種途徑,首先,通過觀察體態相貌來判斷女方是否健壯,是否適合于勞動生產,以判斷其潛在勞動素質的高低;其次,通過向熟悉女方家情況的周邊人進行打聽獲取相應的信息,了解女方本人及其家庭氛圍等情況,以判斷其勞動品質的好壞。第三,通過一定的方式綜合驗證女方的勞動技能(能干)和勞動品質(肯干)。如,男方家會通過女方贈送的手工制品來判斷女方是否心靈手巧,通過勞動場合判斷女方是否具有必備的勞動技能,通過日常生活的觀察,判斷女方是否具有很好的勞動品質等。而女方也會在這個過程,積極配合將男方家想要得到的結果通過各種場合展示出來,如向男方贈送一定的手工布鞋、鞋墊、繡帕等表現自己的手工技藝,在男方家積極主動地參加家務勞動與田間勞動等,表現出自己卓越的勞動品質與勞動技能。
從女方家的立場出發,對男方及其家庭的選擇,也立足于農耕經濟的特點。在締結婚姻的過程中,女方家需要考慮與自己利益密切相關的兩個問題:一是如何保障女兒婚后生活質量的穩定和提高,二是自家利益在婚姻過程中所遭受損失的補償。在農耕經濟背景下,女方婚后生活質量的保障基本上來自如下三個方面:第一,男方的身體健康程度;第二,男方的勞動技能和勞動品質;第三,男方家的具體情況。對于前兩點,與男方家考察女方本人一樣,女方家也會通過同樣的平臺、同樣的標準考察男方。對于第三點來說,是女方家特有的權利:岑鞏傳統婚俗中,在相親之后,男女雙方都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愿時,女方家父母、兄嫂、叔嬸等直系親屬就會不定時去男方家拜訪。拜訪的目的在于了解男方家所處的地理位置是否便利,地貌是否平坦,田地山場等生產物資是否充裕,家庭財產是否富足。家中人口的多少,家庭負擔情況,父母待人接物的品行等。同樣,男方家也將積極配合,盡量將自家的優點展示出來,以獲得女方家的認可。至于女方家在婚姻過程中所遭受的損失的補償問題,往往通過既定的習俗建立一種微妙的經濟平衡關系來獲得補償。
二、岑鞏縣婚姻習俗中經濟關系的平衡結構
(一)婚姻關系中女方經濟利益需要補償
女方家利益在婚姻過程中所遭受的損失補償問題,是整個婚姻過程中最難于平衡的問題,但必須通過一定的方式達到平衡,或者基本平衡。否則,一種失衡的經濟關系,會導致相應社會關系的直接坍塌。在農耕經濟背景下的婚姻關系中,女方家的利益大多是受到損害的。受到損害的利益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是養育女方成長的成本流出;二是女方嫁出去之后土地山場的隨即流出;三是女方本人成年之后所應產生的剩余價值的流出(勞動力價值的流出);四是女方本人所隱含的生殖價值流出。上述四個方面的利益損失,全部以價值轉移的方式從女方家流向男方家,男方家成了婚姻關系中的最大收益者。可以想見,如果某種婚姻關系中,利益天平的砝碼全部堆放在男方家,那么女方家便可能會采取兩種手段防止利益的損失:一是提前防止,即女嬰一旦生出,便會盡可能減低對其成長的投入,甚至被遺棄或殺死。在古代,甚至直到現在某些地區,女子社會地位低下,很少能受到教育,甚至時常發生遺棄女嬰、溺女嬰的現象,在我國某些地區到現在都還有稱呼女孩為“賠錢貨”的現象。上述種種不良現象便是此種社會心理的具體體現。二是女方家將女方嫁出去時,索取一定數量的金錢以補償自己的損失,甚至謀利。這就形成事實上的買賣婚姻,使女性淪為物品,失去了人的自由意志,失去了作為人的尊嚴與價值。在世界的某些地區,尚大量存在上述丑陋、罪惡的現象,但在這些地區,卻是被認可的習俗行為。而上述種種丑陋現象的出現,與婚姻關系的締結造成女方家庭利益損失不無關系。因此,婚姻關系中必須對女方家損失的利益進行補償,以支撐婚姻作為人類最重要的社會關系的平衡與穩定。但人的價值又不能以金錢或物質的數量來衡量,婚姻關系中必須體現出人的尊嚴,那該如何進行補償呢?補償方式成為莫大的社會難題。
(二)岑鞏縣婚俗中經濟關系的補償形態
我們的祖先在生活過程中,以其偉大的智慧,創造性地解決了這個難題。古思州區域流行的傳統婚姻習俗,正是這一偉大智慧的具體體現。下面,我們具體分析岑鞏民間婚姻習俗中對女方進行補償的模式。
在對岑鞏婚姻習俗進行調查的過程中發現,對女方家的補償方式非常復雜,是一個物質、尊重與感情交雜的立體體系,為便于表述,按照傳統婚俗儀禮過程,將其補償分為四種形態:禮物饋贈補償;轉化性補償;聘禮補償;禮節補償;婚后的勞動與感情補償。
1.第一種補償形態:禮物饋贈補償
“禮物饋贈補償”指男方家通過向女方家饋贈禮物的方式,以補償女方家在婚姻活動中所產生的利益損失。岑鞏婚俗儀禮過程中,前兩次去媒,表面上看,禮物的流向是單向的,即全部從男方家流向女方家,而且隨著男女雙方交往的關系越來越密切,禮物饋贈逐步加重。
第一次去媒討口信,男方家托媒人帶去的禮物比較輕微,條肉2條約4斤重、酒2瓶、飲料2瓶、糖2包或12個餅,按照2014年的價格,折合人民幣約100-120元,只比平常走親戚時的伴手禮稍重。就交往密切度而言,獲得考慮通婚的許可。女方家對男方家進行拜訪時,男方家對女方家饋贈禮物的范圍擴大到部分直屬親屬:女方家的父
從上述圖表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方家在前兩次去媒間獲得三次物質補償,如果進行形象化量化的話,就是獲得了四次平常走親戚時的禮品量,女方家約獲得500-640元的禮物饋贈,而直系親戚每家約獲得200-300元的禮物饋贈,三次精神上的尊重。饋贈給女方本人的禮物將隨著女子的出嫁回流到男方家。
2.第二種補償形態:轉化性補償
男方家在婚姻儀禮的各個環節中,通過高標準滿足女方家及其親屬要求或者有意識在某些特定場合或儀式中,大大地提高女方家及其親屬的地位,使之獲得尊重,女方家的親屬轉而更加尊重女方家。這種尊重。其實是對女方家經濟損失的轉化性補償。轉化性補償幾乎貫穿婚姻儀禮的每個環節,是婚姻活動得以持續發展下去的最關鍵的因素之一。如果前一環節沒有得到充分的轉化性補償,婚姻活動幾乎很難向下一環節發展。
第三次去媒(打炮火)時,饋贈的禮物比較重,母、哥嫂、叔嬸等各家獲衣帽鞋襪等禮品和50-100元左右紅包饋贈。以2014年的情景為例,每家約能獲得200-300元的饋贈,重于第一次去媒。就交往密切度而言,獲得女方家的通婚意向。
第二次去媒,禮物饋贈是第一次去媒的2倍:肉4條約8斤,酒4瓶,飲料4瓶以上,糖4包或24個餅,約值200-240元。就交往密切度而言,獲得女方家族的許可。
此次去媒,禮物饋贈開始出現分流,即此時不但給女方家以一定的禮物,并且給女方本人一定的禮物:給女方買2套時興衣服、1-2斤毛線、兩套鞋襪,約值800-1000元。這部分禮物,將會隨著女方的出嫁,回流到男方家。這是一個偉大的制度性創舉,即創立了禮物的隱形回流制度。
現分析男方家的付出與回流,女方家所得到的補償。
男方在本階段共付出3次禮物,分別是:分為“吃膀”和“吃小禮”兩個等級。(吃膀:給女方家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姑公姑婆、舅公舅婆每家饋贈1條6-12斤的豬腳桿、2瓶酒、2個餅、2個半斤以上的大紅粑,約值200元。吃小禮:要給女方家的叔嬸、姑舅、哥姐等親屬每家3-4斤豬肉,2瓶酒,2個餅,2個半斤以上的大紅粑,約值100元),而且范圍擴大到以家庭為單位的3代直系親戚及女方本人——交往密切度:婚約的確定。此次饋贈給女方家族的禮品,在女方出嫁時,女方家親屬將同樣以家庭為單位以送嫁禮的方式加倍回饋。如,給爺爺輩(吃豬腳桿的)的送嫁禮一般維持在500元-800元左右,叔伯嬸子輩,每家的送嫁禮一般在200-600元左右。此次去媒,禮物饋贈再次分流到女方本人,并且程度加重,稱之為“去衣”。(去衣:贈送給女方本人的禮物,有衣服2套、鞋子2雙、襪子2雙、洗臉帕2條、牙刷2個、牙膏2支等;水尾鎮一帶,衣服6-8套,皮鞋、解放鞋、涼鞋、運動鞋各2雙以上。其他女方提出來的一切要求,均需滿足,如購買金首飾等。這些禮物價值約1000-5000元左右)。還是以圖表形
這一形態的補償,表面上看男方付出比較重大,但是實際上男方的付出給女方家三代直系親族的禮物,將會以送嫁禮的方式加倍返還,并回流或部分回流到男方家中;而贈與女方本人的所有禮物,理論上來說。都將以隨嫁品的形式全部回流到男方家。而女方家在這一過程中,女方家獲得的主要是親族的尊重與寨子里幾乎所有人家的尊重。表面上看,女方家獲得豐厚的物質補償,而事實上,幾乎大部分甚至全部男方家饋贈的禮物都將以另一種形式回流到男方家,而這次豐厚的饋贈事實上轉化為一種非常重要的補償:使女方本人及女方家備受親族及寨子中人的尊重。
3.第三種補償形態:聘禮補償
在迎娶環節,男方家直接向女方家饋贈一定數量的貨幣作為聘禮,以補償女方家在婚姻活動中的經濟損失。聘禮表面上是對女方家經濟損失的直接補償,其實,最后均會變成轉化性補償。
男方家去接親時,要給女方家一定的聘禮,數額較大。根據2014年的情景,聘金一般為3萬元-6萬元不等。物品包括:120斤肉、120斤大米、120斤酒、120斤粑粑等或者更多。聘禮的流向如下:
男方贈與女方家的聘禮。分為現金和物品兩種形式,數額比較大。有些地方也稱之為“奶水錢”,意思就是補償女方家養育女方的投入成本。但這兩種形式的聘禮進行了不同方向的轉化。在岑鞏習俗中,嫁妝越豐厚,女方家就越有面子,就越受人尊重。女方家辦理女兒的嫁妝時,會事先與男方進行一定程度的溝通,在預計男方現金聘禮的數額之后,來計劃嫁妝的備辦。如果女方家庭條件一般,那么男方家來多少聘金,就辦多少嫁式來表述禮物的最終流向:妝;如果女方家的經濟條件較好,那么就在男方聘金的基礎上,再添加一部分,用于置辦嫁妝。換言之,男方的現金聘禮最終會以嫁妝等實物形式,基本或全部或超額回流男方家,而女方家會因為男方家豐厚的聘禮而受親族及寨子中人的羨慕與夸贊,進而滿足女方家心理上受尊重的需要。聘禮中的酒肉大米等物品,用于女方家辦花筵酒(送嫁酒),送嫁酒的目的主要在于通過宴請親族與寨子中人,進而獲得尊重。
4.第四種補償形態:禮節補償
男方家在特定的場合,通過習俗禮節向女方家表達最高的尊重,其實也是對女方家經濟損失進行補償的一種重要方式。
馬林諾夫斯基在其《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研究特羅布里恩德群島土著人的經濟關系時發現一種特殊的經濟流動方式:一個成年男子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種植盡可能多的薯蕷,自己留下約四分之一作為口糧,“其中約3/4送人,一部分送酋長,一部分送親戚,大部分則給予他已婚姊妹的家庭”。通過這種慷慨的饋贈行為,該男子獲得部落及親屬的尊重與贊賞。從這一文化現象中可以發現,付出一定的經濟價值可獲得該文化群體內的尊重,反過來。尊重是對一定經濟價值的重要的回饋形式。其實,在任何類型的社會文化體系中,尊重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作為一定經濟價值的回饋形式,岑鞏的婚姻習俗,更是具體體現了尊重對于經濟價值的回饋與補償。在岑鞏民間,從迎親到送親客回去的3天中,女方家及其親族,受到男方家最高的禮遇。如將左邊的“上把位”留給女方家的父母、舅舅、姑爺坐;女方家派來的送親客稱“皇客”,在迎娶這天的權利最大、地位最高,男方家的親友盡量要遷就,在婚宴過程中,皇客需要單獨安排桌子;男方家的舅舅要去作陪女方家的男客,男方家的舅媽,要去作陪女方家的女客等等,都是男方家在禮節上提高女方家親戚地位。從禮節上提高女方家親戚的地位,其實就是向所有女方家親戚表明自己家對女方家的尊重和感激。女方家親戚在男方家受到禮遇。那就會對女方家產生濃重的敬意。這其實是通過習俗的方式,由男方家對女方家直接表示尊重,男方家通過對女方家及女方家親屬的尊重,補償了女方家養育女方本人所付出的經濟價值。而所有的尊重,都是通過一系列習俗化的禮節形式所具體表達出來的。
5.第五種補償形態:婚后勞動與情感補償女方出嫁之后,造成女方家勞動力和家庭情感上的雙重缺失,因此,需要新家庭對女方家的勞動力和情感兩方面進行適當的補償。
岑鞏民間,女婿通常會在需要的時候去岳父家幫忙做活路。采訪對象中,年齡最老的有92歲,最年輕的23歲,其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表明,結婚后,只要有需要,尤其是農忙時節或岳父家有重要事情,如收割稻谷、造房子等,女婿都要主動去給岳父母幫忙做活路。從補償的角度上來看,可以視作對岳父家因女兒出嫁而導致勞動力缺失后在一定程度上的補償。婚后的情感補償也是重要的補償內容之一,最常見的形式是女婿在逢年過節或平時,經常攜妻子兒女探望岳父母,增進和岳父母家庭之間的親情關系。
(三)岑鞏縣婚俗中經濟關系的平衡結構
從補償的角度來看,岑鞏縣婚俗的儀禮過程,是男方家對女方家經濟利益進行逐步深化補償的過程。婚姻關系中建立起來的新家庭,其實是男女雙方家庭在協商的基礎上進行經濟補償之后的結果。其結構模式如下圖所示:
在上述結構中,男方家會提供一定的生產、生活資料,使新家庭開始獨立自主的生活,而男方家在婚姻儀禮過程中贈與女方家的絕大部分物質性補償,女方家通過嫁妝的形式回流到新家庭,幫助新婚夫妻開始獨立的生活。女方家養育女方所付出的養育成本自然也隨著女方本人的出嫁自然過渡到新家庭。這就相當于男方父母家與女方父母家各提供一定量的經濟價值,資助成年的兒(男方)女(女方)組建一個新家庭,幫助其開展獨立自主的新生活。
在婚俗主導形成的婚姻關系中,男方家和女方家各自到底提供了多少經濟價值?各自提供的經濟價值是否對等?這是無法用具體的數據進行計算的。雙方家庭為新家庭所提供的經濟價值量是一個約數,這個約數由當時該區域(以鄉鎮為基本界限)的社會心理接受值為標準。例如,80年代初中期,岑鞏縣大有鄉,農村中等家庭娶媳婦,總花費3000元左右,其中聘禮1500元左右,就會被認為比較有顏面的婚事。女方家會比較滿意,男方家也覺得比較合算,這均達到了雙方的社會心理接受值標準。而事實上,女方家所贈與的嫁妝:整套家具、床上用品、日用品、衣服等,一般會超過2000元。男方家父母在新婚夫妻獨立門戶的時候,也會根據當時的社會接受值標準(家庭生產資料以男性成員數進行均分的值),劃分一部分房屋、1.2-2畝田地、2-3畝旱地、一定面積的山場、一整套生產工具、約500-600斤稻谷(2個人半年的口糧)給新家庭,以保證他們日后的生產與生活。如果低于這個標準,女方家就不會同意,認為男方家不能充分保障新婚夫妻日后的生活。如果高于這個標準,女方家便會認為男方家對自己女兒女婿很看重、很照顧。
2014年,岑鞏縣大有鎮農村中等家庭娶媳婦,總花費約5萬元,其中聘禮約3萬元。女方家的陪嫁品有摩托車、整套家庭電器、床上用品等,一般會達到3-4萬元。男方家同樣在新婚夫妻獨立門戶時會按照當時當地的標準,劃分一定量的生產生活資料給新家庭。如果哪家在辦婚事的過程中,遠低于這個數值,女方家就會非常不滿意,如果遠高于這個數值,男方家就感覺不滿意。
從上述情況來看,男方家與女方家之間的“滿意”和“不滿意”并不是建立在各自獲利多寡的基礎之上的,因為雙方都在付出,都沒有獲利,而是建立在衡量對方為新家庭建立的付出是否達到自己預定的標準之上。所謂的“預定的標準”,便是當時本區域社會中所約定俗成的付出標準,這也成為男女雙方家庭衡量對方付出的心理接受標準。因此,婚姻中的經濟關系形成之后,男女雙方家庭流向新家庭的經濟價值的數量并不是、也不能是以實際的耗費來進行計算,而是根據當時本區域社會約定俗成的社會心理接受標準來進行衡量的。只要達到了約定俗成的社會心理標準,無論男方家還是女方家,便對婚姻中的經濟關系構成了心理平衡。這種平衡,形成了具有濃郁的農耕色彩的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的社會新陳代謝機制,使家庭在穩定狀態中得以更迭,后代在穩定的狀態中得以繁衍,社會在穩定的狀態中得以發展。
三、結語
農耕經濟具有穩定性的特征,這就要求從事農耕的生產單位家庭的結構也應具有相應的穩定性特征,因此,作為組建家庭的制度性工具的婚姻習俗,也應為家庭結構的穩定性服務。具體表現為:在婚姻儀禮的各個環節,通過各種形式對女方家的經濟、勞動力及情感方面的損失進行補償,尤其是經濟損失進行補償,以達到婚姻關系中各個主體之間的物質與精神的平衡。也只有達到這種平衡,所締結的家庭結構才能具有長久的穩定性。從更為廣闊的視角來看,人類建立穩定、和諧的社會生活,最終追求的就是物質與精神上的平衡。
從前述5種形態的補償形式的具體分析來看,在岑鞏民間傳統婚姻習俗中,女方家獲得的補償主要有三種:物質補償、尊重補償、勞動補償。其中,女方從男方家獲得的物質補償比較微薄,一旦婚姻關系推進到實質發展的程度,男方家幾乎所有的花費分流為2個部分,一部分幫助女方家獲得親族和寨子中人的尊重,另一部分通過種種形式回流到男方家。也就是說,女方家通過獲得一定程度和一定層面的尊重來補償自己在婚姻關系締結過程所造成的利益損失。從岑鞏婚俗中經濟關系的結構來看,男女雙方家庭均在為新家庭的建立而付出,這種付出是男女雙方家庭依托婚姻習俗在儀禮推進過程中互相協商、互相平衡的結果。因此,岑鞏傳統婚姻習俗具有一定的自動平衡功能,使家庭的結構體系具有很強的穩固性,這也是建立平衡穩固的家庭關系的前提和基礎,更是建立各種平衡的穩固的社會關系的前提和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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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興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