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虹
“一顆中國的種子,回到中國的土地,是多么好的歸宿”他用一粒種子萌發的再生醫學之樹去庇蔭需要他的父老鄉親,這就是他的大孝道。
孫文全,1964年3月生于江西于都縣。1979-1983年在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和江西農業大學學習,獲學士學位;1983-1986年在南京農業大學學習,獲碩士學位,畢業后留校任教;1988-1992年在美國康奈爾大學攻讀博士學位;1992-1995年在美國Boyce Thompson植物研究所做博士后;后赴新加坡國立大學任講師、助理教授和副教授。2000-2012年任美國LifeCell公司首席科學家、高級首席科學家和Fellow。在國外漂泊25年后,于2013年回國工作,任中國科技大學客座教授、上海理工大學兼職教授和北京瑞健高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首席科學家。1999年起先后在國際低溫生物醫學學會擔任學術項目委員、評獎委員會主席和執行委員會理事等多項職務,并擔任學術期刊Biopreservation and Biobanking(美國),CryoLetters(英國)和Cryobiology(美國)的編委或副主編。2013年入選北京市“海聚工程”特聘專家,2014年入選國家“千人計劃(創新類)”特聘專家。孫博士的研究涉及多個領域,低溫生物物理學,蛋白質、細胞和組織器官超低溫冷凍與冷凍干燥保存,生物醫學材料、組織工程和人體組織再生修復。在學術期刊發表論文89篇,有二十多項國際發明專利。研究成果包括成功參與開發出歐美市場上目前性能最佳的異種組織補片Strattice和Conexa,用于修復因創傷或病變引起的人體軟組織缺損。
采訪孫文全博士給我最強烈的印象是,他從開始到結尾,不斷地說到、提及,強調的一個關鍵詞是:種子。
他用江西口音說出的種子一詞,前者穩重、緩慢,用拼音的三聲,頗有濃重的強調感情成分,仿佛就讓我不要忘記。
在中關村科技園昌平園北控宏創科技園,29號樓二層,一個大房間僅用屏風隔出一間由一個電腦桌、兩把椅子、一個書柜、一個小圓桌組成的辦公室里,我和孫文全博士,相對而坐,開始了我們的采訪。
出身于江西革命老區于都縣嶺背村的孫文全博士,雖已過知命之年,但顯年輕,有朝氣,豁達、開朗,很健談。話匣子一打開,就像他村前的梅江一樣滔滔不絕,澎湃著、流淌著,將我拍打為一尊礁石,也將我帶得很遠很遠。
一粒種子獲得的啟迪
其實,孫文全就是一粒種子,一粒出身于于都那一塊浸滿紅軍鮮血土地的一粒種子。
他用求學、科研、創造經歷證實著自己就是一粒種子。
孫文全于1979年考進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后更名為江西農業大學),所學專業是果樹。專業的選擇也許與他出身于盛產臍橙、大蓋柿等水果的家鄉有關,也許與他立志于祖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命運、日子、幸福和未來息息相關的土地、糧食有關。大學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像一個果農,辛勤種植著自己這棵果樹。我相信,這四年,他種植的一定是枝繁葉茂,碩果累累。
1983年,他到南京農業大學讀研究生,所學專業仍是果樹。南京農業大學根據需要,新開設了一門觀賞園藝專業,因與他所學的果樹專業多少有點聯系,學校就把他留校擔任新開專業的一位老師,教觀賞樹木栽培。這一留,就把他回江西的腳步給留下了,并由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足跡。到1988年3月份,因南京農業大學的前身金陵大學農學院與美國康奈爾大學建有校際關系,南京農業大學每年可選派幾名年輕教師到康奈爾大學深造,這樣,孫文全就順利被南京農業大學送到康奈爾大學繼續攻讀城市園林學博士學位。他在美國一個私立的植物研究所(Boyce Thompson Institute)做博士后的時候,雖然不再研究園林果木,但依然與農業有關,是研究植物種子生理學與生物物理學。說到這里,孫文全博士哈哈一笑,“我命里就是個農民,總與農業有緣,讀書二十年,就跳不出農門。”
我插了一句道:我們人人都與農業有緣,農業是中國之本,也是各業之母。有緣說明我們沒忘本,說明中國農業、農民還有希望。
孫文全突然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有高度也增添了亮度,他說,“種子,非常普通尋常的種子,又是非常奇特神秘的,種子是一個生物玻璃體,生存于玻璃態中。
科學的這種前言性,顛覆性、揭示了生物生命真相的能力,永遠令我們這些科學盲驚訝、驚嘆、驚奇后驚呆。文學只能遠遠地跟在它身后,做一個忠實的記錄者。
孫文全進一步解釋道:“通過研究種子,發現干燥種子細胞的物理狀態與玻璃是一樣的。這就是為什么,種子在沒有水的狀態下,仍然能保持很長時間的生命力。當種子細胞中的一些保護物質和蛋白質累積到一定濃度時,就會像蜂蜜一樣變得粘稠起來,粘稠了,分子和生命運動就會緩慢下來。一經脫水,轉變成玻璃態,暫停了生命活動,成就了生命的永恒。加上水,離開玻璃態,又恢復了生機。”
其實玻璃是一種液態,如果你仔細觀察過歐洲那些古老教堂高墻頂上的玻璃,你會發現,上邊變得薄,下邊變得厚了。玻璃態中分子運動極其緩慢,需經過幾百年才能看到液體流動的痕跡。由此可以聯想到,如果能將活細胞和組織玻璃化,就可以長期保存人體細胞、組織和器官,運用到醫學健康領域里。
讀完博士后,孫文全為了轉型,便應聘到新加坡國立大學,一邊教書,一邊繼續研究種子中生命保存的基本原理和這些理論在低溫生物醫學上的應用。六年后,他回到美國加入到著名的再生醫學上市公司Life Cell任首席科學家。
在Life Cell公司,孫博士帶領一個跨學科的創新研究團隊,兼顧基礎研究和應用新產品研發。涉及的研究領域包括低溫生物物理學,蛋白質,細胞和組織的冷凍保存;凍干制劑配方和凍干工藝研究;血液保存與野戰急救;再生醫學材料;組織工程與人體組織器官再生修復替代。在LifeCell公司,從事低溫生物醫學和再生醫學材料研究,默默耕耘,一待就是十二年。
在國外工作二十五年,孫博士共發表了期刊和會議論文140篇,擁有20項生物材料保存和人體組織修復再生材料的國際專利技術,幾篇主要論文被引用共超過3000次。在二十年的基礎創新研究和再生醫學生物材料產品開發過程中,孫文全博士獲得了國際同行廣泛認可的兩項重要科學成果:一是認識無水生物(anhydrobiotic organisms)胞質玻璃化過程和玻璃態在保存生物材料中的應用;二是成功開發出以動物軟組織為原料加工成人體無排異的組織修復再生材料(Strattice和Conexa),發現了防止輻射滅菌損傷組織材料的先進方法,開發出了在室溫下保存生物組織材料的技術。
孫文全博士從一粒種子萌發的再生醫學之樹,已經吐芽、抽莖、長葉,不斷地茁壯成長著,成長為再生醫學領域里一片迷人的風景。
回國,用再生醫學造福同胞
在冷藏柜容器里浸泡著的白色條狀物,乍看像是寬粉,孫文全博士將其取出展開,鋪在自己手背上,開始介紹這條長25厘米,寬15厘米、厚0.5毫米的人體創面再生修復材料。
這是以豬皮為原料,經過一系列生物工藝制作而成的再生性皮膚材料。不要詫異于此再生材料的來源,“實際上豬的生物系統與人類非常接近,與人類具有相當高的生理學共性。目前,豬被醫學界看成是潛在的人類組織器官捐獻體。豬容易飼養,數量多,成本低,無排異,可以同病人的自身組織天然地整合在一起。”孫文全說。每一塊再生性皮膚材料,都可以追溯其個體豬的來源,生長健康記錄,保證安全性。
如果患者被燒傷燙傷,在早中期處理過程中,醫生可直接將異種再生皮膚貼在傷處進行輔助治療,促進創口愈合。孫文全拿出樣品,白色的盒子內是雙層袋裝的再生皮膚,輕便易保存,開封即用,非常方便,一如外出旅行,隨身攜帶的一件生活用品,室溫下可以保存兩年以上,方便產品推廣應用到邊遠和偏僻的落后地區。它不像人體其它器官,異常脆弱,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有條件地保存在特制的容器里面。它具有多孔海綿一樣的構造,材料內部便于人體細胞長入和新血管再生。
除再生皮膚材料外,孫文全帶領他的團隊也在研發其他的再生醫學材料,比如外科手術切除壞死或病變得部分組織后,導致的人體內“空缺”。植入再生性的軟組織填充材料,可與周圍人體組織生長在一起,還能起到固定和重建的作用。“比如乳腺癌患者,切除乳房后,用假體重新塑形,由于周圍缺少相關的軟組織,植入的假體是難以固定的。如果手術中在假體外同時植入再生軟組織修復材料,便能更好地與人體組織融合為一體,起到支撐固定作用。”孫文全解釋,“如果早期通過微創手術去除乳房中部分病變組織,那么可以通過注入再生組織修復材料制成的天然水凝膠或海綿起到暫時填充和隨后組織重建的功效。”
2014年,瑞健生物研發團隊在孫文全的帶領下完成了具有世界領先水平的第三代組織處理技術——“精準酶輔脫胞組織修飾技術”的研發。該技術填補了國內多項空白、已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公司已經獲得了4項國家發明專利和2項實用新型專利授權,還在2014年得到了中關村管委會的“前沿顛覆性項目”、北京市科委的創新項目、國家科技部創新項目等資金支持。
瑞健生物的技術和產品應用范圍廣,涵蓋各種創口創面,如燒傷、燙傷手術,皮膚再造,整形外科、腦外科、胸腹腔組織修復和其他多種人體軟組織再生。這些產品要二、三年后才能上市。
一粒中國國籍的種子
從上世紀80年代出國留學,孫文全在國外求學,教書、科研,就像一顆種子,在外國的土地上奔波超過了25年。“回國后常有人問我,為什么不加入外國籍?為什么要回來?,我在國外25年,一直保留著中國國籍,我也說不清為什么。25年,九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就從未想過加入美國國籍,這期間還包括中國大使館和領事館拒絕給我延長或更換護照的二千多個日夜。”
他用反問的語氣說:“你說怪不?人生中有些事是不用想的,猶如風中的塵土。”
當孫文全介紹了自己的一些家庭故事后,我明白了他為什么就從未想過加入美國籍。“我出生于江西于都縣一個叫嶺背的村里,那里是革命老區,村民們活的簡單、樸實、勤勞。我仍然記得1979年上大學時,村子里的父老鄉親,男女老少,為我送行。那個場景,熱烈、溫暖、感人。1988年春天,我通知家里要出國深造時,我爺爺和父親只做了簡單的交代:一定要回來。”
梁園雖好,終非故土,2009年,孫文全看到了國家啟動實施中央“千人計劃”的消息,也在北京海外學人中心網站上看到了北京市實施“海聚工程”的新聞,感受到了國內對海外人才的召喚。抱著多做些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事情的想法,孫文全于2010年開始回國考察,并先后在全國多個地方做了探訪,看看回來能干什么。“我在北京看到的,可以用神州大地氣象萬千、藏龍臥虎這句話來形容”,孫文全說,“以前是出國深造,這次是回國繼續深造。”
孫文全,一粒在祖國大地上孕育的種子。
如一朵蒲公英,在外漂泊了25年之后,劃了一道彩虹般的軌跡,又飛落到祖國大地的懷抱。這粒種子,正在發芽、開花,相信一定會結出豐碩的果實。
(本文選自《中關村》雜志與北京海外學人中心聯合撰寫之《俊采星馳》圖書)
記者手記:孫文全就是一粒種子,一粒心存善念,盈滿感恩的種子。25年,他象帶著胎記一樣帶著自己的國籍,忠貞不變。他在這萬里之遙,心系仍在農村辛勤耕種的父母,姐弟,一個近五十口人的大家庭。定時給他們寄錢,補貼生活,資助孩子們讀書和上大學。孫文全說,他和他愛人養著好幾個家。也許,他就是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親人。也許,他就是用這種方式,證明著我永遠是這里故鄉的兒子。他是一顆不會發生變異的良種。“一顆中國的種子,回到中國的土地,是多么好的歸宿”他用一粒種子萌發的再生醫學之樹去庇蔭需要他的父老鄉親,這就是他的大孝道。祖國大地遼闊,土地肥沃,孫文全的再生醫學之樹沐浴著陽光雨露,繁茂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