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淵
現在“上海老街”上有家茶室叫“春風得意樓”,就開在方浜中路靠近舊校場路的轉角處。它的裝潢倒也是古式古香的,還陳列了不少舊式家具和老照片。不過,那味道、那感覺我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太像。

其實從前正宗的“春風得意樓”并不開在方浜中路上,而是開在豫園商場內靠近九曲橋北面的那個轉角處。那茶樓的樓梯口是斜開著的,正好對著九曲橋下的一汪湖水。那扶梯的每一級正面趟板上,都鑲嵌著刻花玻璃鏡;每一級踏板的沿口都釘有黃銅的踏條,那些銅踏條被茶客們天長日久地踩踏而變得金光锃亮。每當夏夜來臨,皓月當空,陣陣涼風吹拂著湖中那粉色的蓮花和碧翠的荷葉,真叫人浮想聯翩,美不勝收。
得意樓的斜對面就是“蔬香齋”(現:豫園內“海天一覽”的地方),那是一家蔬菜館。它的西隔壁,隔著一條暗弄堂和一堍青灰墻,就是“邑廟豆米業小學”(現:豫園“三穗堂”的位置)。當時豫園已顯頹敗,主要建筑已分別為各行業公會所占據。那時候進豫園是用不著買門票的,進城隍廟上香也不用買“香火券”。出家人也經商,還要享受什么級別待遇,那不鬧出笑話來么?
從前,得意樓的二樓是茶座,樓面上擺滿了八仙桌。有的茶客除了喝茶、聊天、談生意經外,還兼顧“遛鳥”、用早點,因此茶樓的生意從早到晚都是很興隆的。現在的所謂“茶樓”雖也古式古香,但大多慘淡,與人氣不旺不無關系。
得意樓的底層是一家老書場,當年嚴雪亭、顧宏伯、張鴻聲等大響檔都曾在這里開場子。他們都有自己的看家書目,譬如像“楊乃武與小白菜”“包公”“大紅袍”“三國”“英烈”等等,說說都要有好幾個月呢。那時候的聽客倒也都是些好性子,他(她)天天來聽你的書,有的已經聽了十七、八遍,幾乎都已經背得出了,但他(她)還是要來聽,可見那時候的說書先生都是要有點真本事的,否則老聽客非把你轟下臺不可。你想想,當時老城廂里書場林立,除得意樓外,環龍橋畔有“紅月樓”,安仁街上有“群玉樓”,舊校場路上有“玉壺春”,福佑路上有“東方書場”等等,幾十家書場擠在一起,聽客就這么些,因此同行間競爭是相當激烈的,你若沒有點真本事,那還真難在這里混呢。
不過,得意樓的環境確實很不錯,從前,它的樓下扶梯口就是賣生煎饅頭和蟹殼黃的小攤頭,對面有“蔬香齋”,當時一碗“蔬什錦”僅賣5分錢;再走過去,那就是“程友志開洋蔥油面”(今已失傳,程友志本人早已故世,如今商場內已經沒有人再會做這碗面了)和賣梨膏糖、花生酥的小鋪子(都是前店后作坊式的),因此若論起吃,那是再方便不過的了。從前的那些鋪子大多是一開間的門面,現做現賣,完全靠質量與特色取勝。從前你在書場里聽書,或者在茶樓里喝茶,若想要吃些小點心,那都是可以讓茶博士給代勞的,根本用不著你親自出馬。而且他們也絕不會給你弄錯,甚至連你平時喝什么茶、用哪把茶壺都一清二楚,倒也是真本事。
現在老街上的那些商家顯然已經沒有了這個本事,他們的商品大多都是從各地小商品市場批發來的,品種也都大同小異,毫無自己的特色可言。就拿那春風得意樓來說吧,茶樓的名稱倒還是這個名稱,賣茶還是賣茶,可那味道、那感覺卻已經跟從前大不一樣了。因此舊區改造,到底該怎么改,歷史文化遺存該怎么傳存,似值得研究。
總之,舊區改造不是僅弄點新“舊建筑”,拓寬幾條馬路就算完事;更重要的是人文歷史的傳承,那是城市的靈魂。一個人要是沒了靈魂,那就失卻了生氣,搞城市建設、舊區改造也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