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錦小注：

華真真，古龍小說“楚留香”系列之一《蝙蝠傳奇》的女主角，心思縝密，堅毅淡然。武功深不可測，肩上擔著監視華山掌門的責任。為查“清風十三式”外泄的原因，隨師父枯梅遠赴蝙蝠島，途中結識楚留香。后因對華山派的責任，放棄了同楚留香的感情。

那時，年華靜美，秋水瀲滟。我著一襲紫衣，捧一卷黃經，靜立于師父身旁低誦，始終不曾將頭抬起。

不曾看一眼艙外正劍拔弩張的蝙蝠使者。

船艙里依舊香煙繚繞，靜如佛堂。

我并不知道，那個后來讓我相思成災意欲如狂的男子，正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他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眼神中透著一絲玩味。

我遺憾，沒能在那時抬起頭，多看他一眼。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若不是“清風十三式”無故外泄，終其一生，我都只能在傳說里認識他。

自始至終，我都是以一種卑怯而惴惴的心態在愛著楚大哥。

近來，江湖中突然出現一個名為“蝙蝠島”的海上銷金窟，隨后便傳出了“清風十三式”外泄的消息。我正懷疑兩者間的聯系，思索著進入蝙蝠島的方法時，蝙蝠公子卻在這時送來了請柬。事情發展得太過順利，我不禁苦笑，他還真是“善解人意”。

有些地方，要進去十分容易，但想出來，卻難如登天。

夜未央，人不寐。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洋。這注定是一條不平凡的路。但無論如何我也料不到，一切的一切，會從師父的死亡開始。

我蹲在墻角，蜷縮著身子，哭得悄無聲息。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冷冰冰的艙房，無法忘記充斥在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更無法忘記突然出現的楚留香。他宛若白云，飄然而來，點亮了我的整個世界。他擁我入懷，輕撫著我的長發，柔聲道：“不用怕，可怕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不明白，茫茫滄海，他是如何來到我眼前的。我也不明白，蝙蝠島無異于修羅殿，我是為了責任非去不可，他去又是為了什么？

胡鐵花告訴我：“楚留香喜歡冒險，喜歡刺激，越危險的事他越覺得有趣。至于能不能活著回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原來，他們早已在船上，而我，竟毫無察覺。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腥風血雨掩不了柔情。我靜靜地靠著他，不去想船將駛向何方，海上是否有風浪，也不去想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淚珠自眼角落下，滑向唇邊，已不再是苦澀的味道。

因為我終于有一個可以毫無保留去相信的人了。

一如后來，我踏上那條橫空的長索，隨著蝙蝠使者頭也不回地走向那無邊的黑暗。前路茫茫，我并不怕。因為我知道，無論走到哪兒，他都一定會找到我。

有時候愛情是一瞬間的事，不用言語，無須表白，因為彼此心照不宣。

后來的后來，無意間聽他提起渤海之濱，我忽然意識到，原來那才是初識，原來，我們曾離得那么近，那么近。

紅塵有夢，歲月迷離，吟斷剎那芳華。也許是相遇太美好，我漸漸忘記了今夕何夕，也忘記了萍水相逢后注定要相忘于江湖。

我們殊途，亦不同歸。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最是殤情。可若是落花流水皆有情，那又是什么將我們生生阻隔，即便跨千山越萬水，也再難相見？漫漫浮生，我想了許多年，卻終究沒能明白。若我不是華太宗師的玄侄孫女，若我沒有執掌華山派的“賞善罰惡令”，若身為華山掌門的師父沒有為了蝙蝠公子而監守自盜……那么，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但終究，再多的如果，也換不回另一個結局。

我看著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枯梅師父，只覺無限悲涼。我不明白她與蝙蝠公子之間究竟有怎樣的糾葛，能讓她這樣心甘情愿地背叛華山派，泄露秘傳劍法“清風十三式”。她裝模作樣地與我一起調查蝙蝠島，又處心積慮地設計假死這一金蟬脫殼之計，暗殺所有對蝙蝠公子有威脅的人，包括我。

她的計劃天衣無縫。因為，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死人。

只是她忘記了，這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楚留香。他優雅冷靜，足智多謀，永遠不會讓真相石沉大海。

也許，楚大哥有一句話說對了。他說，很多看起來復雜又秘密的事，往往都是由一個簡單的原因造成的。

這個原因，就是愛。

哪怕如枯梅師父這樣道行高深心如磐石的人，也到底難逃情之一字。他想武功蓋世，她就傳他“清風十三式”；他想坐擁天下，她就替他出謀劃策；他想高枕無憂，她就為他掃除一切障礙。

可無論原因是什么，逆天而行的結果，注定是不得善終。

最后的最后，蝙蝠公子死了，枯梅師父也圓寂了。可他們死得蹊蹺，我的那掌根本不足以要了枯梅師父的命，而蝙蝠公子，更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墜崖身亡。但無論如何，事情總算有了一個了結。我雖不知他們之間有怎樣的糾葛，但我明白，愛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當你愛得越深時，就越會替對方著想，不瘋狂，也不自私。

蝙蝠島的事情雖結束了，但楚大哥卻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自古，不管長亭短亭，皆是用來上演一幕幕的別離。他溫柔地將我抱在懷里，在我耳邊說：“待處理好余下的事，我便回來接你。天涯海角，永不分離，好不好？”那樣篤定，那樣認真，聲聲落地，字字珠璣。

欲相守，望相守，奈何殘陽已深。他又說：“天色不早了，可我還不想走。”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長得這樣好看。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他從未放棄過人生的希望。他一心想將某些人過剩的快樂分一些給那些不幸的人，所以他流浪、拼命管閑事，甚至不惜去偷、去搶。

他是一個神話。沒有人，可以永遠將神話留在身邊。

晚風悠悠，夕陽漫天。我看著天邊的幾抹流云，“你還不想走，可我卻要離開了。”

寧愿在最纏綿的時候放開你的手，寧愿讓你想我念我一世，也不要到最后變得你不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

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結局。

我最怕的，就是有一天你會怨我。

于是，我在他的滿眼訝異中微笑解釋，也在他的終于理解中，萬念俱灰。流光飛舞的繁華里，當時的很多事情我早已忘記，卻一直記得那個讓他甘愿放開我的理由。我說：“華山派不能沒人接管。”

風過了無痕，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責任。愛到緣盡，也僅剩一句，萬事珍重。

時序更替，流年變遷。華山的歲月太過清寂森然，我有些住不慣。聽說，后來你去到一個神秘部落，迎娶了那里的圣女。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呆愣了好長一段時間。原來，你也是能安定下來的。

淚，無聲滑落。

霧散，夢醒，我終于看清了現實。夜靜謐，影蕭瑟，我依舊會想起你。一襲白衣，鳳目瀲滟，于荼靡夏日的渤海之濱，深深將我凝望。

只是，現在的你是否還記得，有一個叫華真真的女子，她曾那樣地深愛過你，卻又那樣輕地，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