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貓】
生長在遙遠的山海關以北,熱愛一切溫暖美好的事物,文字散見于《花火》《粉言情》《紫言情》等,愿意將世間所有百轉千回,講給你聽。
連綿的陰天和降溫總是讓人疲倦,近幾日才好了許多,我捧著書倚在床上看,一偏頭才發現外面的玉蘭花盡數開了,柳樹也抽出柔嫩的綠芽來,舉目望去四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感覺,讓人不禁聯想起新生命的誕生。
俗語說家國天下,可見家庭、家族觀念在國人心中是非常重要的,而新生命的誕生對于一個家庭來說,也是非常重大且值得慶祝的事,既要慶祝,總是免不了涉及到禮儀規范。
不論是世俗禮儀還是皇室禮儀,《禮記》都是極重要的參考資料,“誕生禮”也理所當然能從其中找到蹤跡。
《禮記》上說,若生了男孩,就要在側室門的左邊掛上一副弓箭,若生了女孩,就要在門的右邊掛上女子用的佩巾。乍一看不過是很小的一個規矩,仔細想來,里面其實包含了“男左女右”的傳統思想,以及鮮明性別特征的。
不過說起這個,就不得不提到古代男尊女卑思想對“誕生禮”的影響,《詩經·小雅》上寫:“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理解起來,無非讓男孩睡床女孩睡地,男孩佩玉女孩弄瓦。
從現實角度上講,即便是女孩,古人也未必舍得放在冰冷的地上,但這其中的意味,還是明明白白地顯露了出來。
我之所以一定要提到這些,私以為能更好傳承的前提是正視,直面所有好與不好,不逃避不偏袒,才能從中提取出最優秀的部分傳承下去。
孩童出生后最近的一個大禮,應當就是三朝禮了,上至皇室下至平民,都遵循著三朝洗兒的禮俗。現在北京雍和宮的法輪殿里,還放著一個紋飾精美的“魚龍變化盆”,據說是當年乾隆皇帝出生后用來“洗三”的。
宋朝洗三時親戚朋友都是要過來的,燒一大盆熱水,用彩布把盆子圍起來,邊洗邊用發釵攪水,旁邊的人還要把銅錢灑向水中,分別稱作“圍盆”“攪盆”“添盆”。
三朝禮未必要在孩童出生的第三日舉行,有關宋代風土人情的《東京夢華錄》記載,至滿月大展洗兒會,也就是說洗兒也可以在滿月舉行,滿月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叫彌月,念起來倒有幾分糯糯的味道。
大文豪蘇軾也曾為自己的孩子行三朝禮,還作了一首《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相比之下,楊貴妃收安祿山做干兒子后,在自己的宮殿里為安祿山行洗兒禮,就不免顯得有些可笑了。彼時安祿山早已成年,而且據說安祿山還是一個體重三百多斤的胖子,唐太宗知道此事后非但不生氣,還賞了楊貴妃洗兒錢。
之后安祿山憑借榮寵起兵造反,三軍不發無奈何,楊貴妃宛轉蛾眉馬前死,殞命于馬嵬坡,倒也算得上諷刺。
禮儀不會說話,但她歸根究底和歷史一樣,都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心存敬畏的,便把她打扮得端莊高貴,心念不那么正的,便把她演繹得有些荒唐。
說到底,透過禮儀看的還是人心。
坦誠講,我最喜歡的古代民間禮儀,就是小孩子周歲時候的“抓周”了。它以前是不叫“抓周”的,歷朝歷代叫法不同,不過做法大致一樣。
古人最擅見微知著,連對小孩子也要說上一句“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拋開有無具體的科學依據不談,我認為它針對的應當是天性。而抓周也是窺視孩童天性的一種方法,它的科學性未必有,卻充滿世俗意味和美好希冀,想想都覺得帶著滿滿人世煙火的氣息。
抓周具體起源于何時,照過古人的今時月緘口不言,學者們見解不一,竹簡木刻也不能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復。
但據了解,南北朝的《顏氏家訓》中就曾出現過關于抓周的記載:江南風俗,兒生一期(即滿一周歲),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拭兒。
“拭”是通假字,通現在的“試”,意思是測驗孩子的志趣,算是專門為小孩子舉行的盛禮之一了。
《紅樓夢》中,寶玉周歲時抓周,紅紙鋪著的籃子里放著琳瑯滿目的物品,王夫人抱著寶玉微微俯下身去,大家都目不轉睛看向這邊,想知道寶玉會抓起哪一樣東西,誰料寶玉眨眨眼睛看向籃子里,又東張西望了半天,沒有一樣東西襯他心意,最后只抓著女子的胭脂水粉不放,賈老爺當時就很生氣,覺得寶玉日后不能成大器。
父母曾和我講過,我周歲的時候為了取樂以及遵循傳統,他們也曾隨意擺過一些東西抱著我去抓,我問他們我拿了什么,他們說是一本書。
多年以后兜兜轉轉,我踏上寫字這條路,回想起來還頗有些感慨萬千。
現在也經常有人在網絡媒體上提問,小孩抓周都應該準備些什么?每每看到這樣的消息和問題我都要忍不住笑起來,隨著時代的發展,有各種各樣的興趣班來培養孩子,人們已經不再需要拿抓周這種活動來測試志趣,不過只單單貪戀其中的溫馨柔和以及世俗意味也是很好的。
中國人可以說是在禮儀當中長大的,從出生還對人世沒有記憶時,家人們就會為其舉行誕生禮,之后的成長過程也伴隨著禮的教化,一直到生命終結,都與禮儀密不可分。
我曾一直很好奇,古人每日都要牢記著各種各樣繁雜的禮儀,并以身踐行,他們難道就不會累嗎?后來我想,那些規矩禮儀想必早已成了融入骨髓的習慣,于他們已經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根本沒有累不累這一說。
在他們看來,他們就應該這樣做。
人與人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最大的差別不是外貌,也不是飲食習慣、日常生活方式,而是精神文化,那些不過是文化的外在表現形式罷了。而禮儀,歸根究底是文化的一類,它們既相互影響又相輔相成,最后終于成為密不可分緊密纏繞的一體。
新生命的誕生總是承載了太多的美好期盼,若比作時節必然是春日,萬物復蘇一年伊始,讓人心都跟著柔軟且充滿希望起來。
而這些為新生命誕生舉行的禮儀,想必在往后的漫漫人生路上,也會成為他們于清冷長夜里的溫暖記憶,再回首,萬千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