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鵬
公告送達的方式可以適用于簡易程序
文◎徐 鵬*
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完案件,能否公告送達判決書,在實踐當中存在分歧。依據價值分析、體系分析、比較法分析,應該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140條規定進行限制性理解,除了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的案件外,公告送達可以適用于簡易程序。
簡易程序 公告送達 解釋 價值
[基本案情]某基層法院受理某企業管理有限公司訴吳某民間借貸糾紛一案,承辦法官認為該案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爭議不大,決定采用簡易程序審理,并采用郵寄送達的方式分別向吳某的戶籍地、現居地寄去了傳票、應訴通知書等應訴材料。后經查實,寄往吳某現居地的應訴材料由吳某本人親自簽收,寄往吳某戶籍地的應訴材料被退回。法院按照簡易程序開庭審理了此案,但被告未出庭參加訴訟,法院進行了缺席審理。判決作出后,法院將判決書寄往吳某的現居地,但判決書最后被退回,退回的快遞面單上由郵政工作人員注明家中無人,電話非本人的字樣。承辦法官在無法尋找到吳某的情況下,對判決書采用了公告送達的方式完成了送達。
對于上述案件,有人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140條規定“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不適用公告送達”,那么在適用簡易程序的過程中,如果要適用公告的方式送達任何法律文書,就應該將案件由簡易程序轉為普通程序,再進行公告送達,否則就是違背司法解釋的規定,所以本案法官的做法是錯誤的。
也有人認為,公告送達的方式可以適用于簡易程序,簡易程序和公告送達沒有必然聯系,對最高人民法院的上述司法解釋應該進行限制性理解,即除了在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 (也就是送達應訴材料時被告下落不明)的案件之外,公告送達的方式可以適用于簡易程序。因此,在本案過程中,承辦法官在無法尋找到當事人的情況下,對判決書可以采用公告的方式完成送達。
任何解釋,包括司法解釋,都不可能是終極意義上的解釋。“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通常認為一個詞的含義就是其定義。法律術語的法律定義在簡單的案件中會是有用的。然而,通過定義進行解釋,常常使對規則的解釋問題變成一個解釋其語詞定義的問題,進而又使后者變成解釋定義的定義問題,如此等等。而等到找到最后的可資利用的定義,也可能還存在模糊性或歧義性。”[1]筆者贊同對上述司法解釋進行限制性理解,對于司法解釋不能作形式性理解,要進行實質性理解,只有這樣才能符合正義的要求。
法律價值是指以人與法律即主體與客體的關系為基礎,能滿足人的需求,從而受到人的重視和期待的法律所應當具有的最基本的存在性狀、屬性和作用。[2]法律價值的目標包括:秩序、安全、效益、公平、自由、正義等。國家在制定相關法律條文時,如果追求的價值目標一致,那么可以說這些條文本身不應該存在沖突之處,應該是相互配合的。
(一)簡易程序的價值
任何一種訴訟程序的設計,都受到一定價值取向的選擇,民事簡易程序也不例外。民事簡易程序的基本價值可以分為目的性價值和工具性價值兩大類。[3]作為減少訴訟環節、降低訴訟成本的民事簡易程序對效率的追求應該是其最基本的價值。然而作為一種訴訟制度或程序真正永恒的生命基礎卻在于它的公正性。[4]在公正和效率兩大價值發生沖突時,宜傾向于效率價值優先。但這并不是說在簡易程序中要放棄公正。效率應服從和服務于公正,效率亦是衡量公正的重要標準。在簡易程序中,與效率相比較,公正的價值屬于稍低層次的價值。簡易程序的設立就是為解決普通程序的效率問題,方便當事人訴訟、減少訴訟成本、提高審判效率,但是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一樣,他們的目的性價值都是公正價值,簡易程序的簡易是在普通程序的基礎上理性化的簡易,做到能簡則簡、能省則省。
(二)公告送達的價值
公告送達是指在受送達人下落不明時或者采用其他送達方式無法送達時,法院發出公告將送達內容告訴社會公眾,經過法定期間即視為送達的送達方式。公告送達制度設計的意圖是在法院與受送達人無法取得聯系時,為了保障提起訴訟一方的訴訟權利而進行的擬制規定,使得訴訟程序合法地進行下去。公告送達體現了民事訴訟的效率價值,在當前法院案件激增的情況下,提高送達效率,從而促進案件及時解決,對于緩解訴訟壓力有著充分的現實意義。公告送達也體現了民事訴訟的公正價值,送達制度是對當事人合法權利的保障,主要體現了對當事人知情權、程序參與權的尊重,但公告送達的濫用容易侵害當事人的合法權利,實踐當中一些法院為了追求訴訟效率,直接采用公告送達的方式,剝奪了當事人的程序參與權,因此,法律規定了公告送達的適用條件。
(三)公告送達與簡易程序追求的價值一致
簡易程序相較于普通程序,其追求的價值主要是效率,遲來的正義非正義,簡易程序設立的初衷就是為了提高訴訟效率,在簡易程序中,公正價值是比效率價值稍低層次的價值。公告送達是在固定規則下追求訴訟效率的送達方式,它有利于訴訟程序的順利推進,相較于公正的訴訟價值,公告送達追求的效率價值在價值層面上要高一點。因此,簡易程序和公告送達在價值的追求上是一致的,它們的工具價值都是追求效率,而目的性價值是為了追求公正。
體系解釋,是指根據刑法條文在整個刑法中的地位,聯系相關法條的含義,闡明其規范意旨的解釋方法。[5]這種解釋方法在民法中也是同樣適用的。根據《民事訴訟法》第92條規定“受送達人下落不明,或者用本節規定的其他方式無法送達的,公告送達”。對此條文我們首先可以進行邏輯分析,為便于分析,我們先用符號表示各個子命題:V=“或”,p=“受送達人下落不明”,q=“用本節規定的其他方式無法送達”,r=“適用公告送達”(-r=“不適用公告送達”),該命題就可以用命題公式表示為(pVq)→r。對于“受送達人下落不明”我們可以將其分成起訴時受送達人下落不明以及起訴后受送達人下落不明兩種情形。原告在起訴時會簽地址確認書,法院不會適用公告送達,對此這里的受送達人下落不明應該進行限縮解釋,它是指被告下落不明,對此可以分為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用符號表示為“e”)及起訴后被告下落不明(用符號表示為“f”),p=e+f,可以推出[(e+f)Vq]→r。然后根據《解釋》第140條規定“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不適用公告送達”,我們對該條文進行邏輯分析,用符號表示該條文各個子命題,即j=“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該命題用命題公式表示為j→-r。根據假言命題與選言命題之間的轉換規律,[6](j→-r)=(r→-j),最后結合[(e+f)Vq]→r,可以推出[(e+f)Vq]→-j(以下簡稱公式①)。
但是根據《解釋》第257條規定,該條規定“下列案件,不適用簡易程序:1.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的;2.發回重審的;3.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的;4.適用審判監督程序的;5.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6.第三人起訴請求改變或者撤銷生效判決、裁定、調解書的;7.其他不宜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用符號表示該條文各個子命題,即h=“發回重審的”,i=“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的”,k=“適用審判監督程序的”,l=“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m=“第三人起訴請求改變或者撤銷生效判決、裁定、調解書的”,n=“其他不宜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該命題用公式表示為eVh ViVkVlVmVn→-j(以下簡稱公式②)。
公式①與公式②存在矛盾之處,因為f、q在公式②中不能推出-j,而之所以會產生這個矛盾,根源就在于將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與適用公告送達案件聯接起來的《解釋》第140條之規定,筆者認為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和適用公告送達的案件兩者之間沒有必然關系,兩者在適用范圍上有可能存在交叉的地方。
在解釋我國法律規定時,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相關立法、理論與判例作為參考資料,借以闡明我國法律規定的真實含義,是一種有效的解釋方法。
(一)《德國民事訴訟法》規定
根據《德國民事訴訟法》第185條規定:“在下列情形下,書狀可通過公告的方式送達:1.受送達人居留地不明,且無法向代理人、授權受送達人送達;2.應當在商業注冊處登記國內營業地的法人,無法向其登記的地址、登記的授權受送達人的地址或者非經調查獲取的其他國內地址送達;3.在國外的送達無法實施或者預計不能成功;4.因依向《法院組織法》第十八條至第二十條不受司法管轄的人的住所進行送達而無法實施。”《德國民事訴訟法》第348條規定:“(1)民事庭可以將訴訟案件委托給一名庭員,由他擔任獨任法官進行裁判,但下列情形不適用:1.庭員是見習法官,依據民事法律規定的法院業務分配計劃履行審判業務未滿一年的;2.法院業務分配計劃規定下列領域的案件由合議庭管轄:2-1.因印刷品、各種影音錄放內容的出版發行而產生的請求權爭議,特別是報紙、電臺、電影和電視中的曝光……。”[7]
《德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審判組織形式為獨任制和合議制,簡單的民事案件由獨任法官審判,復雜的案件由合議庭審判。《德國民事訴訟法》第185條對公告送達的適用范圍作了規定,第348條以及第348條之一對簡易程序案件的適用范圍作了規定,由此可以看出《德國民事訴訟法》并沒有將公告送達適用范圍和簡易程序適用范圍作相關聯接,兩者沒有必然的聯系。
(二)我國臺灣地區“民事訴訟法”規定
我國臺灣地區“民事訴訟法”第149條規定:“對于當事人之送達,有下列各款情形之一者,受訴法院得依申請,準為公示送達:一、應為送達之處所不明者。二、于有治外法權人之住居所或事務所為送達而無效者。三、于外國為送達,不能依第一百四十五條之規定辦理,或預知雖依該條規定辦理而無效者。”
我國臺灣地區“民事訴訟法”第427條規定:“關于財產權之訴訟,其標的之金額或價額在新臺幣五十萬元以下者,適用本章所定之簡易程序。下列各款訴訟,不問其標的金額或價額一律適用簡易程序:一、因建筑物或其他工作物定期租賃或定期借貸關系所產生之爭執涉訟者。”
從上述兩個條文可以看出我國臺灣地區 “民事訴訟法”也并沒有將簡易程序和公告送達聯接在一起,并沒有禁止在簡易程序中適用公告送達的方式。
通過上述的體系分析,我們可以得出 《解釋》第140條、第257條這兩個司法解釋之間存在沖突,簡易程序和公告送達沒有必然的聯系,它們之間應該是一種交叉關系,例如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的案件,應該公告送達,但不適用簡易程序;而在起訴后,也就是被告收到應訴材料后,在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完案件,只是送達判決書時被告下落不明的情形,同樣可以公告送達判決書。從德國、日本、我國臺灣地區民事訴訟法的規定來看,簡易程序和公告送達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鑒于目前司法解釋實際運行的情況,筆者贊同對《解釋》第140條進行限制性理解,即除了在起訴時被告下落不明(也就是送達應訴材料時被告下落不明)的案件之外,公告送達的方式可以適用于簡易程序,待將來條件成熟時,再廢掉該款規定。
注釋:
[1][美]史蒂文·J·伯頓:《法律和法律推理導論》,張志銘、解興權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2-63頁。
[2]參見倉明:《法律價值概念辨析》,載《鹽城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4期。
[3]參見肖建國:《民事訴訟程序價值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80頁。
[4]參見柴發邦:《體制改革與完善訴訟制度》,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9頁。
[5]參見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6年版,第36頁。
[6]參見雍琦:《法律邏輯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23頁。
[7]丁啟明譯:《德國民事訴訟法》,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5-86頁。
*江蘇省常州市鐘樓區人民法院[2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