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靜
在所有楷體字中最喜歡的就是瘦金體,喜歡它清雋瘦勁如鐵骨寒梅,也喜歡它長瞥飄逸如拂風蘭葉。而對于這種獨特字體的創始人宋徽宗趙佶我卻總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怨憎憐復雜情緒。
他是古往今來最有才華的帝王,也是政治上無能的君主,北宋的滅亡雖不能全部歸咎于他,但卻是他的臨危禪讓,用人不善導致了靖康之亂,使得宋從此分為了南北。
李清照
那年的李清照四十三歲,是艷冠宋詞之首的閨媛第一詞人,也是婉約詞的代表詞人。起初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書清俊之語發花月之思和最愛的人一起尋金石之趣到老,然而一場家國的巨變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那年身為江寧知府的趙明誠是個好學者、好丈夫,卻獨不是一個有擔當有魄力的好官吏。在亂世中,他忽視了對叛亂的提防,在臨危時他獨自逃跑,這樣的行為瞬間擊垮了李清照心中完美的丈夫形象。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從此開始以無語疏離了賭書消得潑茶香的親昵。
趙明誠是愧疚自責,李清照則是有懷難舒,相顧無言的日子于原本恩愛的夫妻是一種鈍刀磨心的長痛,他們就這樣尷尬著向江西逃亡。
夏日的烏江水流湍急,如一張萬年不休的琴彈奏著一首低沉的驪歌,落在逃難人的心里則猶如悲鳴。李清照站在這條當年項羽自刎的江岸,想著南遷的時局和丈夫的貪生怕死,頓時生出無限感慨,遂做了一首詩: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昔有斯人可念,可嘆,可慕,可敬,可化作筆端的浩然正氣,可直抒胸中的萬千豪情。同樣的亂世,身邊的今人卻不是這樣的蓋世英雄。她有郁結說不得,只能化作筆下雄健慷慨的句子,以明心志。聽到這首詩的趙明誠羞愧的無以復加,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終。
誰能想到婉約派的一代才媛,竟是還有這樣豪邁激昂的一面,誰又知道她還是一位積極主戰的愛國詞人。
若以一種花來形容她,我想必定是梅,花姿柔曼,骨干蒼勁的梅。她是天地一色同時的那一抹嫣紅,艷冠了宋詞,也艷冠了古今。
張玉娘
如果上蒼肯多給她幾分眷戀,予她與愛人一段相伴的時光,那么南宋的詞壇能與李清照爭鋒的人必定會是她。
他們是同年同日出生的表兄妹,故事的開端比任何的情侶都要早,所謂的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是他們的專屬名詞,等到他們十五歲時就順理成章的定下了婚事。
張玉娘自幼聰慧嫻雅,精于詩詞,被時人比作班昭,沈佺則是一位才情絕艷,豐神美儀的翩翩佳公子。他們兩個自幼相守,常以詩詞傳情明志,早早就結下了生死相依的深情。
之后,卻因為沈家家道中落,張父不愿女兒清貧一生,遂生出悔婚之意。在玉娘的極力反對下,張父就提出了“欲為佳婿,必待乘龍”的要求。為了能與玉娘長相廝守,沈佺開始日夜苦讀的日子,清貧的生活和不眠不休定要高中的執念在無形中消磨了他的健康。
那年他二十二歲,拿著玉娘悄悄贈送的盤纏前去趕考。三場比試下來,一切順遂的花團錦簇,他應對主考官的絕對被滿城傳誦,順利的摘得了榜眼之榮。
原本預期中的琴瑟合鳴,終是抵不住命運的殘酷。一場重病瞬間擊垮了沈佺的身體,病榻中他收到了玉娘寄來的信:妾不偶與君,愿死以同穴也!展紙顧看,無限悲楚的沈佺強撐病體給玉娘寫了最后的一首詩,他說玉娘是他的嬌如花清如月的仙妃,愿與她何當飲云液,共跨雙鸞歸。不久之后,沈佺就帶著對玉娘的無盡相思離開了人世。
因為顧念家中的雙親尚在,玉娘沒有立即赴她與沈佺的生死之約。她拒絕了父母的逼她另擇佳偶的請求,獨自在抑郁追思中過了五年,最終還是因思念過度絕食而亡,兌現了他們有始有終的諾言。就在她故去之后,她的兩位侍女和她養的鸚鵡也隨她故去,一起合葬在了沈佺的墓地。
那年她在香囊里寫給沈佺的詩:珍重天孫剪紫霞,沉香羞認舊繁華。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她果如所言,將自己活成一株高潔的紉蘭,獨生幽谷不帶春風。
曾有詩語寄心愿,豈料一朝成讖言。愛別離,死相隨,世間最悲最痛最深最真的愛莫過如此。
梁紅玉
小時候家中有一幅畫,一位身著鎧甲系著大紅斗篷的颯爽女子正親操桴鼓與敵對戰,她的身后是一面寫著碩大梁字的大旗,在獵獵飄揚,她就是南宋的奇女子梁紅玉。
那時知道她以八千將士擊潰完顏宗弼的十萬金軍的事情是當作故事來聽的,總覺這必定是說書人在其中注了水。
后來,知道了真實的梁紅玉不禁深深地為她的大義而崇敬,為她的智謀膽略折服,也為她坎坷而心痛。
出生武將世家的她,自幼就習練了一身的武藝。因其祖父與父親在戰爭貽誤戰機獲罪處死,梁紅玉也被送去做了京口營妓。
一次偶然的機緣她與韓世忠相遇,彼此目光中的欣賞使他們在紛亂的宴席上找到了對方。他們一個是清貧不得志的武將,一個淪落風塵的罪臣后人,卻在各自的不如意中找到了互相慰藉的溫暖。相同的志向興趣使他們相知相許,韓世忠將其贖身為妾,她才得以脫離了樂籍。
婚后他們互敬互愛既有夫妻之情也有知音之誼,韓世忠的妻子去世后梁紅玉就被扶正成為正式的韓夫人。
此后,在梁紅玉的輔佐下韓世忠屢立奇功,官職也越來越高,因為梁紅玉多次隨夫出征,不僅親自迎敵而且屢出良策也被冊封為安國夫人和護國夫人。
紅妝照青史,肝膽耀古今,梁紅玉就像一株迎風斗霜的秋菊一樣,從來不向命運低頭,在經歷重重風雨之后,一枝獨秀,開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王清惠
宮車轔嶙,碾起一路的塵煙,由南向北緩緩而行,前方就是夷山驛站,過了這一晚她們即將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汴京(今開封)。
曾經風光無限的一眾南宋后妃如今憔悴狼狽的在士兵的看守下各個愁眉不展。她們中有一位清麗婉秀的女子默默回望著來時路,遙想起當年君恩隆盛時的繁華和未來前途未卜的命運,一時間萬般感慨涌上心頭。
她借來了筆墨在驛站的白壁上寫下了一首《滿江紅》。她說: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她問:千古恨,憑誰說?她哭: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她嘆:問嫦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她就是度宗的昭儀王清惠。
茫茫前路她所求的只不過希望與月相伴平安清凈的度過余生即可,只是她沒有想到曾經她最驕傲的芙蓉玉貌卻成了她這個渺小愿望的障礙。
一次無意的遇見,讓元帝忽必烈對她一眼傾心,執意要將她納入后宮。作為一個烈性忠貞的女子,雖然不能像男兒一樣征戰沙場,但是她也絕不愿意委身于家國的仇敵,哪怕那個人貴為天子,哪怕他能予她波天的富貴。
萬般無奈下,王清惠割下了自己的鼻子,自毀容貌才得以全身而退,之后她就請求入道觀修行,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她寫的《滿江紅》因為詞境婉轉多變將個人與家國的謂嘆寫的層層遞進極盡頓挫之妙,而傳遍中原,引得文天祥等眾多名士相合。
王清惠這朵開于宮苑的清荷,亭亭凈植,不蔓不枝,開成了南宋落幕時最美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