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歡
每一個地方的發展與變遷,總是有跡可循,卻也無法推測。大時代的滾滾紅塵,小地方的悠悠歲月,如今都匯聚在此,凝結成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終會融入到歷史奔流不息的長河里。
30年前,貴陽是一座小小的城,沒有川流的車輛,沒有聳立的高樓。沿著城中心的大十字向任何一個方向步行,不用多久,都會出現一排矮矮的平房,本應屬于城市的熱鬧景象戛然而止。30年前,因為父親工作調動,我們舉家遷至貴陽。當時還沒有一環的概念,包圍著貴陽中心老城區的道路叫做外環路,而我們搬到了外環路之外,位于城區邊沿東北角的一處地方。
穿過片片坑洼菜地,走過條條蓽門陋巷,赫然出現的是幾棟5層樓的“高房子”,讓我意外的是,這便是我們的“新家”,而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在這里一住便是30年。少不更事的我曾經詢問母親,這里是何處?得到的答案是“則溪壩”。當時的我想象不到,這句老貴陽話所說的“則溪壩”,今天成了交通便利、設施齊全、環境優美的成熟住宅社區——宅吉小區。
實際上,“宅吉”的本來名字就是“則溪”,只是由于貴陽人口音的緣故,后人在記錄的時候,就演變成了今天的宅吉,而“則溪”這個地名距今已有600多年的歷史。公元1368年明朝建立,朱元璋為了統一全國,派大軍南征云南。征討戰役期間,明朝軍隊在貴州水西土司靄翠的幫助下,軍備物資得到了擴充。平定云南之后,水西土司也順勢擴張了自己的勢力范圍,從鴨池河以西的畢節、大方、黔西等地臨近貴陽。朱元璋深知“若靄翠等輩不盡服,雖有云南,亦難守也”,于是未雨綢繆,采取了“委以官職,異地設衙”的政策,把水西和水東兩大土司集中在貴陽設衙,不讓他們在各自的發祥地發展,并規定“非有公事不得擅還水西,若有事暫還水西,須奏請批準,以印授宣慰同知代理”,其用意是防止生變。明洪武五年(1372年),明王朝將安、宋兩大土司“合二為一”設貴州宣慰司,以水西安氏為宣慰使,水東宋氏為宣慰司同知。
水西安氏的靄翠死后,其妻奢香承襲宣慰使之職,選定貴陽北部設立自己的“行政管理單位”,這種行政單位的名稱就叫做“則溪”。它既是彝族語言中“倉庫”的意思,又是水西土司安氏建立的具有血緣與地緣相結合、軍事與行政相結合的組織。隨著歷史的演變,“則溪”作為土司制度下一種行政單位的名稱,早已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中不復存在,但“則溪”這個名字慢慢被老百姓認可為當地地名,從此貴陽的城邊東北部便有了“則溪壩”。
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歷史的車輪滾滾前進著,則溪壩并沒有因為土司設衙的經歷而變得車水馬龍,它仍是貴陽城外的一片荒郊,像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保持著處變不驚的隱蔽。但這種讓人忽略的存在,卻也有其優勢。1935年7月19日,年輕的中共貴州省工委遭受重創,省工委書記林青、委員劉茂隆在貴陽被捕。監獄中有一名叫董亮清的看守,是打入敵人內部同組織失去聯系的中共黨員。當董亮清得知林青、劉茂隆是中共貴州省工委領導人后,決定相助兩人在上廁所的時候越獄。但獄方規定“犯人”上廁所每次只準去一人。生死關頭,林青以省工委書記的名義命令劉茂隆先行越獄。在董亮清“押送”劉茂隆上廁所時,林青用力搖響獄窗,吸引其他獄警注意,協助董亮清與劉茂隆越獄成功。
越獄后的劉茂隆在省工委委員秦天真的安排下,隱藏在另一位中共黨員李光庭位于則溪壩的家中。1935年9月,未能逃出魔爪的林青被槍殺,英勇就義。中共貴州省工委得知消息后由秦天真通知在外縣活動的鄧止戈返回貴陽,在則溪壩李光庭家秘密召開了省工委會議,史稱八月會議(農歷八月)。會議上劉茂隆向組織匯報了他被捕的情況、獄中表現和越獄經過,介紹了林青等同志在獄中斗爭的情況。省工委總結了“七一九事件”的教訓,號召全體黨員不要在挫折面前低頭,要吸取教訓,把工作做得更好,堅定信心,以堅強的意志迎接抗日戰爭爆發后黨領導的更大規模的抗日救亡運動高潮的到來。
則溪壩就這樣在特殊的時期承載了特殊的使命,也見證了歷史的滄海桑田。時光荏苒,上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社會加速改革,城區不斷在擴大,一間間平房再也不能滿足人口增長后的居住需求。政府根據實際情況,規劃建設了一批住宅小區,其中就包括了宅吉壩地區。很快,幾十幢小樓出現在這片曾經荒涼的土地上,宅吉小區這個地名也正式出現在貴陽市地圖上。貴陽市的居住發展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小區的概念,居民的家庭地址不再是某街某巷的某某號,而變成了某小區幾棟幾單元幾樓。舊貌換新顏的宅吉如同那個時代一般,凝聚著人們對建設的熱情與憧憬,煥發出蓬勃的朝氣。
作為第一批入住宅吉小區的居民,宅吉的變遷也伴隨了我的成長。從最初的人跡稀疏逐漸到燈火萬家,涌入宅吉小區居住生活的人們在建設小區的同時,也在推動它的發展與成熟。年輕的家庭越來越多,孩子的上學問題也日漸緊迫,當時的宅吉小區內只有一所規模很小的宅吉小學,再有就是只招收職工家屬子女的貴醫附小。1988年,市政府在宅吉小區內修建了貴陽市第二實驗小學,我與同我一撥的適齡兒童成了實驗二小第一屆新生;1994年我們小學畢業,又升學成了竣工不久的貴陽市第二實驗中學第一屆新生。
兒時清澈的歡樂,是每個人念念不忘的追憶。與左鄰右舍的同學們結伴上學、放學,一塊兒游戲、嬉鬧,讓無憂無慮的童年得以在宅吉小區的天空中放飛,那些歡歌笑語至今仍在生命中回響,蕩漾成永遠的眷戀。如今,每一次返回宅吉小區的家中,仍能喚起我記憶中最深刻的親切感,用目光輕撫這個從小摸爬滾打的地方,心中透著無限的熟悉。盡管同30年前的模樣相比,宅吉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曾經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東家的院落、西家的籬笆,都像是雋永的畫卷一般印在我的腦海。
歲月如歌,告別了青澀懵懂的我外出求學,宅吉小區也在日新月異地發展著。中天城投集團在小區內建設了商務樓、健身中心與游泳館;超市、醫院、銀行也相繼進入。
則溪壩,這個最早的土司衙門,后來地下黨的隱秘之所,如今變得越來越宜居,而真正讓這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地方為貴陽人所熟知,是因為這里的教育條件與環境。小區內的實驗二小與實驗二中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教學質量穩步提高,輸出的學生質量不凡,成為了貴陽市名列前茅的重點學校。國人對教育問題向來重視,古有孟母三遷擇鄰而居,這30年間,無數家長為了讓孩子享受良好的教育資源,選擇在宅吉小區購房居住,后來建立的貴陽實驗四小更為小區添分。加上貴州省老年大學以及毗鄰宅吉的貴陽六中和貴陽醫學院,宅吉小區悄然成為了散發著書香之氣的優秀學府型社區。
每一個地方的發展與變遷,總是有跡可循,卻也無法推測。沒有人能想到曾經蕭條冷落的宅吉壩會變得人煙稠密,也沒有人能想到它會因為今天的教育環境而變得寸土寸金。進入新世紀之后,城市化進程在加速,宅吉小區卻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大拆大建,那些年齡與我一樣大的房子還安靜祥和地矗立在學校旁邊,仍在浸潤著瑯瑯書聲。慶幸的是,兒時陪同母親去挑水的百臘井還有潺潺水聲,冰涼的井水濺到腳面,驚起一些深埋的過往;大路旁曾經穿行過的小道小巷人來人往,屋檐下院墻外的野花依然芬芳。當回眸每一步瑣碎成長的足跡,總能將之連綴在一起,以消彌所有的鄉愁——這就是我和宅吉小區的緣分。
白駒過隙,30年光陰一霎而過。而下一個30年,宅吉小區又將以什么樣的形象承載這個城市的發展與傳承?大時代的滾滾紅塵,小地方的悠悠歲月,在此匯聚、凝結成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終會融入到奔流不息的歷史長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