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杰 劉振花
論郵寄送達的實踐問題和完善路徑
●韓杰 劉振花*
實踐中“送達難”的問題日漸突顯,其中郵寄送達作為一種送達方式,甚至沒有作系統而專題的思考,加之“直接送達有困難”的前置性條件約束、立法方面瑕疵紕漏以及現實操作的不規范性、投遞人員的責任意識不強等,又嚴重制約著郵寄送達的效力。完善路徑在于:從制度設計層面完善郵寄送達;擴大送達主體的范疇;規范當事人的訴訟送達義務;正確理解和慎用郵寄送達,等等。
郵寄送達 送達主體 送達效力 完善建議
“送達”包含兩方面的含義,一曰“送”;二曰“達”。實踐中,“送”簡單,“達”困難,如何將送達工作做好,我國民訴法以及司法解釋對送達規則和送達理論都做出了詳細的規定,然而,面對現實中種種復雜現狀,如何選擇及運用各種送達方式,達到最好的送達效果,不是僅有送達的相關規定就能解決的,還需要從多年的司法工作中探索。這需要對我國當前的送達現狀進行全面分析,從中發現存在的問題,深入剖析問題背后的原因,以便于能根本的的解決“送達難”的問題。作為法定送達方式之一,郵寄送達必須首先以當事人提供準確的送達地址為前提,然后依靠郵政機構專業、中立的送達做保證,目前,郵寄送達以其快捷、經濟、中立等優點,在各個法院運用比例越來越高,提高了法院的辦案效率,也為當事人提供了便利。特別是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以法院專遞方式郵寄送達民事訴訟文書的若干規定》的開始實施,郵寄送達逐漸成為七種送達方式中僅次于直接送達的第二大送達方式。
筆者所在的法院,轄9鎮、1鄉、2個街道和1處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轄區面積為990平方公里,轄區面積大,居民居住地點相對分散。而該院2016年審理民商事案件近4000件,從事民商事審判的一線審判人員(包括法官、書記員、法警)卻不足70人,平均每人負責57件案件的送達?!睹袷略V訟法》規定的七種送達方式中,采用郵寄送達方式送達的案件占43%,應該說郵寄送達確實提升了法院的辦案效率,方便了當事人。然而,也出現了諸多問題:一是郵寄送達的送達成果并不理想,經統計,25.46%的案件并非是一次性郵寄送達的,而是多次重復郵寄最終才送達,這必然是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司法成本;二是當事人對郵寄送達的文書,呈現出更為強烈的抵觸情緒,一方面源于中國的厭訴傳統,認為郵寄送達方式讓自己丟面子、失尊嚴,而且,認為簽收了訴訟文書就意味著要承擔法律責任;另一方面因為當事人認為郵政部門并非法定的送達主體,不具有同法院送達的權威性,因此,拒簽、拒收、惡意逃避簽收的現象非常普遍;三是近年來城鎮化建設的日趨加快、商住小區的大量興建、外出務工人員的大量增加,造成當地居民搬遷頻繁,道路和門牌地址更迭頻繁,使得當事人以及法院獲取準確的送達地址更具有難度。
根據前期的調研,基層法院適用郵寄送達方式送達法律文書的案件類型70%集中為金融借款合同糾紛。而相比其他類型案件來說,采用郵寄送達方式送達的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在一些當事人因在外務工、距離較遠不方便直接來法院領取文書時,才會適用郵寄方式送達。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件一般涉及當事人人數較多,一般有借款人一名以及擔保人二到多人,其中聯合擔保借款合同糾紛所占比例較大。這類案件往往采用郵寄送達的方式,如一次性郵寄送達未成功,那么隨即采用公告送達等其他方式。這也出現了很多問題:一是重復送達率高,有多個被告的情況下其中一個被告未送到,將引發其他送達均不能有效,直接影響案件的順利審理,這也導致法院不得不多次郵寄,耗費郵資;二是多次采用郵寄送達,當事人抵觸情緒更高,第一次郵寄當事人簽收率高,再次乃至多次郵寄時當事人因逃避或者厭煩導致拒收率不斷提升。
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以法院專遞方式郵寄送達民事訴訟文書的若干規定》的開始實施,郵寄送達逐漸成為七種送達方式中僅次于直接送達的第二大送達方式,也確立了郵寄送達具有與直接送達同等的效力。然而,在實際送達過程中,投遞人員的送達主體地位該如何界定呢,我國目前采取職權主義的送達模式,法院是唯一的法定的送達主體,郵政部門不具有送達主體地位。這樣的法律體制,在面對受送達人的惡意逃避、拒不簽收的情況下,投遞人員也就不能享有同法院送達人員一樣的留置送達權;還有,在出現郵件遺失或毀損的情況下,由誰來承擔責任也就成為了問題。
訴訟文書送達就是為了保障當事人以程序主體的身份充分參與訴訟活動,使受送達的人有一個公正的機會對訴訟信息及時和充分地了解。因此,送達是訴訟程序的必然環節。在我國職權主義的送達模式下,當事人在起訴立案階段,案件由法院立案受理后,就在家等待案件的送達結果,而不直接參與案件送達。而目前,當事人的送達參與特別少,這不利于當事人對送達過程提出自己的意見和看法,也不利于案件的送達。
經統計郵件退回率達40%,退回事由包括當事人拒收、家中長期無人、地址錯誤、原地址已搬遷、要求退回等等。其主要問題有:
查閱關于郵寄送達制度的規定,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80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以法院專遞方式郵寄送達民事訴訟文書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郵寄規定》)的12條中,然而,這為數不多的規定,不僅對于郵寄送達的規定不完善,而且其中有許多條文的規定內容欠缺或者不夠嚴謹,特別是其中5個關鍵條文存在諸多問題,難以解決郵寄送達中遇到的問題。
《民事訴訟法》第80條規定,只有在直接送達有困難時才可以適用郵寄送達?!爸苯铀瓦_有困難”這一前置性條件規定是否有必要,什么才是“直接送達有困難”的情況呢?這在民事訴訟法以及解釋中都沒有給出解釋。因此,在實際運用中法律應該做出更縝密的規定。筆者認為,直接送達雖能更為直接的將文書送達當事人手中,便于承辦法官了解當事人的相關情況,利于案件的審理,但是就目前的現狀來看,法院承擔了巨大的送達壓力,如何更為有效的緩解“送達難”的現狀才是法院應該著重考慮的問題。
《郵寄規定》第1條明確了郵寄送達適用的3種除外情形,對此應該很容易理解,但是該規定是否存在遺漏的情況,諸如,離婚、收養等涉及身份關系的案件,適不適合運用郵寄送達?因為這類案件,當事人往往是具有親屬關系,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有可能雙方還住在同一個地方,這時采用郵寄送達的方式,有可能會出現另一方將文書收下而不能交到當事人的手中,將會影響案件的審判以及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的行使。
《郵寄規定》第3條規定,原告立案起訴時應當向人民法院提供或者確認自己準確的送達地址,同時也應該提供被告的準確送達地址,并填寫送達地址確認書或者被告應訴時也應再次確認自己的送達地址。當事人拒絕提供的,人民法院應當告知其拒不提供送達地址的不利后果,并記入筆錄。但是該條規定并未明確拒不提供送達地址的法院處理辦法,沒有明確在這種情況下法院應如何確定當事人的送達地址,是否能以當事人的戶籍地址或經常居住地以及其從業場所作為送達地址。筆者認為,立法應明確拒不提供送達地址的,法院可以將當事人的戶籍地址或經常居住地以及其從業場所作為送達地址,并規定其效力等同于直接送達的效力。
《郵寄規定》第6條第1款規定,郵政機構按照當事人提供或者確認的送達地址送達的,應當在規定的日期內將回執退回人民法院。該條雖然規定郵寄送達應當附有送達回證,其實,采用郵寄方式送達,內附送達回證確實多余,在法院投遞時有一聯為寄件人收的單據,根據單號在網上就能很清楚的查出送達結果,打印出送達物流信息,其作用應該視為是送達回執,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節省了投遞人員將回執送回的成本,也有利于法院下一步案件的審理,因此第6條的規定徒增郵政機構的工作。第2款規定郵政機構按照當事人提供或確認的送達地址在五日內投送三次以上未能送達,通過電話或者其他聯系方式又無法告知受送達人的,應當將郵件在規定的時間內退回人民法院,并說明退回的理由。規定“五日內投送三次以上”太模糊,不利于實際操作,沒有明確規定三次送達的具體時間,因此,具體如何操作以及如何監督落實不甚明確。
《郵寄規定》第7條規定,受送達人指定代收人的,指定代收人的簽收視為受送達人本人簽收,對于代收人的身份信息是否需要核對,證件號碼是否應記錄在郵件回單上,以及在將郵件交給與受送達人同住成年家屬代收的,同住的含義如何界定?同住成年家屬又該怎樣認定?這一系列的問題,均涉及到簽收人的范圍問題,如果不能細化規定將直接影響簽收的法律效力。
不論是向自然人送達還是向法人或其他組織送達,郵件的簽收方面均存在諸多不規范之處,例如,簽名字跡潦草,難以確認是否為受送達人本人親自簽收;不備注證件號碼以及與收件人的關系,投遞人員也沒有核對簽收人的身份信息,具體簽收人是誰,法院無從知曉,導致法院難以確認該類送達是否為有效送達;郵件上不注明投遞人的姓名、聯系方式,有些需要法院核實送達情況的,卻不知問誰;郵件退回的情況下,郵件回執上,根本無法看出投遞人員有沒有履行法律規定的五日內三次以上的投遞義務;收件人是自然人的情況下,有些投遞人員未將法律文書直接送到受送達人的手中,而是由被送達人所在單位的門衛、辦公室、甚至是同事轉交,有無轉交到受送達人手中,也就無法知曉,這樣極有可能使法院的送達文書不能及時送到當事人手中,延誤當事人的開庭或上訴時間。
有些投遞人員對當事人的簽收不作解釋,對簽收人的身份信息不進行核實,甚至有時明知收件人并非本人也未有明確授權的情況下,將郵件交于收件人。例如,前不久,筆者在辦理一起山東禹城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與五被告的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件時,向當事人郵寄送達法律文書,因五被告均為同一個村的村民,收到郵寄回執時筆者發現,五被告郵件的簽收人均為其中一個被告,這種簽收當然對于其他四被告不具有法律效力,投遞人員在投遞時出現這種錯誤,明顯是缺乏必要的法律知識,也體現出責任意識不強的問題。實踐中,郵政部門在遇到“電話拒收”“家人拒收”“要求轉遞”等情形時,通常不再另行嘗試直接接觸受送達人,未能有效落實“五日內三次投送”的相關要求,在遭拒收后直接退回法院。
縱觀世界各國立法來看,送達主要有兩種模式:一是職權主義模式,即法院是法定的、唯一的送達主體,當事人不承擔案件的送達事務;二是當事人主義模式,即送達主工作要由當事人負責,法院僅在特定情形下負責送達。我國采用職權主義的送達模式,法院承擔送達的全部工作,主要由承辦案件的法官、書記員、法警負責送達。①王志永:《論現代司法理念與民事送達程序》,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23頁。而郵寄送達,郵政部門的投遞人員具體承擔了案件的送達工作,但是其并不具有送達主體地位,并無法定的送達義務,相應地也就不承擔送達無效的責任。郵件送而不達時,郵政部門將郵件直接退回法院,而不會深入去調查郵件未達的實際原因,這給法院的下一步送達帶來諸多不便;而對于很多郵件雖然已經簽收,但郵政部門基于沒有送達主體的地位,不會盡職盡責的去核實簽收人的身份信息,甚至由于缺乏相應的送達知識,但凡有人簽收,投遞人員就將郵件交出。這種送達無效本應該由郵政部門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是因為郵政部門不具有送達主體地位,法院也就僅能追究郵政部門相關民事責任,無法從外部進行干預與監督。
在立案階段,有些當事人明知對方的住址,而為了盡快達到自己的目的,謊稱對方下落不明,拒不提供準確的送達地址,嚴重影響案件的送達以及下一步的審理;在送達過程中,有些當事人不擇手段躲避送達以期逃避法律責任,這種不誠信行為嚴重影響訴訟的順利進行;還有就是在送達文書階段,當事人配合案件的送達,但當他意識到案件的審理不利于其本人時,當事人就和法院玩起了“躲貓貓”,不配合簽收判決書。而且,目前我國法律并沒有對不誠信的行為、當事人或者其利害關系人阻礙送達行為的制裁措施,我國《民事訴訟法》中的妨害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也沒有將此類行為列入,當事人逃避、阻礙送達也就無可厚非了。
針對郵寄送達制度存在的立法瑕疵、內容欠缺以及不夠嚴謹的種種問題,亟需從制度設計層面完善郵寄送達,從而提高郵寄送達的可操作性,提高郵寄送達權威性。一是明確郵寄送達作為與直接送達相并列的送達方式,而不是在直接送達有困難的前提下,才可以運用郵寄送達;二是細化郵寄送達的具體規則。賦予投遞人員留置送達的權利,特別是針對有些當事人借故不予簽收的情形下,可以按照留置送達的規定將文書留置于受送達人家中;三是擴大郵寄送達簽收人的范圍,可規定在向自然人送達時,簽收人可擴大為與受送達人有密切聯系的單位或個人,如同事、領導、物業管理人等;若向法人或其他組織送達時,可以由單位的員工進行簽收;四是明確受送達人簽收、代收以及拒收法院郵件的法律責任。特別是可以完善對受送達人惡意拒收法律文書的懲罰機制,在郵寄送達中對惡意逃避簽收法律文書的行為進行多次教育后不改進的,情節嚴重的,可以追究其民事甚至是刑事責任;五是明確相關概念及具體操作規定,例如,五日內三次以上投遞,分別明確具體的送達時間以及方式;明確界定“同住成年家屬”的具體范圍等等。
“對郵政機關郵遞訴訟文書的行為予以授權,規定郵遞員送達有法律效力,同時郵遞員若失職也要承擔法律責任?!雹诎讖┢?、王西平:《論郵寄送達的維度和空間——構建訴訟效率與訴權保護視野下的郵寄送達識別標準》,載《新西部(下旬刊)》2011年12期。在堅持職權主義送達模式前提下,建議對送達主體及其資格的規定進行完善,在法律上明確送達主體的含義,不僅包括法定職權主體,即人民法院,還包括具體行為主體,即郵政機關,同時郵政機關的送達責任準用法院送達人員的規定。
一是明確原告的義務:原告在起訴立案時必須提供被告準確的送達地址以及聯系方式。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當事人起訴的條件之一是“有明確的被告”,也就是明確原告有提供被告準確的送達地址及聯系方式的義務,且該地址經人民法院查證后確定可以送達的地址,否則以受送達人不明確為由裁定駁回當事人的起訴;二是被告應訴答辯時,應再次確認自己的送達地址,如果拒不提供或者變更后未及時告知法院,將以其身份證件上記載的戶籍地址或者其從業地址作為法院的送達地址;三是明確當事人有承擔重復送達費用的義務。規定不論原、被告在訴訟過程中弄虛作假拒不提供或者故意提供錯誤送達地址,將承擔錯誤送達而產生的重復送達費用,以此督促其提供及核對送達地址的準確性,力求送達一次成功,從而降低訴訟成本。
一是法院辦案人員要嚴格按照郵寄送達的相關法律規定正確適用郵寄送達,對需要郵寄送達的案件只能采用“法院專遞”郵寄送達;二是在送達方式的選擇上要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多方考量,在對案件初步了解的基礎上,能直接送達盡量采用直接送達,慎用郵寄送達。三是對于采用郵寄送達方式送達的案件,承辦法官要密切關注案件的送達狀況,同時也不能僅僅依據回執單記載的情況妄下定論,也要通過電話聯系、多方打聽等其他方式確認案件的送達結果。
法院可以針對案件的具體情況,特別是一些案件矛盾并不激烈、易于達成調解意向的案件,適當指令一方當事人直接向對方當事人送達相關訴訟文書,③童竹平、盧文峰:《略論民事送達制度的改革與完善》,載《銅陵學院學報》2004年2期。要求其提交送達回證,并通過電話等方式確認對方當事人確實收到的情況下,以進行下一步的案件審理。若對方當事人不予簽收,再由法院進行送達。這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法院的工作量,緩解當前“人少案多”的現狀,同時也會增加當事人間和解的機會。
司法公正是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的統一,送達程序雖是整個訴訟過程中較小的一環,但卻發揮著連接實體法和程序法的重要作用。郵寄送達運用的好壞將直接影響案件的審理效果,因此,進一步對郵寄送達加以規范,確立科學合理的郵寄送達機制,對于保證案件的程序公正和訴訟效率有著重要意義。
責任編校:王文斌
*韓杰,山東省禹城市人民法院法官;劉振花,山東省禹城市人民法院法官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