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玥言
《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春樹用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長篇小說,他在作品中主要講述了20世紀60、70年代日本都市青年的大學生活和平淡無奇的愛情故事。書名《挪威的森林》來自20世紀60年代甲殼蟲樂隊的一支樂曲,作者曾解釋說,挪威象征著某種極富內涵的東西,因而,這首憂傷而令人沉醉的樂曲適合這部小說的氛圍。在此書中,作者詮釋了主人公渡邊與女大學生直子、綠子的愛情故事,這是兩條時而交錯、時而平行的線索。同時,一種傷感的情緒暈染著整個故事,訴說著戰后的日本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也扼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感受,闡釋了人迷失在生活中的景象。本文試圖結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及主人公的人生經歷,來闡釋作品中所蘊含作者關于直面人性異化與生死的思考。
“人類的歷史是一部壓抑的歷史。”弗洛伊德如是說。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詮釋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說的重要思想。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萊昂內爾·特里林在他的研究文章《弗洛伊德與文學》中曾認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對文學的影響是無可比擬的,弗洛伊德影響了文學,文學也以同樣的力量影響了弗洛伊德。而生于1949年的村上春樹,在其成長過程中曾閱讀大量西方作家的文學與理論作品,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和心理學的影響。村上曾大量地運用夢幻和象征的手法來表現人物內心深處的情感和被壓抑的本能性的沖動,事實上,這種被壓抑的情感一定意義上則是人性中一種異化的表現。
若從當時的社會生活來看,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至80年代末,西方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向“后工業時代”過渡。人類追求文明的步伐逐漸加快,內心之外的世界中日新月異的變化逐漸壓縮個體的生存空間,這使得人們曾經平穩的日常生活模式在社會快速發展的張力下不得不發生極度的變形和扭曲,導致個體產生了空間感與時間感方面的錯亂感覺,造成了個體及時行樂的感官享受和精神信仰的動搖、泯滅。個體所感受到的種種壓抑與異化,其本質其實是由于個體理性的過度曲張下,自我受到了空前的壓抑,易使人的內心走向另外的極端。若從人類的內心世界來看,人類對其原始本能以及自身的欲望克制存在著文明范圍內的合理性。但是,當被壓抑的人性超過了它所能夠承載的重量時,這種異化就會變成“一種對自我和文明有雙重破壞作用的力量”。
在《挪威的森林》中,由于當時的日本社會也正處于快速發展的階段,因而文明的發展與個體的欲望兩者之間矛盾不斷顯露出來,導致自我本能不斷被壓抑,當個體在進行自我調節時,往往會導致自我的分裂,因而,人性的壓抑、人性的異化對個體的破壞則表現為書中人物自我的分裂與不斷走向孤寂的過程。分裂的自我,其實是對自我的一種解構。本我的對自身欲望的追求與現實的制度化這二者之間的矛盾,使得現實自我無法調解,不斷產生孤獨感,逐漸走向封閉、自我欣賞成為渡邊的反抗出路。主人公渡邊的孤獨也是作者村上的孤獨,它不單單是遠離熱鬧的人群,也不僅是群體的相反詞。這份孤獨是一種內在指向的情感體驗,是一種人類的普遍情感體驗,是主體自身因自覺的生命意識而產生了一種渴望對生命本體的追尋或建構的意識,不僅如此,這種追尋還會令人產生一種對除了自我的他人的疏離感或排斥感。盡管如此,他的內心遭遇著某種不斷壓抑的感覺,但是主人公渡邊并沒有選擇像木月一樣自殺,而是在遭受殘酷的壓抑之后,仍然進行著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無奈反抗。
事實上,在渡邊內心逐漸走向平靜之時,同時也是他在不斷直面死亡之時。死生相對,也許,人們會認為人生而偉大,但若要實現自己的價值,也是需要一定的社會基礎,而渡邊之所以無奈地選擇寂靜的生存方式,這也是因為當時壓抑的社會沒有為他提供實現自我價值的基礎,沒有為他們提供一條融入社會的途徑。從書中另一個重要人物來看,主人公渡邊的女友直子,她的內心因前男友的自殺而逐漸對外部世界產生一種生疏感、恐懼感,尤其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恐懼。直子像是被透明的玻璃瓶扣在內部,她是被自己的內心所禁錮,但她也渴望與外界交流,沖出內心里的種種限制,融入現實世界中。此時的渡邊也帶著現實世界的憧憬和懼怕,兩個人的聯系日益密切了起來。他們都在現實社會的邊緣,他們都被自己的內心所禁錮,他們也都希望尋覓到一條通向現實世界的途徑,然而,直子的結局終究是與現實世界相遠離,她的生命軌跡與外部世界背道而馳,最后在死亡中得以被紀念。在文本中,值得讀者注意的還有那只瓶中的螢火蟲,它暗喻著渡邊與直子這類相似的現實社會中的邊緣人形象,襯托著社會上邊緣人生存處境的荒誕性。螢火蟲自身微弱的光也許很快就會被世界的無邊黑暗所淹沒,但它卻依然亮著。當渡邊把螢火蟲放了出來時,他的內心世界被作者呈現出來——“螢火蟲消失之后,那光的軌跡仍久久地印在我的腦際。那微弱淺淺的光點,仿佛迷失方向的魂靈,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我幾次朝夜幕伸出手去,指尖毫無所觸,那小小的光點總是同指尖保持著一點不可觸及的距離”。現實世界中的自我與無意識中的真實自我是無法相互妥協的,此時,分裂狀態下的自我才是被時代文明壓抑下的真實寫照。
作家行文寫作的重要意義在于他要通過文本敘述、人物塑造、環境描寫等來分享他對自我、對生命、對世界的追問與考量。
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任何時代的所有小說都關注自我之謎。”我們無法簡單想象故事的結局,人類內心深處對非現實世界的憧憬在另一種程度上意味著是其對現世的補償,對死亡的直視就是對人類現世生存狀態的荒誕性的蔑視。文本中所呈現的傷感情緒,所縈繞的憂傷而令人沉醉的樂曲,都內含著村上在直面人類內在的異化時、在生存與死亡選擇時的冷靜與剛毅。其實所謂異化,即在分裂的自我中尋得重新構建一個自我的精神世界,所謂祭奠性的“死”往往又是“生”的另一種開始。
(作者單位:鄭州市外國語新楓楊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