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劉玄 章劍飛
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3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6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已達到3.08億,占網民總數的43.3%,其中手機網絡文學用戶規模為2.81億。[1]在龐大的市場需求和商業利益驅動下,網絡文學已經初步形成完整的產業鏈條,同時也成為全球知識產權體系中獨一無二的文化現象。這里探討的知識產權(IP),是指那些在網絡上具有一定影響力,同時具有文化價值和市場價值的智力成果。大熱IP的不斷出現標志著我國網絡知識產權開發進入全新的領域,這不僅符合黨的十八大以來全面發展文化產業的國家戰略,也為我國傳統文化產業發展注入了新鮮血液。網絡文學版權屬于知識產權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雖然相較于傳統文學作品,網絡文學作品的本質屬性并未改變,但互聯網這一承載終端和傳播渠道的特殊性使得網絡文學版權的開發與維護面臨著不可預知的風險。在我國當前的市場經濟體制和互聯網絡環境下,只有通過確立完善的司法救濟機制,才能為網絡文學版權人提供全面的法律保護,使得網絡文學版權的開發與維護符合“十三五”的文化戰略和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的基本要求。
IP時代迅速傳播并獲得廣泛關注的網絡文學作品具有潛在的市場價值,在利益的驅使下,侵權行為屢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不僅給網絡文學版權的持續開發造成了巨大沖擊,同時也給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機制的良性運作帶來了困難。
一方面,在IP熱大行其事的當下,網絡文學版權的侵權方式五花八門,不斷“推陳出新”。比如個人或者組織通過截圖、手工錄入等方式非法復制網絡文學作品進行傳播,盜版網站通過盜版鏈接、定向鏈接、定向儲存、定向搜索等方式竊取他人上傳的網絡文學作品進行非法傳播,搜索引擎成為電腦終端盜版的主要出口,手機閱讀第三方應用程序(APP)已成為盜版的重要來源等。另一方面,當下司法救濟機制缺乏系統規范的法律依據,司法救濟的范圍也非常抽象,缺乏可操作性,面對多樣化的侵權方式根本無法作出積極有效的應對。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2017年4月發布的 《2016年中國網絡版權保護年度報告》顯示,2016年全國共有4459件與網絡版權相關的民事判決和裁定書,涉及網絡文學的案件總量達到24%,比2015年增加10個百分點。從地域分布上看,網絡版權案件主要集中于北京、浙江、廣東等地,并呈現適當擴散的態勢。在這些案件中,刑事司法成為保護網絡版權的重要手段,尤其表現在網絡文學和網絡視頻領域。[2]然而形勢卻并不樂觀,相較于公開渠道所能統計的區區數千個案件,實踐中網絡文學版權侵權的后果顯得觸目驚心,根據艾瑞咨詢發布的《2016中國網絡文學版權保護白皮書(簡版)》,如果將盜版文學全部按照正版計價,2015年和2016年電腦終端付費閱讀收入和移動端付費閱讀收入損失的總額高達約160億元。[3]這只是通過損失模型計算出的IP物質利益損失金額,網絡文學版權侵權行為給IP的文化價值所造成的損失根本無法評估。
那些在互聯網上具有相當影響力的網絡文學作品,通過開發其市場價值和文化價值以及衍生作品的商業價值,往往能夠使版權人名利雙收。“一夜成名”式的偶然事件催生了形形色色的懷揣投機取巧心理的侵權主體,借助IP時代帶來的侵權便利,利用千奇百怪的侵權方式攫取不法利益,盜版是其中最廣泛也是最難從根本上規制的情形。縱觀我國版權侵權的司法救濟體制,三大訴訟法除了明確規定正式的庭審程序,還有關于調解、和解等非訴司法救濟機制的適用程序和適用條件的規定。出現版權人不愿意或者不積極地尋求司法救濟的情形,歸根結底,可能是因為經過漫長的民事訴訟能夠獲得的賠償金額也非常低,而通過訴諸行政訴訟程序和刑事訴訟程序,即使侵權者或者失職者被嚴懲,客觀上也不能夠給當事人帶來直接的經濟補償。
相較于傳統文學版權侵權的司法救濟,網絡文學版權的侵權行為涉及的主體更多,范圍更廣,覆蓋面也更寬。在這種背景下,傳統司法救濟機制在打擊網絡文學版權侵權現象、保障網絡文學版權人合法權益等方面的作用就顯得相對有限。具體來說,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司法救濟陷入困境的原因,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表面上,我國已經確立了不同位階的版權保護制度,從法律、行政法規到部門規章再到規章以下其他規范性文件都有關于網絡版權保護的相關規定。原則上侵犯網絡文學版權的行為應當能夠得到有效的規制,但侵犯網絡文學版權的行為卻屢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究其原因,除了傳統版權保護手段的滯后性,更重要的是對IP價值欠缺深刻的理解,網絡文學版權糾紛的救濟機制設置欠缺體系性,頂層設計也不夠科學合理,加之不同部門法之間的規定存在沖突,直接影響法律適用。比如,《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確定的“避風港”原則原本界定的是網絡服務提供者在網絡文學版權侵權中的責任認定標準,立法時參照的是國際標準,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四條第二款所規定的連帶責任明顯偏離了“避風港”原則的應有之義。同時,IP時代的網絡文學版權保護還涉及互聯網絡領域高度專業的技術和知識,僅僅依靠立法部門統籌安排恐怕很難完成頂層設計的重任。只有通過信息技術部門的積極參與,才能細化侵權責任的認定標準和衡量因素、厘清通知移除制度和禁止規避技術的適用條件、判斷準確實施版權禁令的條件和時機、認清侵權范圍的大小和違法犯罪的情節輕重等。
IP的價值源于互聯網時代市場的認同,市場認同的重要基礎是網絡用戶的規模及其背后隱藏的商業效益。相較于傳統文學版權,網絡文學版權保護因為在互聯網這一特殊背景之下,事后救濟的功能和價值就打了折扣。自20世紀90年代互聯網開始大規模民用起,考慮到過高的安全要求可能會限制其便利性以及安全維護手段的成本難以收回等原因,客觀上使得市場經營中民用網絡的安全風險倍增,間接成為滋生以網絡為媒介的版權侵權行為的溫床。為了打擊網絡版權侵權行為,可以比較兩種方案:一種是寄希望于制定適應互聯網時代版權保護要求的法律、法規,以事后救濟為主要威懾手段,實現打擊各種侵犯版權的違法犯罪行為的目的;另一種則是通過建設完善的網絡信息基礎設施,并通過立法設計專門的過程監管制度,最大限度地預防以網絡為媒介的版權侵權行為的發生。顯而易見,第一種方案對于打擊傳統版權侵權行為能夠產生較強的威懾力。對于網絡文學版權的侵權行為來說,事后救濟能做的十分有限,除了能讓版權人獲得一定的經濟補償或者精神補償、將構成犯罪的侵權人繩之以法,并不能真正挽回已經造成的損害。比較而言,第二種方案更適合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尤其是針對事后救濟難以彌補權利人所受損害的案件,應當盡可能發揮訴前禁令制度的重要作用。
著作權禁令作為著作權的緊急救濟措施,在保障權利人合法權益、及時迅速地制止侵權行為的發生或者繼續進行、避免侵權行為對權利人事后造成難以彌補之損害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著作權禁令類似于大陸法系民事訴訟中的“假處分”或者英美法系的“臨時性禁令”,《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 (TRIPS)第五十條也是這類規定。根據《著作權法》(2010)第五十條第一款的規定,權利人如果能夠證明被申請人的侵權行為正在實施或者即將實施,事后所受損害將難以彌補,就可以在提供有效擔保的情況下請求人民法院發出著作權禁令。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具有鮮明的階段性和時效性特征,相較于事后救濟,著作權禁令對于預防侵權的風險、在侵權行為發生后遏制其發展勢頭等方面具有先天的優勢。但遺憾的是,目前極少數能夠檢索到的適用著作權禁令的案例,大都涉及的是傳統著作權的內容,對于網絡文學版權領域侵權行為的規制,著作權禁令基本處于虛置的狀態。
IP的內在價值使得網絡文學版權的開發向縱深發展,目前衍生作品的開發與維護已經初現規模化經營的趨勢。為了應對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司法救濟中存在的諸多問題,應當在尊重互聯網自身規律的基礎上,制定專門的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法律,統一解決法律適用問題,發揮非訴救濟和訴訟救濟的不同作用,以網絡文學版權的多元利益主體為基礎來構筑網絡文學版權保護的多元救濟格局。
為克服低層級的碎片化立法給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保護造成的現實難題,當務之急,應當在尊重互聯網絡發展規律和市場規律的基礎上,由最高國家立法機關根據法定的程序和權限制定一部統一的《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法》。以基本法律的形式劃定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的法律保護范圍,理清版權人、網絡服務提供者和用戶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明確網絡服務提供者和其他侵權人侵權責任的不同認定標準,借助利益衡量機制界明“避風港”原則的適用條件和排除適用的情形。既不能過度強調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審查義務,也不能留下漏洞讓網絡服務提供者逃避其應當履行的義務。
在美國,《數字千年版權法》(DMCA)規定的“避風港”原則的判斷標準包括:一是網絡服務提供者“有權利且有能力控制侵權”;二是網絡服務提供者“沒有直接因該侵權行為獲得經濟利益”。[4]只是這兩項標準在具體的網絡環境之下判斷起來并不容易,美國法院在不同案件的判決中也表現出不同的傾向性,但總的來說,即使存在“避風港”原則也不排除網絡服務提供者在特定情形下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當前我國的互聯網環境尚不成熟,公民的版權意識還不高,網絡服務提供者以其專業性和技術性向用戶提供服務,理應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和法律風險。因此,《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法》應當明確規定,當網絡服務提供者有權利且有能力控制侵犯網絡文學版權的行為時,如果其直接因該侵權行為獲得了經濟利益就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此外,還需要注意,《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法》與《著作權法》之間應當是特別法與普通法的關系,涉及網絡文學版權保護的法律依據,《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法》沒有作出規定的,還可以直接適用《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
以是否采取訴訟手段化解糾紛為標準,可以將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機制分為非訴救濟和訴訟救濟兩大類。一方面,訴訟救濟需要嚴格依照法律的規定,按照法定的程序和步驟進行案件審理,能夠確保裁判過程和結果的公正性,但訴訟的進程往往耗費的時間較長,在此期間,網絡文學版權的侵權現象可能仍然在進行,侵權范圍可能還在繼續擴大。另一方面,非訴救濟手段的運用沒有訴訟救濟那么嚴格的實體和程序要求,能夠比較迅速地化解糾紛,盡可能抑制侵權行為的不良影響,但非訴手段基本只能適用于簡單案件,比如對于調解的適用,民事訴訟中強調不得損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行政訴訟中只有極少數涉及行政裁量權和有關金額的案件才能調解,刑事訴訟調解只適用于自訴案件中。IP價值的時效性客觀上推動了非訴救濟手段在網絡文學版權保護領域的適用,目前大多數這類侵權案件都是民事案件,這就給各種非訴救濟手段的運用提供了有利條件。此外,無論是采取非訴救濟手段還是訴訟救濟手段,為防止侵害繼續進行抑或進一步擴大,都應當積極采取各種訴前保全措施,充分發揮著作權禁令在保護網絡文學版權中的重要作用。
在“互聯網+”的時代背景下,高熱度IP不斷出現,打破了版權保護的傳統邊界,推動了以網絡文學創作為基礎的網絡文學版權及其衍生作品版權的開發,并且已經逐步向產業化經營的方向發展,實現了生產、供給與消費的快速融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化利益交織格局。IP時代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單靠某一類型的訴訟或者某一種糾紛解決方式,都不可能奏效。在互聯網環境中,面對多元化的利益主體和多樣性的侵權行為,網絡文學版權的司法救濟不僅需要依靠傳統救濟機制如民事追責、行政懲處和刑事制裁的威懾力,同時還需要順應互聯網的發展規律,認清市場機制、專業技術標準、行業自律以及公民社會等在網絡文學版權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從而構筑網絡文學版權保護的多元救濟格局。
總的來看,近年來,IP熱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網絡文學在IP價值大放異彩的今天獲得了迅速發展的空間和機會。與之相伴隨的是,各類侵犯網絡文學版權的行為頻發,網絡文學版權人的合法權益有時無法得到保障,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常被破壞,嚴重影響了我國文化產業的發展。面臨嚴峻的形勢,我國應當建立系統的網絡文學版權司法救濟機制,拓展救濟范圍,完善救濟手段,明確救濟條件,才能實現全面保障網絡文學版權人合法權益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