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
今天,是被西方價值體系的認同感與古典儒釋道精神的歷史厚重感所挾持的今天;是現實的滑稽荒誕性遠遠大于藝術夸張修飾及想象力的今天;是虛擬的社交網絡手段幾乎完全操控顛覆傳統生活格式的今天;是怪力亂象“狂拽酷炫屌炸天”重口味浸透高雅小清新正能量的今天;是無情的市場翻云覆雨蹂躪大眾的神經而眾人卻一如繼往死心踏地神心所向金錢的今天;是被魔咒一般的垃圾公眾信息不斷包裹覆蓋遮蔽而迷失方向的今天。
如今的現實場景。其內容驚天動地,其花樣千姿百態,其翻新分秒神速,無一不挑戰著人們的神經,刷新著人們的常識。然而,這面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的不真實,那么的渺茫虛無。轉瞬即失的美麗圖景就像一顆顆節日夜空的煙花在不斷綻放后消失,曇花一現。后現代社會以碎片化的方式打破了現代主義的自律性,它變得無常,雜糅,變化莫測。看上去它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卻又在這所謂的“一切皆有可能”之中透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平庸與匱乏,藝術越來越像很多支流漸漸匯入大河,不論水色的不同,最終都變成一種色彩,廉價的流行多方位地侵蝕著藝術的生命活力,如果這是一個時間性的必然,那么這是否意味著藝術已經不再是面向內心的“詩”,而已經變成了管飽的炸雞?阿蘭·巴迪歐在《當代藝術的問題》一文中論述:“今天的藝術創造,它的真實功能就在于說出某些東西的可能性,在于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但是,某些東西似乎沒有可能性,我們又如何為它開創一種可能性呢?正因為某些東西本身沒有可能性,我們才能夠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如果一切皆可能,你就無法創造任何新的可能性。”因此,擺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現實境況:當今的中國乃至世界都正面臨著一個無法回避的目必然為之的轉向局面,并且這個有關可能性的“轉向”勢必扎恨于結實的現實才能開花結果,文化藝術尤其如此。
在語匯錯綜復雜,方法層出不窮的全球化大背景中,當代藝術儼然落入了又一種新的形式語言怪圈,形成了又一輪看上去很豐富的藝術語言教條與八股。在資本市場機制的引誘下,藝術家常提起的“可能性”往往在為了新而創新的形式表層打轉,不斷地生產出一套又一套的話語“套路”。邱志杰之前發表了一篇爭議頗大的文章《十大學生腔》,里面提到了所謂十種較為“公式”的創作方法,雖然此文一出讓所有和藝術相關的人都在對號入座,然而,這樣的現象也的確揭示著一個問題:當下所有的創作方法都已經成為前人的遺跡,那在此之后的藝術家又將如何打破這囚籠一般的格局呢?冥冥中似乎有一種假想的可能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果沒有一種新的維度更替現有的結構,藝術家再如何努力都仍然是重復前人說過的話,頂多是再強調一下罷了,也就更沒有充足的理由談論所謂原創,身體經驗或主體參數的問題。“如果一切皆可能,你就無法創造任何新的可能性”就正是在同一維度里出現的狀況,因為這里所謂的“可能性”始終是在藝術家,藝術機構,收藏機構這樣一個完備的閉環里不斷循環,即便是許多看似不同的選址式的現場藝術其內核仍然是換湯不換藥的機制運作,根本無法從真正意義上顛覆或超越其“可能性”的可能。
基于此,一場場必然的“出走”在茫茫藝土中悄然上演。藝術家的出走以一種妥協或反判姿態成為必然選項,一些藝術家在無形的規律之中自然而然地抑或是被逼無奈地做著某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改變和試探的努力。因為好做實驗的藝術家們深知,新的藝術結構的建立才是突破可能性存在的關鍵密碼所在。縱觀藝術史,每一個時期都會存在這樣的反思或革命。凡有偉大藝術作品問世且影響后世的藝術家,無一不是結構觀念的革新者或是新生體制的建設者,羅丹讓雕塑走下神壇并與繪畫書寫方式成功嫁接;塞尚的繪畫不再強調自然光線的假象而是物像的本質體積關系;杜尚對藝術自律性的徹底顛覆與瓦解讓藝術與生活成為一個平面;安迪·沃霍爾成功地使“純”的藝術產品化讓大眾不斷消費;極少主義藝術家則不加修辭地冷酷地呈現了物體所產生的場域及互動力量。雖然從現象上來看,這些藝術作品的形式語言魅力通常會更加吸引眼球,但實質性影響神經走向的仍然是新的觀念內涵的生發與新的邏輯結構的建立,以及獲得某種新型經驗的快感,
在上世紀60年代,美國的格林尼治村成為了區別于主流社會韻另一個空間,另一塊文化高地。《1963年格林尼治村——先鋒派表演和歡樂的身體》一書完整地呈現了這個有關“文化自治”的經典范本。貝恩斯認為:在“跨掉的一代”之后,還必須有一個能讓年輕大眾愜意地參與“局外人”文化的階段,先鋒派藝術必須容易為人接受,先鋒派藝術家必須參與所有波普文化而不是從中退卻。在這樣一種波西米亞風潮的社區之中,藝術的落腳點不再是美術館或收藏家的屋子,不再附存于文本中。藝術也不再是“物品”,不是文獻記錄,而是一種類似高低氣壓韻流動物質。不斷地反省,對話,融合,
當下的藝術生態不太可能像“達達”那樣激進的革新,但卻有別樣的軟性的相對“保守”的方式步步演進。像英國的“藝術恐怖分子”傳奇藝術家班克西(Banksy),從廣泛傳播富于調侃的街頭繪畫到充滿心機偷梁換柱的美術館“假畫”,再到令人眉頭緊鎖的“暗黑迪士尼”樂園,班克西以自己的獨特方式回應著整個藝術圈及社會,除了其作品,最值得討論的還是他的行為方式。因為到目前為止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在個人網站上發表了一個簡要韻申明:“Send aIl questions,complaints and threats to faq@banksy,co,uk,BanEsy is NOT on Fscebook,Twitter 0r represented by Steve Lazarides or any other commercial gallery,。他不是像達明·赫斯特,杰夫·昆斯等等明星式藝術家一樣頻頻曝光推銷自己的藝術。他以一種近乎神秘主義的態度和行為迂回又挑釁地讓世界為之震撼,同時又提供了一種極為刺激的藝術生存可能。
不同的藝術語境及現場決定了藝術的不同價值。無邊界,無限制,深入生活和讓生活藝術化,是當下的眾藝術家之夢。然而在當今的藝術消費機制中,對資本誘惑的溶解無疑是困難的。美術館在相對封閉的結構中除了既有的存在,對于藝術家,藝術創作以及公眾很難具備建設性的意義,美術館的概念逐漸和商場的體驗區趨同,它越來越和藝術本質無關,慢慢成為藝術史的檔案庫,變成了一個象征標把的負能量語詞。鑒于此,一些中國藝術家則從鄉村這個較為缺失的特殊中國經驗中尋找出路,近幾年出現了幾個以鄉鎮為藍本的藝術樣品。像焦興濤先生發起的貴州“羊磴藝術合作社”,藝術家靳勒組織建設的甘肅秦安縣石節子藝術村等等。雖然運行方式不大相同,但都在試圖尋找一片不以市場為動機的充滿生機的接地氣的藝術白留地。通過“介入”或者“參與”,讓藝術在出走之后回歸到最為日常的生命體驗之中,從而獲得新的時間維度去反思現有“藝術體制”的種種弊端和問題。就像權美媛所論述的那樣:“當今面向現場的實踐的一個主要驅動力是追求更加密集地介入外部世界和日常生活——一種涵蓋非藝術空間,非藝術體制和非藝術課題(事實上,模糊藝術與非藝術的分界線)的文化批判。”
今天,現實殘酷,藝術的創造之路更是艱難險峻。想躲避這把利刃顯得極其力不從心,在烏托邦式的真空狀態中遐想變得矯情而造作。既然如此,不如熱情地擁抱現實,立足現實。任何的行動都是現實的一部分,又何必要一廂情愿地分開?當對現實的感知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成為意識的來源,想象力才有進發的機會,可能性才有落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