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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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規則構建中的首都角色
——以北京為例*
戚 凱
中國;國際規則構建;北京;首都
近年來,中國國力不斷上升,新時期的外交實踐要求中國不僅要尊重國際規則,更要參與國際規則構建。要想做好國際規則構建工作,除去國家領導人、國家實力、戰略大環境等要素外,本國的政治首都也是不容忽視的地理場域要素。首都不僅具有政治上的支持意義,而且能夠為國際多邊談判、重大國際規則討論、國際組織運轉提供必要的軟硬件支持。對于中國而言,積極參與國際規則構建,是一項有關國家戰略利益的重大目標,北京作為中國的政治中心與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國際化大都市,在中國參與國際話語權構建的過程中能夠積極主動發揮作用。
當前,全球經濟走勢不明,以亞太、中亞地區為代表的世界各地政治軍事局勢呈現返潮緊張之勢,中國作為日漸崛起的世界大國備受世人關注,其中關鍵看點之一就在于中國是否會進一步增進與傳統大國的溝通,提升全球話語權。進一步說,要想真正提升中國的全球話語權,就需要認識到主動參與國際規則構建的重要性、必然性與收益,要積極主動投身到這個歷史大進程中。在這一過程中,高端對話、全球峰會、重大公約簽署等外交場合將成為必不可少的標志性節點,本文擬從北京市的城市功能與特征角度入手,探討中國在崛起的歷史大背景下為何要加強參與國際規則構建,以及北京作為大國首都將如何為這一戰略大目標服務。
國際規則是一種極為重要的“國際公共產品”,它是那些能為國際社會所有成員享用的東西。國際公共產品當然包括許多種,譬如說國際組織和機構掌管并使用的基金、儲備、股權、債務或期權,或者是以糧食、石油和各種物質形態表現的國際援助。但是就作用與影響力而言,國際規則類公共產品對于整個國際社會的意義更大。
國際規則是國際社會為了穩定國際秩序(包括經濟秩序、政治秩序、安全秩序,或者是環保秩序、救助秩序、交往秩序等),促進共同發展或提高交往效率等目的而建立的有約束性的制度性安排或規范。由于國際間缺乏統一的政府和法律,也因為大家都感受到國際無政府狀態的嚴重性,各國約定了國際協調和合作的各種方式,并以“國際規則”的形態將這些約定固定下來,使之成為在國際事務中共同遵守的東西。[1](P3-4)譬如,在政治和安全方面,有聯合國特別是安理會及北約或東盟的形式,有核禁試條約、非核區協定、禁雷公約的形式,有對某個或某些國家實行制裁、限制特定產品或原料向某些方向出口的形式,等等;在經濟和貿易方面,有各式各樣的貿易組織和國際協議,有便于各國各地區經濟上溝通往來的各種規定,有諸如國際貨幣體系、國際金融條約、國際期貨安排,等等;在資源利用和環境保護方面,有《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和平利用南極協定》,有防止油輪在公海泄漏、對付國際海盜行徑、預防走私和販毒活動的各種安排,等等;在外交和民間往來方面,有使節特權和禮儀的各種規定,有促進國際交流和理解的各種安排,等等;連各種工業設備的制式、郵政信件的式樣和貨物運輸的集裝箱尺碼,為了方便國際間的交流,也都有統一的度量衡標準。[2](P32-34)
這些制度性安排或規范可以是成文的、以國際法形式出現的規章制度,也可以是不成文的、非正式的默契與合作;可以是國際組織和大國會晤的決議及其他產物,也可以是私下國家利益交換的結果。國際規則可以是條約、協定等軟性文本存在,也可以是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聯合國安理會等實態存在,它們最重要的特征,是公用性、可靠性和持久性,國際規則得到多數成員國的認可、接受、采用和推廣,有益于國際危機的緩和、國際和平的推動、國際貿易的發展和國際事業的壯大,總之有助于國際社會多數成員國乃至整個人類進步的基本福祉和需要。
在以往,人們普遍認為國際政治是一個無政府狀態,基本上是以大欺小、以強凌弱、弱國無外交,但是20世紀后葉以來,特別是冷戰結束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國際規則的作用在呈現加強的趨勢,國際制度、國際規范、國際組織的網絡向著更廣的范圍、更深的領域加速擴展。就理論來說,非安全與軍事性質的國際交流合作越來越頻繁,經濟安全比軍事安全具有更加上升的重要性,新自由主義的思想占據更多的主導地位,[1](P251)國際社會因此更加注重國際規則,規則可以起到保障合作、防止背叛、實現各邊共贏的功能。在現實層面,在國際經貿領域,WTO包括新一輪的多哈回合談判在起作用;在其余一些社會事務性領域,最新的進展就是在氣候、環保、生態領域,從《京都議定書》到《禁雷公約》再到巴黎氣候峰會談判,預示著未來國際社會在氣候、生態、環境各領域會有越來越多的規范,約束各個國家、各種行為體、各個利益集團的行為;甚至在文化、公民權利、社會領域我們也看到了日益增多的規范、要求、國際法的準則。
在冷戰已經結束、和平與發展成為世界主流的歷史大背景之下,國際規則對于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特別是大國來說,都是維護國家利益的重要手段;中國作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面對國際規則,當然不能例外。
改革開放以來,為適應國際潮流和國內進步,中國人對待國際規則的立場發生了深刻變化。中國開始嘗試適應和學會使用國際規則,例如,中國批準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以申訴方或第三方的角色應對和解決涉及WTO的各種貿易爭端和摩擦;簽署《生物多樣性公約》,相應制訂了《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行動計劃》和建立了國家環保總局牽頭的履約工作協調組;全面參與了海牙國際私法公約的制定工作,并于1991年和1997年分別加入《海牙送達公約》和《關于從國外調取民事或商事證據公約》。[3](P58)諸如此類的表現都證明,中國已經逐步全面接受了承認、尊重、使用國際規則以維護世界和平與本國合理權益的做法。
然而,隨著時間流轉,我們逐步發現,除了尊重、參與、使用國際規則之外,中國不斷崛起的新形勢、外交新局面在敦促我們要進一步邁開步伐,參與到構建國際規則的進程中來。
制訂和修改規則,是國際政治中最重要的權力之一。人們經常聽到的所謂“國際協調”,說到底,就是某個或某些國家按照一定的想法制定出規則和程序,然后推而廣之,令其他國家和國際社會接受。一方面,不管是誰構建了國際規則,只要它是促進和平與發展的,全世界當然都可以通過遵守它、利用它而為自己、為國際社會獲益;但是另一方面,毫無疑問,誰構建了這個國際規則,誰就最有可能在一開始就預設一些最有利于本國政府、公司或公民的條款。譬如說,美國長期以來是國際規則最重要的制定者,由于它擁有最強大的核力量,因此在主導制定有關核不擴散的國際公約時,美國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便宜用事,制定出對本國核武庫影響最小的國際核不擴散公約*1966年秋天美蘇兩國開始就防止核武器擴散條約草案進行談判時,考慮到保障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權力的需要,故而在最終版本中將各國合法加入“核武俱樂部”的截止時間定于1967年1月1日;美國這樣的做法,既確保了本國在全球核武軍事領域的寡頭壟斷地位,也防止了核武器進一步擴散對全球安全帶來的威脅;這一歷史事件典型地反映了國家參與制定國際規則的重要性與收益所在。參見UN Office for Disarmament Affairs,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1968, Article IX 3.。因此,我們可以通俗地說,主動構建國際規則,是一件“既不損人又能利己”的好事情。
就中國當前具體的情況而言,首先要認識到中國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其政治、經濟與社會影響力在全球迅速擴展,隨之而來的則是國際責任的加重與本國、本民族利益相關面的增加,這是中國面臨的一個具有根本意義的時代背景,也是中國需要加強參與國際規則構建的根本原因。
有兩方面的力量在要求中國參與國際規則構建:一個是外部的、在敦促中國政府更積極參與國際規則構建的拖曳力;另一個則是內部的、希望中國政府有所作為、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的推動力;如果將參與構建國際規則比喻為一座門欄,國際社會與中國內部一者將中國向外拉,一者將中國向外推,參與國際規則構建已經成為中國必須承擔的歷史重則。
就外部拖曳力而言,美國對中國的若干批評性言論集中反映了國際規則的傳統構建者渴望中國進一步為國際規則的維護、構建貢獻力量的心情。2005年,時任美國副國務卿羅伯特·佐利克正式提出“中國需要做一個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a responsible stakeholder)的說法;[4]2014年8月,奧巴馬則明確提出中國扮演了“搭便車者”(free rider)的角色。[5]盡管這些說法都一度引發了中國的不悅,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世界迫切希望中國能夠依托自己迅速發展的經濟與政治實力為整個國際社會的穩定做出制度層面的貢獻。對理論研究者們而言,考慮到全球變革的劇烈性,他們強調“大國協調機制”的重要性,期待中國能夠承擔起更多的責任,以幫助解決一些世界性的共同問題。[6](P20)
就內部的推動力而言,它還可以細化分為來自商業社會與政府內部的力量。對中國的商業機構投資者們而言,改革開放數十年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工廠、礦山、外勞、研發中心遍布世界各地,中國的商業與社會利益都在往一個全球化的方向擴展,各種利益都不能缺失國際規則的保護;但是與此同時,中國在構建國際規則方面,卻依然是一個“小學生”,在多數場合里,中國投資機構只是扮演了現有國際規則的尊重者與服從者的角色,中國龐大的海外投資力量并沒有獲得同等比例的國際規則發言權。以海洋權益為例,中國的商船、油船遍布五大洋,然而海洋領域中有關的國際規則,不管是技術層面的,還是管理層面的,絕大多數都不是中國起草制定的。國際規則構建權的缺失,為中國商業投資機構帶來了相當繁多與棘手的額外負擔,投資人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與金錢去應對某些事實上仍存有較大爭議的國際規則*即使對于美國這樣的國際規則主導構建者而言,若干尚存爭議的國際規則同樣會對其國家利益產生損害。譬如,1982年聯合國通過了由一眾小國主導提議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時至今日,美國仍未簽署加入,究其原因之一就在于該公約有關海洋權益的規定在美國引發巨大爭議,反對者們擔心其威脅美國利益,參見付玉:《美國與〈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太平洋學報》,2010年第8期。;中國的國際商業利益要求中國必須加強參與國際規則構建。
就中國政府來說,其自身也渴望對現行國際規則實施更多的影響力,甚至也包括退出現行規則并“另起爐灶”,羅伯特·基歐漢將其稱之為“競爭性的多邊主義”(contested multilateralism)。[7](P21)簡單來說,隨著實力的增加,中國在越來越多的場合發現以往所追隨的一些國際規則并不能夠很好地保護本國利益,甚至會損害自己的利益,這會促使中國政府思考對這些規則予以改造,甚至完全退出,轉而構建由自己主導的新的國際規則。總的來說,中國崛起的時代大背景與內外因素都在敦促中國及其政府積極地加入構建國際規則的歷史進程中。
傳統上人們每每提及國際規則構建,首先映入腦海的都是國家領導人、國家戰略、大國博弈等人物或事件,卻往往忽略了一個重要的要素,即地理與場合。任何國際規則的構建,不能單靠元首間電話、外交部的電文去實現,它離不開國際政治各種主體力量一起參與的會議。召開構建國際規則的會議,需要實體環境予以承載,這也就意味著城市要參與國際規則構建,成為國際規則構建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基礎因素。
當今時代,各種性質和領域的國際會議數不勝數,但是涉及構建國際規則的會議卻完全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國際性會議,因為它的召開意味著整個國際社會可能會對國際規則予以修改、廢止或創新,這類會議的成功與否很可能會決定整個國際社會在某些問題上的未來政策與態度,繼而影響整個人類的和平與發展問題。因此,選擇在何地召開商討國際規則的會議,是一個極為重大的問題。按照國際社會的傳統來看,只有世界大國、強國的首都,才能承擔起這么重大的國際交往職能,這是一種資格,更是一種能力擔當。
總的來說,把參與構建國際規則的活動安排在大國首都,在技術層面是外交禮儀的問題,但在更高的戰略層面,是涉及會談能否舉行、可否成功、國際規則修改或創新能否實現的重大問題。大國首都一般都應具有以下幾個重要的功能與特征:
其一,大國首都是依托強大的國家實力,具有世界性影響力的大城市;當今世界中,經濟、貿易與社會合作是整個國際社會最為關心的議題,特別是成立新的貿易合作組織、構建新的貿易合作條款,是當前整個國際規則搭建工作的重中之重。考慮到這樣的背景,如果舉辦城市屬于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國,或者是某大國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偏遠小城,在世界經濟舞臺上幾乎并不占有任何搶眼的地位,那么很難相信在這個城市舉辦的國際規則構建會談能夠真正引起外界的關注或參與興趣。反過來說,首都之所以能夠參與國際關系活動,承辦國際規則構建會議,是因為獲得了本國中央政府的授權;而任何一個綜合國力虛弱的小國,都不大可能有這樣的雄心壯志與實力,也更不可能大力支持本國的首都去完成這樣的戰略性任務。
其二,首都是國家首腦、中央政府、各種部委與各國外交代表的駐節地,大國首都還可能會駐有各種重要的跨國政府間或非政府組織。現代外交活動牽涉利益面極廣,尤其是涉及國際規則構建問題,本國眾多政府部門、各國使館、國際組織都可能要參與其中,并且需要長時間的溝通與博弈,在某些關鍵節點還需要最高級官員親自出面過問。從現實的地理與交通情況來說,這個過程的推進場域只能是首都,如果地點選在首都以外的地方,那意味著政府首腦、官員與外交使節們將不得不頻繁穿梭于兩地之間,既要照顧首都以內本職機構的工作,又要出差到異地從事外交談判,這對于他們的精力與時間都是極大的挑戰。更進一步說,如果這些外交場合討論的是國際規則構建的問題,那就必須得是大國首都。因為單就外交駐在機構而言,出于公務支出的考慮,許多國家和國際組織只能確保首先向大國首都派遣外交代表,當整個國際社會需要共同商討國際規則問題時,最為省時省力的地點就是大國首都,因為當地云集全球幾乎所有國家與國際組織的外交代表,在交通與日程安排上是最便利的選擇。
其三,大國首都由于其經濟實力雄厚,因而擁有發達的交通、酒店、餐飲、禮賓等一系列基礎設施條件。構建國際規則,可能是開啟一項和平談判進程,也可能是打算構建一個新的地區或全球自由貿易區,前來參會的當然是各國各地區的權勢或名流人物,僅僅從外交禮儀的角度來說,也需要予以高規格的招待;而且,在國際政治中,摩根索一直強調帝國要善于使用外交禮儀,這對于感染并說服其他國際參與者,可能具有很重要的作用。[8](P109-115)現代國際社會,當然已經沒有了帝國的概念,但是國家、特別是大國的威嚴與感召力仍然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軟權力;大國在首都召開國際會議,是彰顯、鞏固與提升這種軟權力的最佳場合。
其四,考慮到許多國際規則構建涉及停火談判或和平重建進程,因此會談的地點必須是國家首都,以此彰顯這類會議濃重的政治意味,并且最好需要是大國的首都;因為大國的首都不僅具有國內層面的政治象征意味,還具有國際政治意義。大國代表著權威與實力,它對于國際社會其他成員來說,意味著較高的威信與公信力,這能夠讓坐下來談判的沖突各方感到信服,有利于和談的順利進行。譬如說,埃及與以色列沖突和解進程中標志性的事件就是1978年戴維營和談,之所以選擇在此地,是因為這里是美國總統的專屬度假營,就在華盛頓郊外。在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首都郊區舉辦這樣一場和平談判,它象征著美國愿意以自己的實力作保,為沖突兩方的和談提供一個具有威信的保證。
其五,大國首都通常都是各行業精英集聚之地,具有強大的軟實力,特別是在智力與學術層面能夠提供強有力的支持。改革任何舊有的國際規則,或者構建新的規則,都涉及極為復雜的國際法、國際商務、跨國公司法務、外交、國際關系、語言翻譯等各種各樣的學科難題,如果沒有足夠的高級人才與智力支持,很難想象可以做成什么事情;正如利奧波德·馮·蘭克(Leopold von Ranke)指出的那樣,路易十四統治下的法國之所以被認為是世界最強國,巴黎被認為是歐洲中心,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法語成為一切外交活動與國家間合約的唯一合規語言。[9](P72)只有擁有充足大學、研究所、智庫的大型城市才有可能承擔起這樣的知識重任,而這正是大國首都所具備的獨特優勢。舉凡華盛頓、倫敦、巴黎、東京與北京等世界大國的首都,無一例外都是名校云集,各類公立或私營智庫數量眾多,人才智力資源也是極為豐富的。
從以上這幾點,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華盛頓、巴黎、倫敦等大國首都同時也是世界各國進行國際合作談判、國際組織開展活動最主要的場所;它們有著若干共同的特征:歷史悠久而又設施現代化的國際化大都市;各國使館與國際組織云集當地;長期以來具有世界范圍的影響力,開放程度高;民眾與當地政府心態自由開放;所在國都是經濟發達、政局穩定的國家;擁有大量的學術研究與智力服務機構。
在過去數十年乃至數百年間,無數有關建立、改革國際規則的國際會議都在巴黎、倫敦、華盛頓這些西方大國的首都召開,我們甚至可以說,當今世界主要的國際組織、國際規章制度及其所規定形成的國際交往行事規則,都是歷經久遠,在這些大國首都中通過一次次的國際會議談判而成的。那么,是不是說當下的世界已經有了足夠的國際規則,所有的國際事務都已經被安排得完美無缺了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人類社會的活動范圍與活動內容一直在不斷擴展,整個國際社會面臨的新問題不斷增多,需要新的規章制度來解決新問題;同時許多老問題也發生了新變化,舊的國際規則已經不能適應新形勢,就需要改革。因此,大國首都將繼續承擔為構建國際規則提供地理場域支持的重要功能。
與此同時,在過去的十余年中,特別是2008年金融海嘯以后,西方世界的政治、經濟與社會都發生了很深刻的變化,越來越多的消極因素在侵蝕著西方世界主導國際社會規則的傳統,主要體現在:其一,美國在全球各地疲于應付其他地緣政治大國或國際極端主義勢力所帶來的挑戰,國內政治黨爭色彩明顯,美國作為國際傳統秩序維護者的形象已經開始褪色;其二,歐洲始終沒能從經濟衰退中走出,西南歐等國深受債務危機折磨,難民潮涌入又構成了全新的政治與社會挑戰,歐洲已經很難對整個國際秩序的穩定與改革付出更多的精力;其三,受上述兩方面大環境因素的影響,西方世界許多傳統上知名的國際化大城市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孤立主義”思想,它們更關注本地的發展,而不愿意為全球事務做出更多的貢獻,典型的案例包括波士頓政府及居民高調反對本地參與申辦奧運會,一些東歐國家堅持拒絕參與歐洲難民工作協調會議。
一方面是國際社會,特別是中國等新興發展中國家急需更多的國際規則修改與創新工作,另一方面是傳統上主導規則構建的西方國家及其國際化大都市無力或無意愿承擔這些責任,那么毫無疑問,中國與北京作為極具代表性的新興國家與國家首都,應該承擔起這樣的責任,積極貢獻自己的力量,這將會極大促進中國參與構建國際規則的步伐與成果,提升國家形象,維護國家與國際社會利益。總的來說,北京的優勢與可期待的貢獻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北京擁有全中國最好的基礎設施、服務資源與財富實力,有條件、有能力為中國政府計劃的任何大型國際會議或外交活動提供最優質的后勤保障服務。以國際交通水平來說,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是全球規模最大、運輸生產最繁忙的大型國際航空港之一,擁有世界最大的單體航站樓,每天有超過近百家家航空公司的上千個航班將北京與世界各地緊密連接,它是全亞洲旅客吞吐量最大的國際機場,并已經躋身世界最繁忙機場前列。在財富實力方面,2015年度,北京地區生產總值已經達到22 968.6億元人民幣,按常住人口與年平均匯率計算,全市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已經達到了發達國家的人均收入水平;[10]而且尤其引人注目的因素在于服務行業產出比重已經達到79.9%,[10]這也意味著北京擁有大量的服務業資源,可以為其參與國際活動提供足夠的服務保障。同時,根據《財富》雜志的報道,北京是全世界擁有全球500強跨國企業總部最多的城市,[11]這不僅體現了北京的國際化水平、經濟開放程度和經濟實力,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北京擁有大量的國際經濟貿易合作資源,當中國政府在北京召開任何有關全球經貿合作的國際規則類會議時,北京都有能力動員最多的資源予以襄助。
第二,北京的教育、科研與國際傳媒資源是中國最為豐富與優質的。根據2015年的統計數據來看,北京市共有58所普通高校和80個科研機構培養研究生,這其中包括中國數量最多的一流大學與科研機構。[10]北京擁有強大的學術資源,既可以為中國參與國際規則構建提供理論研究、政策規劃、實地調研、信息搜集等一系列基礎服務,也能夠為具體的會議活動提供外事接待、商務服務、外文翻譯、會務籌辦等一系列技術性保障措施。另外,由于首都的特殊政治地位,北京也因此成為中國最重要的海內外媒體進駐城市,中國本地最強大的傳媒集團無一例外起源于北京,這已經不需贅言。根據駐華外國記者協會(Foreign Correspondents’ Club of China)的最新報告,至2014年9月,該協會共計有243名記者會員,來自31個國家,[12](P1)駐華外國記者協會歷史悠久,會員幾乎全部來自世界各國的第一流媒體;這既是北京在國際社會影響力的側面體現,也意味著如果世界各國在北京召開有關國際規則構建的會議,北京有足夠的傳媒資源進行不間斷的深度報道。
第三,北京作為首都,具有中國任何一座其他城市都不可比擬的政府管理人才資源的優勢。單就政府部門的涉外人才培養來說,按照中央政府的傳統,除去外交部例行向外國派駐外交官以外,商務部、教育部、科技部、文化部與軍隊總參二部也都會參與駐外人員派駐工作,并且這些部門一直實行海外與國內輪崗服務制度;同時還有大量的央企也會不間斷地向海外派駐員工,這就意味著在京各中央部委、國有企業總部擁有一大批外語流利、熟悉外交禮儀與國際社會準則的優秀管理型人才。就整個世界范圍來看,長期以來,世界各國政壇與媒體對中國中央政府的管理人才群體充滿稱贊*英國《金融時報》曾經報道稱,“該官僚體系在實現經濟高增長方面成就斐然,中國技術官僚的才能以及他們管理一個日益復雜經濟體的能力,同樣令大多數在華外國投資者印象深刻。”參見:Jamil Anderlini, “Beijing’s Economic Competence Questioned”, Financial Times, November 20, 2015.。召開國際會議商討國際規則構建,不僅需要政治領袖的高屋建瓴與把握方向,更需要技術官員的積極協助,這對一個國家的官僚與管理階層來說,是一項重大的挑戰;北京所擁有的管理人才資源,足以讓中央政府與世界各國感到滿意。
第四,要專門提及北京所擁有的歷史、文化與藝術資源,多年來,如何保護這些資源是當前許多國家及國際組織所關心的問題;譬如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一直致力于構建全世界對于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守則,希望建立起完備的國際準則。北京在這方面的優勢可謂得天獨厚,作為世界知名的歷史文化城市,北京擁有7處世界遺產,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全球擁有世界遺產最多的城市;[13](P5)與其相得益彰的是,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古建筑、古文化、古藝術的研究保護機構基本上都在北京,譬如說故宮博物院、北京大學的考古文博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考古研究所、中國戲曲研究院;可以說,只要北京愿意發力,就可以在促進國際歷史文化藝術規則制定的問題上發揮領軍性質的作用。
第五,北京市地方政府與市民的因素不容忽視。近年來,許多國家的地方政府以及本地民眾對于在當地舉辦國際性活動的計劃抱有怨言,有關報道不斷見諸于西方世界的媒體報章之中。相比之下,北京市政府與市民對于北京市舉辦大型國際活動充滿了很高的熱情,這里不僅僅是一種為中央服務的責任感,還有著一種高度的榮譽感與自豪感,這是北京所擁有的軟實力。以往的歷史充分證明,北京市政府竭盡全力保障各種大型活動順利進行,民眾也予以了高度的配合,這對于未來北京舉辦更多的國際性會議、成為國際規則構建的世界中心城市之一而言,是一種寶貴的軟實力財富。
面對國際規則,從改革開放至今,中國走過了從陌生到開始了解,從抗拒到充分利用的歷史過程,發展到今天,在大國崛起的歷史大背景下,中國越來越需要思考如何積極參與對國際規則的改革與構建工作,發揮一個大國應有的責任與影響力。要想做成功這樣一件重大的戰略性事業,就需要積極搭建國際平臺,發出國際呼吁、召開國際會議、啟動國際談判進程,這些事情是離不開中央政府的領導與全國上下的共同努力的,其中在什么樣的地理場域推行這些大計劃、大行動,是非常值得重視的。
簡而言之,我們相信北京是推進上述重大戰略的最理想場域之一,從西方大國主導構建既有國際規則的歷史經驗來看,各大國的首都在其中發揮了重大的作用,它們承辦國際會議、發出國際號召,吸引了整個國際社會的注意力,為協助實現國家整體對外戰略貢獻良多。
近年來,北京市的對外交往也在迅速發展,國際影響日益擴大,對外交往總體呈現出全方位開放、多層次交流、寬領域合作的良好局面,大大推進了中國走向世界的建設進程。正因為有了過去一段時間的經驗積累,使得北京成為了中國最重要的對外交往城市之一,也是世界了解中國最重要的窗口之一。綜合看來,北京作為中國的首都,兼備政治影響力、經濟實力、人才儲備、軟實力資源等多方優勢,當屬一個最合適的選擇;北京能夠、也應該為中國參與構建國際規則的戰略部署盡到自身最大的努力,做出應有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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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蔚然]
The Role of Capital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ules ——With Beijing as A Study Case
Qi Kai
(Institute of Foreign Studies, Beiji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101)
China;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ules; Beijing; capital; contribution
China’s national strength continues to rise in recent years. The diplomatic practice in the new era requires that China not only respect the international rules, but also participat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ules. In order to do a good job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ules, in addition to national leaders, national strength, strategic environment and other factors, the political capital of the country is also the geographical factor which cannot be ignored. The capital is not only politically supportive, but also able to provide the necessary hardware and software support for international multilateral negotiations and the operation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For China, it is a major strategic goal of national interests to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ules. As China’s political center and an international metropolis with global influence, Beijing can play an active role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participation in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right.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專項工程項目“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治國理政方略與外交新戰略研究”(項目號:16ZZD021)的階段性成果。
戚凱,北京市社會科學院外國所助理研究員(北京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