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澤
從程序公正看人民陪審團制度的困境
鄧澤
人民陪審員制度在我國司法實踐中有待改進,為了解決制度理念和制度設計的根本問題,河南法院系統開始人民陪審團制度試點。雖然在短期內,陪審團制度在發揚民主、促進司法公正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可是由于我國的制度基礎非常薄弱,仍然有很多理論和實踐問題尚待解決。文章基于程序公正的原則,對人民陪審團制度的四個環節進行全面的剖析,發現問題,為陪審團制度在我國更健康地發展打下基礎。
人民陪審團;司法民;主陪審制度
陪審團的制度可以追溯到古代的羅馬法,美國總統杰斐遜在談到陪審團制度的重要時認為,陪審團制度在維護民主所起的作用上,比選舉權還重要。案件的審判,是情、理、法的綜合,如果僅僅適用法律,而不考慮法律以外的道德和人俗,將會導致法院的審判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困境。陪審員來自于各行各業,他們基于自身的知識水平、經驗和邏輯對案件事實進行認定,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廣大人民渴望參與法治的熱情和愿望,渴望建立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法治社會。
人民陪審團制度不是我國首創的,它是“舶來品”,制度基礎非常薄弱。在追求實體正義的大陸法系國家,程序的存在往往是作為實現結果的工具或手段,作為體現程序正義的陪審團制度也沒有淪為追求實體正義的工具的命運。人民陪審團機制主要可以分為四個環節:第一,機制啟動。由合議庭向所在庭長報告決定啟動人民陪審團陪審,經分管院長批準后方可啟動。第二,人員組成。成立專門的人民陪審團工作辦公室,在確定需組成人民陪審團參與案件庭審后,從成員庫中隨機抽取20名左右的陪審團參加庭審。第三,通知和開庭準備。法院在開庭前日,告知公訴機關、被告人、辯護人、原告人、被告人等訴訟參與人有關人民陪審團陪審案件的情況,需要時對陪審團成員進行調整和更換。第四,評議案件。合議團成員在庭審結束后,及時召開評議會議,對案件事實、法律適用提出意見,形成書面報告后提交合議庭。合議庭應在慎重考慮并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予以采納陪審團的建議。本文正是基于程序正義的原則,打破了常規對于人民陪審團制度的分析,從它自身的運行機制出發,分析其中存在的問題,為人民陪審團制度的進一步完善和改進打下基礎。
(一)機制啟動具有濃厚的職權主義色彩,陪審團適用范圍過小
職權主義的司法模式在我國擁有相當深厚的影響力,人民陪審團制度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濃厚的職權主義色彩。目前試點主要采取以法院為主導的職權主義模式,即合議庭在決定啟用人民陪審團時要先向庭長報告,經主管院長批準后方得以實施,在這個過程中,合議庭還要向公訴機關征求意見。這樣的制度設計保證了法院在案件審理中的權威,法院擁有絕對選擇權,卻忽視了與案件直接利益相關的當事人的權益,這與司法強調的公平和公正原則相悖??梢宰饕环N假設,如果當事人選擇了人民陪審團參與案件審理,他將主動承受因選擇而帶來的一切結果,可是,如果他沒有作出選擇,便是被動地承受著這種可能對他不利的結果,會使當事人形成對陪審團的不信任感和抵觸,這將嚴重破壞人民陪審團制度存在的民意基礎??墒菬o論如何,人民陪審團參與與否,都不能直接越過當事人,這是對當事人訴訟權利的嚴重侵犯。若法院反對采用人民陪審團,當事人不得采取其他形式的救濟手段,這造成了在法律上無視當事人的正當權益。此外,法院要聽取公訴機關的意見決定是否采用人民陪審團的審判,實際上忽視了當事人的權利,沒有傾聽被告人的意見,顯然無視了司法公正。因為人民陪審團這種特殊的審判制度,它的事實認定直接關系到被告人的訴訟權利能否實現。
啟動陪審團機制后,關于其適用的案件范圍和衡量標準,在制度實施中的程序性規范仍然有待加強。首先,邀請人民陪審團參與審理的案件類型有限,多適用于一些社會影響力較大但案情又相對簡單的案件,關注面狹窄,而且不利于民主的司法觀念向普通案件滲透。在人民陪審團制度設立之初,考慮到制度設計和制度實施的差距,鮮有涉及一些當事人反復上訪、情節復雜的案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司法改革愈發推進,民眾對于司法公正和民主的呼聲日益高漲,案件選擇范圍應該合理地有所擴展和深入,這樣才能發揮人民陪審團制度在司法審判中應有的作用。其次,法律上對于人民陪審團參與審理案件的規定用語模糊,缺乏統一的標準,可操作性差。例如河南省規定,對于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或者矛盾激化影響社會穩定和諧案件才使用人民陪審團審理,這里對于“重大社會影響”、“矛盾激化”和“社會穩定和諧”等關鍵詞均沒有給出具體可操作的規定,在現實中很難把握,容易在操作的過程中具有較大的主觀性,這便是人為地去界定適用人民陪審團的條件,顯然帶有“人治”而不是“法治”的特征。反觀其他國家,對于人民陪審團的適用標準有著清晰而具體的規定。例如英國規定謀殺、強奸案件必須適用陪審團治理,美國規定發生在聯邦或者州的案件,可能判處六個月以上監禁的案件,被告人可以申請由陪審團參與審理。可以看出,其他國家對于人民陪審團審理案件的適用有著較為明確的規定,在實踐中利于操作,能夠有效避免因標準模糊不清造成的審判認定錯誤以及審判程序缺失的發生。
(二)陪審團成員選任機制不合理,職權不清晰
關于人民陪審團成員的確定,任何一個國家一旦選擇這種制度,都不得不慎重地考慮這個問題。陪審團的素質、地域、信仰都有可能會影響到最終結果的巨大差異,歷史上北愛爾蘭曾因為宗教之爭而最終放棄了陪審團制度。我國人民陪審團制度的試點歷史較短,而且考慮到具體社會環境的差異,選任機制一直被學者所詬病。
首先,成員的選拔和任用機制不合理。就目前來看,成員廣泛性還需要進一步擴大。陜西省在人民陪審團成員庫的構成要件中要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人民陪審員以及國家公職人員所占陪審團成員的比例不應超過30%,這意味著,改革后的陪審團制度無法擺脫“專業化”和“精英化”的影響。精英化色彩首先體現在學歷要求上,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擔任人民陪審員一般應當具有大學專科以上的文化程度,然而我國的實際情況是,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2005年全國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具有大專及以上學歷的人口僅占全國總人口的5%。這意味著,絕大部分的人口無法進入到人民陪審團成員庫中來,因此所代表的民意極為有限。精英化色彩還體現在選任的程序上,根據《決定》,人民陪審員的產生須經過單位“推薦”、本人“申請”、上級“審查”、院長“提出”以及人大“任命”五個步驟,只要其中一個環節被投了反對票,那么即便個人素質具備也不得擔任人民陪審員。過于復雜并且嚴格的任性程序,不僅會造成巨大的制度成本浪費,而且最終有如大海淘金一般,經過層層篩選和淘汰,最終評選出來的人民評審員越來越脫離群眾。對陪審員較高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寄予了立法者和司法者對于人民陪審員的一種良好期待,希望“精英們”以更高的素質參與到司法中來以更好地促進司法公平公正。可是這與陪審團制度設計的初衷和目的是背道而馳的,制度設計與制度實施完全無法對接。隨著自媒體時代的到來,民眾的法治意識不斷增強,普通民眾對于參與法治建設的熱情也是空前高漲。人民陪審團制度應該讓更廣泛的公眾參與司法,揭開司法神秘的面紗,拉近它與普通公眾之間的距離。
其次,人民陪審員責任和義務不明確,職權模糊。關于陪審員職責的探討,主要集中在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兩個方面。在英美法系中,陪審員只負責事實認定,根據經驗和邏輯完成,而在大陸法系國家,陪審員同時具備這兩個方面的職能。這種區別的產生,既與法律體系本身的特點密切相關,與陪審員的產生方式也有一定的關系。就我國而言,我國繼承了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律傳統,陪審制度賦予了陪審員不限于事實認定的職能。在人大常委會《決定》中就明確規定,人民陪審員“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獨立行使表決權”。然而,具體考慮到國家間司法實踐的差異,我國的陪審團制度施行時間較短,并沒有經過較長歷史的檢驗和人民群眾的普遍認同,只是脫胎于一種國家立法的規定。在實踐中,對由普通民眾組成的陪審團強加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實踐證明并不成功。過于模糊的職權規定,在實踐中甚至形成了“三不現象”,即“請而不到、陪而不審、合而不議”,有的陪審員甚至成為名不符實的“掛名陪審員”。從義務的角度說,權利與義務相對應,依法賦予陪審團成員相應的權利,這是保證他們依法履行職責的前提,而明確規定相應的義務能夠對他們形成一定的制約,這兩者相輔相成,不可或缺,共同在陪審團制度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墒乾F實中,我國《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沒有對公民逃避承擔陪審職責會承擔何種法律后果作出具體的規定。有權必有責,用權受監督,如果只行使權利而不接受監督的話,很有可能導致權利的濫用或是輕易放棄權利不作為情況的發生。
(三)通知和開庭準備上不公平,陪審團作用受限
首先,根據庭前告知的程序,人民法院應當在開庭之前告知公訴機關、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或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及被告關于人民陪審團的組成情況,以上人員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異議,可是異議是否被通過由合議庭審議決定。在這個過程中,法院擁有絕對的選擇權,忽視了與案件直接利益相關的當事人的權益,與司法強調的公平和公正原則相悖。一旦法院反對采用人民陪審團,當事人不得采取其他形式的救濟手段,這將直接影響到被告人的訴訟權利能否實現。而且,在當前公民法律意識仍有待加強,司法改革繼續推進的背景之下,人民對于法官的素質,包括業務素質和思想道德素質存在著一定的不信任感,若是任由合議庭作出最終的決斷,一來缺乏公平公正,二來難以服眾,形成普遍的社會認同。應當加大當事人意見的權重,對法官的選擇形成一定的制約。
其次,在開庭之前,書記員告知人民陪審團的職責及注意事項,從表述上就可以看出,對陪審團職能的規定缺乏社會認知力,對人民陪審團職能的認識沒有在社會上形成普遍的共識。根據《決定》,我國的人民陪審團執行雙重職能,既進行事實認定又進行法律適用,都對陪審員的基本素質形成了一定的要求。僅僅憑借開庭之前短暫的告知很難使陪審員對自身職能產生深刻的理解,暫且不論陪審員是否具備一定的經驗和邏輯思考能力,對自己行使的職能缺乏清晰準確的認識,必然會導致陪審團發揮作用的削弱。這便是導致“三不現象”的一層思想動因,陪審員既害怕自己缺乏專業素養,不敢發言或發問,又出于自身的惰性,不想發言或發問。這種現象的存在與司法觀念普及力度的不足不無關系,當前司法改革推進不僅要使普通民眾親自參與到司法活動中來,更要求增強法治意識,進一步推動普法的進行。
最后,在意見達成模式上,我國人民陪審團制度規定陪審團成員可以對案件事實認定充分討論,對法律適用、裁決事項提出建議,形成書面意見,并由全體成員簽名。它不同于美國刑事案件中實行陪審員成員一致表決的機制,在此種機制下,如果某一個陪審團成員對事實認定持反對意見,經過協商依然不能形成統一的意見的話,該陪審團的意見被判定為無效,法院需要解散該陪審團并且組建新的陪審團重新認定案件的事實。在這種情況下,司法審判的效率就大大降低了。在我國,陪審員可以獨立發表意見,這些意見可以一致,也可以不同,都被作為合議庭庭審的重要依據。我國的陪審團制度設計雖然民主意味更濃,但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不統一的意見約束力相對較小,限制了陪審團在最終庭審中發揮的作用,進一步鞏固了法官主導的地位。
(四)評議案件上法官主導,陪審團約束力弱
按照規定,若人民陪審團上達了統一的意見,在不違反相關法律法規的條件下,合議庭應當予以采納;當人民陪審團意見不一時,合議庭應當全面地考慮各種意見,采納合理的部分。
對人民陪審團意見采納的結果是,若陪審團意見與合議庭一致,則正好采納,若意見不一致,則由合議庭報請審判委員會作出裁定。從中可以看出我國陪審團制度效力約束上的特色。在英美法系國家,陪審團形成的意見對審判法官具有相當的約束力,審判法官只有在陪審團所認定事實的基礎上作出適用法律的裁判。因此在英美國家中,司法審判權被一分為二,陪審團擁有絕對的事實認定權,是引起法官裁判有效性的前提。在這種模式下,法官的審判權力實際上被分割了,陪審團和法官都是案件的仲裁者,同時,法官的審判風險性也被合理地分割了。反觀我國的陪審團制度則有點不倫不類了,人民陪審團既能進行事實認定同時能對法律適用提出意見,可是約束力都得不到重視,案件事實的認定和法律的適用仍然由合議庭作出。在這種模式下,法官的司法審判權力并沒有被陪審團分割,職業法官需要承擔錯誤審判的風險。它試圖構建的是一種協商性質的司法模式,在這個過程中,公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能夠得到保障,可是在結果上不能形成有效的約束力,起到的作用是蒼白無力的。一個不具有任何法律約束力而只是作為參考的決議,必將導致我國的人民陪審團制度流于表面化和形式化。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英美法系國家判例法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將先例作為對具體判例進行認定的依據。而在我國,成文法是主要淵源,法官必須要找到對應的法律條款才能夠作出判決,這也是導致人民陪審團的意見不能直接被司法適用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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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澤,男,湖北武漢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4級學生。
D9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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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28(2016)06-11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