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文學(xué)中的陜北民俗風(fēng)情

何婭婭　張碩

摘 要：知青文學(xué)是20世紀60、70年代中國特殊政治土壤中生長出的一朵具有獨特魅力的奇葩。它盛載了一代知青的心靈史，抒寫了他們的所思所想和對于“文革”的不滿、控訴，以及由此帶來的“傷痕”。但是插隊于陜北的知青們卻通過知青視角，寫出了烙有陜北印記的人物、環(huán)境以及風(fēng)俗民情，并在此基礎(chǔ)上，作出有別于主流“傷痕”的深刻反思，表達了他們對于下放之地的獨特知青情懷。

關(guān)鍵詞：知青文學(xué)；陜北；民俗風(fēng)情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11-0124-03

隨著1968年12月毛澤東提出的著名口號“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1]，中國政治生活中刮起一場強烈的颶風(fēng)，全國約有1700萬的知識青年以實際行動實踐這一口號，由此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知青群落。歷史常常很有趣，先定的目標沒有達到，卻有了意外的收獲。正因“文革”期間中國浩浩蕩蕩的涉及千百萬人命運的“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也就有了“知青”這一與政治關(guān)系極曖昧的專有名詞[2]。也正是這些知青，他們帶著建設(shè)祖國、改造自我的夢想，來到了全國各地的農(nóng)村中落戶，滿心希望能不辱信仰，有所成就，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洗禮。但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農(nóng)村生活比他們想象中的更為艱苦，他們嘗盡了生活的苦難與艱辛，感到的卻是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落寞。生活給予他們的熱血以逆境，但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是這一逆境與落寞，增添了他們的悲憤之情，激起了他們渴望傾訴的欲望。而對于知青作家來說，沒有什么比文革十年留給他們的記憶和烙印更深刻、更寶貴的了[3]。所以在這逆境與落寞之中，他們用自己的語言透過知青的視角，抒寫了對于文革十年的特殊認識與體會，并占據(jù)了80年代的文壇，形成了知青作家這一創(chuàng)作群體。

一、知青文學(xué)中的陜北父母形象

知青生活中，知青與農(nóng)民近距離、長時間相處，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一家人一樣，他們開始理解農(nóng)民和鄉(xiāng)村文化，發(fā)現(xiàn)了下層人民身上的許多優(yōu)點[4]。農(nóng)民的淳樸、善良、堅韌、寬厚，有力地支撐著知青度過了那段歲月。因此，不少知青作品都著重表現(xiàn)如“地母”一般仁慈、質(zhì)樸的人民使知識青年獲得精神上的陶冶，享受到生活的溫暖”[5]。正因為如此，旅陜知青作家史鐵生、葉延濱等在別人控訴“傷痕”時，能夠越過辛酸，回憶起那些雖然貧窮但仍葆有善良、質(zhì)樸、厚道等人性因素的農(nóng)民。并通過對于這些閃亮形象的描寫，得到對于人生價值與意義的深刻反思。葉延濱在其長篇組詩《干媽》中，以明了的題目說明了這一陜北婆姨在他心中的地位，即是母親。在作者馱著一個“狗崽子”的檔案袋來到下放之地延安，當“連知青也像躲瘟疫一樣討厭我”時，她以自己老兩口也要個幫手，端平了“我”自尊的天平，給了“我”一個家。在作者最無助之時，陜北這一婆姨伸出援手，給了他家的溫暖。作者的心暖暖的，如母親撫慰過。這就是這陜北婆姨，她不僅關(guān)愛“我”如親子，且也是一位嚴母，教會“我”人生真諦，教給“我”做人的道理。干媽把一個不曾相識、更無半點血緣關(guān)系的“我”當做親兒子一樣對待，在那艱難日子里給予“我”人生的種種教導(dǎo)和點點關(guān)愛。因此，在那段艱苦的插隊生活里，知青們的心經(jīng)過老鄉(xiāng)品性的陶冶，用善良、質(zhì)樸、厚實化解了那場運動造成的傷痕。同時，通過老鄉(xiāng)們善良、質(zhì)樸、厚實的品質(zhì)的陶冶與對老鄉(xiāng)們苦難生活的體驗，從中體味出這片土地盛載的人性品質(zhì)。

母親教給的是善良、質(zhì)樸的品性，而父親給予的，更多的是精神力量的來源——人生價值意義。史鐵生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中就給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人物形象。白老漢是和“我”一起養(yǎng)牛的一個老漢，他像父親一樣耐心地教“我”怎么喂牛，應(yīng)該知道愛護老牛。同時，因為“喂牛，苦不重，就是熬人，夜里得起來好幾趟，一年到頭睡不成個囫圇覺”[6]。所以，白老漢發(fā)出“這營生不是后生家做的，后生家正是好睡覺的時候”的感慨，而幫“我”為牛添料，則體現(xiàn)了白老漢父親般的關(guān)愛。后來，“我”因病回京住院，白老漢托陜北回京探親的同學(xué)給我捎來了一張10斤的糧票。從前白老漢因為舍不得給大夫多送些禮，把兒子的病給耽誤了。因此，白老漢認為這糧票給“我”看病時能用得上。那年月，陜北很窮，窮山窮水，就是那樣貧窮，白老漢還是給我捎來了糧票。這是單單用善良的品質(zhì)無法表達的，而是用行動體現(xiàn)了白老漢對“我”兒子般的愛護。同時，在白老漢的身上體現(xiàn)出父親是兒女的榜樣，而這榜樣不僅僅體現(xiàn)為善良，更體現(xiàn)為他的行為對“我”精神及人生上的啟迪與引導(dǎo)。白老漢參加過革命，但勝利后又回來了，認為“哪搭兒也不勝窯里好”。兒子因為自己舍不得給醫(yī)生送禮而被耽誤了，獨自帶著孫女兒留小兒過活；喜歡亮亮媽，但又怕娶了后，留小兒要受氣。他忍受著精神和心理的巨大痛苦，可是他沒有因此而趴下，怨天怨地，而是用信天游來發(fā)泄出自己心中的痛，正如“老漢的日子熬煎咧，人愁了才唱的好山歌”。白老漢把一切苦、痛都壓在心里，堅強地與生活和命運對抗。他教給“兒女們”的恰恰是一種堅韌不屈的精神和人生態(tài)度。

二、知青文學(xué)中的陜北地理環(huán)境

“無邊的黃土連著天，起伏綿延的山群，像一只只巨大的恐龍伏臥著，用光禿禿的脊背沒日沒夜地馱著落日，馱著星光。河水吃夠了泥土，流得沉重，艱辛。只在半崖上默默地生著幾叢葛針、狼牙刺，也都蒙滿黃塵。天地沉寂，原始一樣的荒涼……。”[7]這是史鐵生眼里的陜北，無疑它是貧窮的、荒涼的，而不是如他們在未來之前想象的那樣富有詩意：“九曲黃河，大西北平靜的夏夜，高原上月在中天，塞外風(fēng)以及滾滾延河水。”陜北地處黃土高原腹心地帶，在黃河以西，毛烏素沙漠以南，橋山以北，寧、隴以東。從行政地理位置劃分，主要是指延安、榆林這兩個行政地區(qū)。由于歷代來長期的濫墾濫伐，土地流失嚴重，溝壑縱橫，幾乎沒有平地，同時干旱無雨，風(fēng)沙較大。這樣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是很少會有人對它牽掛，留戀的。雖貧瘠，可它的貧瘠中無不透著廣闊的寬容和無盡的拼搏。正如梅紹靜在《黃河》中寫道“船尾拖著一個民族艱難前進的印跡”，“它是苦斗者的象征”。所以，知青們才會在若干年后再次憶起這片土地，在夢中想念它，在生活中牽掛它。這片土地給了知青們拼搏的精神。同時，以自己遼遠廣闊的厚實教會了他們寬容，使得他們從貧瘠中找到樂趣，從荒涼中找到慰藉。

地理環(huán)境決定了生存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的封閉、落后、貧瘠，使得人們生活窘迫、拮據(jù)。為了生活，他們不得不辛苦的勞動著，堅韌的熬煎著。如同農(nóng)民常常對“我”說的只有一句話：“哎，歇一歇兒！歇一歇兒哩！”永遠歇不下又永遠在說歇一歇的人們哪！這才是你們要用升啊斗啊來量的話語[8]。一個貧窮的地方，教育必然是落后的。“學(xué)生分成兩班，一個班在窯里上課時，另一個班就在窯前寫字，因為窯太小。”[9]因為貧窮，孩子們失去了受教育的權(quán)利，不能夠享受到屬于他們那個年齡的生活。因為環(huán)境惡劣，土地貧乏，收入較少，不能夠養(yǎng)家糊口，最后使得人們在閑下來的日子里去要飯，在陜北被叫做“過荒”。更有人因為貧窮，連坐牢都不怕，而坐牢反而是“遭不遭災(zāi)都有飯吃，監(jiān)獄以外的人倒難免吃糠，挨餓”[10]。這些都在時時刻刻的觸動著知青們憐憫的心，供他們深深反思，反思自身的生存環(huán)境。

三、知青文學(xué)中的陜北風(fēng)俗民情

俗話說：“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11]。陜北有著它自己獨特的風(fēng)俗民情。它們以陜北華夏文明為載體，盛載著長遠的古樸與韻味。而這種韻味深厚的古樸之風(fēng)，無不使旅陜知青作家們陶醉、著迷，在苦難時，從中找到寄托。致使在多年后，當再一次憶起那些風(fēng)俗民情時，他們的筆下盡是眷戀之情、盡是無限寄托。

提到陜北的風(fēng)俗民情，就不得不提陜北的信天游。“信天游，不斷頭。斷了頭，苦難無處訴。”[12]陜北民歌亦如吼出來的秦腔一般，它唱出的是陜北人民的苦難，寄托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史鐵生在描寫白老漢時，就引了很多老漢唱的歌，道出：“老漢的日子熬煎咧，人愁了才唱的好山歌。”[13]這都說明了陜北民歌中唱的是人們的苦難與煎熬。“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受苦人過的好光景……”[14]，陜北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窮，窮山窮水，“好光景”永遠是“受苦人”的一種盼望。這之中寫出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陜北的風(fēng)俗當中，陜北人除了愛唱信天游外，打腰鼓、吹嗩吶、扭秧歌也是他們在苦難生活中的消遣。在熱鬧與舞動中，打散、吹走他們的艱難，扭來熱盼的美好和歡樂。“他們眼都不眨地盯著你看啊/好像你就是那個想不夠的紅火光景/你身后是去年才打下來的五彩繽紛/你眼前是明年又要種下去的紅日彤彤”，“敲吧，跳著敲，舞著敲/敲得人人心里都發(fā)熱/多希望這金黃的土地做我們的鼓面/敲出最扎實、最寬廣的歡樂……”[15]。這之中無不表現(xiàn)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對于歡樂地追求。透過民歌、腰鼓、嗩吶、秧歌等的熱鬧，知青作家從中品出了苦難與希望，并進行了深深地思索，把自己的苦融入于地方風(fēng)俗民情中，以歌言志，寄托苦難情懷，獲得一種面對苦難的精神動力，并對這種古樸之風(fēng)有了一種深深地眷戀。陜北古樸而有蘊意的風(fēng)俗寄托著世代陜北人的苦難，而在知青們的筆下，它從此又多了一份寄托。它也寄托了知青們的苦難與希望。

風(fēng)俗民情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更體現(xiàn)在重大的節(jié)日里。在陜北，陰歷年是最為緊要的一個節(jié)日，因為不用受苦，在熱炕上款盛下，喝米酒，吃大肉，吃油糕和油饃，吃豆腐和漏粉，吃白饃和扁食。受苦人一年到頭都在受累，而對于他們來說在節(jié)日里吃好的才是他們生活中最大的享受。除此之外，在陜北也流傳著精神方面的節(jié)日，在苦而乏的日子里也有些許安慰。比如陜北的清明節(jié)里，家家都蒸白饃，再窮也要蒸幾個。白饃被染得紅紅綠綠的，老鄉(xiāng)管那叫zi chui[16]。是為了紀念一個叫做介子推的人，是因為他的剛強值得人們學(xué)習(xí)。陜北的農(nóng)村交通不便，因此每隔十天半月的集市便是人們的盼頭了，在集市上做買賣，換回一些用的東西是受苦人的歡樂日子。“這市集上的路/窄的像一根兒蔥/扎白頭巾的人/稠得像谷穗上的顆子”[17]，人們沉醉在這熱鬧而給貧乏帶來生機的集市當中。在艱苦中有點熱鬧，有份慰藉，這也是知青作家們從風(fēng)俗民情中，從農(nóng)民的言行中得到的深深體會，這種體會又安撫著他們因苦難而感到沉重的心靈。

陜北作為一塊古土，它盛載了較多的古樸之風(fēng)。但也因其落后、閉塞的環(huán)境，其中也盛載了落后和迷信之風(fēng)。在史鐵生的筆下，尋婆姨就足以體現(xiàn)陜北落后的風(fēng)俗民情。在陜北尋個婆姨是需要五六百塊的。只有交夠了錢，才能過門。在他們眼里，人就如牲口一樣是可以買賣的。同時，陜北也有迷信之風(fēng)。老鄉(xiāng)們看到有下冰雹的趨向時，便會村里一片“叮叮當當”的敲盆敲罐聲。人們站在窯檐下，用木棍、石塊把盆盆罐罐敲響。他們認為敲打之后，老天聽到了就不會下冰雹了。知青們不能理解這種落后和迷信。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是滑稽可笑的。但當他們面對這些落后、迷信之風(fēng)時，也只是啞口無言，不知道用什么來回答這些現(xiàn)象。因而，他們只能思索，思索千年古風(fēng)，并從思索中尋找地理與文化、自然與風(fēng)俗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從而使他們對人之存在本身產(chǎn)生深切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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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杜亞雄.中國民歌地圖·北方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114.

〔13〕史鐵生.一個人的記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44.

〔14〕黨音之.陜北民歌[M].香港：香港銀河出版社，2001.63.

〔16〕史鐵生.幾回回夢里回延安[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146.

（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