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耐』之事

●李業成

《聊齋志異》里寫一位沂水秀才，課業山中，夜里有二美人入，含笑不語，各以長袖拂榻，相挨而坐，衣軟無聲。少時，一美人起身，把一條白綾巾展放在幾上，白綾巾上有草書三四行，字跡飄逸誘人。另一美人將一鋌白金放在幾上，有三四兩重。秀才起身將白金揣在袖子里。一美人收起白綾巾，拉著另一美人笑著離去，說道：“俗不可耐！”這里寫的實為雅與俗，麗人山中靜夜來訪對古時候的書生來說是“雅人雅事”，秀才置美人書法而不顧，見錢眼開，煞風景。作者還列舉了如下“不可耐”之事：對酸俗客、大老粗拽文、富貴態狀、旁觀諂態、信口謊言不倦、揖坐苦讓上下、守財奴哭窮、醉漢歪纏、開玩笑不講分寸、借人余威裝模作樣、語次頻稱貴戚……

這些不可耐之事并不過時，現實生活中俯拾即是。最不可耐之一我覺得是對酸俗客。何為酸俗客？就是不請自來，來得絮繁，不管你忙閑，他有的是時間跟你泡，拖延不去，賴著不走，無話找話，不懂裝懂，懂裝不懂，硬要和你一同消磨時間。酸就是裝模作樣，假情假義，看別人什么都好，羨慕得要死，樣樣攀比，渾身冒酸水；俗便是言不及義，語言乏味，腹中空空。你不攆他不走，你急得“摩拳擦掌”，他卻無動于衷。

雅俗一般來說是分人分環境的，有陽春白雪，有下里巴人，違背環境反而把雅弄糟。比如一個男人從來不說普通話，以土話粗話為榮，周圍的人都習以為常，可他一見了女士，特別是漂亮一點的女士，拿腔拿調，立刻使用普通話。還有一樣最常見的不可耐之事是“頻稱貴戚”。世俗把權和錢看得最重，很多人就怕別人瞧不起，于是搬出有影或無影的一大串親戚，說自己的某某親戚怎么當官、有么有權、怎么有錢、怎么有關系。你如果去修鞋，坐在一個掌鞋的對面，他可以不耽誤掌鞋向你講一大串他的“貴戚”，講得口舌生津，意猶未盡。

聊齋里說的俗，我們領教了，我想補充一下我見識到的俗。有人遞過來一張名片，俗一下子就暴露出來的。簡潔的名片很干凈，不干凈的名片印得滿滿的，印得越滿頭銜越多越俗，同時也暴露了一個人的深淺。文章自古雅事，有人作文有個習慣，老喜歡提及自己前面發表過的文章，句式是：“鄙人在Χ篇拙作中有ΧΧ論述……”此高論又“蟬聯”到下一篇文章里來了，我把他稱之為“蟬聯作家”，俗不可耐。

不要自以為是，不要自我賣弄，固步自封沒前途。書法是雅事，小縣城里的“書法家”排座次，俗不可耐。電視節目里名家排座次，俗不可耐。下級當眾夸領導，俗不可耐。屁大的事找熟人，俗不可耐。拍胸脯子發誓，俗不可耐。

看不慣驕氣傲氣，更看不慣低聲下氣。什么叫雅，什么叫俗，自尊自愛就是雅，低聲下氣就叫俗，媚態媚骨俗之又俗。稱贊別人時我看到真誠敬重的態度，這樣的態度就是雅，恭維別人就叫俗，因為態度不正。買菜本是俗事，不亂抓亂拿就是雅，雅就是舉止文明。有人認為喝茶是雅，不對，喝茶的時候心靜才叫雅。同樣，喝咖啡不叫雅，喝咖啡不裝模作樣才叫雅。雅是自然率真，焚香讀經不如捫虱而談。雅不是靠身邊的事物來裝飾襯托，雅不是擺樣子。一個人心病越多離雅越遠，心地干凈，雅之自然。清人李笠翁有言：“貴莫貴于能脫俗。”自尊自愛，不媚俗、不附勢、不跟風、不攀比、不狂躁、不自暴自棄、不顧影自憐，便是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