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中妓女形象的悲劇性探析

雷娉婷

【摘要】妓女形象在三言小說總量中占的比例不大，但很大程度上卻代表三言小說的最高藝術(shù)成就。“三言”中塑造了許多光彩照人的妓女形象，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等人物形象既內(nèi)涵豐富、價值深邃，又流傳廣泛、影響深遠(yuǎn)。以其鮮明的性格特征吸引著廣大讀者，然而，在“三言”中，她們大部分都有不幸的命運和坎坷的歷程，透露出濃重的悲劇性。本文就“三言”中一系列妓女形象的悲劇性作簡要探析。

【關(guān)鍵詞】“三言”;妓女形象;悲劇性

“三言”是明代馮夢龍纂輯的短篇小說集，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稱。在“三言”中，馮夢龍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其中最為出彩的當(dāng)屬妓女。馮夢龍筆下的妓女性格鮮明，她們敢愛敢恨，敢于對不公的命運進(jìn)行反抗和斗爭，主動追求美好的愛情和幸福的生活，縱使香消玉殞也在所不惜。馮夢龍對她們寄予了強烈的贊美與同情。杜十娘、玉堂春、萃瑤琴等典型形象，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留下了絢麗的光彩，她們的悲劇命運也引人深思。

三言小說中以妓女形象為主人公的共計有9篇：《醒世恒言》中的《賣油郎獨占花魁》，《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玉堂春落難逢夫》、《趙春兒重旺曹家莊》和《錢舍人題詩燕子樓》，《喻世明言》中的《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眾名妓春風(fēng)吊柳七》、《單符郎全州佳偶》和《月明和尚度柳翠》。主要人物有：莘瑤琴、玉堂春、杜十娘、關(guān)盼盼、趙春兒、柳翠、邢春娘、韓金奴等。

在以“男尊女卑”為鮮明特點的古代封建社會，男人可以擁有“三妻四妾”、擁功得祿，而女人卻必須遵從“三從四德”的婦人之道;男人是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而女人卻只是傳宗接代或供人享樂的工具;男人可以尋花問柳，而女人卻必須堅守貞節(jié)。而對于一類特殊的女人——妓女來說，男人一面踐踏著她們的肉體，偷得片刻享樂;另一方面，卻又道貌岸然的詛罵其不恥的行為，淫邪下賤。在這種矛盾的夾縫中，妓女群體仍然存在，只是為了在這個以男權(quán)為主的封建社會獲得一個殘喘存活的機(jī)會而已。“三言”對妓女形象的描寫，向我們真切地展示了她們出眾的人物審美性格和悲慘的命運，內(nèi)容豐富、情節(jié)跌宕、形象多樣、個性突出。但是文中仍會時不時流露出對妓女的輕視，這也是“三言”中妓女形象的悲劇性所在。“三言”中的妓女為什么會有如此悲慘的遭遇和凄苦的命運？

一、妓女自身貞節(jié)觀的束縛——身與心的嚴(yán)重分裂

成為妓女，意味著在性欲方面的放縱。但是作為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婦女，還是無法擺脫骨子里的貞潔觀念。就像杜十娘，七年中歷經(jīng)多少王孫公子，可當(dāng)她認(rèn)定李甲、付出感情后，就義無反顧。即使當(dāng)李甲將她當(dāng)作物品一樣以千金之價賣出，她也只是怒罵、傷心、悲憤，但最后卻沒有跟隨孫富，而是投江而死。其實，對于一個妓女來說，跟誰從良都應(yīng)該是一樣的，再說孫富也是一個富家子弟，杜十娘跟著他其實也不會比李甲差，但最后十娘卻選擇了投江自殺，由此可見在她心中還是有一個結(jié)——貞節(jié)觀。

而相對于杜十娘來說，同為妓女的玉堂春較為幸運，王三官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這首先在傳統(tǒng)道義上可以說是比較令人容易接受的。而且她在王三官去后，想方設(shè)法為他保存了貞節(jié)，在這里，玉堂春保有的不僅是愛情上的貞節(jié)還有肉體上的貞節(jié)。所以說在最后，玉堂春較為容易的被王家所接受，妻妾和睦。但最終玉堂春還是逃不過愛情中的悲劇——她已不再是王三官唯一的女人。封建的道德教育觀念雖然接受了玉堂春但還是不能讓她成為一個名正言順的正品夫人，王三官最終還是要迎娶一個不論是在道德還是家長制上都要令人滿意的名門閨秀，因為在父權(quán)社會的傳統(tǒng)婚姻觀念中，“門當(dāng)戶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婚姻獲得承認(rèn)的基本條件。

二、作者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思想——對妓女的輕賤和勸誡

雖然說“三言”中的妓女個個美貌非凡、心地善良，并且精明能干。但是，幾千年的封建思想已經(jīng)決定了妓女在社會中的卑賤地位，“可謂娼、優(yōu)、隸、卒四般為賤流，且如婦人中，只有娼流最賤”。傳統(tǒng)文化已給妓女這一群體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馮夢龍雖說贊頌了妓女階層，卻還是不能跳出時代或者傳統(tǒng)文化的烙印，仍會處處流露出男權(quán)社會的偏見，流露出對妓女這個特殊群體的輕賤和勸誡。

如《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描述了趙春兒在丈夫劣性不改，并屢勸不止的情形下，十五年如一日，艱辛勞苦、任勞任怨、布衣蔬食，卻將千金埋于地下，直到等丈夫幡然悔悟，走上仕途，重整家業(yè)。雖說馮夢龍在這里贊頌了趙春兒堅強干練、勤勞智慧的可貴品質(zhì)，但在文后馮夢龍還是附了一首勸誡詩：“破家只為貌如花，又仗紅顏再起家。如此紅顏千古少，勸君還是莫貪花”。一方面他肯定了文中趙春兒的品行，有了女子自主自強的思想，但他還是在勸誡人們輕易不要再貪花戀柳。又如《玉堂春落難逢夫》中，玉堂春的堅貞終于換來了兩人重逢，但馮夢龍在贊賞的同時也在警戒：“鄭氏元和已著名，三官嫖院是新聞。風(fēng)流子弟知多少，夫貴妻榮有幾人！”在馮夢龍的眼中，妓女中確實是有才情高又重情重義的女子，但畢竟多數(shù)妓女還是以實際利益為準(zhǔn)。因此，“三言”中不少地方還是流露出作者對妓女卑微地位的賤視。

三、萬惡的封建社會——妓女的商品屬性

封建社會，婦女社會地位低下，妓女的地位尤其低下，妓女本身的商品屬性是造成妓女悲劇命運的重要因素。在“三言”中，妓女追求愛情的理想自我是建立在商品屬性范疇之上的，但她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自身本體構(gòu)成中的商品屬性。妓女從被賣到妓院那天起，就失去了“人”的權(quán)利和價值，成為一種商品的符號，成為女奴制度和封建專制制度下的犧牲品。妓女作為被玩弄的對象，在她們身上體現(xiàn)著深深的“商品屬性”。不僅有身體上的，還包括精神上的。在身體上，妓女在男權(quán)社會就是作為一種特殊的貨物而進(jìn)行不斷的交換。《玉堂春落難逢夫》中，玉堂春在與老鴇爭吵時道出了身世，老鴇當(dāng)初“八百好錢買了我”。《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的花魁娘子莘瑤琴因為逃難與父母失散，路遇鄰居卜喬，以“五十兩”賣于西湖上煙花王九媽家。《單符郎全州佳偶》中郝春娘“為亂兵所掠，轉(zhuǎn)賣在全州樂戶楊家，得錢十七千而去”。這些僅是第一次被賣到娼家，而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杜十娘在贖身之后跟隨戀人李甲的過程中，卻被李甲以千金之價賣給了富商孫富。如果說她們被賣到娼門可以用生活所迫、無可奈何的理由來解釋，那杜十娘的命運就純粹是一個悲劇了。

可以想象，當(dāng)初杜十娘肯定也是被賣入到院里的，那次可以說是無奈，但是第二次被李甲所賣就只能說是悲劇了，李甲“一連奔走六日，并無銖兩”于是在他的愛情觀上烙下了“愛情可以買賣”的印記，使他那么快地把杜十娘當(dāng)作“商品”出賣了。在他眼里，杜十娘既是封建等級所不容的“行李之累”，又是一筆“特殊的資本”。出于同一觀念，孫富才敢斗膽花錢去買人妻子（杜十娘在贖出妓院與李甲同居后已以夫妻相稱）。杜十娘已經(jīng)將李甲作為了終身的依靠和寄托，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不得不算是一種悲哀。而在精神上，妓女從來都是作為一種達(dá)官貴人的玩物而存在，妓女有個好處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單符郎全州佳偶》中就提到：“原來宋朝有這個規(guī)矩：凡在籍娼戶，謂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聽?wèi){點名，喚來袛應(yīng)。”我們可以看出，其中不止有官府的公宴，還可能有官員的私宴也需要妓女的陪侍。在這里，妓女具有明顯的物的屬性，她沒有自身的自由，她們僅能成為男人世界的買賣貨物或是精神玩物。

四、妓女從良的艱難——官府與輿論的雙重壓迫

明朝妓女有官妓和私娼之分，官府對其從良也有相應(yīng)的管理。官妓從良基本上有兩個條件：一是官府除籍，二是償還身價錢。另外還有所限制，在教坊司內(nèi)，允許從良的僅限于原是良家女子的樂人，因政治原因淪入樂籍的，其身份不能改變。關(guān)于私娼從良，一般私娼從良需自己花錢為自己贖身并取得從良文書，贖身錢由妓院鴇母規(guī)定。如在《警世通言》中提及，私娼玉堂春與禮部尚書之子王景隆相好，因要與之結(jié)合，故只能花二萬兩銀贖身，取得從良文書。按照人民幣與明代銀兩的換算方法，這贖身錢起碼是四百萬人民幣以上，這是一筆極大的花銷。同時，因為官府對其所收的脂粉錢，娼妓所得大部分為官府與妓院鴇母所吞，因而，并不是每個私娼都能為自己贖身，絕大部分的私娼只能終老于妓院之中。

再者，妓女從良之后的人生歸宿大部分也都是不幸的。一是少數(shù)知書達(dá)理、色藝俱全的名妓，在得到貴人的寵愛后，成為貴夫人。也有的高級妓女結(jié)識名流，兩情甚篤，力排眾議，成為夫妻的。但畢竟只是少數(shù)。二是部分世襲樂戶的女子，必須終身為妓。年長色衰后，藝妓大多在教坊中傳授技藝或充當(dāng)藝師，收徒傳藝。色妓則多成為妓院老板，她們將年輕貌美時掙得的錢財置房產(chǎn)、蓄義女，成為鴇母。有的色藝不精的妓女年長色衰后，風(fēng)韻既失，又無足夠資財置房蓄女，就在妓院中充當(dāng)女傭或管領(lǐng)婢女，服侍名妓。三是從良嫁人。無論是對藝妓還是色妓來說，從良嫁人是她們所向往的歸宿。但是，從良嫁人必須是在年輕貌美之時，一旦人老珠黃，則“門庭冷落馬鞍稀”，無人問津了。對于市井妓女，大多都是贖身從良后嫁人為妾。由于妓女們曾淪落為娼，即使從良嫁人，做人行事也低人三分，她們中能真正得到幸福的并不多。四是出家為尼。妓女們出家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有的本是貴族或良家女子，受人誘拐或騙賣誤人娼家，在百般無奈下，茍且偷生。她們對人生萬念俱灰，自感罪孽深重，辱沒門庭，削發(fā)為尼以求來世;有的色藝超群，風(fēng)流一時，一旦年長色衰，失勢失寵，她們?nèi)淌懿涣似嗲寮拍睦硎テ胶猓黾覟槟幔詧D清靜;有的妓女失去賣藝賣身的資本后，出家為尼，僅僅是求得一個衣食居處;也有的妓女急于脫離妓院，從良嫁人，傾自己一生所積血汗錢相隨男子，卻遭騙遭棄，遂看破紅塵，甘愿出家為尼以度殘生。

五、結(jié)語

“三言”對妓女本身外貌和才華的描寫讓我們對她們充滿了一種憐惜，而對其悲劇性的描寫則讓我們對妓女制度充滿了痛恨。妓女在非凡的美貌和出眾的才華下，雖然可能有著一段看似風(fēng)光的待遇，王孫貴族、達(dá)官顯貴爭相逢迎，頭破血流、傾家蕩產(chǎn)在所不惜。倚門賣笑的日子可能會讓妓女被表面的風(fēng)光迷失了理智、本性，但最終她們會醒悟，風(fēng)光的表面背后隱含的是無盡的哀怨。“三言”中作者在描寫受盡哀怨的妓女的時候就透露了這一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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