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晶晶 汪 薇
(作者單位:渤海大學文學院)
出版是人類文明忠實的記錄者和見證人,人類發展軌跡總是與技術革命的變遷相互輝映、彼此交織。從竹簡到電子書,從結繩記事到移動閱讀,出版業的每一次發展均刻上深深的技術烙印,技術作為革新動力對出版業的影響不言而喻。[1]如今,人工智能與虛擬現實兩項技術初露鋒芒,給業界帶來巨大驚喜。人工智能技術帶來了個性與智慧,虛擬現實技術則令體驗趨于真實。未來幾十年內這兩種技術必將開啟一扇“超現實之門”,引領下一波科技變革??梢灶A見,隨著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日漸成熟,技術驅動的出版業變革就在不遠處。本文以新技術與新出版為主題,就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兩項技術驅動下出版業的微觀重塑與宏觀重構展開研究與討論,在新一輪的技術浪潮來臨之前,對出版業的發展方向和未來前景進行思考與展望。
若將出版業視作一臺豪邁前行的巨大機器,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就是提供強勁動力的新引擎:人工智能好比產生智慧力的大腦,實現用戶需求的個性化和智能化;虛擬現實則恰似帶來生命力的心臟,為用戶提供源源不斷的全身心浸入式消費體驗。技術引領行業發展,在人工智能與虛擬現實技術雙擎驅動下,出版業將迎來全新的未來方向與發展圖景。
作為國際IT巨頭頻頻搶灘的新領域,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是一門研究開發用于模擬、延伸和擴展人的智能的技術科學,旨在通過模擬人類大腦信息處理的過程和方式,獲得與人類近乎相等、乃至超越人類的智慧能力。按照智慧能力獲取方式的差異,人工智能分為專用人工智能與通用人工智能兩類。
前有深藍戰勝卡斯帕羅夫,后有阿爾法狗(AlphaGo)力克李世石,專用人工智能面向特定場景下具體問題的解決,實際效果頗佳。但其能力無法平行遷移,領域場景改變后便不能發揮作用。比如,盡管圍棋戰神AlphaGo所向披靡,但它的本領也僅限于圍棋領域,完全不能在其他棋類中“觸類旁通”。然而,通用人工智能卻另辟蹊徑,通過模擬人類學習和解決問題的邏輯過程來實現“機器腦”。此類系統先天具備優秀的知識積累和遷移能力,但其學習過程卻非常緩慢,需要長時間的“養育”,代表性系統為Nars。[2]就Nars而言,其不僅具有一般性的問題解決能力和學習能力,還具有類似喜怒哀樂的類人情感,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的直覺和主體意識,真正的智能時代已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遐想。
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VR),是一種建立在計算機模擬和沉浸式多媒體技術基礎之上的新型科技,主要特點在于近距離、大尺度、高仿真地模擬現實情境,令使用者進行“身臨其境”的體驗與交互。[3]按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交融的程度,虛擬現實技術由低至高可分為虛擬現實(同VR)、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AR)及混合現實(Mixed Reality,MR)三個層次。VR層次中,虛擬技術是類似電影藝術一般“造夢”的過程,它創造出一個三維虛擬世界,用戶不僅能聽其聲、觸及物還能與人言,是一種調動人體多種感官的沉浸式的內容消費形式。如果說VR是完全由計算機創造的虛擬世界,那么AR就是現實生活和虛擬信息的有機結合,為用戶提供一個信息更加豐富的“增強”版現實世界。由于AR的技術目標是實現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在同一屏幕界面的互動,它需要將信息與場景結合、將真實世界和虛擬圖像疊加,因此在技術實現上比VR更為復雜。MR的可視化環境同AR一樣也是由現實和虛擬世界交織而成,但其內化增強現實與增強虛擬,不再像VR或AR強調以虛擬或現實的主體“二選一”,而是追求虛擬場景和現實世界的無縫融合,在用戶視域之內呈現亦虛亦實、亦幻亦真的效果。
綜合而言,如果說人工智能是讓機器來體驗現實生活,那么虛擬現實則是讓人類感知理想世界。人工智能讓機器助力現實,使“現實”更“理想”;虛擬現實則讓“夢境”更逼真,使“理想”更貼近現實。創新理論指出,經濟低迷時期孕育的技術變革,往往能夠催生新興產業的萌芽,繼而受益于“技術——經濟”范式的轉換,產業得以不斷向前推進。[4]在這樣的技術背景下,當研究聚焦于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雙擎作用下的出版業,我們發現機遇與挑戰并存。
出版系統的微觀層面,意指出版管理的各類具體環節,主要涉及系統內部個體如出版社、期刊社以及與此相關的消費群體如讀者的具體工作。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的協同出現,將推動實現出版環節創新和產品服務升級,特別在閱讀方式、內容生產、讀者對象上表現突出。
從閱讀文字到飽覽圖集,閱讀由文字時代跨向讀圖時代。從PC軟件到移動閱讀APP,閱讀實現了紙媒到觸媒的平臺轉移。但是,當前二維視覺化的單調經驗仍存局限,易使讀者產生疲勞體驗。在這個背景下,虛擬現實和人工智能技術為人們正式開啟了浸入閱讀和互動閱讀之門。浸入閱讀豐富了內容傳遞的臨場體驗,視覺之外的全面調動使得內容傳遞從平面走向立體,多維體驗大大提高了內容消費的趣味性。而互動閱讀則讓讀者在內容消費時不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封閉個體,而是打開信息輸出的通道,使其在人機雙向互動中掌握汲取內容的主動性。浸入閱讀和互動閱讀的出現,令讀者不再是被動地客體化存在,顛覆了傳統閱讀的單向輸入,他們成為內容消費的主動方。在這當中,虛擬現實和人工智能技術功不可沒。
一方面,虛擬現實技術的出現大大豐富了知識傳播的形式,浸入式閱讀得以大顯身手。數字出版領域中,AR已成為浸入閱讀的先鋒技術。AR閱讀界面借助三維動態視景的展現,激活視覺、聽覺、觸覺等多種感覺器官,產生多維、互動、沉浸式閱讀的閱讀體驗,還原人類感知的全面化和平衡性。[5]目前,國內已經有出版社和技術公司對AR進行了嘗試。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發展讓互動閱讀成為可能,互動閱讀主要得益于實時媒體識別技術的突破。在語音交互上,蘋果公司Siri掀起語音交互的風暴,微軟小娜、百度語音助手相繼面世。在圖像識別上,深度學習技術使機器識別準確率得以大幅提升,通過多層神經網絡訓練實現抽象概念與實際圖像的映射。故而,語音助手使人機自然語言交互成為現實,深度學習技術又能夠進一步幫助理解作者表達,有助于讀者在人機閱讀的互動過程中加速知識的獲取、理解和沉淀。
可以預見,隨著技術的發展成熟,出版領域中使用虛擬現實和人工智能技術的圖書將成為主流,比如教育類——足不出戶地在“課堂中”聆聽講座的同時還能翻看教材并和虛擬教師或同學進行交流,又如時尚類——在瀏覽雜志中潮流服飾的同時可以隨心所欲進入虛擬場景進行試穿,還能直接對服裝顏色、尺碼、款式等細節進行實時的個性化修改。浸入閱讀和互動閱讀讓閱讀的樂趣不再僅限于知識的獲得,而是親身體驗難以比擬的新鮮感和代入感。這種高度可視化和參與感的閱讀體驗,將重塑人們的閱讀方式,使讀者不再是被動地客體化存在,實現對閱讀內容的主動掌控。
由于機器長期未能突破人類自然語言理解的瓶頸,因此內容生產始終由人主宰。但是,一旦機器具備人類語言解碼和譯碼的能力,便會顛覆傳統的內容生產方式。如今,人工智能技術已使夢想照進現實:機器新聞初現媒體,機器人“記者”像普通記者一樣為讀者提供服務。最具代表性的是一臺名為Quakebot的機器人,短短3分鐘它便迅速完成當地地震事件的短新聞報道并于《洛杉磯時報》網站發布,從而在眾多媒體中先拔頭籌。[6]目前機器的“流水線”式新聞生產,只是在計算機系統既定算法下完成新聞要素的填充與拼接,并不能真正理解文字的意義,僅僅是初級的人工智能應用而已。然而可喜的是,人工智能的核心領域——自然語言處理隨著近年來機器學習的迅速發展而取得長足進步,它旨在解決計算機與人類語言間的交互問題,不僅能夠從可讀的、風格自然的文本中自主解讀出含義,還可識別并模擬不同的寫作風格。因此,未來的人工智能不再僅僅是機械地組合文字符號,還具備理解文字意義和創造新內容的能力。一旦人工智能具備自然語言處理的能力,出版業的內容生產將被新興技術徹底革新。
首先,機器寫作擁有遠超人類信息處理的速度,出版業將迎來一個內容高產的時代。“編輯催稿”“讀者等待”的現象將不復存在,內容生產的大爆發將帶來出版業的黃金時代。其次,人工智能攜手大數據技術將為出版業開創一個創意多元、內容優質的全新局面。海量數據是創作者寶貴的生產原料,全方位的信息輸入將大幅提高出版業的內容質量?,F階段,相比龐大的數據生產現狀,高效精準的數據搜集和整理能力卻稍顯滯后,信息傳播者和接收者都表現出數據冗余帶來的焦慮。一旦人工智能具備運用人類自然語言的能力,機器將突破當下生硬冰冷的寫作風格而提供更符合人類品位的文化產品。再次,人工智能強大的特征識別能力為人機對話奠定了基礎,出版業將開辟一個產業智能化的階段。打破人機交流的技術壁壘,編輯或讀者可以直接通過語音對話與機器作者溝通,這將使出版業呈現出一個全新局面。
毫無疑問,出版物的受眾是廣大讀者,雖然當前讀者的主體是人,但人工智能卻將其范圍擴展至機器。因為不僅是人,機器同樣有“學習”的需要。技術本身是中立的一如人類出生并無善惡之分一樣,人工智能技術究竟會發展為毀滅人類的魔鬼還是服務人類的伙伴,全在于后天對機器的“教育”。機器學習是人工智能的核心與基礎,也是實現機器智能的計算途徑。和人類學習一樣,機器學習也是知識和技能習得的過程,無論是專用人工智能還是通用人工智能,都需要符合人類需求的大量數據讀入。不久之后,人工智能將像如今的智能手機一般普及,機器學習是每個實體機器人或軟件系統出廠前和服務過程中的必修課,機器讀物也成為必需品,讀者對象將從人類擴展到機器人。未來,優質機器讀物可以在最短時間訓練出滿足用戶特定需求的功能,新出版業面對全新市場蓄勢待發。
但是盡管同為機器學習過程,專用人工智能與通用人工智能卻存在根本性的差別。專用人工智能的學習材料不必區分先后順序,也即學習結果只與其閱讀的材料內容有關而與閱讀順序無關。然而,以Nars為代表的通用人工智能卻如真人學習般不僅對學習材料極為敏感,也對學習過程格外敏感,內容的輸入順序和速度等都會影響學習結果。因此,面對這個全新的領域,出版業需要學習和準備的還有很多。比如,如何高效地將知識轉變為機器可讀的文檔格式,如何對機器的學習內容進行“把關”和“調教”,如何在內容編撰上體現符合人類價值的法律和倫理導向,如何評價機器閱讀的書籍質量等,諸如此類的全新問題應盡早得到深入而全面的討論。
微觀層面上,新興技術對出版環節的重塑促使出版業完成產品和服務的革新與升級。而宏觀層面上,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則合力對出版業施加影響,開創產業一體化、盈利多樣化、人才復合化的出版新局面。
當前,出版鏈條上各方勢力跑馬圈地,爭奪市場話語權,進行價值鏈的重新整合,[7]這在互聯網巨頭近期收購媒體的頻繁動作上可見一斑。由于技術對出版業的強大革新力,在技術變革主導的出版變遷中,技術與出版之間存在著不同程度的沖突與博弈。技術創新孕育出新的傳媒業態對傳統出版形成威脅,出版業為保證生存不得不在內容之外提升技術含量,以適應新興技術下讀者的消費習慣;與此同時,擁有先進技術的企業看到了長盛不衰的內容消費與服務市場,投入資本進入內容產業。但兩者的跨界都缺乏經驗沉淀,服務體驗成為產品痛點,因此目前以技術為主或以內容為主的兩種出版導向均陷入產品質量提升的瓶頸。
然而,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為此提供了解決方案。在技術雙擎的推動下,內容出版商與技術提供商將擺脫各自局限,從專業分化走向跨界融合:一方面,人工智能實現了人機間自然語言的交互,意味著計算機既能理解自然語言文本的意義,也能以自然語言文本來表達給定的意圖和思想,這為傳統技術提供商提供了良好的內容生產渠道,使出版的內容和技術成為彼此融合的整體。另一方面,虛擬現實技術為傳統出版提供了嶄新的內容展現舞臺和創想空間,利潤增長源于現實與虛擬之間的投射和體驗,這會加快傳統內容商對先進技術的采納和吸收。隨著技術與內容的發展和交匯,技術商與內容商的界限將逐漸模糊,出版業將改變以往內容與技術分離的思路,成為跨界融合、以用戶需求為導向的綜合性知識服務機構。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盜版屢禁不止、技術公司轉投內容市場等都在擠壓出版業的生存空間,“這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在信息爆炸、瞬息萬變的當前,人們對知識的渴望日益高漲,每個人都愿意為有價值的信息付出金錢。而產生這種矛盾的原因在于,目前出版業提供的產品還不能很好地滿足消費者的需求。但是,人工智能與虛擬技術引領的新一輪技術革命,將衍生多種內容形式,幫助讀者高效獲取信息。與此同時,伴隨技術而來的泛媒體化趨勢將為出版業創造更多的內容傳播渠道,這是出版市場又一新的經濟增長極,未來的商業模式將從單一盈利發展為多樣共生的商業生態圈。
未來的出版內容,將不再僅僅是單一的文字或圖片,而是提供可由讀者自由選擇的沉浸式多媒體形式。當前,“讀圖”閱讀早已興盛,小說、詩歌開始配有音頻形式,“聽書”成為閱讀新風尚。除此之外,深受歡迎的文學作品被改編為電影、電視,也是文化產業的大熱趨勢。從“閱讀”到“悅讀”,虛擬現實技術將為出版業提供一種多感官、多形式、多體驗的內容消費模式。當讀者戴上虛擬技術設備,就可在虛擬世界里經歷書中情節,這種在文字想象之外亦幻亦真的閱讀體驗以其不可取代的浸入式、代入感將為出版業貢獻新的經濟增值點。從“閱讀”到“智讀”,人工智能技術則可幫助讀者加深對作品深層表達的理解。當人機對話成為現實,機器人通過深度學習圖書內容以及作者本人對作品的解讀,具備人類智慧的機器將成為為讀者答疑解惑的良師益友,不僅能幫助讀者加快汲取知識養分,更能在提高讀者閱讀興趣的同時培養用戶黏性。推至更廣,綜合物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新技術,一個萬物皆媒的泛媒時代正在到來。[8]家具、汽車等所有能想到的物體都可能成為傳播信息的載體。不同載體對應不同需求,多樣內容、多種載體將使未來出版的市場前景較之今日更為廣闊。有理由相信,在技術主導的知識經濟時代,未來讀者不僅購買內容,也為知識所延伸出來的“圈子”消費。對于出版行業來說,將迎來從單一盈利模式到商業生態圈的轉型。
出版業將發展成為知識密集型、智力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人作為知識的創造者、傳播者和使用者,在出版的各個環節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新興技術引發出版產業轉型,必然導致人才需求的變革。本世紀初,伴隨互聯網而興起的數字出版,已經對出版人才提出了一次新的要求,不僅需要具備傳統的編輯寫作等技能,還需要懂得運用網絡媒體平臺進行內容的運營和策劃。
然而,當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雙擎時代的來臨,出版業從內容生產的“小出版”轉變為多媒介融合的“大出版”,懂技術的復合型人才將成為炙手可熱的競爭資源。目前,部分新聞媒體已經采用機器人寫作,已有證據表明機器人新聞在常規的、重復的主題上可以與記者撰寫的新聞相媲美,但當主題超出簡單的事實陳述、需要記者通過解釋說理貢獻價值時,機器人尚不能勝任。[9]可以預見,在人工智能主導的后大數據時代,基礎性信息搜集與組織必然被成本更低、速度更快的寫作機器所替代。但是,信息背后深層意義的解讀仍舊是受眾剛需,這要求從業人員具有較高的信息素養,能夠對信息進行深度的辨識、思考和解釋。與此同時,虛擬技術豐富了內容形式和傳播平臺,人工智能可幫助人類更全面地認識世界,因此出版人還要掌握與行業相關的新興技術,比如如何運用虛擬技術創作內容,如何與機器溝通需求等。出版是一個歷久彌新的行業,新興技術為出版開拓了更為廣闊的市場版圖,出版人才必須與時俱進、適應行業新需求,實現從單一人才到復合型人才轉變,才能不被行業所淘汰。
當前,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已經在游戲、影視等行業嶄露頭角。在可預見的未來,它們將成為出版業的創新驅動力。伴隨技術而生的嶄新挑戰,更是當前行業轉型的巨大機遇。在微觀層面,技術會推動出版環節的重組,出版人需要在適應環境的同時,積極探索和運用新的生產方式;在宏觀層面,產業面臨重構與升級,出版企業需加強戰略思維提早布局,以品牌愿景為標桿,不斷增強創新能力、促進內容與技術融合,為讀者提供順應時代潮流的產品。
內容是出版業的“靈魂”,它肩負著傳播文明、啟迪智慧的重要使命;而技術是出版業的“心臟”,源源不絕地為它輸出前行的澎湃動力。內容與技術共同支撐出版業的穩健發展,二者相互助力、相輔相成。因此,如何借助新興技術提升內容的核心競爭力,是出版業今后的奮進方向,也是技術變革前夕出版人亟待正視和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