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左翼思潮中新自由主義的理論基礎

[摘要]在當今西方政治哲學領域，以羅爾斯為首的新自由主義已在世界學術界形成重大影響，并使西方政治哲學實現了主題的轉變，使人們放棄了功利主義和康德自由主義的哲學。而羅爾斯最著名的理論是無知之幕，對羅爾斯的無知之幕遮去的有關信息以及背后的邏輯論證及反思的論述就很重要了。

[關鍵詞]新自由主義；羅爾斯；無知之幕；遮蔽

[中圖分類號]F091.3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17）05—0066—07

[作者簡介]史佳韻，女，西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專業碩士研究生。

一、導言

自資產階級革命開始，至今幾百年以來，自由主義（liberalism）始終是資本主義國家的主流政治思想。在此期間，經歷了從古典自由主義到新自由主義的轉變。在當今西方政治哲學領域，以羅爾斯為首的新自由主義已在世界學術界形成重大影響，并使西方政治哲學實現了主題的轉變，使人們放棄了功利主義和康德自由主義的哲學。國內學術界對西方自由主義始終是關注的。目前大陸學者公開發表的較為直接的，研究自由主義的成果主要以論文的形式出現，專著數量較少。對自由主義全面系統的介紹顯得不足。盡管如此，一些學者仍然做出了一些有益的探索。近年來學者們關注的問題主要集中在這幾個方面：一是傳統自由主義。二是當代新自由主義及其發展。新自由主義是以個人主義為發展的信條和宗旨，為了維護個人自由，當代新自由主義強調國家干預、社會公正和權力制約。學者們對當代自由主義發展的研究，關注的重點還是放在二戰以后。三是關于新自由主義與其他思想派別的爭論，這些思潮涉及民族主義、保守主義、社群主義等。社群主義在對自由主義的批判和攻擊中，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自由主義的影響。四是關于當代自由主義的思想家的研究，既有前期的如哈耶克，也有后期的羅爾斯、諾齊克等?？傊瑖鴥葘W者對西方自由主義，特別是當代西方新自由主義的研究，取得了可喜成果。

羅爾斯代表作《正義論》被視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西方政治哲學、法學和道德哲學領域中最重要的著作之一。羅爾斯的正義理論以及由此引發的關于正義問題的爭論，將人類對正義的思考推進到了一個更深的層次和境界。羅爾斯作為當代新自由主義的領軍人物，由此而引發的對自由主義的批判都不得不以羅爾斯為起點。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對羅爾斯的批評主要來自于社群主義（communitarianism）。社群主義介入討論之后，使自由主義理論真正遇到了挑戰。當然，自由主義所遇到的挑戰還來自其他理論，比如：哈貝馬斯和施密特的理論。在社群主義者看來，羅爾斯關于原始狀態的描述以及關于在無知之幕下構建正義社會的理論反映了新自由主義學說的一些基本特征，同時也暴露了自由主義理論的許多缺陷。針對社群主義的批評，羅爾斯后期在《政治自由主義》做出了回應。在此書中，羅爾斯則強調，他所提出的作為公平的正義概念僅僅是一個政治的概念，而不是全面的道德或宗教的概念，正義的原則僅僅適用于基本的政治、社會、經濟制度。

羅爾斯一生的著作不算多，但每部都是精品， 羅爾斯于1971年發表了被西方學者稱之為20世紀政治哲學的扛鼎之作《A Theory of Justice》。而在羅爾斯最著名的理論——無知之幕中，羅爾斯設定了原初狀態，通過在無知之幕下的立約人所訂立的契約來提出其調節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二原則。那么，無知之幕的設置是否可以得到道德上的辯護呢？本文將重點放在討論羅爾斯的無知之幕遮去的有關信息以及背后的邏輯論證及反思，在第一部分簡要回顧被遮蔽的信息后，在第二、三部分詳細分析遮蔽個人信息和遮蔽社會特殊信息的原因與反思，在第四部分給出了總結和自己的看法。

一、被無知之幕遮蔽的信息

下面我將簡要回顧一下在原初狀態中被無知之幕所遮蔽的信息。

羅爾斯談到，在原初狀態中的各方不知道一些特殊的信息，比如，“首先，沒人知道他在社會中的位置，所處的階級地位或是社會地位；也不知道他在自然資質和能力分配中的運氣，智力和力量等等。還有，沒人知道自己的善觀念，各自對生活的理性計劃，甚至是他特殊的心理狀態（比如厭惡冒險，傾向于樂觀或是悲觀）。除此之外，我假設各方不知道他們關于各自的社會的特殊環境。也就是說，他們不知道經濟和政治地位，文明、文化的水平。原初狀態下的個人不知道他們所屬的世代的信息?！雹?/p>

從上述引文中，我們能夠總結出被無知之幕遮去的信息包括個體信息和社會信息兩方面。1.個人的具體信息：（1）社會地位和階級出身；（2）個人天賦和個人能力、智力、力量；（3）個人的善的觀念和生活計劃；（4）個人的心理特征，如厭惡冒險，傾向于樂觀或悲觀。2.社會的具體信息：（1）經濟和政治狀況、文化和文明水平；（2）處于什么世代。

二、遮蔽個人信息的原因及反思

在討論原初狀態時，羅爾斯談到：“在選擇原則時任何人都不應當因天賦或社會背景的關系而得益或受損看來就是合理和能夠普遍接受的條件了。而不允許把原則剪裁得適合于個人的特殊情形看來也是能得到廣泛同意的。我們還應進一步保證被采用的原則不受到特殊的愛好、志趣及個人善惡觀的影響。這是為了排除那些作為提議似乎有道理，但是站在正義的角度來看則不能被合理接受的條件?！?？譺？訛也就是說，任何人都不應當因天賦或社會背景的關系而得益或受損，被采用的原則不能受到個人特殊的愛好、志趣及個人善惡觀的影響，而限制這些個人的偶然條件，是因為個人的偶然條件會使人陷入爭吵，使正義原則受到個人偏見的影響。

那么，為什么要消除個人偏見的影響呢？因為“設想原初狀態中各方是平等的是理性的。也就是說，各方都在程序中有同樣的權利（same rights）去選擇原則?！?？譻？訛所以，這些限制條件的目的就是要呈現出作為道德人的人類間的平等——作為都有善觀念和正義感的生物間的平等。

接著，羅爾斯論述了平等的基礎：“目的體系并不是以價值形式排列的；每個人都被假定具有必要的理解和實行所采用的任何原則的能力?！保孔t？訛這意味著平等有兩個基礎：前一句話表明了羅爾斯認為個人的價值觀不能被排序，個人的善觀念間沒有高下之分，因此人人都有權利按照各自的善觀念實現其生活計劃。在《作為公平的正義》中，羅爾斯也表明“在理性多元論是既定的情況下，公民無法一致贊成任何道德權威，無法對價值的道德秩序達成一致意見，那就只有一個選擇——在對所有人都公平地條件下公民自己之間達成協議”？譽？訛。后一句話表明了在“人人都擁有正義感”的意義上，作為同樣具有道德能力的道德人，人類是平等的。

所以，為了使調節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原則能夠在道德上證成，在原初狀態中的每個人的利益就需要被公平地代表，無知之幕要遮蔽那些與道德人的本質不相關或影響到道德人間平等關系的信息，因為“沒有任何考慮能夠被接受，除非這些考慮對于缺乏這些（偶然）信息的我們來說也是一個理性的選擇”⑥。而排除了偶然信息，“原初狀態要被解釋成：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會選擇它的觀點”?！盁o知之幕要保證原初狀態中的信息不僅是相關的，而且是一樣的”？譿？訛。否則“沒有這些限制就不會得到任何確定的正義理論……沒有這些限制，原初狀態訂立契約的問題將是無比復雜，即使理論上可行，至少我們現在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它”？讀？訛?！叭绻谶x擇原則時我們雖然占有充分信息但仍要達成一致同意，那么只有一些相當明顯的情況能被決定，在這種環境中得出的正義觀會是無力的和瑣碎的?！绻厥庑畔⒛鼙慌懦?，全體一致的要求就不會是不合適的，這個要求能被滿足的事實就具有重要意義”①。因為基于“平等”的理由需要使每個人的意見都被同等尊重，所以正義原則需要得到原初狀態中所有立約人的一致同意，在這種條件下，為了達成一個有意義的，不是“無力和瑣碎”的正義原則，也要限制個人的特殊條件。

通過上面的文本梳理，我們可以得出對于排除個人具體信息的原因，羅爾斯有這樣的論證：

1.人都是有善觀念和正義感的生物，并且個人的善觀念雖然不盡相同，但其間并沒有價值排序。

2.作為道德人的人類間是平等的，平等的人應該受到平等的對待。

3.由于平等的人應該受到平等的對待，那么人人都應該在選擇正義原則時擁有同等的權利，因此立約各方應該是一樣的——掌握同樣的信息，擁有同樣的能力，以同樣被良好發揮的理性得到一致同意的正義原則。

結論一：要排除以下條件——與1中人類本質無關的條件，與2、3沖突的條件。

4.個人的特殊條件與人作為道德人的本質是無關的。

5.個人偶然條件反而會使原初狀態的各方（1）形成威脅優勢，與2、3沖突；（2）陷入爭吵，受到妨礙正義原則的偏見的影響，與3沖突（影響理性發揮）；（3）使有意義的，被全體一致同意的正義原則無法達成。

結論二：個人的特殊條件應該被無知之幕遮蔽在外。

羅爾斯的這個論證是否是有效的呢？下面逐條討論這個論證。

首先是大前提1，1作為無知之幕最根本的道德基礎，是對人類本質的一種說明，顯然，這個說明如果不能通過經驗研究得出，那么就需要一個哲學論證。但是，羅爾斯并沒有對此做出更詳細的論證，因此這個說明更像是羅爾斯自己的一種哲學信念。對于這個基礎，Dworkin有這樣的論述，“作為公平的正義建立在這樣一個自然權利之上：所有人都有權被平等看待，這個權利不來自他們的性格、天賦而來自他們是有能力做出計劃、給予正義（give justice）的人類”？譺？訛，人人有權利被平等對待是基于人人都擁有制定生活計劃和執行正義原則的要求的能力，可是這樣一種能力如何能夠在所有人類身上得到證明？就算能夠在所有人身上得到證明，如何能夠認定這樣的能力就是人類的本質？人類的本質為什么不能夠是其他的能力？另外，個人的善觀念間真的沒有高下之分嗎？這大概只有持有一些特殊價值觀念的人——如自由主義者，才會認同這個說法。我們如何能夠證明善觀念間不存在價值排序？針對這些問題，羅爾斯并沒有在文本中給出詳細的答案，在羅爾斯看來，這些應該就是一些我們深思熟慮的判斷。正如Freeman所認為的，“只要這些假設不是專斷的并且確實能抓住我們的深思熟慮的判斷，那這些設置就可以被接受”？譻？訛。

對于1的分析到此為止了，如果我們默認了羅爾斯關于1中人類本質的說明，那么，2的結論就是理所當然的：由于人人都有道德能力和善觀念，因此人與人之間當然沒有本質上的等級差別，作為道德人，人類間是平等的，由于作為道德人的人類間是平等的，平等的人就值得被平等的對待。這樣，2作為1的邏輯推論并沒有什么問題。

3是在說，由于要平等對待作為道德人的立約人，所以在原初狀態中的各方利益都應該被平等的代表。也就是說，立約各方都應該在選擇正義原則時擁有同等的權利，掌握同等信息，這樣原初狀態就能被解釋成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相同的觀點。然而，3中的這些論述是值得好好考量的，正如Sandle所認為的，保證原初狀態中各方境遇相同與羅爾斯對于個人理論中多元性的假設是相沖突的，？譼？訛之所以用契約的方式得到正義原則，就是因為羅爾斯希望在理性多元是既定事實的條件下，處于公平地位的道德人之間能夠達成協議，然而當無知之幕落下時，這種多元性也就消失了。那么，處于無知之幕下的立約人與其是多個，不如說只有一個，這樣設定無知之幕，與我們在1中看到的關于道德人間善觀念多元化的假設，似乎存在某種沖突。

現在，我們通過分析知道，羅爾斯基于對人類本質為具有道德能力和善觀念的道德人的哲學信念，強調作為道德人的人類間是平等的，而平等的人應該得到平等的對待，因此原初狀態中的各方應該在選擇正義原則時擁有同等的權利，同等的理性，能夠達成一致同意的協定。那么，需要被排除的個人特殊信息，要么與1中的人類本質無關，要么就是與2、3中的論述相沖突，這樣我們就得到了結論一中的觀點。

接下來，我們討論4。顯然，4是可以論證的，因為無論是個人社會地位、階級出身或是個人的能力、天賦，都不會影響人作為道德人的道德能力，雖然這些特殊條件會影響個人獨特的善觀念以及生活計劃的具體內容，但是并不會影響人規劃自己生活的能力。所以，個人的特殊條件與人作為道德人的本質是無關的，出于這個理由，無知之幕可以合理排除個人的特殊條件。

比較麻煩的是5。5中的三小點可以結合起來看，羅爾斯的意思是，由于個人的特殊條件會形成偏見，各方注定會在訂立契約時討價還價，并在其中利用各方具有的威脅優勢，在這樣的條件下，要么各方不能達成正義的協定，要么各方達成的協定過于瑣碎和無力以至于根本無法運用?？墒沁@個論證需要詳細的討論：

首先，比較明顯的是威脅優勢的形成確實與個人的特殊信息有關，無知之幕若遮蔽個人的特殊信息，那么處在原初狀態的各方就沒有了討價還價的能力，而各方若掌握討價還價的能力，那么很可能最后達成的正義原則根本不能稱之為“公平的正義”。正如Pogge所指出的，如果社會契約反映各種參與者不同的談判實力和威脅潛力，那將可能導致一種非常不平等的對待參與者的協議①。比如，我們可以設想一下這樣的談判，其中，男人向婦女提供一種社會秩序，使婦女擁有某些權利，但需要她們放棄政治參與權利。婦女會基于潛在威脅（男人更強大的身體力量）而讓步，謹慎地接受這種條件。但是，這樣訂立的契約并沒有使各方的利益被公平代表。而假設的契約并不是要通過訴諸各方不同的談判能力和威脅優勢來平衡利益沖突，而是要能夠通過剝奪原初狀態中各方的知識來平衡利益沖突，基于這個理由，無知之幕要遮蔽個人的特殊條件，消除各方討價還價的能力。

其次，個人特殊偏見確實與個人的特殊信息有關，遮蔽掉特殊信息，原初狀態的各方也就沒有討價還價的必要，各方不需要進行討價還價的過程。問題是，對于原初狀態的各方來說，消除討價還價的可能性對于其通過公平的協定是必要的嗎？這與Sandle所指出的問題是相關的。畢竟，羅爾斯認為價值觀不能排序，社會基本結構的安排并不為生活于其中的個人指定“至善”的生活秩序，因此，個人所選擇的善觀念在道德上看并沒有高下之分，那么，從什么意義上，羅爾斯會斷言個人的特殊的善觀念一定會形成影響正義原則達成的“偏見”呢？很難說個人的特殊價值觀就一定是“偏見”，連相互討論的必要性都不具備。因此，從排除威脅優勢，使各方不具有討價還價的能力的理由來看，個人特殊信息可以被合理遮蔽，但是出于使各方不具有討價還價的需要，或者說出于使各方沒有討論的需要（因為各方都沒有威脅能力，所以把討價還價稱為“討論”更合適），而遮蔽個人的特殊信息，似乎有些站不住腳?；诟鞣降钠降扔懻?，共同協商，得出一個能夠使所有立約人都認同的正義原則，“契約”的意義正是在于既保障了多元化的價值觀，又能夠使所有人的利益都能被公平代表。

最后，為了在各方一致同意的條件下達成的正義原則不瑣碎無力，而使多元化的個體成為了一個個體，這一點沒有辦法證成，畢竟，我們并不能夠確定在擁有多元價值觀的個體之間達成的協定一定是瑣碎無力的，另外，我想我們也不應該僅出于這個理由就犧牲我們關于理性多元化的看法。

綜上所述，個人的特殊信息與人類作為道德人的本質無涉，并且會使原初狀態的各方形成威脅優勢而導致達成的協議不能公平代表所有人的利益，與平等對待作為道德人的各方的要求相沖突，因此要排除個人特殊信息。但是正如在1的最后兩點的分析中所看到的，為了排除討價還價的能力，我們可以遮蔽個人的特殊信息，但是，我們似乎也只能出于這個理由。對于原初狀態中的各方，如果能通過某種方法阻止其運用威脅優勢來進行談判，那么我們是否還需要無知之幕來遮蔽個人特殊信息，使各方不能進行任何討論，這一點是需要繼續深入論證的。

三、遮蔽社會特殊信息的原因及反思

在解釋原初狀態時，羅爾斯談到：“正義原則是在一種無知之幕后被選擇的。這可以保證任何人在原則的選擇中都不會因自然的偶然因素或社會環境中的偶然因素得益或受害?！薄叭绻试S各方有對特殊事態的知識。那么結果就會被任意的偶然因素扭曲……世界的偶然性必須通過調整最初契約狀態的環境來糾正?！雹倏梢姡诒紊鐣厥庑畔⒌脑蚝驼诒蝹€人特殊信息的原因是相似的，都是為了避免這些偶然的、任意的因素扭曲原初狀態的各方所選擇的正義原則。除此之外，羅爾斯還提到了關于代際正義的內容：“這些對知識的廣泛限制所以是恰當的，部分是因為社會正義問題既在一代中出現，也在代與代之間出現……”？譺？訛“以儲藏自然資源為例，如果知道自己是當代的，那么立約人就會為自己這一代有利而拒絕為后代犧牲，他們只會接受那些不使任何人有違后代儲存的義務的原則?！虼耍ㄟ^改變動機的假設來解決這一代際正義問題?！?？譻？訛為了不使所處世代扭曲立約人對正義原則的選擇，無知之幕不僅遮蔽立約人所處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信息，還遮蔽掉立約人關于其所屬世代的信息。

這樣，把第二部分的論證稍加改動，我們可以得到羅爾斯關于遮蔽社會特殊信息的論證過程：

1.人都是有善觀念和正義感的生物。

2.因此，作為道德人的人類間是平等的，平等的人應該受到平等的對待。

3.由于平等的人應該受到平等的對待，那么人人都應該在選擇正義原則時擁有同等的權利，因此立約各方應該是一樣的——掌握同樣的信息，擁有同樣的能力，以同樣被良好發揮的理性得到一致同意的正義原則。

結論一：要排除與1中人類本質無關的條件，2、3沖突的條件。

4.立約人若知曉社會特殊的經濟和政治狀況、文化和文明水平，將扭曲其判斷，與3相沖突。

5.立約人若知道自己處于什么世代，將影響其判斷，與1沖突。

結論二：排除社會特殊條件。

羅爾斯的這個論證是否是有效的呢？下面是逐條討論這個論證。

1、2、3到結論一與第二部分中的論證相同，略去不討論。主要分析4、5。

關于是否需要遮蔽社會特殊信息，Pogge對此抱有疑慮，他認為，雖然無知之幕的設置確實做到了“模擬匿名條件和排除威脅優勢”，使各方利益被公平地代表，但是，羅爾斯采用厚實幕布是有問題的，遮蔽了關于社會條件的具體信息，會使人們過分謹慎，使各方在幕布漸漸拉開后對自己曾經的選擇后悔，因為“人們擁有的條件太少，可能會使之采取高昂代價的防范措施，這些措施在社會實際面對的條件下是多余的”？譼？訛。Pogge的這個疑慮是可以被回應的，因為他混淆了“過分謹慎”和“理性”之間的區別——被遮蔽了個體心理特征的立約人在同等考慮了各種情況下做出的理性選擇，并不能夠完全等同于出于謹慎而依據最糟糕的情況做出的選擇。因此，在無知之幕遮蔽了立約人的性格特征，使他們并不知道無知之幕拉開后自己是否有傾向于冒險的性格或是謹慎的性格的情況下，立約人并不會選擇代價高昂的防范措施。不僅如此，正如Freeman所指出的，遮蔽社會的具體信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立約人可能會有的賭徒心理，使所有人的利益都被公平尊重？譽？訛，設想一下，若立約人知道人們在社會中的特殊事實（人種，性別，宗教，財富等等），但是不知道他們自己的，這樣雖然也能達到一定程度的不偏不倚——立約人若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信息，那么在做出不公正的協定時可能會猶豫。但是設想一下，如果立約人能夠知道社會中只有百分之五的人是非基督教徒，那么他可能會傾向于去冒個險，去支持傾向于基督徒的正義原則。因此，不遮蔽社會的特殊信息是不足以消除可能存在的對于少數人的不公正對待的。

至于是否需要遮蔽原初狀態中立約人對其所屬世代的信息，按照Mandle的觀點，是“誤導性的，不雅的，沒有必要的”⑥。因為在討論代際正義問題時，羅爾斯假設了立約人可能是一個家庭的領導人，這就引進了一個限制性動機，而社會基本結構并不會規定所有人都需要在其善觀念中給予直接后代一個顯要的位置——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有后代。而認為這個討論“沒有必要”是在于，“羅爾斯后來也承認了這一點是沒有必要的”①。但是，問題在于，如果不遮蔽立約人所處的世代信息，如何解決代際正義的問題呢？這一點似乎還值得被深入討論。

綜上所述，關于立約人所處社會的特殊的政治、文化、經濟方面的信息不僅與立約人作為道德人的本質之間沒有關系，并且可能會扭曲立約人做出公平的協議，因此應該被遮蔽。而關于立約人所屬的世代的信息是否應該被遮蔽，還需要進一步的分析。

四、小結

總的來說，羅爾斯在原初狀態中設置無知之幕的背后用意，是要使自由和平等的人們處于公平的地位（相對于自由，平等才是無知之幕背后的最終根據，因為立約人知道他們將有普遍自由以外的利益，而這些利益可能只有在對他人施加政治限制的情況下才會實現。相關論述見Dworkin？譺？訛），因此，各方的利益要被公平代表，要在消除威脅優勢的基礎上達成能夠不受個人和社會偶然因素左右的公平協議。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雖然具體的理由還有討論的空間，但是個人和社會的特殊信息應該在立約人達成契約之前被無知之幕排除在外。

那么，為何立約各方都處于公平的地位呢？在《正義論》中，羅爾斯給出的答案是認為立約各方被公平對待基礎不在于他們的性格、天賦而在于他們是有能力做出理性的生活計劃、實施正義、擁有道德能力的道德人；而在《作為公平的正義》中，羅爾斯給出的答案是在理性多元論是既定的情況下，公民無法一致贊成任何道德權威，無法對價值的道德秩序達成一致意見，為了得到全體公民認可的、調節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原則，那就只有在所有人都被公平對待的條件下公民自己之間達成協議這唯一的選擇。可以看出，羅爾斯對這個問題的兩個答案是有不同的：前者似乎更強調對作為人類本質的“道德人”，而后者則是更強調在多元論的現實下，為了達成對所有公民都有效的正義原則，必須采取公平的視角。在此，雖然不能完全把這兩個答案分開理解，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出兩者細微的差異。至少，比起后一種答案，前一種答案更接近義務論傳統中關于人類本性的論述。聯系在《正義論》第40節關于康德解釋的內容（如，“康德認為道德法要被自由、平等的理性存在者所認同。原初狀態的描述就是嘗試解釋康德這一概念”？譻？訛），以及第24節在對無知之幕作說明時暗示與康德主義的解釋之間的關聯（如，“另一些基于對原初狀態的康德主義解釋將要在第40節呈現”）？譼？訛，我們可以猜想，在《正義論》（1971年版）的寫作中，也許羅爾斯在構想“無知之幕”時希望在引進康德的某些概念的基礎上兼顧經驗主義的傳統（比如，保留了休謨關于正義環境的論述）。但是，正如Johnson最先指出的，雖然無知之幕的設置遮蔽了特殊條件，使立約人能夠達成一個一致同意正義原則，但是由于羅爾斯與康德對“理性”的不同認識，康德與羅爾斯理論之間確實是存有鴻溝的？譽？訛。羅爾斯后來似乎也放棄了在理論中融合康德的義務論與休謨的經驗主義傳統的嘗試，而僅將之作為一種反映了我們深思熟慮判斷的哲學信念。

可以看出，羅爾斯的選擇是一種道德法則的選擇，他的理論訴求表達了他試圖在保持個體自由的基礎上，通過現代社會制度體系建構社會的合理道德共識的努力。顯然，羅爾斯的努力是有價值的。他的新自由主義的倫理學既克服了傳統規范倫理學的狹隘性和抽象性，又在制度層面遏制了自由主義的過度泛濫。但是，羅爾斯的規范倫理是一種超出人格價值目的的普遍道義論，它關注的是人的行為和社會基本層面的倫理規范的制度化安排，而不是人本身。它的理論前提是，做一個什么樣的人完全是私人的事情，但他的外在行為必須符合社會普遍的道德原則和道德規范，只要如此，它的行為就是善的或正義的，至于他是什么樣的人，他人則無權干涉。因此，現代規范倫理的任務就是根據理性原則來制定行為的道德原則或道德規范，而不必去關注和研究人的內在道德品質。顯而易見，這種倫理只能是他律型的倫理，訴求的是道德的理性要求和外在形式。這樣一來，當代規范倫理學雖然一直注重理論和社會現實的聯系，但由于它忽視了人之為人的根本的價值要求，忽視了人的內在品德修養問題而表現出對道德的過度理性化說明，忽視了現實生活中人的各種正當的情感和愿望，使得道德變成了冷（下轉第77頁）（上接第71頁）漠的規則，倫理成了“規中無人”的倫理。這樣的倫理仍然是一種離開了具體環境，具體內容的理論模式，而且由于它在人的品格完善方面保持沉默，無疑會導致個人追求自我完善的維度的喪失，從而導致人本身的喪失。這樣一來，其他哲學家指出的羅爾斯理論體系中存在的道德價值取向上的個體主義與其倫理學理論建構特性上的普遍義務論傾向之間的內在矛盾更是難以消解的。

因此，羅爾斯的努力仍然不能解決道德個體主義和道德共識的沖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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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