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濂
在唐代,他懷才不遇,逃入佛門,吟詠性情,嘲諷世態(tài)。他似仙,似佛,似僧,似瘋,又似隱士。他就是寄跡山林的詩僧寒山子。

據(jù)《太平廣記》引《仙傳拾遺》說:“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歷中隱居天臺翠屏山。其山深邃,當(dāng)暑有雪,因自號寒山子。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于樹間石上。有好事者陡而錄之,凡三百余首。多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譏諷時態(tài),能警勵流俗。”后人把他描繪成一個富有神奇色彩的人物。說他“狀如貧子,形貌枯悴”“樺皮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吃的是寺廟里的“殘余菜滓”,“或長廊徐行,叫喚快活,獨(dú)言獨(dú)笑”,“捉罵打趁,乃駐立撫掌,呵呵大笑”;又常“與牧牛子而歌笑……自樂其性”“國清寺中人,盡道寒山癡。”“時人見寒山,各謂是風(fēng)顛。”
寒山子老家在陜西咸陽附近,家道殷實(shí)。少年時父母雙亡,跟著胞兄過活。成年后娶有妻室,曾有過一段"聯(lián)翩騎白馬,喝兔放蒼鷹"的豪放生活。早年曾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欲淳",后因科場屢試不中,迭受挫折,轉(zhuǎn)而憤世嫉俗,決心"拋絕紅塵境",于天寶年間約30歲時棄家出走,下江淮,過越中,最后來到遠(yuǎn)離戰(zhàn)亂的天臺寒石山定居下來。從此隱姓埋名,以寒山為號,過著“一瓶一缽”的云水生涯,常常是“甕里長無飯,甑中屢生塵”“累日空思飯,終冬不識襦”“寒到燒軟火,饑來煮菜吃”,住的是“左倒復(fù)又傾”的“百年屋”,最后在困厄中“骨肉消散盡,魂魄幾凋零”,了結(jié)了自己的一生。
寒山子為人傲世背俗,以“瘋癲”顯名于世。世人稱他“貧子風(fēng)狂之士”“風(fēng)顛漢”。對世人的稱呼,寒山子不以為然,寫詩云:“時人見寒山,各謂是風(fēng)顛。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纏。我語他不會,他語我不言。為報(bào)往來者,可來向寒山”“寒山出此語,復(fù)似顛狂漢。有事對面說,所以足人怨。”字里行間,頗以“瘋癲”為榮。在正常社會的正常人看來,瘋癲當(dāng)然屬于一種病態(tài)。但在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上,“瘋癲”作為某種人格的代稱卻未必都是惡名。寒山子的“瘋癲”是出于詩人歷盡世態(tài)炎涼,飽嘗饑寒之苦后對社會的悖逆,對人生的看破。
在寒山子身上我們不僅可以窺見他那超脫的身影,而且還可以發(fā)現(xiàn)他批判社會的姿態(tài)。他的詩帶有野性,譏諷時態(tài),斥嘲怒罵,毫不留情。他借詠史諷刺統(tǒng)治者追慕神仙,以求長生不老的荒唐:“常聞漢武帝,爰及秦始皇。俱好神仙術(shù),延年竟不長。金臺既摧折,沙丘遂滅亡。茂陵與驪岳,今日草茫茫。”他揭露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爭權(quán)奪利,經(jīng)常演出狗咬狗的丑劇:“我見百十狗,個個毛猙獰。臥者渠自臥,行者渠自行。投之一塊骨,相與啀喍爭。良由為骨少,狗多分不平。”抨擊階級社會里,貧富不均,為富不仁,貪得無厭:“極目兮長望,白云四茫茫。鴟鴉飽腲諉,鸞鳳饑彷徨。駿馬放石磧,蹇驢能至堂。天高不可問,鷦鴣在滄浪。”“獼猴罩帽子,學(xué)人避風(fēng)塵。”在青黃不接時,富人已是“倉米已赫赤”,仍然“不貸人斗升”,過著“吃魚猶未止,食肉更無厭”的生活。戰(zhàn)亂中,尸骨遍野,大地幾乎成了坆場:“我行經(jīng)古坆,淚盡嗟存沒。塜破壓黃腸,棺穿露白骨。”貧苦人民則是“新谷尚未熟,舊谷今已無。就貸一斗許,門外立踟躕。”“月盡愁難盡,年新愁更新。”身居寒山孤寺后,仍難忘國事民情:“國以人為本,猶如樹因地。地厚樹扶疏,地薄樹憔悴。不得露其根,枝枯子先墜。決陂以取魚,是取一期利。”
一代詩僧寒山子,遠(yuǎn)離塵世的喧囂與繁華,賞縹緲多姿的云彩在峰壑山石間輕盈地浮游,聆鳥兒們在蒼翠的山林間千鳴百囀,聽野猿在嵐回霧繞的溪澗中清哀地啼鳴。山虎和梅花鹿常是他友善的鄰居,他以柔軟的野草為座,在溪澗旁山巖的磐石上披閱佛教古籍,坐禪觀修心性,以如茵的細(xì)草為床褥,青天為被蓋,石頭為枕,在輕紗般飄繞的云霧中酣眠。寒來暑往,歲月變遷,原本青春煥發(fā)的容顏在漸漸地衰老,而詩人那顆如意寶珠般清凈靈明的禪心,仍關(guān)注著塵世民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