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
摘 要:赤峰地區自古以來就是聯結世界東西、溝通南北的文明交匯區域。從距今8000年始,就憑借其相對開放的地理區位,在一次次文化撞擊與兼并的大浪潮中,出色繼承并發展本土文化,同時與外來文化因素互相滲透,兼容并包,逐漸形成一個獨具特色又與周邊文化有密切聯系的考古學文化區,在全國范圍內領先一步,進入初級文明社會,成為早期中國多元一統文明體系的重要來源和組成部分。
關鍵詞:史前文明;興隆洼文化;趙寶溝文化;紅山文化;初級文明社會
中圖分類號:K8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11-0001-05
從地緣角度觀察,赤峰這個大興安嶺余脈與燕山山脈合圍成的巨扇形半獨立地理單元,在歷史時期一直是南面農耕民族與北方游牧民族之間反復爭奪的戰略要地。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可以從大興安嶺與燕山山脈之間的缺口進入西拉木倫河流域,因為西拉木倫河流域不僅包括大興安嶺以西、蒙古高原的部分高地,還銜接著大興安嶺東側的廣闊的丘陵和平原地帶。而燕山北麓平坦、肥沃的老哈河下游流域則是來自華北平原的華夏農耕民族與東北漁獵民族必爭之地。距今8000年的興隆洼先民在赤峰地區留下了農耕的印跡,5000年前的紅山先民在這里創建了最早的紅山古國,東胡、烏桓、鮮卑、契丹、庫莫奚、蒙古族先后從這里出發,逐鹿中原,登上波瀾壯闊的歷史舞臺。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以紛呈的文化異彩與中原文化交相輝映,共同鑄就了中華民族古代文明的輝煌。
一、赤峰地區史前文明的考古發現及意義
自1906年起,日本人類學家鳥居龍藏就已在赤峰地區開展考古調查工作,1911年用法文寫成一部考察報告《蒙古旅行》,首次向世人披露了中國赤峰地區的史前文化遺存信息。1909年外國傳教士在林西縣創辦教堂,許多傳教士也開始在赤峰地區陸續展開考古調查,如法國傳教士桑志華,在紅山一帶就發現了多處新石器時代遺址。著名考古學家梁思永先生于1930年寒冬在赤峰地區開展了38天的考古調查,并撰寫《熱河、查不干廟、林西、雙井、赤峰等處所采集之新石器時代石器與陶片》一文,強調這一中國南北文化接合部的重要歷史地位。同年,日本人亦開始了赤峰地區的調查采集工作。其后一直有日本考古團體在赤峰地區活動,1935年日本東亞考古學會發掘“赤峰紅山后遺址”,1938年出版的《赤峰紅山后》介紹了蒙古高原史前人類豐富的遺物及生活遺跡。
新中國成立后的1954年,尹達先生在其論著《中國新石器時代》一書中,以“紅山后遺址”為論述基點,將其定名為“紅山文化”,并認為紅山文化是“草原細石器文化同仰韶文化在長城接觸地帶而形成的一種新文化”。赤峰地區的史前第一支考古學文化的確立,揭開了赤峰地區考古調查與發掘的新篇章。
20世紀50年代,隨著第一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的展開(1956—1960年),內蒙古文物工作隊在汪宇平先生的帶領下在西拉木倫河流域及赤峰市紅山附近調查,發現豐富的新石器時代遺存。昭烏達盟文物工作站始建于1958年,自1959年起文物工作站在蘇赫先生的帶領下,在赤峰地區開展廣泛調查工作,首次將考古調查工作拓展至敖漢旗孟克河、敖來河流域,發現并清理了距敖漢旗新惠鎮北1公里的石羊石虎山上一座長方形豎穴土坑墓葬,《內蒙古昭烏達盟石羊石虎山新石器時代墓葬》在1963年的《考古》期刊上發表,蘇赫先生推測其年代應為新石器時代晚期墓葬,并與細石器有一定的淵源關系。
1960年,新成立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成立于1959年)在赤峰地區試掘赤峰藥王廟、夏家店兩處遺址,依據地層疊壓關系,將日本人命名的“赤峰第二期文化”區分為相當于夏商時期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和相當于西周春秋時期的“夏家店上層文化”,從田野發掘上糾正了日本人發掘工作中的混亂認識。1961—1962年劉觀民、徐光翼等先生先后發掘了巴林左旗烏爾吉木倫河流域的富河溝門遺址、金龜山遺址和南楊家營子遺址。發掘者敏銳地認識到烏爾吉木倫河流域以富河溝門遺址為代表的史前文化的特殊性,并根據富河溝門遺址豐富的遺存資料,將其命名為“富河文化”。1963年,劉觀民、劉晉祥先生等發掘赤峰西水泉遺址,徐光翼先生等發掘赤峰蜘蛛山遺址。西水泉遺址是一處單純的紅山文化遺址,較豐富的遺存資料為更好地認識“紅山文化”提供了重要資料,并進一步肯定了“紅山文化的年代早于富河文化”。蜘蛛山遺址則發現紅山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夏家店上層文化和戰國至漢初的4層文化堆積,進一步明確這4支考古學文化之間的相對年代關系。至此,赤峰地區在各文物機構、各文物工作者的努力下,重新認識了“紅山文化”,新辨識出“富河文化”及兩支具有早晚關系的青銅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和“夏家店上層文化”,并基本搞清它們的文化內涵和基本特征,初步構架了赤峰地區史前文化發展譜系,為進一步有目的、有重點地開展田野發掘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73年,中斷了近10年的赤峰地區考古調查與發掘工作再次大范圍展開。遼寧省博物館、昭烏達盟文物工作站、敖漢旗文化館聯合對敖漢旗小河沿公社境內的老哈河、蚌河兩岸進行調查。并于1974年發掘敖漢旗四棱山遺址、三道灣子遺址和南臺地遺址,發掘者提出“小河沿文化”的命名,根據明確的地層打破關系,認為“小河沿文化早于夏家店下層文化,可能稍晚于紅山文化”。1977—1979年,三館再次聯合發掘翁牛特旗大南溝墓地,“小河沿文化”基本確立,墓地中豐富的遺存資料鮮明顯示出小河沿文化強烈的過渡特征,郭大順先生在1998年出版的《大南溝:后紅山文化墓地發掘報告》中強調其為紅山文化的延續階段。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1974年對赤峰初頭郎西山根石城址進行了發掘,對夏家店下層文化石城址的內涵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20世紀80年代,在全國第二次文物普查工作(1981—1985年)的推動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與敖漢旗文化館聯合,在敖漢旗南部進行了細致而廣泛的考古調查,發現了分布密集的大量史前遺存,辨識到新石器時代若干新的文化類型。80年代連續的考古發掘工作在赤峰地區展開:敖漢旗的興隆洼遺址(1983年)、小山遺址(1984年)、趙寶溝遺址(1986年)、小河西遺址(1987年)、西臺遺址(1987年)、榆樹山和西梁兩處遺址(1988年),翁牛特旗的小善德溝遺址(1988年)、大新井子遺址(1988年),林西的白音長汗遺址(1988年)。共發現新石器文化新類型有“小河西文化”“興隆洼文化”“趙寶溝文化”,基本確立了赤峰地區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的文化序列:小河西文化→興隆洼文化→趙寶溝文化→紅山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夏家店上層文化,極大推動了赤峰地區先秦考古學的研究,完整而清晰的文化譜系也推動了整個東北地區的先古秦考古學研究工作。80年代,紅山文化玉器開始嶄露頭角,翁牛特旗海金山遺址、巴林右旗那斯臺遺址和查日斯臺遺址以其地表豐富的陶石器物群及地表采集的玉器,為紅山文化的內涵增添了新的重要內容。
20世紀90年代,新石器時代諸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在聚落考古理論的指導下,遺址的大面積揭露成為發掘工作的主要工作手段。敖漢旗興隆洼遺址、林西水泉遺址、克什克騰旗南臺子遺址的大面積揭露再次豐富了興隆洼文化、趙寶溝文化的文化內涵。其中,興隆洼遺址發掘面積達3萬平方米,共清理出180余座房址,居室墓葬30余座,灰坑400余座,同時出土了一批重要的陶石骨蚌玉器及獸骨、人骨、粟黍等遺物資料,由此正式提出了“興隆洼文化”的命名。作為興隆洼文化最重要、最典型的遺址,興隆洼遺址是國內第一個揭露出壕溝、房址和灰坑等全部居住遺跡的新石器時代聚落址,是新石器時代罕見的保存最完整、布局最清楚的聚落。“在中國新石器時代聚落考古中,興隆洼遺址具有學術史上的里程碑意義。”[1]
進入新世紀,敖漢興隆溝遺址的發掘不斷刷新著人們對赤峰地區史前文化的認識。2002—2003年,興隆溝遺址第一地點興隆洼文化中期大型聚落的大面積揭露,已為興隆洼文化的房址、居室葬增添了新內容,為探討赤峰地區的社會復雜化進程、宗教觀念的演變、農業起源等重大問題提供了非常珍貴的資料。遺址中土樣,經浮選發現少量炭化粟和黍,經美國哈佛大學、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實驗室最終證實,興隆溝遺址出土的小米是我國北方最早的小米種子,比歐洲早2700年。興隆溝遺址也同時被學術界定為橫跨整個歐亞大陸的旱作農業的起源地。第二地點紅山文化遺址是赤峰地區首次發現的重要的紅山文化晚期環壕聚落。2012年,第二地點紅山文化陶人的發現則被列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第三期紅山文化聚落形態考古研究的重大成果。2009—2011年,赤峰魏家窩鋪紅山文化早中期高等級聚落址的發掘,為我們探討中國文明起源、古代生態環境與生業經濟、古代赤峰地區與中原地區的文化交流等重大學術熱點問題提供了豐富資料。
二、興隆洼文化是中國文明起源過程中重要的奠基者之一
距今8000年,星星點點村落的出現給北方大地帶來了新的勃勃生機,河南賈湖遺址(5.75萬平方米)、陜西臨潼白家村遺址(8千平方米)、赤峰興隆洼遺址(5萬平方米)及更多不到1萬平方米的遺址,成為一座座地理人文景觀與自然和諧一體。中國的原始先民們筑屋而居,設圍壕為界,墓地與聚落比鄰,聚族而葬。彩陶、骨笛、玉玦、山坡上的粟地,這些新事物出現說明社會的各方面都有了新變化。
植物考古研究證明,“大約距今8000年,北方各地分別出現發展水平相似的旱作經濟文化。粟黍類農業起源與北方地區新石器時代定居社會的產生可以說是同步的。在北方新石器定居社會產生的同時,以黍類為主要類補充的植物取食結構就相當普遍,從東部的興隆溝到河北磁山、河南裴李崗文化,再到甘肅大地灣遺址,基本上貫穿了整個北方地區;從人骨的穩定同位素數據看,北方新石器先民以C4植物為主的取食結構在這個階段已經開始,這意味著黍粟類不僅相當普遍的被利用,而且是取代野生食物資源占據了主導地位。因此可以推斷定居聚落的出現,就是北方旱作農業的開始”[2]。
尚處于農業經濟形成過程中早期階段的興隆洼文化,農作物雖然只是人們生計中十分次要的補充,但農業意味著人們從此擁有了一種穩定的食物來源,更為重要的是這種食物來源在人類精心的培育下能夠繼續增產。而在一個地方居留時間的增長不僅為人口的增加帶來的便利,還為家畜的飼養提供了契機。動植物考古學研究說明,豬的馴化似乎比粟黍類馴化時間要略晚一些。較穩定的食物來源和定居生活還讓人們有了更充裕的時間來改進生產和狩獵用的各種工具,發明創造更實用的生活用具,其文化上的繁榮不僅只是在陶器和石器上的改變,還擴充至居址、墓葬和裝飾品。“在興隆洼文化階段,一種全新且明確的文化區域產生了,它比舊石器晚期的文化區域清晰多了。這意味著此時的人們有確定的可以求助的對象,他們也對有求于自己的人們作了明確的限定。”[3]
為了滿足農業生產和定居生活的需要,手工制造業也在不斷處于發展與變化中。石器以打制石器為多數,磨制石器和細石器各占一定比例。細石器應是一種多用途工具,它不僅是復合工具的必需之器(如骨梗石刃刀),更主要用于刮削、切割等。它是狩獵經濟仍占較大比重的主要標識物。斧、錛、鑿多為磨制,但多是刃部精磨,應主要用于加工木料;磨制石器中磨盤、磨棒的數量最多,說明植物類加工頻率大大增加,應與農業有一定發展有著直接的關系。
興隆洼文化時期是赤峰地區新石器文化的第一個繁榮期,是玉器、筒形罐和之字紋的源頭,是東北文化區諸多文化因素的開創者,是中國文明起源過程中重要的奠基者之一,并對后期的文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影響之深遠甚至是之后的任何文化都無法企及的。
三、趙寶溝文化為紅山文化的興盛奠定了重要物質基礎和社會保障
繼興隆洼文化而起的是趙寶溝文化,其年代為距今7000—6400年。趙寶溝文化的分布格局與興隆洼文化大致相同,繼承并發展了興隆洼文化筒形罐、之字紋、細石器等典型文化因素,又出現了更多的新文化因素,如石耜、尊形器、斜口器、圈足缽、幾何紋等,以其豐富的文化內涵成為赤峰地區極具藝術創造力的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為后期紅山文化的繁榮發達創造了重要條件。
趙寶溝文化時期,石器制作技術更為進步,與興隆洼文化相比,細石器仍然發達,磨制石器的數量大增,打制石器的比例相對興隆洼文化時期明顯減少。磨制技術能使工具的形體更加固定,更為適用,能大幅度提升勞動生產效率。石耜的出現說明農業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耜是古代一種裝柄的農具,是由木耒(一種掘土用的尖木棒)發展而來,分耜和耜柄兩部分,耜柄下部常有腳踏橫木,利用深挖。土地被深翻,地力得到了極大的改善,谷物產量大大增加。結合趙寶溝遺址出土的較多豬的骨骼,動物考古學鑒定可能為家養,這就為認定趙寶溝文化農業有了一定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旁證。趙寶溝文化的聚落從高度上也較興隆洼文化有所降低,興隆洼文化多選在坡上的林緣地帶,而趙寶溝文化則多選址于坡下,也可從一個側面說明趙寶溝先民因農耕的需要而對河谷地帶的依賴性已較興隆洼文化時期大大增強。
農業經濟的發展不僅僅反映在生產工具上,它給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會帶來諸多變化。趙寶溝文化種類豐富的陶器群完全顛覆了興隆洼文化時期單一的器型和單調的裝飾風格。器型的多樣化及盛食器數量的大為增加,說明趙寶溝文化時期的飲食方式已經有了變化,這亦是趙寶溝文化時期農業生產進一步發展的直接證據。
趙寶溝文化時期,單獨祭祀區及相關祭祀禮器的出現說明原始宗教有了長足的發展。“祭祀遺跡在趙寶溝遺址南部的東側,坐落在坡地頂部凸起的平臺上。臺址直接建筑在生土上,堆積為黑灰土,用石塊壘砌,筑成一圓角方形的平臺,四面坡狀,占地300多平方米。祭祀區的單獨設立說明集體式祭神活動已成為重要的儀式活動,在儀式中神的世界也被人為地分成了各個等級,為宗教的統一和社會的分層鋪平了道路。“趙寶溝遺址出現與居住區相對應的獨立祭祀區,是西遼河流域聚落布局發生轉折性變化的重要標志,為紅山文化晚期遠離居住區的大型祭祀中心的出現奠定了基礎。”[4]
趙寶溝文化時期,隨著農業的發展,調查所獲遺址的數量明顯是興隆洼文化時期的數倍,遺址的面積也明顯擴大,說明此時人口也得到了增加,勞動力的增長和勞動技術的提高促使手工業制造業最先發展了起來,甚至有了初步的分工和生產專門化,聚落內部也開始出現分化,宗教的地位也在此階段開始變得突出。趙寶溝文化是赤峰地區文明化進程的一個重要的節點,為紅山文化的興盛奠定了重要物質基礎和社會保障
四、紅山文化在中國文明起源與形成中的地位與作用
早在20世紀紅山文化發現之初,梁思永、裴文中等老一輩考古學家就將其定性為“是中原彩陶北上,與北方細石器遺存在長城地帶相遇,從而形成的一種‘混合文化”。隨著發掘資料的不斷豐富及研究的不斷深入,這個“混合文化”的面貌也逐漸清晰明了。“距今6500年,隨著半坡—西陰文化集團北上的壓力逐漸增大,北部的后岡文化集團只能逐步退卻,以至在洋河谷地失守后,一敗涂地,最后在西陰文化的壓迫下,只能就近竄往歷史上文化聯系十分密切的燕山以北地區。當后岡文化北部集團的居民流竄到燕山北麓地區時,這里盤踞著趙寶溝文化。大批后岡文化人群的直接融入,勢必會導致原有系統框架的調整或文化的重組,從考古學資料所反映的情況來看,紅山文化的出現應當就是這一歷史事件的直接結果。隨著后岡文化退出歷史舞臺,新生的紅山文化開始直接和黃河流域面向亞洲腹地文化系統發生聯系,而紅山文化在阻擋住西陰文化(即廟底溝文化)北進步伐的同時也不斷調整、壯大著自己,不久,兼容了三大文化系統(先后兼容了磁山文化、后岡文化、西陰文化)優勢的紅山文化開始邁出了奔向新時代的腳步。”[5]
紅山文化的兼容,是在發揚傳統文化基礎上的兼容并蓄,紅山彩陶就是博采眾長之后的集大成者。甕、缽、盆、罐、豆、盤、壺、器蓋和器座在精美的彩繪圖案襯托下熠熠生輝,彩陶筒形器在黑彩的襯托下顯得肅穆莊嚴。蘇秉琦先生更是將紅山文化居民稱為“龍紋與花結合的圖案彩陶為主要特征的新的文化群體”。并指出華(花)與龍的結合,是中國人自稱為華人和龍的傳人的歷史淵源。
燦爛的文化背后離不開堅實的經濟基礎。紅山文化中、晚期(距今6000—5000年),農業經濟已經占據主導地位,石耜已經被改良成磨制更加精細的寬身窄柄尖弧刃石耜,木柄與石耜的窄柄部分結合更為牢固,寬身尖弧刃使工作效率大為提高。在收割工具方面,在紅山文化中期以后,大量出現的磨制長方形或桂葉形雙孔石刀使得收割更為容易。傳統的細石器加工技術已極其成熟,除常見的細石葉和石核外,三角形石鏃大量使用,助推了漁獵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紅山文化時期,在農業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前提下,依舊發達的漁獵—采集經濟給予了有力的支撐,二者有機互補,開創出遼西地區前所未有的生業模式,為紅山文化文明化進程提供了堅實的物質保障。
穩定而充實的食物來源使紅山文化先民過上了真正“田園牧歌”的生活,長時間的積累后,紅山社會發生了一次大躍進。“考古記錄發現,此時的人口突然地大幅度增加了,村落的密度數倍乃至數十倍地超過了此前任何一個時期。例如在今天赤峰市敖漢旗境內共發現了紅山時期的遺址502處,是興隆洼文化和趙寶溝文化遺址數量總和的數倍,又同在赤峰市的西部,于700多平方公里的范圍內,發現紅山文化的遺址125處,也數倍于此前。人口大幅度增加,社會組織也相應復雜起來。這些紅山村落一般沿河分布,不同流域范圍內的村落各自聚成群落。這樣的群落,在赤峰西部地區有13個,在敖漢旗有11個。一個群落內部,其村落數,有的幾個,有的20余個,數量不等,其中,有的面積較大,似乎是群落的中心或核心。群落之間,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聯系,例如赤峰西南部的6個群落,彼此距離較近,意味著它們之間的關系要比其他群落密切得多,似乎結成了一個更大的社群集體。”[6]興隆洼文化時期平均分布的聚落人文景觀此時已經不復存在。這些大小不一且聯合成群的群落的出現,說明至少統合掌控幾個聚落群的社會組織已經出現。聚落集群化現象的出現、聚落間等級的分化,再到一個聚落內部社會成員地位的分化在紅山文化時期持續發展擴大著。紅山文化的社會復雜化進程無疑已經在逐步加快。
紅山文化時期,“唯玉為葬”“以玉事神”“唯玉為禮”的精神理念逐漸形成。紅山玉器反映了宗教信仰在紅山社會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唯玉為葬”的積石冢群也透射出紅山社會等級化、禮制化的漸進過程,而社會的分層與分化,正是文明產生的基礎。玉器正是紅山文化最為核心的文明要素。紅山玉器的材料主要以岫巖玉為主。勾云形佩、玉鷹、玉鳥、玉鶚、玉龜、玉魚、玉豬龍、玉帶齒獸面紋佩、玉斜口筒形器、玉刃邊璧形器、玉環、玉棒形器、玉勾刀形器等,這些各形各色的玉器因使用者身份地位的差別而成了表達這一差別的媒介,玉器也被人為賦予了一定的象征意義。
紅山玉器是積石墓中唯一的陪葬品,墓主人以石為墓,以石封墓,葬于山之巔,墓室宏大壯觀。與之相伴的還有一些小規模積石墓,墓主人也只隨葬玉器。這些小規模積石墓或將大墓圍于中心,或僅安于大墓的兩側。高規格大墓與數十個小墓形成一個冢群,整個冢群仍以石為界框,其下再以石封,形成一個積石冢。每座積石冢占地面積有三四百平方米,最大的能達一千平方米,封冢石堆高度多在1米以上,整個冢體或圓或方,高高盤踞在山崗之上。有的積石冢附近還設有圓形石砌祭壇,壇冢結合,蔚為大觀。這些積石冢群星星點點分散在今天的遼寧建平、凌源、喀左三縣交界處牛河梁上,牛河梁是大凌河與老哈河之間的多道呈西南—東北走向的山梁,近20處積石冢就分布這些山梁頂部的諸山崗上,冢群的分布范圍廣達50平方公里,沒有發現日常生活遺跡。
20多處積石冢群環繞的中心區域即牛河梁第1地點,更是一個極為特別的所在。“它位于一面山坡上,坡頂是一組總占地約4萬平方米的大型平臺。平臺分3座,排列成‘品字形,臺邊皆有石塊堆砌的護坡。臺面上有多座土坑,內埋有陶器之類,似與祭祀活動有關。平臺下方是一座面積75平方米的神秘的半地穴建筑。建筑內墻上繪著精美的朱彩圖案,建筑內擺滿了泥塑作品,其中人的塑像有的如真人大小,其眼睛由綠松石鑲嵌而成,看上去應為女性;也有兩三倍于真人的大型塑像,以及眾多禽鳥走獸造型。出于謹慎,這座建筑至今還沒有全部發掘清理出來,其中的秘密也遠未完整昭示。但僅就已有的發現,這是一座廟宇,供奉的女性或者就是紅山人的先祖。”[7]牛河梁這個面積達50平方公里的山梁,至今還沒有發現日常居住生活的遺址,只有石質的冢群、土質的廟宇,冢群里只有石之精華——玉與墓主人作伴,廟宇里只有祖先與泥塑制成的飛禽走獸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圣域”。是死者想在這里得到永生,亦或是生者想要祖先永保他們興盛不衰。
“宗教總要不同程度地反映現實社會。紅山文化宗教遺存宏大的場面、高上的規格、金字塔式的等級結構,也應當是現實社會高度復雜化的反映。更何況如此大體量宗教建筑群的修建當要動員很大范圍內的人群,沒有高度的社會組織能力是難以完成的。紅山文化玉器美妙天成,彩陶構圖嚴謹規范,其制作都需要很高的工藝水平,當時應已存在專業制玉和制陶的工匠。這些都昭示紅山文化晚期應該已經進入蘇秉琦所說‘高于部落之上穩定的獨立的政治實體即‘古國階段,已經邁入初始文明社會的范疇。”[8]李伯謙更明確地指出:“在紅山文化時期,特別是它的晚段,當時社會雖已發生分化,凌駕于社會之上的所謂‘公共權力已經存在,但掌握、行使這種‘公共權力的并非世俗的‘王,而是這些掌握著通神權力的巫師或曰‘神王,神的權力高于一切,神的威望高于一切,社會的運轉、社會矛盾的調節都靠神來解決,而神的意志和命令則統統要由能與神溝通的巫者來傳達來貫徹。從其身份最高的大型墓葬墓主隨葬的玉器觀察,‘紅山古國有玉豬龍、箍形器(玉斜口筒形器)、勾云形佩、玦、璜、墜及鳥、蟬、龜等祭祀用玉而不見表示世俗權力的鉞等兵器,紅山文化古國走的是清一色的神權道路。”[9]
赤峰地區,是聯結世界東西、溝通南北的文明交匯區域。憑借其相對開放的地理區位,在一次次文化撞擊與兼并的大浪潮中,出色繼承并發展本土文化,同時與外來文化因素互相滲透,兼容并包,逐漸形成一個獨具特色又與周邊文化有密切聯系的考古學文化區,在全國范圍內領先一步,進入初級文明社會,成為早期中國多元一統文明體系的重要來源和組成部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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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趙輝.中華文明的初曙.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文集社會與精神文化卷.科學出版社,2009.
〔8〕〔9〕李伯謙.從中國文明化歷程研究看國家起源的若干理論問題.中原文化研究,2016,(1).
(責任編輯 孫國軍)
Abstract: Since ancient times, the Chifeng area has been the intersection of civilization connecting with the world. 8000 years ago, Chifeng with good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local culture and integration of external cultural factors gradually became an archaeological culture area with unique characteristics and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surrounding culture, which makes Chifeng enters the primary civilization one step ahead of other areas becoming an important source and component of China multivariate unified civilization system.
Key words: Prehistoric civilization; Xinglongwa culture; Zhaobaogou culture; Hongshan culture; primary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