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乾
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9
債權讓與相關問題研究
劉 乾
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9
目前,我國《合同法》較為詳盡地規定了債權讓與制度,但縱觀他國法律規范或實務之問題,我國在該領域的規定依舊不夠完善。本文通過分析不同學說和比較法,對債權讓與的諸多問題進行了研究,并著重討論了債權的善意取得、讓與人的瑕疵擔保義務、讓與通知的適格主體、讓與通知的知悉主義和到達主義、多重讓與的優先權規則等問題。
債權讓與;讓與通知;對內效力;對外效力
近現代市場經濟中的投資日益流動化,并由此打破了債權僅存于特定人之間的法律觀念,確立了債權的財產權性質。在我國,《民法通則》第91條最早規定了合同權利轉讓制度;此后《合同法》又對之加以修正并做了更詳細的規定,從而確立了較為完備的債權讓與制度。
本文所論述之對象系廣義的債權讓與,與《合同法》第79條的規定相一致,是指不改變債的同一性,而僅對債權人進行變更的法律事實。此債權發生的依據既可以是法律行為,也可以是法律規定或法院判決等其他原因,而不僅限于合同。
在債權讓與的依據問題上,我國采取“債權意思主義”,債權讓與僅以意思表示為生效要件,不需經由交付、登記等法定方式來履行,而通知債務人僅屬對抗要件,不影響債權讓與的對內的效力。
在我國,債權讓與的要件有三:1.須有有效存在的債權,且債權讓與不改變其內容;2.受讓人與有處分權之讓與人達成債權讓與的合意;3.債權具有可讓與性[1]。由此引申出以下問題:
(一)讓與人的處分權
債權讓與實則是對民事權利的一種處分行為,因此債權讓與人需要具有相應的處分權才能發生相應的法律效果。雖然在債權轉讓中,被轉讓的債權有與動產類似的財產權的性質,但由于債權歸根結底還是一種未依附于有形體的無形權利,并無有效的方式對其進行類似于動產占有、不動產登記之類的公示,因而不存在使善意第三人因公示而信賴無權處分人有讓與權之問題,自然也無善意取得制度之適用,善意受讓人不可依次取得該債權。
不過,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也存有債權善意取得之例外。若被轉讓的債權具備可公示之條件,足以使得善意受讓人對無權處分人產生前述的信賴,那么善意受讓人也可依法取得該債權,如《德國民法典》第405條。
(二)債權的可讓與性
原則上,債權具備可讓與性。但為了于維護社會經濟秩序、保障相關人合法權益的目的,某些債權依法不得讓與。若讓與人以這類債權為讓與,債務人即可主張債權讓與無效,同時可以選擇不繼續履行原合同約定的債務。我國《合同法》第79條將不得讓與的債權可分為三類,在此需要討論的是根據當事人約定不得讓與的債權。
按照合同自由原則,當事人可以在訂立合同時對債權轉讓做出禁止讓與的約定。這種約定只要是當事人真實意思的表示,同時不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便與其它合同條款一樣具有法律效力[2]。
但是,這種按約定禁止債權讓與的情況并非絕對,其僅具有相對的讓與限制,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若原債權人違反此項約定,仍將債權轉讓給善意受讓人,該轉讓行為依然有效,受讓人有權要求債務人向自己履行債務。但在此情況下,若債權轉讓行為使債務人利益受損或因債務人拒絕履行而使受讓人利益受損,原債權人均應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
(一)債權讓與的對內效力
1.讓與人失去債權,受讓人取得債權
債權這一標的物的轉移是債權讓與最基本的法律效果。一旦讓與合同生效,債權的轉移隨即發生,受讓人相應地取代讓與人在債的關系中的地位。債權可以被全部或部分讓與,前者將使原債權人脫離債的關系,后者則將導致讓與人與受讓人“準共有”一項債權。需要注意的是,債權的瑕疵和時效也將一同移轉[3]。
2.債權的從權利由讓與人隨同轉移至受讓人
無論是讓與全部債權或部分債權,相應的從權利都將隨同被轉讓的部分從讓與人概況轉移至受讓人,但若該從權利專屬于讓與人則不在此限。若形成權與債權請求權的實現有關,例如催告權,則可與之一并轉移;而諸如解除權這類意在消滅債之關系的權利則不然。
3.發生讓與人需承擔的附隨義務
舉例來說,債權人需將合同、票據、債權證書等證明債權存在的證明文件或債權的擔保物交付于受讓人;需將債務人的聯系方式和債務履行的方式告知受讓人;需負擔確保受讓人順利行使債權的協助義務等。
至于讓與人是否需對被讓與的債權負擔瑕疵擔保義務,我國《合同法》并未明文規定。有學者提出債權讓與合同系標的物特殊的買賣合同,讓與人應當對受讓人承擔出賣方一樣的瑕疵擔保責任,且僅限于權利瑕疵擔保[4]。
但筆者認為,將債權讓與合同簡單地視作一種特殊的買賣合同尚且有失偏頗,畢竟實務中也不乏讓與人將不知有瑕疵的債權作為標的物無償贈與給受讓人的情形,若讓與人無償贈與債權亦需承擔與買賣完全相同的瑕疵擔保責任,未免無故使其遭受不利益,致使讓與人與受讓人間權利義務的不平衡。據此,筆者認為讓與人是否需對被讓與的債權負擔瑕疵擔保義務需分三種情形討論:
(1)債權轉讓的發生是基于買賣債權的目的,或非出于直接的買賣目的但讓與人在轉讓債權的過程中從受讓人處受有利益,例如抵銷債務等。在此情況下,無疑可將債權讓與合同視作一種特殊標的物的買賣合同,而準用《合同法》第150條的規定,使讓與人承擔相應的瑕疵擔保義務。
(2)債權轉讓的原因是讓與人的無償贈與,且讓與人為“完全善意”(不知有瑕疵且未保證無瑕疵)。在此情況下,理應將債權讓與合同視作一種特殊標的物的無償贈與合同,那么根據《合同法》第191條之規定,“贈與的財產有瑕疵的,贈與人不承擔責任。”此時讓與人不需對被讓與的債權負瑕疵擔保義務,此做法亦符合民法的公平原則。
(3)債權轉讓屬附義務的贈與,或讓與人有惡意(明知有瑕疵或保證無瑕疵)而為贈與。此情形與第(1)種情形類似,亦可視作讓與人應債權讓與而受有他利益或減少自身之不利益,且根據《合同法》第191條后部之規定可知,在此情形下讓與人也需承擔相應的瑕疵擔保責任,但依情況不同有相應的限度。
(二)債權讓與的對外效力
1.債權讓與對債務人的效力
(1)通知:債務人的對抗要件。關于通知的義務人,我國《合同法》第80條第一款明文規定應為債權人(讓與人)。但是,若債權人是唯一能進行債權讓與通知的主體,而受讓人被排除在外,那么在實務中極有可能出現債權人與債務人勾結在債權轉讓后立刻失聯或是債權人為了某些自身利益拒絕為債權讓與通知的情形,恐損害受讓人之債權的實現或其他合法權益;盡管嗣后受讓人可以向原債權人主張違約賠償或者不當得利的返還,但這無疑使受讓人額外承受了巨大的風險和不利益,如此自然可以看出這條法律欠缺依其目的本應包含的適用規則。但是,這種立法例無疑更利于保障債務人的權益,能有效防止并未實際取得債權的“受讓人”為虛假通知使債務人信賴而向其為無效清償的風險。
而《瑞士債法典》第167條、《法國民法典》第1691條和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典第297條等均規定讓與人和受讓人均可以做出債權讓與通知。這對受讓人權利的實現自然更為有力,但考量到債務人所承擔之風險,受讓人需要為何種通知才算有效亦存疑問。
筆者認為,應在債權人怠于行使通知義務的前提下,限定地承認受讓人對債務人進行債權讓與通知的權利。若債權讓與的對內效力已經發生,但債權人怠于履行對債務人進行讓與通知的義務,已足以認為其并不希望債權讓與的法律效果發生,這顯然已侵害受讓人的合法權益,解決之道自然應是由受讓人破例行使通知權;但出于保護債務人的目的,受讓人的通知權應僅在債權人怠于行使通知義務的前提下始可行使,且需出示足以證明債權轉讓對內效力已發生的證據,例如債權讓與合同、票據等債權證明文件方可為債權轉讓通知,否則債務人應有拒絕向其清償的權利。
(2)尚未通知時的效力:知悉主義與通知主義。德國、意大利等國將債務人區分為善意(知悉)與惡意(不知悉),其知悉的途徑不僅限于通知,還包括其他任何方式。若在未經通知的情況下進行債權讓與,則債權讓與不能夠對抗善意債務人,債務人向原債權人清償、原債權人免除債務人債務等都可以有效地導致債的消滅;相反地,債權讓與的效力能夠徑行約束惡意的債務人,此謂“知悉主義”。而法國、日本、俄羅斯等國和我國臺灣地區則不論債務人之善意或惡意,而是統一將通知作為債務人的對抗要件或生效要件,此謂“通知主義”。
在上述兩種立法例中,通知對于債務人的效力并無區別,均認同進行了債權讓與通知后便對債務人產生效力。但是,在債權讓與通知發生之前,債務人如果已經知悉債權讓與事實存在,債權讓與對債務人的效力是否可與已獲通知同等對待,在此問題上存在分歧。
根據《合同法》第80條,目前我國在債權讓與對債務人的效力問題上采取通知主義,此種方式在保護債權人合法利益的同時又未妨礙債的流轉,達到了靜態和動態的雙重安全。但是,也有學者主張合同法所采的通知主義未免過于嚴苛,在解釋上應作寬泛理解,即應原則上為通知,但債務人未經通知已知悉讓與事實的,也應受約束[5]。從誠實信用原則的角度來看,這種不保護惡意債務人的方式更利于維護受讓人的權益,似乎也不無道理。
但是,知悉主義中畢竟缺乏明確定義“知悉”的標準,例如債務人對于讓與人和受讓人之間進行債權讓與的情況若僅僅是了解其存在而不知讓與合同的詳細內容,那么債務人對該債權讓與行為本身的有效性就難以判斷,恐被置于債權讓與無效而還向“受讓人”清償等風險之中,對債務人顯失公平。相較之,通知主義為設立了“通知”這一明確的判斷標準,使債務人在債權讓與的過程中不至于陷入額外的風險之中,有利于維持各方利益平衡。
(3)債務人的抗辯權和抵銷權。對債權人而言,通知的的效力有三:第一,自通知達到債務人之時起,債務人向債權讓與人所為的清償即屬于非債清償,不發生消滅債務的法律效果;第二,債務人抗辯權的保留;第三,債務人的抵銷權。
由于債權讓與并不影響債權之同一性,因此債務人仍舊能以讓與通知發生前對抗原債權人(讓與人)的事由對抗受讓人,即債務人得以保留其抗辯權(《合同法》第82條),例如同時履行抗辯權等。
而為了防止債務人在債權讓與后無法向受讓人主張抵銷,將會失去轉讓前之債權實現的一種途徑,《合同法》第83條規定了債務人對受讓人的抵銷權。此種情況下,受讓人可以依照瑕疵擔保責任的規定請求讓與人承擔違約責任[6]。
2.債權讓與對第三人的效力
我國《合同法》雖未對此作出明確規定,但毫無疑問債權讓與也有可能對債務人之外的第三人產生影響,在其他法律條文中也存在相應的規定,例如《擔保法》第22條等。
此外,目前爭議較大的多重讓與的優先權規則亦應屬于債權讓與對第三人的效力問題所討論之范圍。多重讓與,是指原債權人(讓與人)將同一個債權讓與給多個受讓人。對自受讓人而言,只有所受讓的債權能夠對抗第三人,即針對第三人具有優先順位,才能取得完整的產權(good title)[7]。
目前,各國在優先權問題的處理上相去甚遠,甚至在同一國家內也存在眾多觀點,主要可總結為三種:第一,轉讓主義,主張以受讓先后為標準;第二,通知主義,主張以通知債務人的先后為標準,但有善意要件之限制;第三,登記主義,主張以是否在法定機關進行讓與登記為標準,如均未登記則以受讓先后為標準。根據目前的民法典草案來看,通知主義或為我國學界主流之觀點。
筆者認為,既然我國《合同法》在債權讓與對債務人的效力問題上采取通知主義,即將“通知”認定為債權轉讓中債務人的對抗要件,那么從債務人的角度看來,通知便是債權讓與對他伊始產生效力的唯一標準,因此也應該是其判斷自己應向誰為清償才能使債務消滅的的標準,即誰才是債權轉讓后真正的債權人。
再者,從讓與人的角度來說,其對債務人為一次通知時自然只會指出一個受讓人,因此讓與人在首次通知中所指出的受讓人自然應是其當時真實的意思表示,即可認為這是其最認可的受讓人。
此外,從受讓人的角度來說,一方面其可以通過問詢讓與通知是否到達債務人,來確認自己受讓該債權是否有風險,從而預防多重讓與糾紛的存在;另一方面,若以筆者前述限定承認受讓人的通知權為前提,通知是一種積極尋求被轉讓債權實現的行為,在多重受讓情況下,對積極尋求債權實現的受讓人優先于怠于實現自身權利的受讓人進行保護,亦是民法公平原則的體現。
但需要注意的是,目前我國《合同法》規定的“通知”尚且缺乏公示性,難以發揮公示的功能,在解決多重讓與問題上缺乏效率;同時,這種方式可能無故加重債務人的負擔,使其不得不向意欲成為債權受讓人的的第三人提供一些關于債權債務的信息,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有違私法意思自治的原則。
綜上所述,筆者亦認同在多重讓與的優先權問題上采取通知主義的觀點,但認為應當對受讓人附加善意要件,并完善債權讓與通知的相關規定,使其具備一定的公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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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3
A
2095-4379-(2017)35-0059-03
劉乾(1995-),男,漢族,湖北武漢人,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2017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