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孫哲
(浙江警察學院法律系,浙江杭州 310053)
中美污染場地修復治理中關于連帶責任的立場研究
□翁孫哲
(浙江警察學院法律系,浙江杭州 310053)
在美國污染場地治理修復責任問題的司法實踐中,多個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是常態。連帶責任的存在有特定的公共政策理由,它能使政府及時收回污染場地治理修復費用。但是美國司法實踐中,也有法院在多個責任人之間不適用連帶責任。就我國而言,由于沒有專門的污染場地防治法律,對于多個責任人間造成場地污染后果的,根據《侵權責任法》和《環境保護法》的法理,需要依據責任人主觀和行為聯系程度來分析責任人應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在我國污染場地責任的司法實踐中已有案例。
超級基金法;連帶責任;公共政策;按份責任
在環境法上,對于由多個當事人共同造成的損害,多個當事人之間可能需要對損害承擔連帶責任。如《德國水利法》第22條第1款規定:“向水體(包括河流、湖泊、沿海和地下水)投放或導入物質,或者變更水體原來的物理、化學或生物性質,致損害他人者,就其所生損害負賠償責任。如果是多人使水域產生影響,那他們作為整體負責人而承擔責任。”[1]美國《超級基金法》雖然在最后通過的版本中沒有規定連帶責任,但是國會眾議院和參議院的草案中均有連帶責任的規定,國會要求法院根據普通法的原則來處理。在《超級基金法》的適用中,聯邦法院都認為《超級基金法》適用連帶責任。該法通過的初期,在United states V.Chem-Dyne Corp.案中,289個生產者和運輸者造成60萬磅的危險廢棄物,對于責任人是否承擔連帶責任,法院認為國會取消連帶責任規定并不意味著對連帶責任的拒絕,普通法應成為連帶責任的淵源[2]。自該案以后,在司法實踐中越來越多的法院在政府依據《超級基金法》對責任人提起的訴訟中,適用連帶責任。
在現代社會,隨著權利的擴張,連帶責任的適用范圍日漸縮小,責任自負成為法律中的一個重要原則,連帶責任適用有嚴格限定,如前所述,雖然《超級基金法》中并沒有規定連帶責任,但是法院在適用中卻以適用連帶責任為常態,在United States v.Monsanto Co.案中,當事人認為他們的責任可以依據所排放的物質的數量進行分擔,但是法院拒絕了這一要求,法院認為僅僅是排放的數量而沒有證明排放所造成的損害性質,對于責任分擔是不充分的。也就是說,在該案中,法院認為,當事人要求責任分擔的舉證責任是嚴格的,在這種情形下,當事人往往會由于無法舉證而承擔連帶責任[3]。
1.1 適用連帶責任的公共政策理由
適用連帶責任有以下公共政策理由:
第一,能及時收回治理修復費用,以便有充足的資金進行治理修復[4]。由于污染場地數量眾多,特別是許多場地是歷史遺留的場地,所需治理修復資金龐大,如果環保署對責任人提起訴訟,可能會由于一些責任人破產注銷或無力承擔賠償能力,而無法收回資金,使得環保署會無力繼續進行大規模的修復,從而無法實現保護環境的目的。
第二,確定責任份額的難度會延誤環保署收回資金。由于污染場地是歷史遺留的,存在多個責任人,每個責任人擁有場地的時間排放污染物的種類濃度以及對污染的責任比例,往往短時間內難以確定,甚至無法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在這種情形下,訴訟必然會曠日持久,從而使環保署無法收回資金,連帶責任避免了上述困難。
第三,在多個責任人的情形下,由于責任人為逃避或減少自己承擔的責任,會千方百計采取訴訟策略以對責任加以否定,這樣必然會導致訴訟的加長,使得環保署會在訴訟中投入過多資源,浪費公共財產。
第四,連帶責任有助于鼓勵責任人與政府進行和解,及時解決糾紛[5]。由于污染場地的修復資金數額龐大,連帶責任下,任一個責任人特別是財力雄厚的責任人可能會承擔全部的修復費用,該責任會對企業的財務狀況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如果企業選擇訴訟的方式解決,不僅面臨訴訟時間長、花費大的問題,而且在敗訴后還要承擔全部的責任,和解一方面使企業能減少在訴訟上的投入,另一方面也無需承擔全部的責任。
第五,連帶責任也對企業進行合規排放提供激勵,由于將來可能面臨連帶責任,企業必然會在減少污染上下功夫,更新設備、加強監管,使排放對環境造成的影響最小化。因此連帶責任存在正當的公共政策理由,也是在環境惡化已經成為全民關切的背景下的一種回應,但是需要指出,連帶責任也存在弊端:一是無辜所有人,其并沒有造成污染卻要承擔全部責任,必然是不公平的,對于排放量很少的責任人也是一樣;二是對于可區分的損害也適用連帶責任,與傳統的侵權法原理相違背。如果損害是可分的,那么責任也是可以分攤的,法院在《超級基金法》的司法實踐中也有適用按比例的案例,這表明連帶責任存在例外。
1.2 《超級基金法》中連帶責任的特點
一是不關注行為特征。在存在數個被告的場合,被告間存在共同侵權,要承擔連帶責任或即使不存在共同的意思聯絡,其行為特征也可能構成連帶責任。如果行為人向環境中排放高度危險的物質,即使沒有意思聯絡,在以后也可能發生損害,此時就應當承擔連帶責任。但是《超級基金法》中的連帶責任,并不是考慮行為的特點,而是基于身份,行為人即使沒有排放行為,也可能由于所有者身份而承擔責任。
二是不關注因果關系。侵權法的構成要素中,因果關系是主要的構成要件,但是在《超級基金法》中,原告在提起追償之訴時,并沒有要求原告證明被告與環境損害存在因果關系[6],只需被告屬于規定的四類責任主體之一。
三是不關注非難性。在侵權法上,被告侵權承擔責任的原因是其違反法定義務,侵害他人權利,其行為本身具有非難性,但是《超級基金法》中并沒有要求責任主體行為的非難性要求。被告即時沒有造成場地的污染,也可能會承擔責任。
四是被告是否承擔連帶責任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超級基金法》的司法實踐中,法院往往會適用連帶責任讓被告承擔,但是,并不是在任何情形下,被告都需要承擔連帶責任,實行的是舉證責任倒置,被告如果能夠證明損害是可分的或者存在合理的基礎在多個原因中進行分析,那么被告是無需承擔連帶責任的。但是,對于被告所承擔的舉證責任的標準并沒有統一,導致對于是否承擔連帶責任存在不確定性。
五是衡平分擔有助于緩解連帶責任所產生的不公平。如果多個責任人責任比例不同,連帶責任必然會導致多個責任人間產生責任分擔的不公平,雖然政府在提起訴訟時,被告需要承擔連帶責任,但同時《超級基金法》也賦予被告在承擔責任后向其他責任人提起分攤請求權的權利,在審理分攤請求權時,法院會依據衡平因素在責任人間進行分攤,從而實現最終責任的公平分擔。
雖然United states V.Chem-Dyne Corp.案規定潛在責任人的連帶責任,但這是在損害是不可分的情形下適用的責任承擔方式。根據《美國侵權法重述》433條A款,損害的賠償是在兩個或者多個原因中進行分擔:(a)損害是相互區別的;(b)有合理的基礎來決定同一損害的每個原因的分攤,也就是說如果符合上述兩種情形中的一種,潛在責任人可以免除承擔連帶責任。對于何者構成合理的基礎,侵權法重述列舉了以下五種情形:(1)農夫的谷物被羊群所破壞。此種情形要根據所有的羊群的數量在所有者之間進行分擔,因為根據各自的損害與羊群的數目一致;(2)被兩家或兩家以上的工廠污染的溪流,需要根據各自排放的數量進行分擔;因為對于原告使用水的情況可以依據干預程度進行區分;(3)10只小羊被5只狗咬死,根據擁有狗的數量進行分擔;(4)農夫的土地被灌溉所淹沒,根據每位侵權者的灌溉的水量進行分擔;(5)下流河岸所有者的資源被石油所污染,根據每位污染者石油的數量進行分擔。雖然侵權法重述規定了可以分擔的基礎,但是在超級基金法的場合進行分擔的案例卻是少數[7]。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分攤只是建立在合理假定基礎上的合理分攤,并不是精確的分攤。精確和合理存在著明顯的區別,精確需要考慮奶牛的大小、數量,粗魯還是溫和的,與農場的距離等,這些因素本身就是難以精確地衡量,從而導致精確在事實上并不可能,但合理不一樣,首先合理它考慮到一個可觀察同時也是可量化的目標,如奶牛的數量,同時根據經驗來分析奶牛的數量和谷物的損害是高度相關的。法院在《超級基金法》的實踐中,也有不適用連帶責任的案例,其中以Burlington Northern&Santa Fe Railway Co.v.United States案(以下簡稱Burlington Northern案)為典型。
2.1 Burlington Northern之前的案例
在In re Bell Petroleum services案中,污染絕大多數由一種污染物質構成,且被不同的當事人在不同的時間里處理,其中兩個當事人已經同環境保護署達成和解,但是其他責任人反對連帶責任。法院認為,依據《侵權法重述》第433條(A)款規定,如果存在可區別的損害或者合理的基礎來決定同一損害的分擔額,就不需要連帶責任。法院認為損害的性質對于決定是否分擔具有關鍵的作用,法院討論了兩個損害可分的例子,一是兩個獨立的當事人污染同一條河流,由于每一方當事人造成了特定量的損害,任何一方不需要對另一方所造成的損害負責,根據侵權法重述,該損害是獨立的損害。另一個例子是草地被鄰近的兩頭或更多的奶牛所踐踏的情形,每一鄰近所有人所擁有的奶牛的數量就成為分攤的合理基礎。從這兩個案例中表明,侵權法重述將污染物的數量作為分攤的合理基礎[8]。因此,該案中法院就以污染物的數量為基礎對修復費用在責任人間進行了分配。
在United States v.Township of Brighton案中,位于Brighton Township的場地從1960年至1973年被當地居民用作垃圾場,之后關閉,在發現污染后,美國政府進行了治理修復并對Brighton Township提起訴訟,Brighton Township認為其無需對污染承擔連帶責任。法院認為決定分擔責任的依據是侵權法重述433條A款,該條規定存在合理的基礎來決定每一分攤額,但是對于何者構成合理基礎缺乏共識。法院比較了兩種對于可分性的方法:一是公平的方法,二是因果關系分析方法。公平的方法需要考慮衡平因素,因果關系的因素在re Bell和Alcan案中已被提出,法院更傾向于因果關系分析,因為這種分析更與侵權法重述一致并符合國會的意圖[9]。即使損害是同一的,但造成損害的原因是可分的,那么責任人也只需承擔與其存在因果關系的那部分責任。
在United States v.Chem-Dyne Corp.案中,伊利諾伊州南部地區法院認為,在《超級基金法》中適用連帶責任是正確的,但是拒絕對chem-dyne案的嚴格適用,而是認為在分擔分析中也應考慮衡平因素。而衡平因素的內容,主要是在《超級基金法》的立法過程中,參議院戈爾所提出的要素,被稱為戈爾因素:當事人能夠證明他們對于危險廢物排放、釋放、處置的貢獻區別于其他所有污染的能力;所涉及的危險廢棄物的數量;所涉及的危險廢棄物毒性的程度;當事人在危險廢棄物生產、運輸、處置、處理、儲存中參與的程度;當事人在考慮到危險廢棄物的特征對于危險廢棄物所施加的注意程度;當事人參與聯邦、州和地方政府在阻止任何對公共健康或環境損害的合作程度[10]。
在W.R Grace案中,法院采用了時間維度,法庭認為對于每一潛在責任人的排他性使用的部分存在的損害構成可區分的損害,每一潛在責任人需要負責,但對于共同使用的部分,要根據運營的時間維度進行區分。當然,根據時間、地理和數量維度進行區分,須在原因和損害之間存在一致性[11]。以時間的維度為例,在每個時期內每一潛在責任人所排放的污染物的種類成分以及污染物在場地上的分布要大致相同。實踐中確立潛在責任人承擔責任的理由還有地理空間維度和數量(處理廢棄物的數量)維度,但法庭往往使用其中的一個維度作為分擔的基礎。
前述案例表明,《超級基金法》并沒有絕對地適用連帶責任,但是法院在責任人間進行責任的分擔時并沒有統一的標準,存在標準多樣化,有數量、時間和地理標準,也有因果關系標準,甚至還有衡平因素標準,雖然分擔有利于減輕責任人的責任,但是無法為責任人提供明確的預期和指引,這使得個案中責任人無法預測自己的責任份額。
2.2 Burlington Northern案中的立場
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中,從1960年開始B&B在加州Arvin一個3.8公頃的地塊上經營農業化學品的銷售業務,1975年由于業務的擴大,原有場地已經無法滿足B&B業務的需要,B&B向鐵路公司租賃了0.9公頃的地塊,將該地塊用于放置肥料裝置。鐵路公司地塊位于Arvin場地的西邊,在其東邊是B&B公司的倉庫。B&B將鐵路公司的地塊作為其所有化學品設施的一部分,B&B從Shell公司和Dow公司購買化學品并將其出售給當地的種植者。從Shell公司購買兩種殺線蟲劑D-D和Nemagon,從Dow公司處購買一種地樂酚除草劑disnoseb。從60年代和70年代,Shell公司鼓勵B&B購買大量D-D,這些需要巨大的儲藏罐,并儲藏在鐵路公司的場地上,同時在鐵路公司場地上還儲藏另一種化學品disnoseb。1978年一場暴雨破壞了D-D儲藏罐,B&B公司開始使用不銹鋼拖車來儲藏D-D。由于其高腐蝕性,穿透不銹鋼造成泄漏。D-D泄漏后會迅速蒸發到空氣中,同時深入到地下造成地下水污染。在危險物質泄露擴散的20年后,加州毒物控制部和環境保護署修復了該場地,并于1996年對B&B、鐵路公司和Shell提起追償費用之訴。該案中,地區法院認為,鐵路公司的場地面積占B&B經營的所有場地的面積比例為19%(0.9/4.7),B&B經營鐵路公司的場地的時間占B&B經營的整個期間的45%(13/29),并且造成場地和地下水污染的三種化學物質有兩種是從鐵路公司的場地上溢出,占2/ 3,因此法院將這三個數值相乘得到結果為6%,由于法院考慮到計算的誤差,將最終的結果增加到6%的1.5倍,因此其最終的結果為9%,也就是鐵路公司承擔9%的責任份額[12]。對于類似案例,在之前的許多法院并不認可分擔的可行性,因為造成污染場地損害可能存在多種物質,而且多種物質之間可能并不是獨立地發揮作用,而是相互混合和遷移,甚至持續時間長,因此很難區分存在合理的基礎來區分損害。但是如果不作這種區分,讓不同的被告承擔連帶責任,可能會造成明顯的不公平。
如前所述,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以前的法院在司法實踐中,對于責任分擔,會要求責任人承擔嚴格的舉證責任,僅僅通過排放的危險廢棄物數量、在場地上的經營時間及污染物的種類,并不足以證明責任的分擔。但是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中,法院內卻僅僅以鐵路公司所有的場地面積、出租場地的時間及其場地上存在的污染物種類,就進行責任分擔,會降低此類案件中被告的舉證責任,這是因為:(1)對于時間因素,即使鐵路公司出租場地13年時間,在這13年時間里,也不能確定污染物的排放是連續不斷的,排放的數量在每個時間段里是均勻分布的。(2)對于面積因素,無法確定不同場地上污染物的數量及毒性程度。(3)對于污染物種類,僅僅是某幾種污染物質存在于場地上,無法查明這些物質有無發生混合作用。對于責任當事人而言,要證明以上這些詳細的內容,是十分困難的,需要專門的科學技術和大量的資金,普通責任當事人是無法勝任的。如果僅以面積、時間、污染物的種類作為分擔的基礎,顯然會省去證明復雜問題的困難,也可能使當事人有可能擺脫連帶責任,但這對于環境保護署收回治理修復資金是不利的。
被告舉證責任的降低會導致原告缺乏足夠的動力去治理污染的場地,由于污染場地數量眾多,不僅有污染情況嚴重列入國家優先治理名錄的場地,還有一些場地雖然沒有列入國家優先治理名錄,但也有對人身健康和財產造成不利的影響,責任人在治理后也會向其他責任人提起追償,如果沒有連帶責任的激勵,責任人也沒有積極性花費巨額資金來治理,但是Burlington案的判決,使得法院在審理時會依據職權在責任人間進行責任分擔,而被告卻無需證明責任分擔的基礎,不利于污染場地的及時治理。
Burlington Northern案的判決也與國會的意圖相悖,國會在通過《超級基金法》時,雖然沒有明文規定連帶責任,但是國會授權法院根據普通法規則來審理,而法院基本上適用連帶責任,法院適用連帶責任的理由也正是《超級基金法》的立法目的,即迅速地收回治理修復費用,連帶責任有助于該目標的實現。但是Burlington Northern案的判決,雖然被告沒有存在責任分擔的合理基礎,法院卻越俎代庖,在責任人間進行責任分擔,使政府在修復場地后無法全部收回修復費用,會不利于污染場地的治理。
2.3 Burlington Northern案后的司法立場
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后,學術界對于司法是否背離連帶責任進行了分析和預測,大致形成了如下觀點:⑴Burlington Northern案并沒有改變分擔的舉證責任,潛在責任人如果要尋求分擔責任,需要證明數個責任人間并沒有一致行動,沒有多個充分的原因,也沒有廢棄物的協同作用;⑵第二種觀點認為,Burlington Northern案降低了分擔的舉證責任,同時也降低了潛在責任人分擔合理基礎的證據負擔,特別是廢棄物數量和地理緯度能夠為分擔提供合理的基礎;⑶第三種觀點認為,Burlington案終結了連帶責任,由于舉證責任大大減輕,數量或地理的證據,對于顯示合理的分擔基礎已經是足夠的,法院甚至可能不會考慮廢棄物的遷移、廢棄物可能的混合以及損害的協同效應[13]。上述三種觀點,代表著對該案的不同認識,但是認為Burlington Northern案已經終結連帶責任的觀點,本文認為是無視《超級基金法》多年的司法實踐中對于連帶責任的立場以及該立場背后的公共政策,雖然《超級基金法》中并沒有規定連帶責任,但是法院認為連帶責任是符合《超級基金法》的立法意圖的,之所以適用連帶責任,就是能夠使政府在修復治理污染場地后,迅速地收回資金,以便有充分的資金繼續進行場地的修復治理,至于數個責任間的責任分擔,特別是在1986年后,《超級基金法》也賦予了責任人對其它責任人的分攤請求權,此時法院會運用衡平因素在當事人間進行責任的分擔。
Burlington Northern案后,有學者研究了有關連帶責任的七個案例,在這七個案件中,法院無一例外地適用連帶責任,其中四個案件,法院認為損害是無法分擔的,因此決定是否存在合理的分擔基礎是沒有必要的。另外三個案件,雖然法院沒有否認損害是無法分擔的,但是法院維持較高的舉證責任負擔,被告沒有提供證據證明,法院拒絕了分擔的請求。
在3000 E.Imperial,LLC v.Robertshaw Controls Co.案中,Robertshaw在擁有土地并建造了地下儲油罐,Whittaker于1955年購買了該土地,并擁有至1962年。Imperial于2006年購買了該土地。在清理場地后,Imperial對Whittaker提起訴訟。該案中法院查明:(1)泄露于1945年至1955年間開始;(2)場地污染不僅是由于地下儲油罐泄露造成,還由場地上保養庫周圍的土壤中存在的多氯聯苯造成。Whittaker認為:其僅在1955年至1962年間擁有場地,占有場地的時間僅占67年的大約10%,另外其沒有使用多氯聯苯,所以無需對保養庫周圍的污染負責。法院否認了Whittaker的觀點,首先法院發現,Whittaker使用多氯聯苯,因此對保養庫周圍的污染負責;其次,Whittaker無法證明污染物質泄露的比例,而且在1962年出售該土地時,地下儲油罐已經沒有石油,因此不能以占有場地的時間比例作為分擔的基礎,而應承擔連帶責任。本案中,雖然與存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有相似之處,即Whittaker擁有場地的時間僅占整個期間的有限比例,但是法院并沒有采取Burlington Northern案的立場,而是采用了更高的證明標準,即僅僅證明場地占有時間比例是不夠的,Whittaker無法證明污染物在整個期間以固定比例排放,也無法證明污染物有無混合,因此承擔連帶責任,其舉證責任負擔遠遠高于Burlington Northern案[14]。上述案例也表明,最高法院在Burlington Northern案中的立場并沒有得到下級法院的認可,法院對連帶責任的堅守成為司法的主流,這種立場遵循了《超級基金法》的立法目的。
2.4 對《超級基金法》中連帶責任適用的評論
一是堅守連帶責任成為司法主流。在《超級基金法》實施的30年來,特別是在政府提起費用追償的訴訟中,法院堅守了連帶責任的立場。雖然有法院甚至最高法院一度背離連帶責任,但是連帶責任的主流趨勢沒有被改變。
二是連帶責任沒有成文確實為法院背離連帶責任創造了空間。由于《超級基金法》本身沒有規定連帶責任,法院在司法中依據普通法的原理適用連帶責任,但是在適用連帶責任時,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并沒有統一的標準,導致本身難以分擔的案件并沒有適用連帶責任,而有合理基礎可以分擔的案件卻可以適用連帶責任,使法律的可預測性大大降低。
三是連帶責任的公共政策基礎依舊存在。雖然《超級基金法》在實踐中運用多年,污染場地的修復取得顯著成效,但是污染場地問題并沒有徹底根治。特別是隨著經濟的發展、環境意識的提高、環境權從理念到立法司法層面的落實以及政府用于修復污染場地資金的有限性,連帶責任對于污染場地修復和環境改善目標的實現依然有必要。
四是分攤請求權大大緩解了連帶責任的負擔。由于污染場地修復費用數額龐大,適用連帶責任使得責任人特別是財力雄厚但并非負主要責任的企業承擔了遠超過其責任比例的份額,雖然有助于污染場地的及時修復治理,但是不公平卻是客觀存在的。1986年《超級基金法》的修改賦予了連帶責任人的分攤請求權[15],他可以就超過其責任比例的份額向其他責任人尋求分擔,使得最終責任承擔體現公平。
對于責任承擔問題,如果污染場地是由一家企業獨自經營,那么由其承擔全部責任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實踐中,污染場地環境損害的責任主體可能存在多方當事人,如污染場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在不同主體間轉移,或者同一污染場地由幾家企業的行為結合在一起造成,那么在這些多方主體間,其責任性質和責任份額是如何確定的,是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對于污染場地所有權在多個主體間轉移,或者幾個責任主體共同造成環境損害,許多國家都已經規定不同主體都要負連帶責任,且同時規定內部侵權求償權,也就是存在外部責任和內部責任的劃分問題。對于各責任主體最終責任分擔問題,標準并不同一。在我國環境損害的相關法律中,對于環境損害責任是否適用連帶責任并沒有明確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第六十四條規定:因污染環境和破壞生態造成損害的,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的有關規定承擔侵權責任。在數人環境侵權的責任承擔問題上,我國現有直接的法律依據是《侵權責任法》,其中第八至十二條是關于數人侵權的一般性規定,①第八條:二人以上共同實施侵權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連帶責任。第十條:二人以上實施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行為,其中一人或者數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能夠確定具體侵權人的,由侵權人承擔責任;不能確定具體侵權人的,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第十一條: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每個人的侵權行為都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第十二條: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能夠確定責任大小的,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難以確定責任大小的,平均承擔賠償責任。第十三條:法律規定承擔連帶責任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部分或者全部連帶責任人承擔責任。第十四條:連帶責任人根據各自責任大小確定相應的賠償數額;難以確定責任大小的,平均承擔賠償責任。支付超出自己賠償數額的連帶責任人,有權向其他連帶責任人追償。而六十七條②第六十七條兩個以上污染者污染環境,污染者承擔責任的大小,根據污染物的種類、排放量等因素確定。是對于環境侵權的具體規定,對于這兩部分之間的關系,理論界有不同的認識。
3.1 孤立地看待第六十七條
這種立場沒有從侵權責任法的整體結構,而是僅限于六十七條來看待數人環境侵權的責任分擔,有三種代表性觀點。
3.1.1 無意思聯絡并承擔按份責任的分別侵權。全國人大常委會民法室持這種觀點,由于民法室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內設機構,這種觀點作為代表性的觀點受到關注,認為在本條規定中,如果兩個以上污染者污染了環境,那么污染者之間在主觀上是不存在污染環境的意思聯絡。如果污染者之間有意思聯絡,則不是本條調整的范圍,應由本法第八條規定的“二人以上共同實施侵權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連帶責任”所調整,構成有意思聯絡的共同侵權,污染者承擔連帶責任[16]。民法室的分析根據以下邏輯,首先認為共同環境侵權行為根據污染人之間主觀上有無意思聯絡分為有意思聯絡的數人環境侵權行為和無意思聯絡的數人環境侵權行為。其次,認為有意思聯絡的數個侵權人之間要承擔連帶責任,其適用的法律依據是《侵權責任法》第八條;而無意思聯絡的數個侵權人之間只需承擔按份責任。再次,認為由于《侵權責任法》第六十七規定了根據污染物的種類、排放量等因素確定各責任人責任的大小,是按份責任,因此該條是無意思聯絡的數個侵權人之間責任分擔的依據。
如果數人之間存在意思聯絡,侵權人之間存在主觀上的故意或過錯,構成共同侵權,承擔連帶責任,毋庸質疑。但是環境共同侵權并不以主觀上存在共同過錯為要件,環境侵權實行的是無過錯責任,即使當事人之間并不存在意思聯絡,也可能需要承擔連帶責任,而不是按份責任。雖然侵權人間不存在意思聯絡,但是在現實中,其排放的污染物發生化學作用產生新的危害,此時任何一人的排放物都是損害發生的必要條件,對于這樣同一損害,是無法區分每一責任人的具體責任比例,因此當事人要承擔連帶責任。雖然這種觀點認為,連帶責任會增加累訴,但是在無法區分每個責任人的責任比例的情況下,受害人所面臨的是如何證明每個責任人的責任比例,舉證難度大,會大大增加受害人舉證負擔,連帶責任就大大減輕受害人的舉證責任。
將六十七條僅理解為按份責任還存在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在現代社會環境問題已經成為政府和社會各界所關注的焦點,許多國家的環境法都對排污者課以嚴格的法律責任。在責任的設計上,無過錯責任、因果關系舉證責任減輕都是為了實現污染者負擔原則,而如果數人的環境污染對外僅承擔按份責任,那么一些本應承擔連帶責任的主體就有可能會逃脫責任的承擔。但是在其他類型的侵權行為中,如果數人間符合共同侵權的要件要承擔連帶責任,相比較之下,數人環境侵權責任的承擔反而減輕了,不符合環境日益惡化嚴峻的現實對環境法的需要。
3.1.2 作共同侵權和連帶責任理解。該觀點認為,第六十七條完全可以被解釋為環境共同侵權并承擔連帶責任的規定,即:“兩個以上污染者污染環境,造成同一個損害結果的,污染者對受害者承擔連帶責任。污染者之間承擔(按份)責任的大小,根據污染物的種類、排放量等因素確定。”在該解釋中,污染者對受害者統一承擔“連帶責任”,該種責任可以理解為一種對外責任,而污染者之間承擔“按份責任”,該種責任是一種內部分擔責任,其分擔標準或者依據是“污染物的種類、排放量等因素”[17]。
3.1.3 作共同危險行為和按份責任的理解。楊立新對第六十七條作出了限制性的解釋,認為第六十七條僅僅是共同危險行為中認定責任人責任份額的方式,即采用在美國侵權法中使用較多的市場份額原則,適用按份責任[18]。該觀點是將行為和責任行為進行分離,行為形態是共同侵權,責任形態是按份責任。該學者的理由是每一污染者污染行為可能不一樣,其造成損害可能性也不一樣。其實即使在共同危險行為中,每一責任人的行為也可能存在不一樣,并沒有要求所有人的行為性質都相同。反之,在承擔連帶責任的場合,也存在責任人造成損害的可能性也是不一樣,也就是說損害可能性不一樣無法成為承擔按份責任的理由,其實,在環境侵害的場合,確實存在無意思聯絡的數人,其排放的污染物質足以造成全部損害,但是無法查明誰是責任人,此時雖然共同危險的行為,但是要承擔連帶責任而不是按份責任。
但是該觀點對該條文作出了擴大解釋,條文本身并沒有對受害者承擔連帶責任的規定。如果存在先對受害者進行賠償然后進行內部分擔的順序關系,立法者完全可以在法律文本中清楚無誤地加以規定,但是立法并沒有如此的規定,就表明立法者并沒有認為兩人以上共同侵權就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作出明確規定。如同第一種觀點,兩人以上無意思聯絡的共同侵權,也可能存在每一人排放污染造成了一定的損害,但不是整個損害,每人的損害相加導致同一損害,此時,如果能合理估算每個當事人的排放量,每一責任就無須承擔連帶責任,而是按份責任。
從以上可以看出,對于六十七條的孤立理解,割裂了一般性和特殊性的辯證統一,《侵權責任法》第八至十二條是關于共同侵權的一般性規定,而第六十七條是關于環境侵權的特殊規定。不能孤立地僅理解成按份責任或連帶責任,而是應當以數個環境損害行為間的關系為基礎,結合八至十二條整體地加以分析。
3.2 整體地看待八至十二條以及六十七條
很明顯,如果多個責任人在造成場地污染上存在共同故意,那么共同侵權成立,應當承擔連帶責任,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在主觀上存在共同的非難性。對于多個責任間并沒有意思聯絡的情形下,如何承擔責任,竺效教授給出了很好的思路,將數人環境侵權行為分為聚合危害行為、加算危害行為、疊加危害行為和擇一危害行為。對于聚合危害行為,由于各個行為已經單獨構成損害,應當依據侵權法第十二條規定適用連帶責任;對于加算危害行為,適用按份責任;對于疊加危害行為,由于單個行為均無法造成最終不可分的損害,也適用按份責任;對于擇一危害行為,由于無法明確具體侵權人,所以符合共同危害的規定,應適用連帶責任[19]。
有學者根據數個行為人之間的關聯度、數個行為之間的關聯度、數個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關聯度、是否存在混合過錯等因素,將無意思聯絡數人侵權分成主體強關聯多因一果型、行為緊密結合一因一果型、行為半緊密結合多因一果型、行為相對松散全責性多因一果型等類型[20]。第一,主體強關聯多因一果型的無意思聯絡數人環境侵權,數侵權人應對其損害結果承擔連帶責任。第二,行為緊密結合一因一果型的無意思聯絡數人環境侵權,各侵權人應當承擔連帶責任,但受害人有重大過失的除外。第三,對于行為半緊密結合多因一果型的無意思聯絡數人環境侵權,可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2條的規定。第四,由于行為相對松散全責性多因一果型的無意思聯絡數人環境侵權中的每一加害人的行為均足以造成全部損害,也即每一行為都能獨立地構成侵權,在對外責任即責任方式的確定上應對應適用《侵權責任法》的第11條的規定,即: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每個人的侵權行為都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21]。
該學者的分類標準和類型劃分對于認識數人之間、數個行為對于同一損害的責任認定起著一定的作用,但是其局限性也明顯。首先,劃分標準過于繁瑣,導致將原本可以適用其他法律原理來處理的案件也包含進來,反而增加了類型的復雜程度。如所謂緊密型一因一果關系,實質上并不適用數人侵權的原理,而是可以直接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的法理進行處理,母子公司間實際上是同一侵權人。其次,所謂半緊密結合多因一果關系,結合的標準主要考慮行為間的關系,不如直接以行為間關系來分類簡單明了。最后無法將共同危險行為納入類型劃分中。
4.1 連帶責任或按份責任的責任內容
從以上可以看出,我國立法和法學理論上,對于環境損害并沒有一概要求承擔連帶責任,在有些情形下,責任人只需要承擔按份責任。即使在承擔連帶責任的情形下,責任主體在承擔連帶責任后,仍可以向其他責任人進行追償,每個責任人只需要按照排放物種類、排放濃度進行責任承擔,也就是說,不論按份責任還是連帶責任,每個責任人承擔的是與其對環境損害貢獻相應的責任份額。在數人承擔責任的情形下,有學者認為,在數個責任人之間進行責任分擔,責任類型有以下三種:最終責任、風險責任和程序責任。學說上普遍將賠償義務人應該向賠償權利人承擔的與最終賠償責任相等的責任部分稱為“最終責任”。將超過最終責任部分而實質上是承擔了受償不能風險的賠償責任部分,稱為“風險責任”。程序責任主要包括“查明全部責任人的負擔”、“提起追償或者分攤訴訟的負擔”和“順位利益”三個方面[22]。
盡管無論是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責任人可能最終承擔的是與其責任相應的份額,但是否如全國人大的立法室所解釋的那樣,各責任人承擔按份責任,其實兩者之間還存在著區別:一是連帶責任是一種風險責任的分配方式,它將風險責任配置給責任人,政府在清理場地后,對責任人提起追償之訴,不管責任人的責任比例如何,其都要承擔全部的賠償責任,從而能使政府有充分的資金進行場地的清理。但是責任人在追償后,并不能全部從其他責任人處分攤資金,因此被告承擔著風險責任。對受償不能風險的分配是連帶責任形態最主要的作用[23]。而按份責任下,責任人無需承擔這種風險責任。二是連帶責任將程序責任分配給連帶責任人,政府或受害人只需要向其中任何一個人追償即可以獲得追償,訴訟成本和風險大大降低;在按份責任下,受害人或政府需要逐一向責任人進行追償,并且還存在可能無法查明責任人或責任人沒有清償能力,大大增加了訴訟成本和責任風險,對于政府及時收回修復費用是不利的。三是適用連帶責任大大降低了政府或受害人的程序責任,在適用連帶責任的幾種情形中,如果事先要求原告在提起訴訟時,舉證證明每個責任對于環境損害的貢獻比例是十分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在政府的追償之訴中,程序責任被分配給被告,被告舉證不能,就要承擔連帶責任。在分攤之訴中,由原告承擔程序責任,如果原告無法證明每一被告的責任,那么原告就無法讓被告承擔責任。
4.2 應整體地看待六十七條和八至十二條的關系
對于六十七條和八至十二條的關系,應該采取整體地解釋,這是因為,環境侵權是侵權的一種形態,侵權法關于數人侵權的一般規定當然適用,從六十七條規定的文字本身來看,其中并沒有關于按份責任或者連帶責任的規定,因此對于侵權人對外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應該結合八至十二條的規定,六十七條是數個侵權人之間內部責任的分擔。當然,這里環境侵權不僅是對他人人身財產的損害。
對于數個責任人之間,到底是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需要根據數個責任人主觀上有無意思聯絡以及數人之間行為的關系進行分析。如果數個責任人間主觀上存有故意或過失,特別是對侵害環境的后果明知而且主觀上有共同謀劃的環境侵害行為,應當要承擔連帶責任,此種連帶責任體現的既是對受損害的環境保護,也體現對當事人的非難性。
實踐中還有另一種情形,即數個責任主體并沒有意思聯絡,但是其行為結合卻造成了同一個損害,此時該行為人間應該如何承擔責任?竺效教授關于無意思聯絡數人侵權的行為類型是具有可操作性的思路,但是竺效教授在環境加算行為類型中沒有區分量的加算和質的加算,量的加算是指單個加害行為在量上均不足以造成環境損害的發生,質的加算兩個或兩個以上無過錯聯系的加害主體的單個加害行為在性質上均不足以造成環境損害的發生,只有當這些單個主體結合在一起發生相互作用,使污染相對于單個排污行為產生實質性的變化時,才造成不可分割的損害。并且,無論是量的加算和質的加算,均適用侵權責任法第十二條,承擔按份責任。這種思路沒有認識到質的加算和量的加算之間存在的區別,也沒有充分認識到不同物質混合產生新的物質所造成的污染。
有學者將質的加算劃分為緊密型——因因果類型,承擔連帶責任;而量的加算則承擔按份責任。本文認為,量的加算和質的加算不能歸入同一類型,質的加算中,不同物質間存在互補關系,因為在量的計算中,對于超過環境自凈能力的排放,由于當事人排放的是同一種物質,因此,當事人只需以排放量作為承擔責任的依據。但是在質的加算中,數人間排放的物質經過化學反應而產生新的污染物,無法依據排放量來確定每一責任人對于新的污染物的貢獻程度,任何一種物質對于污染物必不可少,也無法區分哪一種物質對于污染的貢獻大,此時無法區分每個責任人的責任份額,應承擔連帶責任。因此,應將數人無意思聯絡的數個行為分成:環境聚合行為、環境加算行為、環境互補行為、環境擇一行為和環境累加行為。
確定上述行為間關系,確定對外責任的基礎上,對于數個責任人間內部責任分擔再依據《侵權責任法》第六十七條的規定進行,最終達到在各個責任人間公平地分配最終責任,實現分配正義。
如上可以看出,對于數人間造成環境損害的行為,雖然并不需要絕對地承擔連帶責任,但是畢竟在大多數情形下適用連帶責任。在《常州市環境公益協會訴儲衛清、常州博世爾物資再生利用有限公司等土壤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案中,原告常州市環境公益協會請求法庭判令被告儲衛清、博世爾公司、金科公司、翔悅公司、精煉公司等一并承擔土壤污染的賠償責任。本案中,儲衛清非法處置油泥、濾渣,是污染直接行為人,其他四家公司在明知儲衛清行為非法的情形下,或者為其提供危險廢棄物的經營資質,或者為其提供場所,或者將危險廢棄物交其處置,從而導致污染的產生和損害結果的出現。在該案中,儲衛清與其他四公司之間主觀上存在明顯的聯絡,且在客觀上,這些主體的行為相互結合才導致同一損害的后果,因此他們要承擔共同侵權的連帶責任[24]。
美國雖然規定連帶責任,在《超級基金法》的司法實踐中,如果被告能夠證明損害是可分的,能證明有充分的基礎在多個責任人間進行分擔,被告無須承擔連帶責任。也就是說在舉證責任上應該實行舉證責任倒置,由責任人證明數個污染行為人之間的責任份額可以分開,無須承擔連帶責任,特別是責任人能證明數人之間的行為間屬于累積因果關系,而不是重疊、擇一、互補或者加算因果關系,這樣既能實現及時的讓污染者負擔的目的,也能避免不公平發生。我國現行《侵權責任法》規定污染者應當就法律規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已經賦予被告避免連帶責任的可能,但是需要對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進行細化。如在《李良福等訴殷世坤等土地相鄰污染糾紛案》中,由于被告所養之牛排出的糞便污染了原告的土地,法院認為被告應承擔舉證責任,三被告中一人證明牛糞與土地污染不存在因果關系而免責,另外兩被告舉證不能而承擔連帶責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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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朱文婷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02.032
D 922.68
A
1004-0544(2017)02-0179-010
翁孫哲(1980-),男,浙江永嘉人,法學博士,浙江警察學院法律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