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芬+馬悅然++補白
一、斯文·赫定的家庭
瑞典知名的藏書家羅聞達常請我們到家里吃飯,斯文·赫定學會的會長霍坎·瓦爾奎斯特是羅聞達的好友,偶爾會來做客。他談話興致好,不愧是人類學者,跟一般拘謹的瑞典人很不一樣。
我抓住談話機會,想知道斯文·赫定喜歡吃什么中國菜。
“一種甜味的燒豬肉。”霍坎說。
“嗯,紅燒肉。”悅然猜得出來。咕咾肉也可能。
瑞典人愛吃豬肉。瑞典古老神話里有一只豬,傍晚宰了吃完,第二天又在院子里復活,又宰來吃,神豬夜夜死去,日日復活。證明斯文·赫定也跟平常人一樣愛吃豬肉。
我還問:“斯文·赫定一輩子沒結婚,不是同性戀吧?”
悅然沒有轉過頭來看我,可見沒有什么不能問的。
霍坎大笑,“他只是很忙碌,赫定的家人都非常愛他,全家人支持他、照顧他,把所有的生活都奉獻給赫定的事業。”
“不僅赫定沒結婚,兩個妹妹也沒嫁人,當他的秘書、助理,在社會上社交募款,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那是一個不平凡的家族,悅然可以證明這一點。
1949年悅然從中國做四川方言調查回到瑞典,赫定聽說有一個年輕的學生從中國回來。冬天,大約是第二年的一月或二月,他邀請悅然到他的兩層樓大府邸喝茶,詢問他在中國的情況。
赫定先點煙斗,輕輕地咳嗽一聲,擔任女主人角色的威瑪·赫定端茶盤出來。
威瑪的才干不同于一般婦女。我們居住在首都郊外“燕鼻子住客之家”老人小區,業主是一個名叫“花基金會”的組織。據說是威瑪·赫定在上流社會眼見葬禮有許多鮮花環繞,卻只使用了一時半刻,她呼吁把贈給亡者的鮮花費用捐贈給“花基金會”,憑著集資來的慈善基金,購買風景美好的地皮,建造老人公寓。整個基金會的創意構思由她操作,至于詳細的老人住家設計,不知是否由她設計。
“花基金會”在1960年代建造的一百零四戶公寓,小區有完好的地下通道,冬雪時節穿晨袍走地下道去泳池晨泳。
十八年前悅然搬進“燕鼻子”純屬偶然,恰好有一個在學院工作的老兄退休了,他既是這兒的房客,又是居委會的一員,介紹悅然住進來,同時又有申請排隊多年的女院士葛娜·瓦爾奎斯特住在這兒,一起當鄰居。
要不是我們住進“燕鼻子住客之家”,就不知道威瑪·赫定有這么大的社會成就。她不只是斯文·赫定的妹妹。
“燕鼻子”小區環繞一個很大的公園,有一棟18世紀的古典建筑物,是一個老莊園,莊園主人據說是三十年前在首都的大街上遭人刺殺身亡的瑞典首相帕爾馬的曾祖父,以后賣給挪威商人,再轉到“花基金會”。
莊園的大房子有沙龍大廳、鋼琴室、圖書室、餐廳,早先我好疑惑為什么圖書室藏有一批斯文·赫定探險旅行的插圖書籍,原來業主與其家族有淵源。
大廳有威瑪·赫定的頭像,日久經年看她沉靜不語、優雅微笑的面孔,偶然在瑞典學院常務秘書的房間看見一張老照片框,幾個穿著優雅的女士在冬雪坡地合照,中間的女士看著眼熟。
當時的常務秘書霍拉斯告訴悅然,那是威瑪·赫定。
霍拉斯熟悉瑞典學院內部陳設歷史,當年古斯塔夫三世國王創辦瑞典學院,一開始就選在現在的交易所大樓,至今瑞典人稱呼瑞典學院所在的樓房仍沿用交易所的名字。
屬于古斯塔夫三世的時代,一個才華洋溢的國王能編歌劇、導演,也有屬于他的時代的家具風格,一種深受法蘭西風格影響的“洛可可”樣式,國王喜愛華麗當中擁有一點硬朗樸實的線條,減去法蘭西洛可可的復雜,稱為“農民洛可可”,藍色天鵝絨沙發邊緣鑲金邊的流蘇,藍黃相映的瑞典象征顏色,風格非常明朗。
霍拉斯說,國王的家具經過二百年早已散佚,威瑪·赫定與一批熱心人士找尋家具的款模,重新與工匠做出“農民洛可可”的樣式,從院士們開會的房間沙發、座椅、長桌、窗簾顏色搭配的細節,瑞典學院內部的陳設完整回到18世紀,忠實呈現國王的創意與精神。
霍拉斯的文學專業以古典為長,尤其欽佩古斯塔夫三世國王的時代,不難理解,他佩服威瑪這樣的性格與氣魄,把威瑪的照片放在房間。
霍拉斯卸任以后,我留意到這張照片挪到院士們的圖書室外頭,從走廊進門,很容易在走進書房以前,遇見威瑪女士。
人與歷史的關系千絲萬縷。由于斯文·赫定在中國西北的探險考掘帶來巨大的成就,一家人不婚,無須為后人考慮,妹妹威瑪擁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精神,嘉惠許多老年同胞,日后福澤她曾經端茶請客的一個年輕漢學家。
有一個老穆斯林的出租車司機,有一天從城里開車載我們回家,停在家門口,他望見搖曳的樹林間隙的大海藍光,他驚呼:“哇啊,你家可以看見大海。”
悅然說,“你可以跳下去游泳,一直游到芬蘭。”
“我不游,我站在這兒看海。”
“海也在看我,太好了。”
二、與赫定喝茶
斯文·赫定邀請悅然喝茶。
赫定談話的方式叫人印象深刻。
赫定說:“先生,談一談到中國哪些地方?”
悅然想的是赫定出入中國西北,那就說一說去青海西寧的事情。
赫定說:“先生去的時間什么時候?”
“呃,什么時候?大約八月吧。在塔爾寺看了祭典。”
悅然把事情講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那么輪到赫定自己講他去過的地方。
赫定說:“我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時到了某地。以后……”
悅然說,他好像腦海里有一本日記,快速翻閱。斯文·赫定可能所有的精神狀態都在往昔的某一頁,很容易就科學精準地講出來。
好吧,說到塔爾寺的祭典,悅然目睹巫師誦經以后心醉神迷,大量飲酒,一個喇嘛拿一條絲綢纏上他的頸子,幾乎快把巫師給勒死,巫師陷入瘋狂狀態,拿起弓箭到處射,觀看祭典的人群慌亂四逃,直到巫師筋疲力竭,才平靜下來。
三、西北故事
1949年的夏天,悅然已經在峨眉山報國寺住了五個多月。方言調查差不多做完了,他想出去看看世界。
先去昆明一個星期回到成都,再從成都出發搭CAT(中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去蘭州。當時的飛機是美國陳納德將軍“飛虎隊”的轟炸機當客機。
蘭州只有一家旅館“西北大廈”,旅館門口貼著“禁用銀元,違者重罰”招貼。悅然身上只有銀元,他進旅館看見一個外國人就用英語打聽怎么辦,外國人說,我不知道,我用金條。
那個人晚上帶悅然跟幾個朋友一起喝酒,其中一個朋友說他的主人是有名的瑞典冒險家哥斯塔夫·舍德普(Gustav Sderbom),他可以幫助悅然得到進入西寧的入境證。
舍德普兄弟是瑞典在中國的傳奇人物。他們的父母是瑞典傳教士,兩兄弟在烏蘭巴托出生,他們可不是傳教士,兄弟倆在草原土生土長,說得一口流利的蒙語漢語,善騎狩獵,英雄俠客一般的豪杰。
舍德普兄弟的教士父親一滿六十五歲,瑞典教會就要求他退休回國,他決定看看瑞典與烏蘭巴托以外的世界,一路徒步從蒙古走回瑞典。
舍德普家的哥哥與弟弟是很不一樣的兩個人,盡管他們都是英雄豪杰。悅然在中國只認識哥哥,弟弟歐耶·舍德普(Georg Sderbom)的故事下一段再講。
哥斯塔夫的性格強悍,又有經濟頭腦,他是青海省主席馬步芳將軍的經濟顧問。馬步芳不能直接從香港購買卡車等重型裝備,這些裝備都由哥斯塔夫經手引進,當然他從中間賺了許多傭金。
不知為什么哥斯塔夫剛認識悅然時,一直認為悅然是美國浸信會的傳教士,當悅然講完瑞典語,哥斯塔夫總是回答英語。
哥斯塔夫給了一張介紹信,推薦他給正在蘭州的馬步芳將軍。
悅然到了馬步芳的辦公室。護士正在給他打針,他的另一只手正在講電話,對他說:“坐下!說!”他聽完悅然愿意去青海,打完電話說:“好,我給你一張入境證,你坐軍用車去!”
第二天,有一個司機開著軍用車來載悅然,從蘭州開車到西寧的四百公里路程,哎,這部車叫人永生難忘。司機的窗子不能開,只有悅然的窗子開著,每次司機想朝窗外吐口水,悅然的頭臉來不及讓開,臉上濺到口沫。軍車十分老舊,每次司機拉手排擋得先把放在排擋器底下的一塊木頭挪開,才拉擋。剎車也怪,底下還壓著一塊木頭。沿著湟水的路很狹窄,司機總是手忙腳亂又挪開木頭又拉擋。路途遙遠,汽油必須省著用,走到下坡路,司機竟然熄火,靠他怪異的技術把汽車滑下來,任何一個能開車的人一路同座,看得只能心驚肉跳。
到了西寧,悅然問司機哪兒有旅館。旅館?司機說,你得住馬將軍的招待所。
招待所是一個兩層樓房的四合院,一個外國人倚著欄桿老早看見悅然,搖手喊:“喂,上來喝杯酒。”
這個人是美國空軍上將克拉克(Leonard Clark)。
克拉克大約五十多歲,在中國抗戰時擔任美國在中國北方的情報部長,他剛從青海湖以西的阿尼瑪卿山測量山峰高度回來。他還有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助手,蒙古公子道瞿(音譯,Dordje)。
克拉克懂得測量山脈高度的技術,他顯然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為《國家地理雜志》測量阿尼瑪卿山的主峰海拔有9014米,是當時很受注目的故事。由于阿尼瑪卿山的地形獨特,外界一度猜測為世界最高峰。
悅然遇到克拉克,自然想問究竟珠穆朗瑪峰和阿尼瑪卿山哪個是第一山峰,道瞿卻在旁邊擺手,暗示悅然不要問了。
相處幾天以后,悅然明白克拉克是一個很愛說大話、很粗俗的美國人,而道瞿卻是一個深負文化修養的貴公子,他在上海的大學學法律,又去歐洲留學學習語言,他會法語、英語、德語、意大利語,還能閱讀拉丁語,悅然曾試過他的拉丁語程度,他不大能說,可以聽懂。
道瞿很有辦法,往后的日子他帶領悅然見到年僅十二歲的班禪額爾德尼活佛。
有一天,克拉克、道瞿跟悅然三個人到一家回民飯館吃飯,席間克拉克喝多了,開始嚷著要吃豬肉,兩人好言相勸,不能在回民飯館這么講話,克拉克收不住情緒,周圍的回民已怒目相視。兩人合力半推半攘把克拉克弄回招待所,扔到床上躺平了,各自回到屋里睡了。悅然也喝了些酒,睡得很沉。
沒想到夜里出了事情。
克拉克醒來在招待所閑晃,見著新來的兩個加拿大女護士,拉扯著婦女不放,丑態畢露。四合院里的回民看不過去,跟外國人大鬧起來,喧鬧聲響亂騰騰的,兩邊打起架來。為馬步芳將軍管事的李少校出面,及時制止一起武斗,他在二樓邊上把一個一個打斗者扔擲出去。李少校身上有茅斯槍,他沒用上,事后他跟悅然說,幸好沒出事。
李少校不是一般的軍人,他不僅是馬將軍接待外賓的禮賓司長,還身兼西寧圖書館的館長。他帶領悅然參觀圖書館最重要的寶物,一百零八巨冊用金銀汁書寫的《甘珠經》,深藍色的頁面寬四十厘米,長七十厘米,每頁中有一個漆黑的正方形,《甘珠經》用金汁書寫在漆黑的正方形上,批注用銀汁書寫,據說,整部經典由一個人寫成。
克拉克第二天一早醒來,頗為昨晚做的傻事懊惱,帶著地圖來敲悅然的房門,想找他擺擺龍門陣。話不多時,他活潑的性格又發作,想給悅然傳授一點近身搏擊的技術。
“我那時二十四歲,也長得很壯,”悅然回憶說,“我當兵扔手榴彈的記錄是五十七米。”
有一回在王宮宴請諾獎得主的宴席,悅然剛好跟王宮的禮賓司長站在桌邊,望著長桌,這張桌子以能坐進一百六十名賓客而著名于世。
悅然問司長:“桌子有沒有六十米?”
司長說:“四十五米,這個廳構造窄長,造成一種視覺效果讓長桌更長。”
悅然說:“我扔手榴彈五十七米,那么可以扔得過這張桌子。”
話說克拉克,畢竟是宿醉未醒,體力不繼,他要教悅然操練搏擊,悅然把他一下摔過跟頭,按倒在地上。這一刻,克拉克的酒完全醒了。
道瞿對悅然吐露實情,克拉克根本沒爬上阿尼瑪卿山的主峰,他作假的。
這個事情過了一些年自然會被揭發,克拉克自己還寫了一本厚厚的書解釋他沒有作假。
悅然后來看過克拉克在《國家地理雜志》的報道,也看過那本自圓其說的著作,是偽造的知識,克拉克說得饒有興味,可以當作一種旅行記錄來看待。
1970年代阿尼馬卿山的主峰測量確實高度是6282米。
克拉克的故事還沒結束。
悅然到了香港,閱讀新聞得知克拉克后來發生的事。
他愛上一個“飛虎隊”六十歲將官的年輕美國妻子。克拉克帶著女子私奔到廣州,住進旅館。當時外國人去的只有一家著名旅館,將官丈夫追到廣州,到了旅館,在飯館遇見出軌的妻子與克拉克,三人一起飲酒說話,直到情緒失控,鬧起來,克拉克開槍打死將官,自己也受了傷。
一個美國人打死一個美國人,當時中國的法律也管不上,克拉克帶著女人從廣州出境到了香港。
悅然讀到香港的英文報紙刊登了一張照片,克拉克受傷躺在病床上,旁邊有一個年輕的女人,眼神空洞地守著他。
悅然很喜歡道瞿,很多年后他跟中國人打聽道瞿的下落,聽說他在北京語言學院教書。
四、舍德普傳奇
前面寫到舍德普家的兄弟是瑞典在中國最傳奇的人物,當今世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豪杰。
哥哥——哥斯塔夫·舍德普是馬步芳的經濟顧問。
弟弟——歐耶·舍德普是探險家斯文·赫定考古挖掘的翻譯兼助手,從1930年代就幫助斯文·赫定在居延發掘漢簡。
悅然在中國沒有見過歐耶。
1950年代回到瑞典以后,《看見》雜志的總編輯也是個愛好探險的人物,得知歐耶回到瑞典,引薦給悅然,在家里吃飯。
歐耶非常高大,幾乎就是一個童話里的巨人,他又是一個最好心的人。歐耶熱愛蒙古的人民,當他離開中國以后,度過貧苦的日子到美國去學習獸醫,他寄望著要是有一天能回到蒙古,他要幫助蒙古人民繼續過草原的自然生活。
歐耶為斯文·赫定工作的時候,常常開長途卡車橫過戈壁。
舍德普兄弟打獵有說不完的故事。
歐耶有一段時間靠打獵、出賣獸皮生活,他既然為斯文·赫定工作,當時也是個社交界的名人。
他自己跟悅然講過一個到戈壁打狼的故事。
有一個德國大使愛好打獵,打獵技術也不錯,約了歐耶開車帶他去戈壁打狼。
歐耶開了一部沒有頂篷的小卡車出去,一路橫過戈壁,找到一匹壯碩無比的大狼,眼睛發出兇邪的藍光。
德國大使技術了得,一下子就瞄準了大狼。
第一彈可能斜穿過狼,那狼受傷以后,鉆進他們的卡車輪子底下。
德國大使彎下腰去探查狼的蹤影,說時遲那時快,狼一個箭步鉆出來咬住大使的脖子不放,大使一命嗚呼,上了西天。
咬死大使的大狼自己也昏死過去,再無聲息。
歐耶把大使跟狼都扔上卡車,一張狼皮值好多錢,當然不能留棄荒野。
橫越戈壁的路途,歐耶再熟悉不過,四下星野無聲漫漫,直到他聽見背后有沉重的喘息聲音,“霍,霍,霍”。
那匹大狼就在歐耶的耳朵后邊喘息不止。
歐耶駕車的方向盤開始打蛇行,大蛇行,小蛇行……
驚險萬狀當中,終于把那匹狼給甩出卡車。
(幾年前在瑞典開一個漢學會議,我全程參加,晚宴喝了一點酒,悅然的興致很高,站起來講歐耶打狼的故事,在場有德國的漢學家華格納,以及在挪威教書的何莫邪,他也是德國人,他們好喜歡這段故事,何教授感動得流出眼淚。)
五、尾聲
1950年,《看見》雜志的總編輯請吃飯,寧祖在場,因為有她在,歐耶開口說流利的漢語,悅然回憶:“他的漢語,很濃的江湖味!”
悅然1966年回到斯德哥爾摩,在大學創辦中文系,開漢學會議,曾邀請舍德普兄弟兩人出席,讓學生們看見傳奇。歐耶開會跟學生講話卻羞赧起來,喝過幾杯酒,才能開懷地擺起龍門陣。
悅然對歐耶·舍德普的感情很深。晚年歐耶住在一個療養所,悅然常常帶一瓶酒去看望他。
照顧他的護士會把那瓶酒攔截下來,收進一個柜子,小門打開,里頭裝滿酒瓶。
馬子曰:
上星期文芬和我進城去,在一家新開的陜西飯館吃一碗牛肉面。回家的時候地鐵裝滿了人。
嗚呼哀哉!還沒到終站,文芬發現她的手機不見了,肯定是給一個扒手給偷走了。手機倒不要緊,可惜的是手機里藏的好幾千張照片都飛到爪哇去了。
前天清早三點鐘,我起床要聽那可惡的Trump和Hillary Hilton最后一場決斗,文芬正在寫她要寄給《上海文學》最后的專欄。
我忽然聽她大聲叫一聲,她快要寫完的專欄一下就不見了。沒別的辦法,只有重新寫一遍。早晨七點半才寫完了。可憐的文芬一夜都沒有睡。
當天晚上我們到離家比較近的廣場的意大利飯館去吃一頓飯。飯后我點了兩杯意大利叫Grappa的烈酒。回家之后,文芬忽然有靈感,到她的iPad下載一個叫做Google相簿的App,就在這一剎那,她丟的六千三百張照片全部重現在iPad!
那天晚上我高興得睡不著。
我就開始想起我快一百歲長的生命中所遇見的好漢善女。
他們一個一個地到我面前來打招呼。其中有似曾相識的是耶非耶的人物,像逍遙的蝴蝶與離不開酒杯的優秀的詞人兼戰士,有的是好像還活著的峨嵋山佛廟的老和尚,四川鄉下袍哥的舵把子與江湖上的好漢。其中也有我的老友耶歐(Georg Sderbom),我所認識的最善良而且最天真的巨人。
我清清楚楚地聽他說:你看你找來的友人那么多!
你真該算是一個很幸福的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