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潔瓊,張麗娜
(海南大學法學院,海南海口 570228)
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發展趨勢研究
□丁潔瓊,張麗娜
(海南大學法學院,海南海口 570228)
國際海洋法法庭是國際海洋爭端解決機制中極其重要的司法機構,目前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管轄權處于不斷發展當中,逐漸呈現出擴張的狀態,這體現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國際海洋法法庭規則》、國際海洋法法庭的司法判例等方面。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對國際海洋爭端的解決產生了一定的益處,但同時也導致了一些問題,因此我們應當保持正確的態度去看待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問題,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并應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
國際海洋法法庭;海洋法公約;管轄權擴張
在《布萊克法律辭典》里,對“管轄權”的定義是這樣的:“一個國家管理其領土、領海和領空內的所有的人與事的權力;國內法院審查和受理爭端與裁量的權力范圍;政府實現行政、司法職能覆蓋的地理范圍。”[1]隨著國際事務的日益增多,管轄權一詞的范圍也擴大到國際法領域,國際海洋法法庭作為國際爭端的一個重要的解決機構,它在管轄權方面逐漸發生變動,呈現出日益擴張的趨勢。
1.1 從《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看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發展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UNCLOS,下文簡稱《海洋法公約》)的第十五部分“爭端的解決”中的一些條款,實際上起到了擴張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效果,具體分析如下:
根據《海洋法公約》第286條可知,第287條中的法院與法庭的管轄權事項是關于《海洋法公約》的解釋或適用問題。第288條的第2款擴大了這一范圍,另外增加了管轄權的事項,即解釋或適用符合《海洋法公約》的目的的國際協定產生的糾紛。
《海洋法公約》第288條第4款將涉及第287條中的法院或法庭是否能夠行使管轄權的糾紛指定給當事方將爭端提交至的法院或法庭,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授予法院或法庭自裁管轄的權利。對于訴至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爭端,大部分情況是被訴方對法院或法庭的管轄權提出異議,此時如果法院或法庭自己去裁量這一問題,可能會無意中在一定范圍內對管轄權的范圍做擴大解釋,進而裁定自身對案件具備管轄權,然而此時如果當事方存在異議,法院或法庭中卻缺乏相關的異議處理機構,造成存在異議的當事方無處尋求救濟,由此可見《海洋法公約》中第288條第4款對法院或法庭管轄范圍的擴大不盡合理,似乎存在疏漏。
《海洋法公約》第298條第1款C項將適用的爭端的主體范圍進行擴大,不僅限于國家,還包括作為國際組織的聯合國安理會。將適用的事項限定為依據《聯合國憲章》行使職權產生的糾紛,同時排除了安理會刪除的議程事項和要求適用《海洋法公約》認可的爭端解決方式的糾紛。第十五部分的第292條第2款的規定中使用的“或以該國的名義提出”措辭,實際上為個人參與國際訴訟或仲裁提供了途徑,在該條規定下,個人可以提起對外國政府的申請,在迅速釋放程序中,船舶扣留國與被扣留的外國國民之間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而《海洋法公約》賦予了個人這樣的權利,也同時擴大了自己的管轄權事項范圍。類似的將非國家形式,包括自然人、法人,以及不同類型的組織等,納入自己管轄權范圍還體現在《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中。這兩類非國家行使的主體在《海洋法公約》中受到不同的對待,《海洋法公約》對第十一部分的非國家形式的主體進行了更多的限制,對第十五部分中的非國家形式的主體的限制更多的表現在形式上,本文認為這一區別源自《海洋法公約》將注意力更加集中于海洋環境和漁業糾紛。
海底爭端分庭和法庭全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海底爭端分庭在此之前是隸屬于國際海底管理局,在脫離出國際海底管理局之后,隸屬于國際海洋法法庭的一部分,這在《海洋法公約》的第186條和第187條中能夠看出。海底爭端分庭不完全受到國際海洋法法庭的掌管,在管轄權方面,海底爭端分庭的管轄權主要體現在部分“區域”內的活動的爭端,此外,海底爭端分庭具有咨詢管轄權,這體現在第191條。海底爭端分庭和國際海洋法法庭也存在一些密切的聯系,例如海底爭端分庭的11名法官全部來自國際海洋法法庭,這11名法官不但要進行司法工作,而且要進行行政工作。《海洋法公約》第186條對海底爭端分庭行使管轄權的依據進行明確規定,第187條對海底爭端分庭的管轄權范圍進行細化規定。此外,在第191條對海底爭端分庭的管轄權事項中增加了對法律問題的咨詢意見,這種咨詢管轄權是海底爭端所獨有,還是國際海洋法法庭全庭也同樣具有是一個正在激烈討論的問題。2010年5月,瑙魯代表團向國際海底管理局提出申請,希望海底分庭對擔保國的責任與賠償責任問題作出法律咨詢意見,國際海洋法法庭于次年2月1日正式公布了咨詢意見[2]。
沿海國在毗連區內的管轄事項規定在《海洋法公約》第33條中,而第303條第2款針對海洋中發現的文物,通過“推定”一詞,將沿海國在毗連區管轄權范圍擴大化,如果相關爭端的當事國依據第287條選擇了國際海洋法法庭,那么將同時直接擴大了國際海洋法法庭在毗連區的管轄事項范圍。
《海洋法公約》第305條賦予國際組織簽字的權利,簽字代表著成為《海洋法公約》的創始成員,由此可見,《海洋法公約》的創始成員不僅僅限于國家,還包括國際組織。附件九中提到了由國家組成的政府間組織,且特別強調《海洋法公約》成員國將權限轉交的對象的組織,在滿足特定條件時可以簽字。現存的具有代表性的此類國際組織是歐共體,在2001年東南太平洋養護和可持續捕撈箭魚案中,歐共體作為被訴方被推向法庭。
1.2 從《國際海洋法法庭規則》看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發展
《國際海洋法法庭規則》第110條第2款授權給個人直接提起對他國訴訟或仲裁的權利,或被船舶登記國官方機構授權個人代表國家提起國際糾紛申請,與《國際海洋法公約》的第292條第2款相互呼應。《海洋法公約》將迅速釋放程序中的爭議主體擴大到被扣留的個人的做法,早在《海洋法公約》起草時便受到激烈的反對[3],但是《海洋法公約》最終仍作出這樣的靈活性規定,無疑是為了擴大自己的管轄范圍。
《海洋法公約》對法庭全庭規定了訴訟管轄權,第191條明確地賦予了海底爭端分庭咨詢管轄權,但到目前為止,國際法學者對全庭具備同樣的咨詢管轄權與否存在激烈地爭議。主張全庭同樣具有咨詢管轄權的代表性學者如葉強,他在《咨詢意見在國際海洋法法庭全庭的發表程序初探》等論文中采用的論據是《國際海洋法規則》第138條①Article138:1.The Tribunalmaygivean advisory opinion on a legalquestion ifan internationalagreementrelated to the purposesof the Convention specifically provides for the subm ission to the Tribunal of a request for such an opinion.2.A request for an advisory opinion shallbe transmitted to the Tribunalbywhateverbody isauthorized byor inaccordancewith theagreementtomake the request to Tribunal.3.TheTribunalshallapp lymutandisarticle130 to137.,認為該條實際上支持了全庭也具有咨詢管轄權,國際海洋法法庭早在1997年也吸收了這一內容[4]。2013年3月28日,“次區域漁業委員會(The Sub-Regional Fisheries Commission)”申請國際海洋法法庭作出咨詢意見,中國、英國、美國、法國、澳大利亞等認為《海洋法公約》沒有授權全庭做出咨詢意見,因此表示反對,然而國際海洋法法庭在2015年4月2日對該案作出了咨詢意見②Request foran AdvisoryOpinion Submitted by theSub-RegionalFisheriesCommission,AdvisoryOpinion,InternationalTribunal fortheLaw oftheSea,No.21,2April,2015.,這代表著國際海洋法法庭自己將權限劃大。支持全庭具有咨詢管轄權的論點,從《國際海洋法法庭規則》的角度尋找到了支撐論點的論據,盡管第138條的一些法律措辭的解釋存在爭議,但仍有可能在事實上對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管轄事項的擴充間接提供了輔助,國際法的形成離不開長時間的歷史實踐形成的國際習慣,在未來國際法發展的道路上,這種支持全庭具有咨詢管轄權的觀念很有可能促進國際海洋法法庭逐步增添自己的管轄事項。
1.3 從《國際海洋法法庭規約》看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發展
《國際海洋法法庭規約》第20條賦予締約國和締約國之外的實體向法庭提出申訴的權利,與之相關的內容體現在《海洋法公約》第187條“海底爭端分庭的管轄權”當中。根據這一條款,這些有關“區域”內活動的爭端主體包括締約國、管理局、企業部、國營企業、自然人和法人。由此可見,相對于國際法院的僅限于國家之間爭端的管轄權,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管轄權的范圍進一步擴張,不但可以解決部分或者全部當事方是個人、私人商業公司、政府間組織等非國家實體之間的爭端,而且可以處理當事方協商一致,提交的《海洋法公約》之外的關于海上協定的爭端。
《國際法院規約》第21條規定,國際法院的管轄權也包括將管轄權授予法庭的任何其他國際協定中具體規定的一切申請(matters),需要注意的是,英文版本中規定的是“任何其他協定”(any other agreement),而不是“任何其他國際協定”,并且在中文版中使用的詞匯是“事件”(matters)[5]。除此之外,在適用《海洋法公約》和《國際法院規約》的過程中,二者具有沖突的可能性,產生沖突的條件是在選擇爭端解決的程序時,一方選擇《海洋法公約》第187條的的海底爭端分庭,一方選擇《國際法院規約》第36條第2款的國際法院[6]。
1.4 從司法判例看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變動
國際海洋法法庭第3號案例是新西蘭訴日本的南方金槍魚案(Case No.3 Southern Bluefin Tuna Case, New Zealand v.Japan,簡稱SBT案),第4號案例是澳大利亞訴日本的南方金槍魚案(Case No.4 Southern Bluefin Tuna Case,Australia v.Japan)。由于第3號案件和第4號案件具有許多類似點,因此國際海洋法法庭將兩案合并審理。從該案中可以發現“其他條約”對國際海洋法法庭帶來的影響。新西蘭、澳大利亞和日本都是《海洋法公約》的成員國,并且共同在1993年5月10日簽訂了《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the Convention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Southern Bluefin Tuna.簡稱CCSBT公約)。
被申請方日本反對國際海洋法法庭對第3號和第4號案件的管轄權,理由是日本與新西蘭、澳大利亞之間的爭端并非有關《海洋法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問題,而是有關《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的爭端。根據《海洋法公約》的282條和《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的規定,排除了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管轄權①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Response and counter-request for provisionalmeasuressubmitted by Japan.。
申請方新西蘭和澳大利亞認為,南方金槍魚案的爭議焦點有關《海洋法公約》第64條“高度洄游魚種”的規定“1.沿海國和其國民在區域內捕撈附件一所列的高度洄游魚種的其他國家應直接或通過適當國際組織進行合作,以期確保在專屬經濟區以內和以外的整個區域內的這種魚種的養護和促進最適度利用這種魚種的目標。在沒有適當的國際組織存在的區域內,沿海國和其國民在區域內捕撈這些魚種的其他國家,應合作設立這種組織并參加工作。2.第1款的規定作為本部分其他規定的補充而適用”。同時也涉及《海洋法公約》第七部分,第二節“公海生物資源的養護和管理”的規定,具體包括第116條“公海上捕魚的權利”、第117條“各國為其國民采取養護公海生物資源措施的義務”和第119條“公海生物資源的養護”②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Request for the prescription ofprovisionalmeasuressubm itted by New Zealand andRequest fortheprescriptionofprovisionalmeasuressubmittedby Australia.。
國際海洋法法庭對管轄權問題進行判斷:涉及南方金槍魚案的爭端方包括新西蘭、澳大利亞和日本三個國家,這三個國家之間存在的協議包括《海洋法公約》和“其他方式協議”,即《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與《海洋法公約》第282條的要求一一對照分析,首先,爭端三個國家之間存在“其他方式協議”,即《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這符合《海洋法公約》中要求的成員國之間存在各種符合《海洋法公約》規定的協議。其次,針對這一糾紛是否屬于“有關本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問題”,申請方和被申請方存在意見分歧。國際海洋法法庭支持了申請方的意見①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Orderof27August1999.。最后,《海洋法公約》還要求“將這種爭端提交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程序”,這就需要分析通過《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能否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程序。在《保護南方金槍魚公約》的第16條中規定:“1.當成員國之間發生關于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爭端,各個涉及爭端的成員應當協商一致,采取談判、調查、調停、調解、仲裁等法律解決方法,或者選擇其他和平解決爭端的方式。2.如果無法解決爭端,若涉及爭端的成員國均同意的情形下,應當將該爭端提交給國際法院進行仲裁或者判決,但是,如果涉及爭端的成員國無法就提交給國際法院達成合意,則不排除涉及爭端的成員國履行本條第1款中規定的選擇和平解決爭端的方式的義務。3.附件是公約的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如果爭端被訴諸仲裁,那么應當根據附件的規定組成仲裁庭。”②http://www.ccsbt.org/site/basic_documents.php.通過研讀CCSBT公約第16條的規定,可以發現這一爭端解決程序實際上是無限循環的過程。只要涉及爭端的成員國沒有達成通過法律或者仲裁方式解決的合意,那么各個涉及爭端的成員將不得不無限期的繼續談判下去。而南方金槍魚案中,日本拒絕通過法律或者仲裁方式解決爭端,因此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迫于無奈,而根據《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訴諸國際海洋法法庭,請求指定臨時措施。國際海洋法法庭認同澳大利亞與新西蘭的訴訟依據,并且認定CCSBT公約不符合《海洋法公約》第282條規定的“導致有拘束力的裁判”的規定,因此也就不具有對《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爭端解決程序的可替代效果③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Orderof27August1999.。同時,因為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日本都是《海洋法公約》的締約國,并且都沒有明確選擇第287條中的爭端解決程序,因此根據第287條,應當由《海洋法公約》附件七規定的仲裁法庭對該案行使管轄權。Ivan Shearer法官個人認為:“CCSBT公約第16條設定的爭端解決程序能被看作是建立了一個平行的,但不是排除性的爭端解決程序。《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第一節,即第279-285條的規定,并沒有賦予諸如CCSBT公約等優先權。即使能被這樣認為,作為爭端各方根據第280條選擇的爭端解決程序,并不排除進一步適用《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規定的程序。”④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ad hoc Shearer."the separate dispute resolution procedures provided for by article 16 of the CCSBT can be regarded as establishing a parallel butnotexclusive dispute resolution procedure.Theprovisionsof section1ofPartXVoftheUnited NationsConventionon theLaw of theSea(article279-285)do notgive primacy to provisions such as article 16 of the CCSBT.Even if they could be so regarded,as a dispute resolution procedure chosen by thepartiesunderarticle280,there isnoexclusionofany furtherprocedureunder PartXV oftheConvention(article281).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既然已經主張國際海洋法法庭對南方金槍魚案不具有管轄權,卻在回復意見中的第5部分中提出了有條件的臨時措施的反請求⑤https://www.itlos.org/en/cases/list-of-cases/case-no-3-4/,Responseand counter-request for provisionalmeasuressubmitted by Japan.V.ConditionalCounter-RequestForProvisionalMeasure.。
隨著科技的發展和人類社會的進步,國家與國家或國際組織等之間的海洋問題日益突出,國際海洋法法庭愈加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隨著司法實踐的增多,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管轄權在不斷變動,主要表現為管轄權的擴大化,它既給爭端的解決帶來一定的益處,也導致了一些問題,具體分析如下:
2.1 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擴大化的利處
《海洋法公約》第33條規定了沿海國對毗連區的管制事項,既包括預防,又包括懲罰,涉及的都是海關、財政、移民與衛生方面,而第303條中針對未經沿海國同意,移出海洋中文物,可以推定為第33條的事項。由此可見,《海洋法公約》首先將沿海國在毗連區內管轄權范圍擴大,允許沿海國在適用第33條時,“推定”為違犯了其海關、財政、移民或衛生的法律和規章。在這一前提下,如果爭端解決機構指向國際海洋法法庭,那么國際海洋法法庭對毗連區內的管轄權范圍也發生了擴張。此處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大將有利于保護沿海國對毗連區范圍內的海關、財政、移民或衛生問題行使司法管轄權。
目前國際司法機構眾多,管轄權沖突問題日益尖銳化,海洋爭端涉及的問題不僅僅關系到國際法的一般規定,處理海洋爭端的司法機構也并非僅僅需要一般性國際法院,《海洋法公約》的締約國的司法實踐有助于落實對《海洋法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的一體化,國際海洋法法庭在日后的國際海洋爭端解決中,應當發揮出獨特而突出的作用,它在管轄權范圍方面的擴大有助于達到解決國際海洋爭端問題的一致性,同時對《海洋法公約》解釋或適用的統一性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2.2 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擴大化的弊端
國際海洋法法庭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管轄權方面逐步展露出擴大的趨勢,這可能會引發一些問題,為國際海洋法法庭自身的發展埋下一些隱患。
首先,易產生與其他國際司法機構的管轄沖突。《海洋法公約》第288條賦予了國際海洋法法庭自裁管轄權的權利。作為一個國際海洋事務的司法機構,國際海洋法法庭有權利去裁定自己是否有管轄權,并且沒有相應的國際機構去監督這一權利的行使,更沒有爭端當事方申請復議的機構,這無疑促使了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且容易導致國際司法機構之間管轄權沖突的問題。
在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第10號案例中,愛爾蘭訴英國MOX核燃料廠案中就出現過管轄權沖突的問題,具體體現為平行管轄權的沖突。與本案相關的國際法包括三個:《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東北大西洋海洋環境保護公約》(Convention on Protection of the Marine Environment of the North-East Atlantic)、歐共體法律中的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Euratom Treaty)。由于現存的國際司法機構較多,且未形成統一的體系,因此這三個法律就保護海洋環境的管轄方面存在重合,因此導致三個法律框架下的法庭均可以對本案行使管轄權。《東北大西洋海洋環境保護公約》的第9條第2款規定:“締約國在沿海國的海域采取的活動和措施對此海域有不利影響和可能有影響時,應當通過相應渠道讓沿海國獲得相關信息。愛爾蘭根據這一條款向英國提出提供有關信息的要求。愛爾蘭政府和英國政府進行了長時間的磋商,在商談無法達成合意的情況下,愛爾蘭政府向國際仲裁法院提交了申請,理由為英國的行為嚴重違反了《東北大西洋海洋環境保護公約》的規定。愛爾蘭政府要求依據《奧斯陸巴黎保護東北大西洋海洋環境公約》(OSPAR)建立仲裁庭,且裁定英國的做法不符合國際法。《海洋法公約》第287條“程序的選擇”和第288條“管轄權”中規定,公約的締約國能夠選擇國際海洋法法庭、國際法院、仲裁法庭、特別仲裁法庭等解決出現的爭端。然而,在第282條中又規定了締約國間若存在其他協議,可以代替《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的程序。《海洋法公約》中規定的仲裁法庭審理了該案,但是英國在法庭審理期間辯駁稱就MOX核燃料廠案,歐洲法院具有排他管轄權。與此同時歐共體委員會對愛爾蘭提起一項訴訟,理由為愛爾蘭違反了《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Euratom Treaty)的第193條的規定,和共同體條約中第292條的規定,并且稱愛爾蘭將原本屬于歐洲法院專屬管轄的案件,訴諸于歐洲共同體之外的機構的行為違反了《原子能條約》中第192條中的忠誠原則(principle of loyalty),或者稱“緊密合作”(close cooperation)義務,和《歐洲共同體條約》中的第10條的規定。由此可見,此時發生了三個爭端解決機構對MOX核燃料廠案的管轄權沖突,即《海洋法公約》中的特別仲裁法庭,歐洲法院,以及《東北大西洋海洋環境保護公約》中的仲裁法庭。由于歐洲共同體是《海洋法公約》的成員方之一,《海洋法公約》下的仲裁法庭認為應當由愛爾蘭首先確定MOX核燃料廠案不屬于《歐洲共同體條約》中第292條所表述的具有專屬管轄權的內容,然后仲裁法庭才能判斷自己對該案是否具有管轄權。根據OSPAR公約創設的仲裁法庭認為自己對MOX案件具有管轄權,認為被訴方英國履行了“信息通知義務”。雖然歐洲共同體是OSPAR公約的締約方之一,且歐盟的成員方一起簽署了該公約,但是根據該公約組成的仲裁法庭未顧及到歐共體法的規定,也沒有考慮歐洲法院的管轄權問題。OSPAR公約的仲裁法庭指出OSPAR公約是“自足的爭端解決機制”,在裁決時無需顧及除了OSPAR公約之外的任何國際法所涉及的管轄權規定。因此根據OSPAR公約組成的仲裁法庭認為MOX核燃料廠案應當適用OSPAR公約,這體現了OSPAR公約中的第32條第5款第a項的規定。但是《海洋法公約》下的仲裁法庭認為根據OSPAR公約創建的仲裁法庭對MOX核燃料廠案不具有管轄權,其對該爭端作出的判決與該案沒有關系,因為它并非《海洋法公約》第287條“程序的選擇”中的特別仲裁法庭。愛爾蘭主張歐洲共同體在批準《海洋法公約》時,作出了同意《海洋法公約》對其爭端解決機制進行修改的暗示。但是歐洲法院總顧問馬都儒(Maduro)對愛爾蘭的主張進行了批判和否定,并聲稱在解釋與適用歐共體法的問題上,《歐洲共同體條約》第292條拒絕了其他國際條約改變歐洲法院的排他性管轄權。《歐洲共同體條約》的第10條規定在共同體機構當中,成員國相互之間應當遵守真誠合作的義務。該規定是對《歐洲共同體條約》的成員方解決爭端時,訴諸歐洲共同體法院以外的爭端解決機構的一種限制,歐洲共同體法律中包含《海洋法公約》。愛爾蘭應當首先與歐洲共同體委員會進行溝通,以免于使自己的行為違背歐洲共同體法中的事項。歐洲法院總顧問馬都儒指出愛爾蘭沒有遵守歐洲共同體條約中的義務。歐洲法院指出,這種排他管轄權是實現其對歐洲共同體法律秩序發揮保護功能的最重要的保障。《海洋法公約》被稱作歐洲共同體法律當中的“混合協定”(Mixed agreement),這是因為歐洲共同體及成員都是《海洋法公約》的成員方。歐洲共同體法包括“混合協定”和歐洲共同體自己簽訂和批準的國際條約等國際法律。歐洲法院提出將努力根據國際條約的規定對歐洲共同體法進行解釋。歐洲共同體的二級立法的效力等級低于自己簽訂和批準的國際條約,它們都是歐洲共同體法律的組成部分,而在成員國國內,歐洲共同體法律優于國內法而被適用。歐洲法院對解釋和適用混合協定的相關條款具有最終決定權,這也是為了維護歐洲共同體的整體利益,讓“混合協定”與歐洲共同體的其他法律具有統一的解釋并適用。只有在歐洲法院主動放棄這種最終決定權時,歐洲共同體的成員國才可以考慮其國內法院的裁定。歐洲法院清晰、明確的區分了與WTO當中的TRIPs協議的成員國的權限范圍的不同。針對MOX核燃料廠案,歐洲法院指出《歐洲共同體條約》優于《海洋法公約》,因為《海洋法公約》是歐洲共同體法的組成部分,它是由歐洲共同體簽署,且在歐洲共同體理事會第98/392號決定中批準通過的,它受到歐洲共同體法律的修改和規范,它的規定不影響成員國對《歐洲共同體條約》中規定的義務的履行。歐洲共同體的成員國不能擅自將爭端訴諸國際法庭,《歐洲共同體條約》的第10條規定了合作原則,即在有意將爭端訴諸國際法庭之前,《歐洲共同體條約》的成員國有與歐洲共同體機構商談溝通的義務,雖然歐洲法院沒有明確規定這些“歐洲共同體機構”包含具體哪些機構,但是仍能看出,《歐洲共同體條約》明確的限制了其成員國自主選擇歐洲法院以外的爭端解決機構解決糾紛的權利,這種成員國必須經過在先的同意的規定,也是歐洲法院行使排他管轄權的一種嚴格、明確的體現,更體現了《歐洲共同體條約》中第220條規定的歐洲共同體法律秩序的自治,以及第292條對歐洲法院排他管轄權的有效保障。通過對MOX核燃料廠案的分析,可以發現非常有必要在創設一個國際公約時加入協調不同國際司法機構管轄權沖突方面的內容,這有助于在出現此類沖突時迅速的處理這一問題,也有利于分散不同國際司法機構的管轄權,限制各個國際爭端解決機構的“自足性”[7]。
其次,易于被一些國家別具用心的故意利用。近年來涉及國際海洋問題的案例中,存在一些“打包訴訟”的現象,在毛里求斯訴英國海洋保護區仲裁案和中菲南海仲裁案中,提出申請的一方選擇的都是保羅·雷切爾(Paul S.Reichler)作為首席律師,在該律師職業生涯中,慣用的方法是將原本簡單清晰的爭端經過拆分、修飾,包裝成一個混合型爭端,這些不同措辭構成的數個小爭議點易于干擾法庭的判斷,在國際司法實踐中確實起到了“良好”的效果,讓起訴方的訴求得到法庭的支持。在毛里求斯訴英國仲裁案中,案件的當事方對查戈斯群島的歸屬毫無爭議,然而保羅·雷切爾律師團隊卻有意避開爭端的主要問題,轉而假設自己是沿海國,希望法庭對“沿海國”一詞進行解釋和界定。毛里求斯和英國都同意在不妨礙主權的前提下合作有效的觀點,但是保羅·雷切爾律師團隊卻對向聯合國大陸架劃界委員會交送該群島大陸架的初步信息的事項主張權利,這種混淆案件實質的做法,有助于提高勝訴的概率。毛里求斯訴英國仲裁案是一個混合型爭端,囊括了領土爭端和海洋權益爭端。保羅·雷切爾律師團隊避開領土爭端,僅追求解決海洋權益的問題,首先假設被訴方是沿海國,這樣被代理方就處于不利的地位,進而推動案件進入實體審理階段,在中菲仲裁案中也使用了類似的辦法,菲律賓主動強調提起仲裁并非尋求領土主權的救濟,這造成仲裁庭最后裁定該案的爭議實質并非主權問題,且采用了上述案件類似的不利假設前提,即假設黃巖島和南沙群島都是中國的領土。2015年3月18日,毛里求斯訴英國仲裁案的裁決公布,仲裁庭認為對第一、二項訴求無管轄權,第三項訴求當事國之間毫無爭議,對第四項訴求具有管轄權①http://www.pca-cpa.org/showpagea579.htm l?pag_id=1429.。2015年10月29日,仲裁庭做出《關于管轄權與可受理性問題的裁決》,裁定了可作為初步事項決定的管轄權問題,2016年7月12日,仲裁庭公布了與管轄范圍內的所有實體問題相關的管轄權問題的裁定。仲裁庭對管轄權問題的解決思路是,《海洋法公約》第298條排除與限制國際司法機構管轄權的情形僅包括劃定海洋邊界、歷史性海灣、所有權等爭端,然后仲裁庭有意忽視分析并默認對這一牽涉主權糾紛的混合型爭端具有管轄權。
近年來國際司法機構陸續產生了擴大對混合型爭端的管轄權的案件,雖然上述兩個案件都是訴諸于常設仲裁法院,但是混合型爭端的管轄權問題將同樣可能在國際海洋法法庭的案件中出現,因此值得我們注意。
3.1 正確看待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大化問題
《海洋法公約》生效于1982年12月10日,受到產生時間,制定者數量較多,達成協議較難,制定者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海洋類問題的前瞻性和預測性有限等因素的限制,《海洋法公約》的規定中一些措辭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是締約國之間政治妥協的產物,因此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問題才變得越來越突出。因此我們應當保持正確的態度去看待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問題,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例如設立專門的監督機構,將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擴張導致的問題的可能性降低,同時充分保障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擴張帶來的益處。
3.2 應適當限制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大化
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國際海洋法法庭管轄權的擴張,國際上存在許多解決海洋爭端的司法機構,例如國際法院、歐洲法院、常設仲裁法院等,例如在愛爾蘭訴英國MOX核燃料廠案中國,歐洲法院指出《歐洲共同體條約》優于《海洋法公約》,因為《海洋法公約》是歐洲共同體法的組成部分,它是由歐洲共同體簽署,且在歐洲共同體理事會第98/392號決定中批準通過的,它受到歐洲共同體法律的修改和規范,它的規定不影響成員國對《歐洲共同體條約》中規定的義務的履行。歐洲共同體的成員國不能擅自將爭端訴諸國際法庭。由此可見《歐洲共同體條約》明確的限制了其成員國自主選擇歐洲法院以外的爭端解決機構解決糾紛的權利,這種成員國必須經過在先的同意的規定,也是歐洲法院行使排他管轄權的一種嚴格、明確的體現,更體現了《歐洲共同體條約》中第220條規定的歐洲共同體法律秩序的自治,以及第292條對歐洲法院排他管轄權的有效保障。
不同國際司法機構都在有意的排除其他司法機構的管轄權,并且擴張自己的司法管轄權,這必然導致管轄權的沖突問題的尖銳化,以及判決效力問題和執行難的問題。因此國際公約中應當納入多重司法管轄權的協調的規定,適當限制司法機構的管轄權的范圍,協調國際司法機構的管轄權分配。隨著世界各國對海洋權益的爭奪,關于海洋的爭端將會日益增多,中國受到地理位置的局限,對海洋的依賴性非常強,除了通過政治、外交、經濟等手段爭取海洋權益外,作為《海洋法公約》的締約國,還應積極有效利用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爭端解決機制,捍衛主權權益,維護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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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趙繼棠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02.018
D 993.5
A
1004-0544(2017)02-0098-07
海南省2016年法學會課題(hsfh2016a04);海南省教育廳2015年海南省研究生創新科研課題(Hyb2015-08);海南省社科基金項目(HNSKIJ0113-187);第53批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2013M530392)。
丁潔瓊(1989-),女,河南漯河人,海南大學法學院博士生;張麗娜(1969-),女,遼寧新民人,海南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