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隆文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中原與儒家思想的形成
陳隆文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以河洛為核心的中原地區對于儒家思想的形成產生過重大作用。西周初年周公在洛邑“制禮作樂”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基礎,周公思想為孔子創建儒家學派提供了基本資料,并且規定了儒家學派未來的發展方向,中原河洛大地與鄒魯一樣都應被視為中國儒家思想的起源地。
儒家思想;周公;中原;制禮作樂
周公生活于殷周政治交替之際,他一生歷經了西周文、武、成三代王。周公既是西周奴隸制王朝的開國元勛之一,又是穩定完善西周政權和政治體制的重要政治家,同時他還提出了許多寶貴的政治哲學思想,這些思想超過前人,影響后世,并為孔孟等儒家學派所繼承。因此,周公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大政治家、大思想家[1]。在夏、商兩代已有的政治成果的基礎上,周公通過“制禮作樂”完成了對西周政治文化的改造,極大地推進了西周政治文化和政治思想的發展。影響中國社會深遠的儒家思想就是建立在周公所開創的西周政治文化基礎之上。孔子曾說:“周監于三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無論是孔子還是以后的孟子、荀子無不推崇和追懷周公,而周公在洛邑的“制禮作樂”則毫無疑問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基礎。
在周武王滅商的過程中,周公作為武王之“輔翼”發揮過重大作用,故《史記·魯周公世家》說:“及武王即位,旦常輔翼武王,用事居多。”[2]但克殷后不久武王即病亡,周公拒絕了武王要其繼承王位的提議而是“攝行政當國”,輔助幼小的周成王。按照文獻的記載,周公攝政以后“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致政成王”。關于周公攝政期間對西周初年政治穩定所發揮的重大作用,《史記·周本紀》中也有記載:“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周,公乃攝行政當國。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與武庚作亂,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開代殷后,國于宋。頗收殷馀民,以封武王少弟封為衛康叔。晉唐叔得嘉谷,獻之成王,成王以歸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討之,三年而畢定,故初作大誥,次作微子之命,次歸禾,次嘉禾,次康誥、酒誥、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3]按《史記·周本紀》所說“救亂”應是指周公“攝行政當國”而言;“克殷”是平定了殷遺武庚與管叔、蔡叔的叛亂;“踐奄”則是消滅了奄、徐夷、淮夷、蒲姑等東夷族的叛亂;“建侯衛”則是周公首創分封制,將自己的可靠力量分封于各個戰略位置重要的區域,以達到藩屏周室、控制全國的目的。
除了上述救亂、克殷、踐奄、建侯衛以外,周公對于西周政治新格局的最終形成和夏商以后中國傳統政治文化的全面總結也做出了重大貢獻。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營成周”,并在成周“制禮作樂”。《史記·周本紀》載:“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卜申視,卒營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3]司馬遷記載得很清楚,早在武王時期,周初的政治家就考慮在中原地區洛邑興建新都的問題,周武王對此問題的考慮甚至達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到周公時開始在“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的中原河洛一帶營建新都。由此看來,成周洛邑自成王五年開始興建,自七年周公“又復卜審視”。《尚書》中的《召誥》《洛誥》《多士》都是這段時間的作品。成周的營建對于周朝統一大業的完成和西周政治新格局的最終形成具有重大意義。楊寬先生認為東都成周的營建至少有以下四個方面的價值:其一,建設成周是為了居住許多周貴族,而且可以監督、管理并利用遷居東郊的殷貴族,從而鞏固周政權。其二,成周的建成使得兩都京畿連成政治中心區域,有利于加強對全國的統治。其三,成周是全國貢賦與倉儲的中心,并進而成為全國經濟的中心。其四,成周是諸侯貴族舉行“殷禮”的地點,所謂“殷禮”是會見大臣和對上帝、祖先大獻祭的禮儀,具有對群臣獎勵、督促與考核的作用[4]。楊寬先生特別強調成周洛邑是周代舉行群臣大會和共同大獻祭的“衣祭”或“殷禮”的所在地。楊寬先生認為:自從成王在成周“肇稱殷禮”以后,此后成周便成為舉行殷禮的主要地點,都由主持東都政務的輔佐大臣主持。當周公奉命為“四輔”、開始主持東都政務時,就曾舉行這種殷禮[4]。成周洛邑營繕完成,周公便在新邑開始“制禮作樂”。即所謂“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根據現存文獻資料來看,周公“制禮作樂”是在中原的成周洛邑完成的。《尚書·大傳》曰:“周公……營洛以觀天下之心,于是四方諸侯率其群黨各攻位于其庭。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猶至,況導之以禮樂乎?’然后敢作禮樂。”這說明周公“制禮作樂”是在合天下諸侯營建洛邑之后。除此之外,《尚書·洛誥》中的記載明確告訴我們周公在新都洛邑“制禮作樂”,不僅是他個人對西周新政權的重大貢獻,而且“制禮作樂”本身也是奉周成王之命所為。《洛誥》主要記載周公與成王的對話,周成王在新都洛邑營建完成之后請周公繼續居洛治理東方并完成“制禮作樂”的大事。(周成)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后,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祗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這段話的意思是成王說:“周公啊!我就要返回,在宗周鎬京親政,請您留守洛邑。現在四方沒有完全治理好,宗人主持的禮儀也沒有完成,您的大功還未告成,您還要繼續監督我們的百官大臣,安定好文王武王從上帝那兒接受的臣民,統率周朝的輔佐大臣們。”成王又說:“周公啊!您留下吧,我要回去了,您要迅速恭敬地努力主持大政,您不要再拒絕我了,我只有不懈怠地學習政務,您只有不廢棄大法,主持政務,四方民眾才會世世代代地朝享我們。”[5]曾云乾在《尚書正讀》中認為此節“成王在洛,受攝政復辟之命。欲即大位于周、命周公留后監師制禮之言也”[6]。由此看來,周公在新都洛邑“制禮作樂”,用新的制度規范肯定和完善了西周初年剛剛建立起來的統治秩序,此舉不但標志著西周的國家體制走上了正軌,上層建筑初步完成,也標志著我國的早期國家上了一個新臺階[7]。
關于周公“制禮作樂”的具體內容,有的學者認為就周禮而言,概括來講,應該包括三個層次的內容:其一是“禮義”。其中禮是對人們社會行為的規范,主要靠內力而不是外來的強制,在這種前提下,諸如忠、孝、仁、義等成為禮的重要標準。周禮是周代宗法的基礎,在宗法制度中的“尊尊”和“親親”是兩條根本原則,然而,周禮之中更重親親,后及于君仁、臣忠。周禮的這種由孝及忠,由人倫及于君臣的特質應該說是由周公奠基而成的[8]。其二是禮儀或禮節。這是關于禮的具體的制度規定,是禮的物質方面。周代的禮樂制度可大體分為吉、兇、軍、賓、嘉五大方面,細分之,有所謂“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之說,真可謂“繁文縟禮”。大而至于政治、軍事,小而至于衣冠、陳設,無不有義[8]。其三是禮俗。禮起于俗,但禮并不能等同于俗,禮俗本身也有兩個層面:一是對于前代舊禮的因循,二是周人本身的社會風俗與道德習慣[8]。楊朝明先生從禮義、禮儀或禮節、禮俗等方面分析了周公“制禮作樂”的具體內容,但我們想強調說明的是周公“制禮作樂”對于西周以后中國古代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及決定性作用,恐非僅從上述方面所能闡釋清楚的。
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禮作樂”應是一項創新的制度,在這一過程中,周公采擷前代政治文化的合理成分,并對現行制度中不合時宜的因素進行了變革和創新,從而把“禮”“樂”這一套制度進行綜合整理、升華,推廣到政治生活中去,形成一種制度,被固定下來,以適應周初王權政治形勢發展的需要。在“制禮作樂”的過程中,周公經過了艱苦的思考。《孟子·離婁下》說:“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以待旦。”意思是:周公在“制禮作樂”中想要兼學夏、商、周三代君王的善政,其中如有不適合當時情況的,周公便夜以繼日思考,等思考周全了,到天亮時便馬上付諸實行。周公“制禮作樂”的核心就是明尊卑、貴賤,達到“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地位等級的差別。《大戴禮記》曰:“諸圣王明義,以別貴賤,以序尊卑,以體上下,然后民知尊君敬上,而忠順之行備矣。”《大戴禮記》又曰:“王者太祖,諸侯不敢懷,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別貴始德之本也。郊止天子,社止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別尊卑。”從而達到其鞏固統治的目的。故《禮記·王制篇》又曰:“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周禮·地官·大司徒》曰:“一曰,以祀禮教和,則民不茍。二曰,以陽禮教讓,則民不爭。三曰,以陰禮教親,則民不怨。四曰,以樂禮教和,則民不乖。五曰,以儀禮辨等,則民不越。”《禮記·曲禮》也從道德仁義、風俗辯訟、君臣上下、師生關系等方面進行了闡釋,這都說明周公“制禮作樂”的內容之豐富。周公所制定的這一套禮樂制度應用范圍是非常廣泛的,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各個方面,幾乎囊括所有的意識形態。所以周禮在周代是“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的政治制度,是從上到下都必須恪守、一切政治活動都必須遵循的根本大法。因此,周公“制禮作樂”是在全社會范圍內樹立了意識形態和行為方式的新準則,而周公“制禮作樂”的真正意義,則是把禮儀制度推廣到政治社會生活中去,把禮樂作為社會各項活動和道德行為的準則,用這些規定去規范教育廣大人民,為鞏固其周初的政治服務。因此,周公“制禮作樂”是起著總結、開拓、創新、改造的作用的[9]。不僅如此,周公在洛陽的“制禮作樂”不僅使中華禮樂文化粲然齊備,而且還在以后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成為中國古代國家和社會的制度性規定,影響并主導了整個國家的政治生活和社會習俗,這一點我們不能忽視。
包括周公思想在內的西周初年政治文化對后世孔孟儒家思想的形成產生了重大影響,孔孟等儒家學派的思想家從周公這里吸取了西周政治文化的思想營養,并最終創立了中華民族思想和文化核心——儒家學說。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周公在洛邑的“制禮作樂”,便不會有儒家思想的產生,周公當然是儒家學說的奠基人,“制禮作樂”是儒家學說的開山之舉,河洛大地是儒家學說的發源地[7]。
周公思想和西周初年的政治文化對儒家學派的孔子和孟子的影響幾乎是決定性的。按《史記·孔子世家》所載,孔子生于魯昌平鄉陬邑[10]。楊伯峻先生《論語譯注》中說孔子所生的魯昌平鄉陬邑就是今天山東省曲阜縣東南十里的西鄒集[11]。孟子也是鄒人,按照《孟子·盡心下》的說法:孟子與孔子“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意思是孟子的家鄉離孔子的家鄉是非常近的,也就是說孔孟都生長在春秋魯國。
西周初年受封于魯國的正是周公及其后裔伯禽,這在《左傳》定公四年有較明確的記載:“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藩屏周……分魯公以大路、大旗……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昊之虛(墟)。”《詩·魯頌·閟宮》:“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于魯。大啟爾宇,為周室輔。乃命魯公,俾侯于東,賜之山川,土田附庸。”《史記·周本紀》:“武王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管蔡世家》:“武王克殷紂,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旦于魯,而相周為周公。”《魯周公世家》:“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虛曲阜,是為魯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魯。”
因此,綜合各種文獻來看,西周初年周公先受封于河南魯山,魯山之地應在今河南平頂山市魯山縣境內,后周公子伯禽以“周公后”又徙封于山東曲阜。故《說苑·至公》中記載,南宮邊子曾對魯穆公說:“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龜曰:作邑乎山之陽。賢則茂昌,不賢則速亡。”這里的“山”乃指泰山,“山之陽”即泰山之南。如果《說苑》的說法可信,那么被封于曲阜者雖為伯禽,但城址的選擇還是周公卜定的[8]。《左傳》文公十八年借季文子之口記載了周公“制禮作樂”的史實:“先君周公制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事民。’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常,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奸之用,為大兇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季文子是魯之世家子,魯為周公子伯禽的封國,季文子生活在春秋之時,距西周初年很近,這應該是可信的事實。不僅如此,《左傳》定公四年還記有魯國初封時的“禮樂”盛況:“分魯公以大路、大旗,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丑類,以法則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職事于魯,以昭周公之明德。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虛。”由此看來,魯國受封與其他諸侯受封,其政治地位完全不同。魯國受封時擁有“夏后之璜”,按《禮記·明堂位》所說“大璜,天子之器”,“夏后之璜”應該是夏代王室的重寶,是其他封建國家所不易得到的禮器。因此,《禮記·明堂位》說:“凡四代之器、服、官,魯兼用之,是故,魯,王禮也,天下傳之久矣。”這說明受封后的魯國是周禮和周文化傳承的中心所在,所謂“周禮盡在魯”即指此而言。作為宗周禮樂文明嫡傳的魯國,與它的近鄰齊國在以后的國家發展方向和道路上是完全不同的,魯國遵循西周傳統,齊國則“舉賢而上功”,于是歷史上遂有“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的概況。“道”也就是宗周的禮樂文明,以德、禮為主的周公之道世代相傳,春秋末期遂有孔子以仁、禮為內容的儒家思想。宗周—春秋、周公—孔子,構成長期以來儒家思想的完整體系,齊、晉之地是為法家思想的搖籃。儒禮與法家之法相互滲透。周書《呂刑》即把威儀與刑法作為一體,因之魯國實為宗周文化之正統,而齊、晉為其“小宗”,“周禮盡在魯矣”,道出當時的真實情況[12]。因此,就整個儒家學派的源流來看,西周初年,周公在河洛地區的“制禮作樂”為春秋孔子創建儒家學派提供了基本資料,并規定了儒家未來的發展方向,而孔子汲取了周公與西周初年以來的中國文化營養,創立了儒家學派并成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到了戰國時代,孟子繼承周公、孔子的政治主張,又有更多發揮和闡釋,使儒家學說的內容更加豐富并不斷發展成為中華民族思想和文化的核心和主干。因此,儒家思想與文化的源頭在中原河洛大地,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禮作樂”對儒家思想的產生和儒家學派的形成起到了決定作用。
包括孔孟在內的儒家學派對周公及其在成周洛邑“制禮作樂”的文化創新都極為推崇。如果將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禮作樂”視為儒學的源頭,那么春秋戰國時代孔孟等儒家學派的代表,在這一時期對于周公及其文化創造的追懷,則賦予了洛邑“制禮作樂”更深刻的文化和思想意義。
春秋戰國時期,已是“禮崩樂壞”的時代,“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13]。在這種“禮崩樂壞”之時,孔孟仍然醉心于“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說:“祖述者,遠宗其道。憲章者,近守其法。”[14]這里的“文武”或言“周文”,實則指周公之“制作”[15]。孔子年青時以知“禮”而著稱,他“入太廟,每事問”[11]。這里的太廟就是周公廟。太祖周公是魯國的開國受封之君,太祖之廟即是太廟,孔子到了周公廟中每做一事都要發問是否合禮儀。因此有人便說孔子不懂禮。孔子聽到這話后便說:“這才是禮呀。”[11]孔子把周文王看作西周政治文化的代表,又把自己作為文王、周公的繼承人,孔子在匡地(今河南長垣縣西南十五里)被拘禁起來,他自信地說:“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禮樂文化不都體現在我身上嗎?上天若是想要消滅這種文化,那我也不可能掌握這種文化了;上天若是不要消滅這種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樣呢?”(“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11])孔子十分自信地把自己視作西周政治文化的繼承人。孔子認為夏、商、周三代的圣王都是能夠直道而行的人,因此是值得稱贊和仿效的,故《論語·衛靈公》說:子曰:“吾之于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11]在禮崩樂壞的時代,孔子一直主張恢復西周初年的“文武周公”之政,他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11]意思是假若有人用我,我將使文武周公之道在東方復興。他還說:“周朝的禮儀制度是以夏、商兩代為依據,然后制定的多么豐富多彩呀!我主張周朝的(禮儀制度)。”(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11])孔子晚年多病,身體狀況不斷下降,當他感到自己的不斷衰老時感嘆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意思是我衰老得多么厲害呀!我好長時間沒有夢見周公了[11]。在孔子的弟子子貢看來,孔子一生汲汲于文、武、周公之道。孔子是文、武、周公之道在人間的繼承者。“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11]并欲以之挽世衰于既倒,其偉大情懷所致,深深純化了周公之禮,使其臻于華夏文化空前的高度[15]。
戰國時代的孟子繼承了春秋孔子的思想主張并在其基礎上有所發展。孟子推崇孔子,他認為孔子是“圣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16]。他還說:“圣人之于民,亦類也。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勝于孔子也。”[16]孟子自認為是孔子的忠實信徒,依他個人所說:“乃所愿,則學孔子也。”孟子出生時,孔子已經故去了將近100年,孔子的弟子也已無活在人間者,對于孔子的學說,孟子曾云“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其中“私淑”從孟子的介紹中可知未必為名士或孔子的嫡系子孫。在《荀子·非十二子篇》把子思與孟軻列為同派,因此孟子學說可知是出于子思的。至于《史記·孟荀列傳》說孟子“受業子思之門人”,這也是合乎道理的[16]。在《孟子》一書中,堯、舜、湯、文、武、周公至于孔子的“圣人”傳統顯然是一脈相承,而且一代勝過一代,到孔子是最盛的,所以孟子說:“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余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而。”[16]這是儒家“道統”的最早表述。唐代大文學家韓愈在《原道》中更是說:“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很顯然在后世的儒家看來,孔孟的“道統”應是繼承文、武和周公而來。戰國時代的孟子不僅尊孔而且也崇敬追懷文王、武王和周公。《孟子》書中提到周文王35次、周武王10次、周公18次,其中常將周公與周文王、武王并稱,《孟子·公孫丑上》說:“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猶未洽予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后大行。”意思是周文王的壽命和德行都很長,但是他推行德政還未能周遍于天下,武王、周公繼承了他的事業,之后才大大推進了王道。在孟子眼中,周公是一位知錯能改的君子,“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16]。周公這樣的圣人也會犯錯誤,但有了過錯就隨即改正,當他改正的時候老百姓都會個個抬頭仰望。孟子堅信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制禮作樂”的文化貢獻,《孟子·離婁下》中說:“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意思是周公在“制禮作樂”時想要兼學夏、商、周三代的君王,來實踐禹、湯、文王、武王所行的勛業;如果有不合于當日情況的,抬著頭思考,白天想不好,夜里接著想;僥幸地相通了,便坐著等待天亮(馬上付諸實行)[16]。在“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的戰國之際,孟子認為“邪說誣民,充塞仁義”。因此,他主張正人心、滅邪說,并且反對偏激的行為。《孟子·滕文公下》中載:“昔者禹抑洪水而平天下,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以承三圣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16]在這里孟子以“圣人門徒”自居,立志繼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事業,體現了孟子“舍我其誰”的高度社會責任感。
春秋戰國以后,孔孟儒家學派對周公“制禮作樂”和西周初年文、武時代政治文化的追懷和推崇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了孔子到成周洛邑向老子“問禮”之事,老子當時是“周守藏室之史”,索隱說:“藏室史,周藏書室之史也。”[17]老子掌握并管理著西周以來藏于洛邑的王室典籍,孔子到中原河洛“適周”“問禮”于老子,很明顯具有文化上的尋根意義。
在洛邑的“問禮”對孔子來說收獲和感慨是頗為豐贍的。“洛陽問禮”不僅能夠使孔子在周公“制禮作樂”的起源地真正地感受了西周以降的禮樂文明的遺跡,而且河洛之行和與老子對禮的討論,使孔子發出了“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的由衷感嘆。有的學者認為孔子晚年刪詩定禮,整理六經,正是基于他“吾從周”的文化使命感。《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刪詩定禮”時說:“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10]
在刪詩定禮的過程中,孔子以強烈的使命感力圖在“道術為天下裂”的社會困境中,以西周初年“禮樂之明”為核心,重新凝聚起一種新的文化體系。故《史記·孔子世家》又說:“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后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周監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10]由此而見,在春秋戰國之際,孔子的“洛陽問禮”使得儒學吸納了鄒魯、河洛文化并以新面目出現,具有鄒魯儒學文化溯源的意義。在“道術為天下裂”的歷史背景下,孔子及傳承者擔當著河洛文化與鄒魯文化構建的責任,而“刪詩成禮”成為河洛文化發展的關鍵轉折。此后鄒魯文化和河洛文化的結合構成了儒學發展的內容,河洛文化展現了新的歷史形態,儒學也由此確立了其后兩千年中國主流意識形態的主導地位(郭樹偉,2015)。因而中原河洛大地同樣是中國儒家思想的起源地和開山處。
總之,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儒家思想對中國、東亞乃至全世界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生活于殷周政權交替之際的周公為儒家思想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礎。周公不僅是西周奴隸制王朝的開國元勛,而且也是穩定并完善西周政權和政治體制的重要政治家,他所提出的許多寶貴政治哲學思想都為后世儒家學派所繼承。春秋戰國之際,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的思想家從周公這里汲取了西周以降的政治文化思想營養,并進一步創新發展,作為中華民族思想和文化核心的儒家學說便由此產生。后世學者對周公包括其在成周洛邑“制禮作樂”的文化創新都極為推崇,所以周公在河洛地區的“制禮作樂”可以說是儒家思想之濫觴。因此,如果把周公在西周初年在成周的“制禮作樂”視為儒家思想的開端,那么春秋戰國時代孔孟等儒家學派思想家在這一時期對于周公及其文化創造的追懷、整理、繼承與發展不僅賦予周公洛邑“制禮作樂”更深刻的文化和思想內涵,而且也預示著在儒家思想的最終確立與形成過程中,中原地區作為儒家學說的根源性地位更是不可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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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真 明
陳曲
B222
A
1007-905X(2017)01-0117-06
2016-10-20
河南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優秀學者資助項目(2015-YXXZ-21);河南省高校科技創新人才支持計劃資助項目(2013-07)
陳隆文,男,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河南省特聘教授,主要從事區域文化地理和中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