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園火車站：燃燒的青春漸行漸遠

祁建

建站106年的京張鐵路清華園火車站正式關閉，“清華園站”也將成為歷史。可能再也聽不到“火車就要開過來了”，你會懷念這里嗎？

我們懷念一段歷史，和背后的故事。從清華園站出來的車，會經過號稱“宇宙中心”的五道口。“火車就要開過來了”的聲音響起，擁擠的人群和車流不得不停下來。這是五道口少有的安靜的時刻，大家共同等候火車的到來。可能再也聽不到“火車就要開過來了”，你會懷念這里嗎？

北京五環內不再有平交鐵路道口前天，建站106年的京張鐵路清華園火車站正式關閉，“清華園站”也將成為歷史。清華園站撤消后，車站的老鐵軌被拆除，但站房會繼續保留。同時，位于海淀區的鐵路平交道口“五道口”將被拆除，北京西北部惱人的交通堵點將打通，有效改善西北部地區的交通環境。

京張鐵路的清華園火車站與近日停用的清華園站并非一處，而是有一定距離。清華園老站在清華大學的南門外，乃是一座古式的磚墻城樓，車站入口處有一塊匾額，題寫著“清華園車站。宣統二年冬季詹天佑書”。宣統二年即1910年，可知是京張鐵路通車、清華園火車站建成之后，詹天佑所題寫的字樣。毛主席進京、清華師生們進城出郊，也均是在老站乘車。事情的變動出現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1954年，清華大學為了發展的需要，規劃要突破鐵路，向東發展，并于當年函請高教部將鐵路東移。后經清華大學校長蔣南翔與高教部、鐵道部、北京市等部門的磋商，同意將該段南北約5公里的鐵路，整體向東移動800米。原有的清華園車站隨即取消，并另建了新清華園站，至1960年3月底遷移工程竣工后，新的清華園站投入使用，也目睹了五道口周邊一步一步從荒涼冷清變得熱鬧繁華。

“老”清華園站投入使用，詹天佑親自為其題寫了站名

一百年前，“清華園站”就已是京張鐵路出京路上的第一站，它的存在，甚至早于附近的清華大學。大部分人所熟知的“清華園車站”，實際上有新老兩個站房。1909年，京張鐵路建成，1910年，“老”清華園站投入使用，詹天佑親自為其題寫了站名。上世紀50年代早期，因清華大學擴建，鐵道東移，清華園站的位置也發生變動，“新”清華園站最終改建在了現在的位置。

京張高鐵動工后，原有鐵路線改移，存在百年的“清華園站”將要從鐵路運營系統中永久消失了。同樣的原因，五道口的那句“火車就要開過來了”，也將成為一代人獨特的體驗，封存在回憶里。“老”清華園站的站房位于現清華大學南門外，新站建成后，這里一度被作為貨站使用，直到八十年代。墻上詹天佑題寫的站名仍在那里，靜靜的。居民區逐漸包圍了老車站。百年前的風云激蕩，在日常的柴米油鹽中，漸漸變得平和、瑣細而溫暖。

如今的“新”清華園站位于北航附近，始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大部分人所熟知的“清華園火車站”就是這兒了。這里的生活日復一日，安靜也繁忙。從這里能看到地鐵十三號線，每天地鐵從不遠處經過，有時超過緩緩并行的火車。常常有父母帶著孩子乘坐去承德、去八達嶺的火車游玩，小孩子極少見這樣的綠皮火車，蹦蹦跳跳的。火車慢，成長的時光卻快。

賣票的窗口因為人少，在這里買票幾乎不用排隊，在過去的若干年里，常有附近的學生騎車來這里買票，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清華園老的火車站左手邊，就是外企林立的清華科技園區，右手邊，則是還在標注歷史的殘垣斷壁，如果不是親自走近，你肯定沒法想象，兩者之間竟然這么近，從古舊到繁華，不過是左右手的距離。

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日本侵略者發起全面侵華戰爭，1938年前后，游擊隊準備襲擊沙河站和清華園站。先是破壞了清華園站附近的鐵道線路，當滿載日軍武器的列車顛覆之后，便切斷一切電線，再與相反方向開來的列車上的日軍進行殘酷斗爭。這次襲擊，共打死了日軍一百多名，并繳獲了大量步槍和彈藥。

1960年金秋的一天，從北京來到宣化采集寫作素材的沈從文，迫不及待地給愛人張兆和寫了一封信。信中，沈從文向“三姐”事無巨細地描述著沿途所見所感。他不到早上七點就在西直門坐上了火車，“車行約五十分鐘，才到清華園站”。在清華園附近，沈從文看到了“西瓜堆成小山，不下數畝地，也是大而整齊”。這讓我們不禁遙想，半個多世紀之前的清華園周邊，竟然是這樣一片田園好風光。而今，清華園基本上已成為清華大學的代稱，圍繞五道口、成府路的鐵路、公路交叉之處，也已匯聚成了著名的“宇宙中心”。數十年之間，滄海已變作桑田。

提起清華園，人們或許首先會想到清華大學，尤其是那座著名的二大門牌坊。但清華園火車站的得名，卻與清華大學無關，而且時間還要更早。清華園的前身，是明朝萬歷皇帝的外公“武清侯”李偉的園邸，清朝接手后在西邊繼續筑造，相繼有了暢春園、圓明園等著名園林，成為康熙、乾隆等皇帝治國理政的重要場所。道光年間，清華園一帶分為東西兩部分；咸豐時期，賜西部名為近春園，東部稱作清華園。英法聯軍燒毀圓明園時，近春園遭到焚燒，清華園卻幸免于難。1911年，清政府在清華園成立清華學堂，兩年后近春園遺址并入，也就有了后來清華大學的基本輪廓。就在清華學堂成立前的1910年，清華園火車站建成并投入使用，成為京張鐵路沿線的一個重要站點。

京張鐵路在中國近代史上赫赫有名，它是我國第一條自主設計、開發和建設的鐵路，總設計師是詹天佑。京張鐵路最初起自北京豐臺的柳村，終到張家口，建國以后將豐臺至西直門的鐵軌拆除，改由西直門站作為始發和終點站。因此，清華園站也就成了京張鐵路線上的第二個車站。在現在的鐵路客站分類等級中，清華園站屬于第三等車站，“主要承擔著市郊之間或旅游地點的列車始發和終到作業，為運送通勤、通學及旅游旅客服務”。但百年前的中國，清華園站卻不失為一個火車“大站”。它的站房采取了當時比較先進的對稱式三拱門結構，不大的空間內，集合了候車室、售票處、貴賓室和貨運倉庫等各種建筑，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其對于城內出郊和郊外進城的人來說，清華園站更承載了滿滿的回憶。

對此印象最深者，莫過于清華大學的學生。清華大學當年所在的北京西郊，周圍還比較荒涼，所謂的“八大學院”尚未建立，清華園火車站也就相當于清華師生們的專屬車站。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開國大典前夕，清華師生也曾坐專列進城，參加慶祝活動。火車緩慢、車站狹小、乘客擁擠，這應該是時人對京張鐵路及其沿線車站的共同印象。

黨中央進京的首停車站，見證了黨中央開啟新時代的起點

燃燒的青春漸行漸遠，流逝的光陰不復再回，只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在腦中不停地激蕩。

1949年3月中旬，黨的七屆二中全會結束后，黨中央決定遷移北京，并確定3月23日出發。此行的路線，自西柏坡到涿縣是乘坐汽車，從涿縣進北京則乘坐火車。最開始選定的火車停站點是在前門火車站，但打前站的警衛人員發覺前門附近似乎有國民黨殘留特務在活動。考慮到領導人的安全問題，便改在清華園站下車，而且暫不入城，前往頤和園居住。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寫的《毛澤東年譜》中，詳細記載了這些重要的歷史時刻：“（1949年）3月23日上午，（毛主席）率領中共中央機關乘汽車離開西柏坡前往北平……當晚住在河北省唐縣淑閭村。24日中午，到達河北省委所在地保定……下午到涿縣……25日凌晨2時在涿縣換乘火車，上午抵達北平清華園站，然后改乘汽車至頤和園。下午5時，同劉少奇、朱德、周恩來、林伯渠等在北平西苑機場同前來歡迎的各界代表及民主人士一千多人見面，并乘車檢閱部隊，隨后進駐香山雙清別墅。中共中央機關、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也在25日遷入北平。”

作為黨中央進京的首停車站，清華園站的警衛安保工作自然要嚴密異常。據記載，時任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和北京市公安局長譚政文都親自到清華園站檢查安保部署情況，對周圍的每條路口均提前布置警衛。

布置警戒時，清華園站被分為內線和外線，內線由中央社會工作部負責，北京市公安局配合，外線警戒則由第四野戰軍第九縱隊的二·七師師長吳烈親自帶隊負責。而且，據稱清華園站還同時配備了另外一輛火車，一旦有敵機前來轟炸，就立刻轉乘新車，駛向京北的昌平山區躲避一下。這種安保級別，在清華園站的歷史上恐怕既無前例，也無來者。緊張嚴密的布置之間，卻也出現了一幕始料未及的小插曲。25日凌晨2時就已在涿縣坐上火車的毛主席等人，卻到上午9點鐘才到清華園站，比以往用時要長，也就是列車“晚點”了，真讓李部長、譚局長們等得好生著急。好在其后一切順利，安全抵達。清華園站無聲地見證了黨中央開啟新時代的又一個重要歷史起點。

寒風蕭瑟，秋葉婆娑。這座見證百年歷史的小站，從此將只在記憶中回旋。詹天佑曾感慨：“生命有長短，命運有沉升，初建路網的夢想破滅令我抱恨終天，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根鐵軌……”從這個角度來說，無論是詹天佑先生的偉業，還是清華園車站的駐守，都將是中國鐵路綿延疆土的一段，歷久彌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