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外一則）

□ 吳玲瑤

中國人的性格里，常以自己的勤儉為傲。老一輩的人，總看不慣小孩子們的懶惰，處處要提醒他們勿忘這種美德，許多人小的時候都有被罵不得偷懶的經驗。

“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是一大早總要聽到的；做功課時，多上幾次廁所，就惹來“懶惰人，屎尿多”；再加上“勤能補拙”，“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像你這么懶，如果錢是長在樹上，你連采都不肯嗎？”“哪一天錢從天上掉下來，還要人家撿給你不成？”“有一天會像故事里的懶太太那樣，最好脖子上掛個大餅給你吃，最后還會因為懶得轉邊而死。”說得人驚心動魄，不敢不努力。

但的確有些小孩子非常懶，做過不少不該做的懶惰事，中國人稱之為懶惰蟲，美國人說成懶骨頭。曾經聽過一個一年級的小朋友說他不想學十加八等于多少，不然以后會越來越難。帶他去參觀博物館，他嚷著說：“不要看，不要看，不然老師會問我們看到什么，有什么感想。”媽媽叫他去沖杯熱牛奶喝，他就放了兩大匙奶粉在嘴巴里，喝下三口水就算解決一件事，真是虧他想得出來這種懶方法。

有一次老師問小朋友，他們最希望能發明什么機器？一個孩子說：“希望能發明一種機器，只要一按鈕，就能把我的功課全部做完。”老師在罵他太懶之后，又問另一個小朋友，沒想到他說：“最好再發明另外一個可以替我按那個按鈕的機器。”

其實中國人之所以勤奮，是很早就體會到越不喜歡工作的人，下半輩子別人享福時，他越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談“怕”

大人們常說：“做小孩子最無憂無慮了，大人煩惱真多。”有的孩子不以為然，認為他們的害怕、焦慮、煩惱也不少，只是大部分時候沒說出來而已。

有時心里怕得很，卻只敢偷偷地怕。像怕洗澡時從水管流出去，怕被媽媽的吸塵器吸進去，怕掉進門口的水溝，怕蕩秋千時被蕩出去，怕被同學叫外號，怕遲到，怕巷口一個長得很奇怪的人，怕黑，怕打雷閃電，怕被叔叔拋到半空中而沒有接著，怕電影里的壞人，怕小偷，怕爸媽出去就不回來了，怕功課寫不完，怕上鋼琴課，怕被朋友笑，怕吃有怪味的菜，怕人家拿名字來開玩笑，怕媽媽把我送人，怕洗頭時肥皂弄到眼睛，怕阿姨不肯講故事，怕伯伯不肯帶我出去，怕沒有錢買零食，怕被球打到，怕游泳時沉下去，怕尿床，怕人家不注意，又怕人家太注意，怕考試，怕被老師叫起來問問題，怕和同學講話被記名字，怕爸媽吵架，怕祖父母太老了死掉，怕跑不快，怕要當眾唱歌，怕做錯決定，怕爸媽不讓看電視，怕媽媽逼著吃不喜歡的東西，怕腳踏車被偷，怕忘記帶功課，怕把外套弄掉了，怕沒有人愛，怕坐飛機，怕傳染到艾滋病，怕別人咳嗽時的細菌，怕搭錯車下錯站，怕看牙醫，怕被狗咬，怕太胖，怕外星人，怕地球末日，怕……

有的怕隨著年齡逐漸消失，有的明明知道不值得怕的，卻一直去除不掉那種陰影，更有的隨著歲月的增加而與日俱增。怕老，怕和人家比，怕生病，怕世風日下，怕人心不古，怕不夠有成就，怕人看不起，怕錢不夠，怕地球青翠不在，怕……永遠有怕不完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