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雪蓮紅紅

一

夏家灣的老輩們，常拿一句話來告誡那些即將討媳婦過日子的小伙子們：種不好莊稼是一季子，討到好媳婦那才是一輩子！言下之意，好小子們，眼睛都要擦亮嘍，可別把胡攪蠻纏的主領(lǐng)進(jìn)家門……

寡婦林菊花的獨生子夏長虹沒有辜負(fù)老輩們的期望，娶個媳婦名叫靖小然，這姑娘長得不必多說，在夏家灣可是拔梢的俊，人既勤快又賢惠。世間的事往往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當(dāng)你在一個方面占有優(yōu)勢的時候，肯定會有一個劣勢在黑暗的角落里默然地恭候著你。靖小然在媳婦堆里出類拔萃，有一件事卻使她黯然失色，不光是在女人們面前，幾乎在夏家灣所有人的面前，她都抬不起頭來。

結(jié)婚快兩年了，靖小然腹部始終跟飛機(jī)跑道一樣平坦。開始婆婆林菊花還沒覺出來什么，時間長了，她看那些遲結(jié)婚的后生們也都抱上了娃，她后悔自己的無知和塌味，自己還好意思舔著臉東家跑西家逛。有的女人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將帶把的孫子硬往林菊花的懷里塞，沖她嚷嚷，你還不學(xué)著帶孫子，整天像個沒事的樣子。

這種事，當(dāng)一家人注意到的時候，結(jié)婚也都在一年以上才被上綱上線。小兩口像是做了件理虧的事，夏長虹瞞著母親林菊花帶著媳婦靖小然去醫(yī)院檢查，他們沒有好意思去大醫(yī)院，只是在縣城的一個中藥鋪看了一個所謂的老中醫(yī)，牌子上寫著專家坐診，帶回了一蛇皮口袋的中草藥。一邊是靖小然皺著眉頭喝著難以下咽的中藥水，一邊是夏長虹在床上勤奮地耕耘著，他好像比蜜月里的那些日子還要賣力，帶著使命感變著法折騰著，靖小然也配合，畢竟奔著一個目標(biāo)的是他們兩個人的事，缺一不可，她明白這個理。

藥吃完了接著買，一個月不行下個月接著努力。不知哪里出了問題，反正兩年過去了，她林菊花家還是三口之家，每頓飯不是大眼瞪小眼，而是大眼瞪大眼，確切一點說，是夏菊花用眼睛在瞪著她那不爭氣的兒子。兒子長虹知道母親為什么要每頓飯拿眼睛瞪著他，兒子也很委屈，心里也憋屈著呢，有時他也會沒好氣地沖母親瞪眼睛。坐在旁邊低頭吃飯的靖小然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好像生不出孩子都是女人的錯，作為夏家的媳婦，靖小然沒有能給夏家添個一男半女，人長得漂亮有啥用，你再賢惠又有啥用，抬不起頭的只有你靖小然。所以，每到吃飯的時候，靖小然心里就發(fā)怵，她總是把頭壓低或是目光移開飯桌，不敢正視婆婆。她低著頭在心里思忖著婆婆如何睜大眼怒目對著她的寶貝兒子，又是如何用鄙視的線眼瞟向她靖小然。

二

時間像條泥鰍或是一條鯰魚，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從你的手中滑走，過了今天就是明天，過了明天就是后天……可媳婦靖小然的肚子不僅鼓不起來，中藥吃的肚子反倒還凹陷下去了不少，人比剛結(jié)婚那陣子瘦了。這種情況下，一家人多數(shù)的時候是沉默，充其量林菊花和兒子說話、兒子和媳婦說話，都跟地下工作者似的，單線聯(lián)系，至于婆婆和媳婦幾乎幾個月說不上三句話。婆婆有想法或是媳婦有想法，都得兒子從中間過話，夏長虹在過話的時候，會掂量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他會合情合理地添油加醋，盡量促使婆媳間搞好關(guān)系，免得生出口角來。

比如，林菊花背地里數(shù)落著兒子，瞧你媳婦一天到晚臉不是臉腚不是腚的，沒生出娃來倒生出一副臭架子來！夏長虹也是個孝子，既然母親對小然有意見，那我就得把母親的意思傳達(dá)給媳婦，讓小然改變一下對母親的態(tài)度，但還不能使小然覺察出母親對她有意見。夏長虹背著母親則又對小然說，母親很疼你，她說苦藥把小然的好面相也給苦了。靖小然聽了，捂著嘴咯咯笑了。夏長虹一臉茫然，小然你笑什么？母親確實這樣說的，小然仍就是笑，沒有接男人的話茬。

自那以后，有時吃飯的時候，小然會勉強(qiáng)笑笑，或是喊聲媽，我?guī)湍闾盹垺５牵@些都是表面上的事，根本問題沒解決，婆婆林菊花的氣非但沒消，還會一天一天地增加，當(dāng)達(dá)到一定極限時，總要會爆炸的。靖小然呢，她在痛恨自己不爭氣的肚子的同時，更多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苦命人，有時丈夫不在家，她無知地拿起剪裁衣服的竹制尺子，往自己不爭氣的肚子就是幾下子，而且是真正的抽打，有時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即便有抽打過的傷痕，只要丈夫需要她都會強(qiáng)忍著疼痛笑臉相迎，體貼地配合著男人。作為丈夫，夏長虹哪里知道自己的媳婦背著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兩人行云布雨的時候，雖然赤身裸體一絲不掛，雖然女人在下而且白嫩的肚皮在上，他夏長虹也是看不見靖小然的傷處的。因為兩人的性生活從結(jié)婚的那天起，都是關(guān)了燈才進(jìn)行的。不知什么原因夏長虹只要燈亮著就做不了那事，而且實驗了多少次都不行，只要一關(guān)燈，夏長虹那玩意兒立馬就來了精神，好像黑夜就是傳說中的偉哥。可是偉哥是美國佬的產(chǎn)品，吃一粒你都得掏錢，這夜色就不同了，不用花一分錢還能無限制地受用。

沒多久，婆婆林菊花的氣可能也儲存得不少了，多了總得要溢出來。一到天黑前，她總是端一瓢糧食，她一邊啁啁地喚著雞，一邊把糧食撒在院子里；雞們爭先恐后頻頻點頭啄食著地上的糧食，有時那只蘆花公雞會趁勢登上母雞的身上，用嘴咬住母雞頭頂上的羽毛，尾部及時行樂去了。夏菊花每當(dāng)看到這一幕就生氣，她會冷不防捉住那只剛剛才被公雞壓著的母雞，一邊象征性地扇打著雞的面頰，一邊罵，給你吃給你住，就是不見你下個蛋，不要臉的東西！開始，靖小然沒有往心里去，她只是留個心眼，有時有意讓婆婆看見她串門去了，實際上她偷偷地躲著婆婆又溜回了自己的房間。看不見靖小然，婆婆喂雞的時候從不罵雞，只要婆婆親眼見她靖小然在家，沒有一次她不去罵雞的。此時，小然明白了，婆婆這是指桑罵槐。就那，小然還是堅持不接茬，畢竟是自己的錯，如果給婆婆生個大胖孫子，她肯定不會這樣。婆婆生出的茬雖然可以不接，但在小然心里的芥蒂確實是有了。小然心說，婆婆你這不是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嗎，專往媳婦的傷口撒鹽。

三

這樣一來，婆媳間的矛盾就無法避免了。小然開始覺得自己是媳婦，是晚輩，總想忍一忍就會過去的，可是自己的肚子不給她爭口氣，她想老時忍著也不是辦法。婆婆林菊花也是想抱孫子心切，一天到晚臉不是臉腚不是腚的，有時罵起媳婦也不遮遮掩掩。那天，夏長虹一大早去了縣城買稻種，家里就婆媳倆，不該發(fā)生的事還是發(fā)生了，而且事情發(fā)生得還很嚴(yán)重。婆媳倆不僅發(fā)生了口角，還有了肢體沖突，林菊花的一個推搡，使媳婦小然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身子倒趴在切菜的木桌上，雪白的手腕竟碰到鋒利的切菜刀口，血瞬間流了出來……

這件事之后，小然右手腕留下一個縫了四針的不小疤痕，愈合后拱起的新肉像一個毛毛蟲停在她的手腕上，特別地顯眼。婆媳完全進(jìn)入了冷戰(zhàn)期。可是，日子總得要過下去，農(nóng)活還得要一起做，飯還得要在一鍋吃。時間一長，林菊花仍然會罵上幾句，媳婦也會頂回幾句。這是家務(wù)事，吵歸吵，鬧歸鬧，林菊花作為一家之主，還是當(dāng)著兒子和媳婦的面，說你們倆還是到省城大醫(yī)院徹底檢查一下，前村二狗子家的獨苗苗也是結(jié)婚多年沒生育，這不昨天晚上生一個大胖小子，我去問了，那后生說是在省城大醫(yī)院治的，他還把具體地址寫在了這里。林菊花說著，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香煙紙來交給了兒子長虹。

當(dāng)兒子和媳婦從省城回來的時候，已是第四天的晚上。到處是漆黑的一片，兒子平時無論從哪里回到家，總是樂呵呵地喊聲媽，今晚不知是忘了還是一路的奔波勞累，反正耷拉著腦袋直奔自己的房間去了。林菊花也沒好再問個什么，就到廚房端菜上饃盛稀飯。兒子一反常態(tài)，說要喝酒，林菊花說，瞧你這孩子，都頂門頭過日子了，喝酒算個啥嘛！再者說了，喝點小酒也能解解乏提提精氣神哩。

林菊花萬萬想不到，自從省城回來媳婦的話更少了，兒子的牢騷多了，也不分早和晚，每頓必須得有酒，而且還一定得喝得爛醉才肯罷休，而后逮著媳婦小然不是打就是罵，老實本分的靖小然，被他高聲辣語地罵為騷貨賤女人！這些小然都忍了，因為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今天為什么會這樣，丈夫的苦悶和絕望別人又怎會知道。

那日，夏長虹背著藥筒說是去田里噴灑農(nóng)藥，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沒見他回來。村長倒是火急火燎地來告訴林菊花，你家兒子在縣城被車子給撞死了。林菊花一聽，先是愣了一會兒，馬上沖著村長罵開了，你個小婊子養(yǎng)的，你家兒子才被車子撞了呢！嬸，這樣的事，我能胡扯嗎？這是上面打電話讓我通知你們的。林菊花再看看一本正經(jīng)的村長，很快暈厥了過去……對于夏長虹的死，作為妻子的小然卻是異常的平靜，她甚至連一滴眼淚也沒擠出來，不要說哭天搶地了。在她看來，這一天的到來是遲早的事，根源是婆婆叫他倆去省城，原來問題不在小然。

對待賠償?shù)氖拢飩z觀點完全相反。媳婦說，不要冤枉人家司機(jī)，長虹這是自己尋的短見，怨不到人家；而婆婆林菊花一聽小然這樣說，氣得咬牙切齒，你真是個吃里扒外的貨，算是我們夏家瞎了眼，娶回你這樣的喪門星媳婦。她張口就要對方賠償四十萬。后來，交警大隊也證實了小然的觀點是正確的。夏長虹是酒后直接撲向高速行駛的車子，而且還有那么多人為司機(jī)作人證。但畢竟出了人命，對方愿意拿出一部分錢來安撫受害者，只不過不能拿出如林菊花說的那么多。

既然是自己的男人出了事，小然這次沒有完全聽婆婆的，她就讓對方付口棺材錢，還有操辦喪事的費用。這樣一來對方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執(zhí)意要給受害方八萬元。小然說，你們愿意給我也不反對，但這錢我絕對不要。你們把錢存入銀行，戶主寫上我婆婆林菊花，卡交給她吧，算是她老人家的養(yǎng)老費。

失子之痛加上小然又沒給她林菊花生個孫子，一種惱怒和不滿時時充斥在林菊花的大腦里，再加上這次小然“胳膊肘朝外拐”，婆婆對媳婦幾乎達(dá)到憎恨的地步。她像個瘋子像個潑婦站著罵媳婦，罵累了就搬個小馬扎坐下來手指著媳婦罵，這下你高興了，你自由了，你可以養(yǎng)漢子了……夏長虹死后，無論婆婆怎么罵，她都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該下地就下地干活；到做飯的時候就下廚房；婆婆脫下來的衣服，她抱過來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洗了。

她沒有當(dāng)著婆婆的面流過一次眼淚，只有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關(guān)了燈，她才會用被子蒙住頭大哭一場。她想，這都是命。開始到縣城總以為男女之事，多是女方的毛病，害得她喝了那么多的中藥水。可是，到了省城一檢查，是自己的男人先天不育，這也不是說誰對誰錯，你男人問題為什么我靖小然要挨打受罵，你這一走了之，可婆婆總還以為是我靖小然的錯。

靖小然的忍氣吞聲，并沒有終止婆婆每天的謾罵，林菊花還當(dāng)左右鄰居說媳婦挨罵不吭聲是因為理虧，說媳婦眼睛是在盯著她身上的八萬塊錢哩。要不，夏家灣早就沒了她的人影啦！

小然一聽這樣的話，心底的一絲溫暖也沒有了，她“噗通”跪在婆婆林菊花的面前，“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猛地站起身，媽，你多保重！而后傷心地轉(zhuǎn)身離去，離開了夏家灣。

四

兒子沒了，媳婦走了，林菊花這下也沒有可罵的對象了。孤獨和絕望，使她胸口憋著的一口氣停滯在那里，既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她記得很清楚，昨晚喝了一碗米粥洗了身子就上床睡覺，明明是聽到雞叫了三遍鳴啊，按理天該亮了呀，怎么天還這么黑呢。她拉了一下開關(guān)，怎么昨晚不是有電這會兒咋又停了哩！她昨晚是和衣而睡的，現(xiàn)在也睡不著了索性摸索著去開門，還罵了句，小鬼日的夜咋這么長呢！門一開，就聽門口有孩子嬉鬧奔跑的聲音，林菊花想這不是做夢吧。

荷花，云峰你們在嗎？

嗯，奶奶，我們放學(xué)啦！

啊！這是中午還是下午？

奶奶，這是中午。

……？

這下完了，好好的一個家就這么散了不說，林菊花活到這個份上老天爺非但沒拉她一把，似乎還踹了她一腳，讓她的雙眼徹底地失明了。農(nóng)活干不了，生活不能自理，每頓飯就指望著東家一碗飯，西家兩塊饃的供奉著。村長說，嬸，你還是去鎮(zhèn)上敬老院吧，那里吃住有專人照顧呢。林菊花鼻子一把眼淚一把，我才不去那地方呢，即使死我也死在夏家灣。她個人既不愿意去，村長拿她也沒辦法。

一晃，九個多月就過去了。

林菊花家里凌亂不堪，身上的衣服穿得不倫不類，而且臟兮兮的，老遠(yuǎn)就能聞到散發(fā)出來的騷臭酸的怪味來，一頭白發(fā)像被雞爪刨亂的柴草。傍晚，林菊花聽到嘀嘀的摩托車的喇叭聲，知道這是村長來了。

嬸，鎮(zhèn)上說有兩個夫妻是義工，愿意來服侍你老。

既然是夫妻咋就一個公的，那公的妻子呢？

嬸啊，你沒懂，義工就是義務(wù)工作者的簡稱。

那那……那這兩個義工要錢不？

既然是義務(wù)就不會要報酬，但你得管人家吃和住，土地他們耕種，他們負(fù)責(zé)贍養(yǎng)你老一輩子。

哎呦呦，我說村長嘞，天底下能有這等好事？

那嬸，你同意啦？咱們可是一言為定，不帶反悔的。

哎，小然也走有半年多了，你嬸我這半年的苦也吃夠了。再要糟蹋下去，恐怕你嬸這把老骨頭就沒嘍。

就這么說定了。林菊花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用依然臟兮兮的手絹不停地擦拭眼角流出的眼淚，聽著村長的摩托車“突突”的遠(yuǎn)去聲。

第二天，就把夫妻倆義工領(lǐng)到了林菊花的家。村長說，嬸，兩個義工我是從鎮(zhèn)里接過來的，你老就把人家當(dāng)著自己的兒女看待，和睦相處才是啊！林菊花坐在馬扎上，一邊點著頭一邊答應(yīng)著，嗯！嗯！兩個義務(wù)工也沒外氣，兩人同時喊了聲：媽！男的說，我是義工楊光，我的妻子也是義工，叫陳露，平時您就叫小楊、小陳就成。圍觀的鄉(xiāng)鄰都哈哈地樂著呢，笑聲里好像早該這樣，不能讓一個失去自理能力的人落魄到如此境地。

兩人開始收拾房間，打掃院落，把所有要洗的衣服被褥漿洗了出來，晾曬在陽光下。林菊花聽著兩個義工屋里屋外的忙乎著，聞著滿院晾曬的衣物散發(fā)出的洗衣粉的香味，心里也舒暢開花了。

晚上，陳露放滿一大沐浴盆的溫水，喊聲媽，我來幫你洗澡，衣服全換了明天洗。林菊花一聽陳露喊媽，先是一愣，這一細(xì)微的愣神沒有躲過陳露的眼睛。對于林菊花來說，小陳的聲音聽起來怎么這么熟呢，至于誰的聲音，她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因為，陳露不光要給林菊花洗澡，她自己也要洗，所以，每晚給林菊花洗澡的時候，她給林菊花脫光了衣服，自己也脫光了衣服。平時，很多事都是楊光和陳露兩個來做，但是，很多話都是楊光來說，陳露不知是內(nèi)向不愛說話還是有意不想說話，反正她幾乎不說話，特別是在林菊花的面前。

越是這樣，林菊花倒是越愿意想聽陳露的說話聲。一到洗澡的時候，林菊花總是問這問那，陳露呢，只是聲音摁在嗓子里，好像結(jié)巴一樣憋得很吃力。每次洗澡，林菊花都像個孩子，任由陳露細(xì)軟的雙手搓背擦胸。今天晚上，林菊花像是預(yù)謀已久的計劃，她要去付出行動。她說，閨女啊，你們的大恩大德看來媽是沒法回報了，能讓媽摸摸你嗎？也讓媽記住你的模樣，來生媽再報答你們。嗯！陳露的聲音很低。于是，林菊花坐在沐浴盆里，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去摸陳露的頭發(fā)耳朵眼鼻子嘴臉肩膀，而后，雙手瞬間滑向陳露的右手腕，陳露想抽回也來不及了。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

林菊花一驚一乍地喊叫著，你不是陳露，你是靖小然。孩子，你干嘛還要回來啊？

媽——

兩個沒穿衣服的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林菊花還感到她抱著的靖小然的肚子里有個生命在蠕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