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娟茹
“柔遠”文化的當代意義
——讀李伯元《文明小史》有感
□ 趙娟茹
李伯元的《文明小史》(60回)連載于“晚晴四大小說期刊”之一的《繡像小說》第1至56期上,這是中國第一部以“文明”為題,為“文明”寫史的小說,它反映出中國維新運動時期各地區、各階層物質和精神發生急劇變化的情況。小說像是一面哈哈鏡,映照出新舊文化碰撞時官員、學子和百姓主動迎合或被動適應的扭曲形態,李伯元以反諷、狂謔手法使中國悠久的“柔遠文化”變得可疑、沉重。
《文明小史》開端于湖南永順府沸反盈天的局面,它起源于一個偶然事件。高升店小二失手打碎了洋礦師的“白磁碗”,被地保上報給知府柳繼賢,柳知府認為涉外事宜不可怠慢,他私自暫停武舉考試,主動地前去拜謁、安撫洋人,遂引起民眾的不滿;另有好事者錯誤地解讀勘探礦苗的告示,使散布的謠言如同火上澆油,“柔遠”一事帶來的后果遠超出柳知府的預想和控制,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民眾攻打府衙、洋礦師逾墻逃命、知府被革職、會黨被緝拿,“柔遠”成為壓垮脆弱的社會關系的一根稻草。
柳知府在拜謁外國人之前對同僚說:“論理呢,照那《中庸》上說的,柔遠人原該如此。況且他們來的是客,你我有地主之誼,書上還說送往迎來,這是一點不錯的。現在里頭很講究這個工夫,以后外國人來的多了,才顯得中國柔遠的效驗咧。”他遵照儒家文化行事,“柔遠”未能落于“一點不錯”的實地,反而使他成為輿論場上的抨擊對象,“柔遠”絕非晚清社會自上而下的共識,在民眾看來“柔遠”等于“媚外”。
掩上書卷,心頭浮現的“柔遠”二字升騰到暗夜的半空,幻化成久不謝幕的問號:柔遠文化,何以成為了李伯元反諷、狂謔的對象?“柔遠”語出《詩經·大雅·民勞》:“柔遠能邇,以定我王。”西周厲王掌權時橫征暴斂、任用奸佞,民生艱難,召穆公規勸厲王要愛護百姓,安撫遠方貴族,使近處的貴族順從。《尚書·堯典》記載:“柔遠能邇,惇德允元。”意謂安撫遠處才能安撫近處,行厚德信足以使好的品性永久。《論語·子路》也勾勒了一幅“近者悅,遠者來”的內政外交的圖景。漢代已降,儒家文化成為社會的主導思想,柔遠即安撫遠方族群,亦成為歷代統治者御外安內的理想策略。
但隨著國力的強弱,“柔遠”的內涵在清代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它有積極和消極的兩面:積極的一面是由于中外交往頻繁,柔遠獲得更加重要的地位,它從一種傳統儒家文化理念,變成有專人負責實施的機構,上升為一種國家意志。趙爾巽等人撰寫的《清史稿》共有25處用到“柔遠”一詞,內容除了帝王、大臣與番邦、異邦的交往,還包括設立柔遠司、柔遠郡等機構。比如,順治十八年(1661年)八月,理藩院設有錄勛、賓客、柔遠、理刑四司。嘉慶二年(1797年)暹羅(今泰國)派使臣朝貢,清廷與其交往施予豐厚而納受微薄,還奉行著安撫小國的定制等。
消極的一面主要表現為“柔遠”文化在晚清嚴重退化,它成為弱國外交的托詞。王之春的《國朝柔遠記》是以編年體的形式,撰寫的一本從順治元年(1644年)到同治十三年(1874年)中央和少數民族、外國交往的史書。彭玉麟在此書的序言里借用孔子對魯國君講文治武功的道理,長篇大論地論證了處理對外關系只能用“柔”,因為示柔不同于示威和示弱,它是最符合儒家中庸之道的高明之策。但占據《國朝柔遠記》大半篇幅記載的是道光二十年(1840年)到同治十三年(1874年)間武將戰死、文官和談、割地賠款等近代史上的屈辱之事,序言的期望和正文的史實正好構成強烈反諷之態。由此,我們也就能夠理解游離于官場之外,但又深具愛國之心的晚清文人李伯元,為何以其“覺世”、“醒世”、“裨國利民”之筆對“柔遠”做出的辛辣諷刺了。
倘若以晚清外交政策的錯誤,推導出“柔遠”一無可取之處的結論,顯然又陷入了另一個不夠審慎的極端。筆者認為柔遠是一種和平的政治策略,在古代它是強大的國家對周邊弱小的民族和藩屬國,以封王、賜爵、經濟扶助、和親、教育開化等手段進行拉攏、安撫,使他們歸附于自己,從而達到和諧共處、共同發展的目的。那么,“柔遠”的當代意義何在?
柔遠是表征一個國家內政外交政策的晴雨表。幾千年來,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中華民族日漸壯大,以強大的經濟、軍事、文化實力,吸附周邊的民族和國家前來朝拜和上貢。例如,國富民強的盛唐開創出“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繁榮景象。這除了盛唐有強大的經濟和文化實力等因素外,還與中國是一個重視禮文化的國度有著密切的關系。中國并非一個熱衷于侵略、咄咄逼人的國家,而奉行著一套“他者為上”,“厚往薄來”的理念。我們當然要反對晚清在國力積貧積弱之時所作出的柔遠人以飾太平的假象,但也應當贊許國家強大時與別國互惠互利的局面,以及所作出的大氣努力甚至讓步。
同時應該強調,柔遠作為謀求和平共處的策略,它的立足點一定是為了維護,而不是損害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晚清朝廷極端錯誤地顛倒了人民和異邦的關系,喪失了民心和社稷。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中華民族得以重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下為早日實現中國夢,應盡一切努力營造和平的環境,這符合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利益。但我們都應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會為我們的發展送上真心的祝福,他們會不遺余力地叫倒好,成為我們前進路上的攔路虎、絆腳石,這時更要清醒地把握好柔與剛、近與遠的關系,才能更好地維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安翻譯學院文學院教師,郵編71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