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松
(吉林大學 行政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政治文明研究
觀念、話語、修辭:政治科學中建構制度主義的三重取向
馬雪松
(吉林大學 行政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近期的發展受到社會學、語言學較多影響,在處理結構和能動性關系問題與制度變遷的內生解釋問題時更傾向以建構性而非結構性或因果性的動態視角思考相關理論命題和動力機制。建構制度主義以此為契機成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新興流派,但其內部包含各異的研究取向。通過借鑒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觀念分析、話語分析、修辭分析的有益成果,汲取社會學、語言學特別是組織理論的洞見,建構制度主義能夠將觀念、話語、修辭進一步內化為其理論演進的關鍵取向。
建構制度主義;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觀念;話語;修辭
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自20世紀80年代正式興起以來,在其演進歷程中持續拓展了制度分析的理論前沿,并就來自社會科學不同學科和研究領域的爭鳴商榷及質疑批判進行系統而深入的反思,由此逐漸成為當代西方政治科學研究的主導范式。綜合審視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發展趨勢,可以發現各流派特別是其中活躍的研究者相較早期階段而言,呈現出愈發高漲的身份自覺意識、兼容并包的理論建構取向以及不斷累積的現實解釋能力。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政治科學中的建構制度主義從各流派分庭抗禮的格局中脫穎而出,并在推進新制度主義研究領域擴展和內容深化方面取得可觀成就。本文避免將建構制度主義簡單理解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新近產生的第四個流派,而是從當前新制度主義各流派演進發展的結構及問題出發,考察建構制度主義得以確立的原因和機理。在此基礎上,本文意在論證通過借鑒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觀念分析、話語分析、修辭分析的有益成果,汲取社會學、語言學特別是組織理論的洞見,建構制度主義能夠將觀念、話語、修辭進一步內化為其理論演進的關鍵取向。
近幾十年來,當代社會科學整體上經歷了語言學及社會學研究轉向的洗禮,政治科學的各個分支也不同程度受到建構主義研究路徑的浸染。通過反思理性行動和因果關聯等問題,政治學者圍繞社會歷史中的文化現實和意義關聯進行探索,揭示了觀念認知、價值規范、利益偏好、身份認同的社會建構性質,主張建構性(constructive)相較因果性(causality)而言所具有的重要地位。有學者從這個意義上指出,“建構主義在政治科學中的地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牢固”。[1](p82)
對新制度主義政治學來說,建構制度主義(constructivist institutionalism)這一術語被正式提出,可以追溯到2002年政治學者關于建構主義同國際制度研究對話前景的探討。瑞塞認為建構主義同時關注適宜邏輯和論述邏輯,前者重視規則對行為的引導以及文化腳本的作用,后者重視協商和溝通的功能。[2](p597)海伊在2001年提出觀念制度主義,[3](p193)隨后又將之改稱為建構制度主義。[4](p57)其他政治學者對建構制度主義也做出積極響應,例如彼得斯在2011年為《政治科學中的制度理論》的修訂版增加了“建構制度主義與話語制度主義”一章內容,指出兩者都關注觀念對制度和行為的塑造。[5](p112)歷史制度主義傾向于把建構制度主義連同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一概指為建構制度主義,[6]眾多觀念制度主義者與話語制度主義者也坦言自身制度分析路徑可以歸入建構主義研究傳統。
建構制度主義的研究取向及理論主張與觀念分析、話語分析聯系密切,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在當前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背景下的產生和發展,亦可視為分享建構制度主義研究旨趣和部分內容的特定形式。然而,對建構制度主義的理解不應局限于海伊所界定的范圍,而是應當廣泛借鑒社會科學有關觀念、話語、修辭的制度研究成果,綜合把握建構制度主義的豐富意蘊。基于這樣的思路,本部分嘗試從理論淵源和內在邏輯的角度審視政治科學中建構制度主義得以確立的過程,這也構成了不同思想資源和分析取向在建構制度主義研究框架下交織貫通的前提和基礎。
總體而言,社會理論、分析哲學和國際關系研究為建構制度主義的演進發展持續提供了靈感和素材。其中,伯格與盧克曼借鑒文化人類學、社會心理學的理論內容,論述社會實在兼有主觀意義和客觀真實的特性,知識對個體身份建構以及個體同社會結構互動方面起著重要作用。[7](p186)布爾迪厄和吉登斯關注意義體系與人類行動的關聯,運用慣習概念和結構化理論揭示人類行動如何被建構起來。[8](p133-146)溫特在國際關系研究領域中提出能動者與結構相互建構的觀點,實際上受到結構化理論的啟發。[9]分析哲學家塞爾的社會實在建構論認為能動者運用語詞和行動創造出制度性事實,后者在同人們的互動中產生出構成性規則的結構,該結構“能夠被人們感知并成為能動者自身背景能力的內容”。[10]克拉斯納與卡岑斯坦等政治學者長期從事國際制度和國際觀念的新制度主義研究,他們作為國際關系建構主義理論的領軍人物把觀念、規范、價值因素當作各自研究的關鍵變量,一定程度上也推動了新制度主義研究的建構主義轉向。[11](p269-271)
建構制度主義反映了社會科學建構主義思潮的影響和國際關系建構主義理論的輸出,但新制度主義內部的問題意識和現實關切才是政治學者運用觀念、話語、修辭分析工具推進建構制度主義發展的契機。
一方面,歷史制度主義由于缺乏明確的本體性基礎,同時在處理結構和能動性關系問題上存在明顯缺陷,導致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特別是歷史制度主義愈益關注社會本體性問題,從而為主動認可、接納建構制度主義理論和方法做好了必要準備。具體而言,希倫與斯坦莫在歷史制度主義的奠基之作中提出制度分析應重視結構約束和能動功能的關系問題,認為行動者既是受到歷史進程影響的客體也是發揮能動作用的主體,歷史制度主義和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側重不同的前提假設并代表不同的研究路徑。[12](p7-10)霍爾與泰勒探討了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各流派對話及融合的潛在能力,認為歷史制度主義不同于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由于其在制度如何影響個體行動這個核心議題上兼具理性計算和文化詮釋的分析立場,因而能夠發揮“推進各流派融會貫通的紐帶作用”。[13]海伊與文科特卻對此提出質疑,指出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各自堅持的算計路徑與文化路徑基于兩種相異的社會本體性(social ontology),其間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這意味著歷史制度主義若繼續在算計和文化的立場上游移不定,將無法克服自身隱含的結構主義傾向,甚至會因接受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的個體主義方法論而失去作為新制度主義流派的資格。他們強調歷史制度主義的社會本體性存在于結構和能動性的關聯之中,制度分析不應把這種關聯視為二元對立,而要“從交互的視角闡釋制度的締造者、其他主體和環境之間的復雜聯系”。[14]海伊在2006年出版的《牛津政治制度手冊》中以建構制度主義為題撰寫了專章論文,指出歷史制度主義雖然運用算計途徑的理性行動因素來抵消文化途徑的結構主義傾向,但是把微觀基礎納入制度分析的做法造成了結構和能動性之間的罅隙繼續擴大,這實際上從反面支持了建構制度主義路徑的合理性。[4](p63)
另一方面,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對于從內生角度解釋制度變遷往往力不從心,制度分析呈現出較強的結構約束性和歷史決定論色彩,無法充分說明制度在其形成以后所發生的調適和演變。這促使一部分制度研究者重新思考觀念因素和那些對意義加以闡釋的行動,建構制度主義正是在此過程中凝聚了理論命題并積累了研究方法。新制度主義在分析制度變遷問題時,各流派對政治現象的秩序和穩定、普遍性和一致性、模范和樣式的側重并不相同,但現有制度理論“多從系統外部尋找變遷的源頭”。[15]具體來看,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歷史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把能動性置于制度環境的限制作用之下,它們所界定的制度在不同程度上具有黏性的特點,導致各流派難以有效解釋制度變遷的發生機理。歷史制度主義在這方面尤為明顯,它把制度看作具有規則屬性的常規化實踐,注重制度對人類行動和相關結果的塑造方式,盡管也嘗試采取過程追蹤方法和其他復雜概念描述漸進變遷,但由于“過多關注路徑依賴中的關鍵節點和意外后果而染上歷史決定論的色彩”。[16]因此在承認歷史制度主義長于說明制度如何形成的同時,還要充分認識到它在制度形成以后的變遷情況和動力機制問題上無法令人滿意。在這個意義上,海伊、布利斯、施密特等建構制度主義的骨干力量轉而關注制度中的能動者如何運用觀念和話語對意義進行闡釋,并以此為制度變遷提供合理的替代性解釋。[6]建構制度主義認為行動者頭腦中關于自身處境的看法,同背景結構向行動者策略施加的影響相比,在重要程度上難分伯仲。行動者的動機、偏好、欲求在根本上具有觀念性和規范性特征,因而它們并非只是簡單地反映物質環境和社會背景。這表明政治行動者不會僅僅聚焦于純粹物質利益,他們還看重針對利益所進行的識別及加工從而把自身看法轉化成可供實施的行動方案,在此過程中還會不斷權衡手段和動機的關系。總之,由于行動者的偏好集合和行為邏輯無法從制度環境中推導出來,所以利益可以視為是由社會建構的,制度也因此建立在觀念基礎上,觀念在制度形成以后仍會對制度持續施加影響并產生路徑依賴的作用。[4](p63-64)
從中可以看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部分研究者在處理結構和能動性關系問題上從社會本體性層面理解二者之間的張力,而且以結構和能動性相互建構的動態視角來思考相關理論命題和動力機制,這成為了建構制度主義被確立為新制度主義第四個流派的契機。建構制度主義在政治科學中得以確定,無疑反映了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研究領域和研究內容上的豐富擴展。然而,把建構制度主義定位為新制度主義新興流派的同時,還應該認識到它實際上包含各異的研究取向,很難說建構制度主義旗幟下的制度研究者的共識大于分歧,但他們確實有意就共同關注的理論和現實議題開展對話。因此,如果把建構制度主義看作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內部對制度擁有相近本體性觀點、在一定認同基礎上共享某些可識別的特征、依據不同傳統積極對話的制度研究路徑,這一認識或許更易被建構制度主義者接受。本文接下來將對建構制度主義陣營里自稱為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修辭制度主義的制度研究路徑進行概要介紹,分析這些研究取向是如何內化于建構制度主義當中的。
政治科學中的觀念制度主義(ideational institutionalism)是把觀念與制度予以結合的研究途徑,但其含義及側重在公共政策分析、歷史制度主義、新制度主義政治學三個層次中有所差異。就公共政策分析而言,華裔政治學者余兆偉指出行為主義的意義研究與制度主義的觀念研究均無法確切說明政治觀念向政策施加的因果效應。通過從語言學、社會學、分析哲學尋求理論資源和分析工具,他提出考察觀念本身的因果效應必須運用語言的詞匯和規則分析,理解象征語言和意義闡釋,探討意義在主體間產生的準因果效應,而且特別要關注意義實踐及話語實踐的主體間建構。[17]就歷史制度主義而言,海伊從歷史制度主義角度提出了觀念制度主義的研究大綱,試圖綜合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歷史分析和話語分析,從而追蹤觀念在調節復雜制度變遷方面的作用。[3](p193)就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而言,艾德考克為緩解歷史制度主義內部結構性傾向和觀念性傾向的緊張關系,從比較政治學、政治發展研究、國際關系理論汲取資源而提出觀念制度主義研究路徑,認為它不僅契合政治科學的觀念研究傳統,且有助于在建構主義和觀念研究轉向趨勢下同實用主義、言語行為理論和社會建構理論保持親密聯系。[12](p288-289)
新制度主義政治學之所以格外重視觀念分析,可從理論和現實兩個角度探尋原因。一方面,新制度主義轉向觀念研究可以克服各流派當前的局限性,更好地解釋制度變遷問題,因此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歷史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都不同程度地運用觀念分析制度,并對制度研究中過于靜態和決定論的色彩予以稀釋。[10]另一方面,比較政治經濟學領域的多個新制度主義路徑,在對新自由主義進行經驗分析時由于共同強調觀念而發生交匯。新自由主義作為內容駁雜的制度形式,牽涉形形色色的觀念、社會政策和經濟政策,關注政治經濟活動的各類組織方式,因此新制度主義在分析新自由主義的現實議題和制度對象時,致力于說明各國為何采取新觀念推行不同政策,它們運用不同方式重構本國政治經濟活動的深層原因又是什么。[3](p5)
建構制度主義的中堅學者布利斯把新制度主義的觀念學派同歷史制度主義視為兩種不同的研究路徑,從狹義上認為觀念制度主義的領軍人物主要有海伊、布利斯、坎佩爾、施密特等人,而以觀念分析聞名的歷史制度主義者霍爾則扮演了溝通者的角色。[18](p146)觀念制度主義的分析視角和具體主張不盡相同,卻始終貫穿一致的建構邏輯,亦即以建構主義立場看待觀念分析不同層次上的二元論。這就是在本體性層次上,研究者各自堅持觀念和物質的重要性并據此展開爭論;在認識性層次上,因果邏輯主張觀念通過一定機制安排或自發過程而對政治后果產生影響,建構邏輯主張觀念通過提供話語條件而促成政治事件、行為或效果的發生;在方法性層次上,觀念研究中充斥著形態各異且尖銳對立的定性方法和定量方法。海伊指出建構制度主義觀念分析在研究取向上不是立場堅定地占據一側反對另外一側,也不是穿行其間尋找跨越兩側的捷徑,而是利用上述二元論中的合理成分更好發揮觀念的詮釋作用。[19](p1-3)
觀念制度主義的理論主張集中反映在比較政治經濟學者布利斯與坎佩爾的研究成果中。一方面,布利斯強調觀念在詮釋利益和制度二者關系上的突出作用,觀念分析特別關注政策范式發生更替的危機時刻。他認為觀念賦予利益以實質內涵而且能夠決定新制度的形式及內容,因此要想真正理解制度變遷,必須通過危機時刻和不確定性狀態下能動者的應對舉措來獲知其觀念。[20](p251)危機時刻彌漫的各式觀念往往相互抵牾,其焦點則是舊體制和政策范式的弊端以及化解當前危機的改革藍圖,“能動者據此相互競爭并讓危機敘事發揮建構性作用,從而確立新的制度演化軌跡”。[21]這表明能動者的行動絕非其物質利益的直接反映,而是受到他們對物質利益某種特定看法的驅使,由此可以判定觀念為利益提供了行動的可能性。[4](p68)另一方面,坎佩爾從社會學角度把觀念界定為普遍文化、共享信念體系以及關于特定行動策略和政策方案的看法,他指出以往研究在觀念影響政策后果的問題上,并未提出確鑿證據說明觀念的影響能夠獨立于利益所發揮的效應。歷史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盡管質疑了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對利益的過高評價,但二者在分析觀念本身時仍存在理論上的盲點,因而無法回答不同類型觀念如何影響政策制定這一問題。坎佩爾基于規范和認知這兩種結構性維度以及政策制定的背景和前景這兩類觀念性維度,將觀念劃分為典范、公眾情緒、程式、框架四種類型。不同類型的觀念限制了決策者在政策方案問題上的規范情境和認知范圍,并建構出一系列符號和概念讓政策主張獲得合法性。觀念也會受到政策制定斗爭的影響而發生變遷,利益、資源和權力的復雜關系會在此時顯現出來并不斷發展,從而構成制度內生變遷的解釋基礎。[22](p251)
從建構制度主義的立場來看,觀念分析的理論貢獻主要表現為兩點。一方面,觀念制度主義揭示出觀念的效果取決于它同適宜情境的配合,政治觀念通過恰當表述而具有說服力。觀念分析不限于測度某一變量的作用,而是從架構和布局的角度理解觀念與制度的關系;不限于為觀念模式或制度均衡提供秩序基石,而是關注觀念與制度相互之間的析取、沖突和交匯,以此真切說明政治變遷的機理。[15]另一方面,觀念制度主義擴展了制度研究領域,建構邏輯及動態分析緩和了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側重結構而忽視能動性的傾向。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言,觀念制度主義思考觀念為何引人注目、規范和文化怎樣形成、認同和利益如何建構,以及這些因素通過何種方式影響政治行為,因而同歷史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相比更多強調能動性,引申來看這為觀念分析同別的研究路徑的交匯提供了開放渠道,也為溝通結構和能動性關聯創設了動態化的研究區間。[23]
觀念制度主義同樣遭受不少批評和質疑。布利斯所闡釋的利益被認為在觀念和物質之間依違兩可,觀念分析中的唯物主義余燼會侵蝕建構制度主義的理論基礎;他對危機時刻和不確定狀態的倚重似乎暗示著這類政治情境和激烈沖突一旦闕如,行動者便不能感知自身利益并對其進行調整,甚至他們連事先申明并清晰表達自身利益的能力也不具備;經常把案例描述當作事件解釋,導致因果邏輯和建構邏輯的力量同時被削弱。[4](p68-70)貝爾批評觀念制度主義過多強調觀念結構本身的作用而導致新的結構主義傾向,這一點同社會學制度主義把能動性置于規范限制和社會約束之下十分相似。[6]布利斯不無揶揄地指出一些觀念制度主義者在內生制度變遷問題上摩拳擦掌,拼盡全力尋找那些能夠改變能動者的因素,但對制度究竟發生怎樣的變化始終不置一詞。[24]
話語制度主義(discursive institutionalism)比觀念制度主義、修辭制度主義受到更多關注,不少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者甚至認為建構制度主義與話語制度主義可以相互替代,兩者名稱上的差別僅反映了對于社會本體性和研究方法的不同側重而已,因而都可以作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第四個流派的標簽。比較政治經濟學者佩德森與科杰在2001年最早提出話語制度主義,用來指稱受話語理論和語言分析影響而強調話語效果的制度研究路徑。[3](p6)施密特通過分析歐洲資本主義發展和經濟政策調整指出要想全面說明政治經濟領域的變遷,就不能把視線局限于那些促成政策和實踐的利益,也不能只是關注制度的塑造作用和文化的架構作用;觀念和話語能夠讓人們重新認識利益從而重塑制度和再構文化,對它們的分析則是話語制度主義的基本任務。[25](p8)彼得斯把建構制度主義和話語制度主義當作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最新流派,特別提到施密特話語分析模型中的觀念邏輯主張制度不僅受到觀念的界定,還受到結構之下觀念溝通方式的界定,這一邏輯要比建構制度主義其他研究路徑更具強勢意味。[5](p112)
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對話語分析的重視深植于觀念研究的豐沃土壤中,建構制度主義正式確立之前就有不少政治學者圍繞制度中的話語做出探討。例如,貝茨等人曾把社會科學的分析敘事方法適用于理性選擇制度主義;[26]歷史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考察觀念對政策制定的促進作用,指出觀念除了發揮路線圖式的引導功能,“還能提供符號和論述模式讓這樣的路線圖具有吸引力并被人們心悅誠服地采納”。[22]但是和觀念制度主義相比,話語制度主義受到社會科學話語理論的直接影響,在問題意識和分析工具上留下其深刻烙印。話語理論反對簡單化的行為主義、理性選擇和實證研究方法,認為通過社會實踐而表述和論辯的話語建構了社會實在,意義體系只有依據具體情境才能發揮作用,而且行動者對意義體系亦擁有詮釋能力,所以社會實踐能夠承擔表述功能及論辯功能,這一點同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觀念研究高度契合。[27](p3)與此同時,觀念制度主義在制度變遷內生解釋方面的不足,也讓一部分堅持觀念分析路徑的新制度主義者轉向話語分析。話語制度主義不反對通過觀念分析揭示制度變遷的內生機理,但現有觀念分析并未脫離利益分析的窠臼,或僅僅充當利益選擇機制或均衡切換開關,因此話語分析的意義體現在它更關切各式觀念如何通過話語媒介而彼此溝通并進而導致制度的內生變遷。[28](p109-110)
話語是社會建構主義知識觀和認識論的主要基礎,話語理論本身蘊含建構主義的屬性,話語制度主義在此意義上同樣彰顯了建構邏輯。一方面,就制度本身的建構性而言,較早確立的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各流派都把制度視為約束行動者的外在結構,而話語制度主義受到分析哲學和社會建構主義影響,認為“制度對具有感知能力的行動者而言是內在的,它既是約束行動者的心智及行為結構,又是行動者運用心智及行為創設和改變的建構物”。[29]另一方面,就結構和能動性的關聯而言,話語制度主義認為制度經由話語建構而成,行動本身并未構成制度化過程的基礎,真正起到這一作用的是描述和溝通這些行動的文本,“行動的信息經由文本攜帶而廣泛傳布并最終影響其他行動”。[30]
對于身處社會學或政治學不同學科背景的新制度主義者來說,話語制度主義的理論主張具有明顯差別。一方面,以菲利普與莫霍特拉為代表的組織理論者指出,話語制度主義在轉變實證研究焦點、重構象征和實踐關系議題、再度引入社會語境這三個方面為制度研究增添了理論內容。話語分析并不特別關注制度過程的后果和制度變遷的影響,而是重視制度化進程本身在不同語境中如何顯露出來以及行動者各自扮演的角色;話語分析在制度的構成基礎問題上兼顧象征和實踐的重要性,因為制度一旦缺失行動和意義就不再具有存在價值,而在關注實踐的同時還要考察為其賦予意義的文本活動;話語分析強調社會層面上更具廣泛性的話語構成了組織場域內各式話語的整體格局,對不同層次話語互動的認識有助于深入理解制度化的復雜過程。[31](p715-716)另一方面,施密特從政策分析的角度反復論證話語制度主義能夠成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新興流派的合理性,闡釋觀念和話語在制度變遷方面具有出色的解釋力。觀念是話語本身的實質內涵,話語是觀念傳遞的互動進程,它們分別包括認知性觀念和規范性觀念、協調性話語和溝通性話語兩種類型。對行動者而言,制度兼具外在結構和內在建構的雙重屬性。行動者的自覺意識、自知之明及自我表達能力不僅表現為算計邏輯、歷史邏輯和適宜邏輯,還遵循溝通邏輯并運用話語能力來維系或變革制度。[10]話語制度主義較其他制度研究路徑更為重視包括政治交往和政策制定在內的政治行動領域,身處特定語境下的行動者通過詮釋、商談、審議及正當化論述等活動,把個體思維凝聚為共同思考并轉化為集體行動,“制度變遷在時間演進中隨著觀念和話語的變化而具有動態性和建構性的特征”。[16]
從建構制度主義的立場來看,話語分析除了克服觀念分析固有的缺陷之外,其突出貢獻在于采取了更加動態的視角理解制度變遷,通過關注觀念和話語的解釋力矯正了以往制度研究由于強調均衡狀態而導致的靜態化分析傾向,對公共領域當中行動者話語能力的強調則有利于解釋內生制度變遷的機理與途徑。話語制度主義在現實方面綜合了眾多側重觀念和話語的公共政策分析路徑,在理論方面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增加了溝通邏輯并致力于融合其他流派中的話語分析取向。彼得斯在此意義上指出,話語制度主義在豐富觀念分析內涵的同時強調了觀念作為話語交往產物的非等級結構的特點;話語制度主義關于制度兼有結構和建構雙重屬性的認識,不僅為解釋制度變遷提供了更多可能性,還由于弱結構化的特征而降低了結構和能動性關系問題上的內在張力。[5](p116-126)
在肯定話語制度主義貢獻的同時,建構制度主義陣營內外的很多研究者指出它的不足。施密特曾告誡話語制度主義應竭力避免三種傾向,即偏重觀念和話語而不顧及政治領域中的權力和地位,錯誤認為溝通邏輯的協商活動比算計邏輯的操縱活動更具優勢,以及“忽視歷史和文化因素在觀念表達和話語傳遞方面的作用”。[16]彼得斯指出話語制度主義主張制度創設及存續總是牽涉多重話語,只有當制度達到一定程度的均衡時,其中的普遍觀念才能成為內生偏好的源泉,因此把偏好判定為內生則必須取決于結構要素此時的制度化水平,這也讓話語制度主義在制度中偏好來源問題上的態度總是顯得模棱兩可。[5](p181)拉爾遜質疑施密特的話語概念事實上等同于策略性溝通行動而未涉及話語理論蘊含的意義框架,這讓施密特在拒絕后現代主義話語分析的同時也揖別了與認同及認同形成相聯系的主體化范疇。[32]此外,施密特認為話語制度主義不必如海伊那樣為自身流派確立穩固的本體性基礎,[33](p48)但貝爾批評話語制度主義混淆了制度和觀念的分野而無法為靜態制度和動態制度、內生變遷和外生變遷提供判別標準。[34]
修辭制度主義(rhetorical institutionalism)由組織理論者格林與李媛在2011年正式提出。他們在分析修辭和語言對動機、行動、意義及制度發揮的建構作用時,對組織社會學家阿維森在修辭組織理論領域的開創性貢獻予以肯定,認為他發表于1993年的論文“作為修辭的組織——知識密集型企業以及對模糊性的斗爭”奠定了修辭制度主義的根基。[35]作為北歐批判管理學派的代表人物,阿維森的社會心理學和組織社會學背景使其在斯坦福學派和西歐語言學分析之間確立了理論生長點。他反對從功能主義角度理解知識因素,而是揭示了作為制度化的神話及理性替代品的知識在職業組織中的作用,指出“實在與現象從修辭、符號、相對主義及后現代主義角度審視并無實際區別”。[36]在批判實質主義的組織分析和話語主義的語言分析基礎上,阿維森主張從話語的語用學維度研究組織。[37]格林與李媛由此引申出修辭制度主義這一制度研究路徑,致力于從普遍的語言學分析以及專門的修辭學分析角度,“說明符號實踐的策略運用如何對能動性產生使動性和約束性效應”。[35]
實際上,新制度主義政治學不少重要成果都關注修辭問題。例如,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強調操縱游說在政治議程形成過程中的關鍵效果,指出政治行動者運用修辭性策略活動能夠爭奪議程設定的主導權。[38]話語制度主義把路徑依賴同政治修辭予以結合,提出了“修辭路徑依賴的理論模型來探討政策觀念在論證活動當中為何受到以往政策選擇的限制”。[39]建構制度主義者穆恩認為海伊和施密特均表現出某種認識論傾向,把觀念和制度當作能夠決定行動者見解和隨后行為的認知框架,更多從宏觀角度解釋觀念的情感特性卻很少深入思考話語如何建構觀念和制度,因而難以準確認識觀念和制度在具體情境下的特性以及制度演進的動態進程。在他看來,解決問題的思路在于探索一種后結構主義的制度主義路徑,把制度界定為若干話語實體從而便于理解正式或非正式的制度權力關系,同時通過行動者的論證活動和修辭活動來考察他們之間的具體權力關系及其動力機制。[40]不難發現,后結構主義的制度主義中作為話語實體的制度同修辭制度主義中作為修辭的組織具有相似性,而前者基于論證活動和修辭活動的權力關系同后者策略運用符號的實踐也存在一定關聯。修辭制度主義反映了組織理論的語言學轉向,其本身亦可以歸入建構制度主義陣營,盡管它和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之間的聯系并不密切,而且也未得到后者足夠的重視。
社會心理學和社會語言學構成了修辭制度主義議題設置及分析工具的主要內容,修辭分析在建構制度主義不同研究取向中受語言學影響最深,它對建構邏輯的闡釋也比觀念分析、話語分析具有更鮮明的語言學色彩。修辭制度主義承認話語、認知以及現象過程對社會行動起到了建構作用,并自覺運用語言分析將行動者的能動性重新引入組織理論。對修辭運用和能動性發揮來說,語言的模糊性和偶然性促使人們做出不同選擇,而行動者通過修辭活動所建構出的知識樣式和制度神話也令組織的實踐及信念具有了意義和正當性。修辭活動蘊含的能動性表現為對符號加以策略使用,從主觀經驗角度建構出組織性事實或制度性事實,作為修辭者的行動者不會逆來順受或循規蹈矩,他們積極采取策略且運用修辭來塑造知識形態乃至建構制度本身。[35]
修辭制度主義的研究大綱集中體現在格林與李媛兼具綜述性和開拓性的成果當中。修辭制度主義對分別偏重結構及能動性的制度主義路徑予以批判,認為能動性內嵌于制度結構,主張從修辭學角度思考語言對能動性發揮的約束性及使動性作用。偏重結構的制度主義旨在論述制度的秩序基礎,但在測度或檢驗制度理論時對語言問題和觀念問題不具備說明能力。偏重能動性的制度主義青睞發揮關鍵倡議作用的行動者,他們可以不顧壓力地推行目標或擁有策略性使用語言的技能,但這種實用導向的理解方式往往把符號和語言變量禁錮于經驗公式里面。修辭制度主義試圖保留制度變遷的內生解釋途徑,但不認為能動者有能力按照自己意圖采取行動脫離內嵌約束并改變制度。修辭制度主義從傳統修辭學和新修辭學的差異入手,指出語言和觀念的作用機制。具體而言,傳統修辭學關注人如何運用語詞這一問題,強調說服能夠影響意義并塑造行動;新修辭學則更關注語詞作用于人本身這一問題,強調說服的溝通性質,指出修辭作為認識性話語和象征性實踐能夠把語言、理性、實在和真理串聯起來,這不僅降低了傳統修辭學在能動性問題上的唯意志論傾向,也揭示了語言對思維活動和選擇活動的約束性及使動性影響。在此基礎上,修辭制度主義為制度理論提供了一系列語言分析工具,從話語分析、比喻分析、敘事分析、框架分析角度論述了認知局限和說服活動如何讓語言對行動產生約束性和使動性的效果。[35]
從建構制度主義的立場來看,修辭分析的貢獻主要有兩點。一方面,對社會學制度主義特別是組織理論來說,修辭分析深入思考了它關切的兩個核心議題,即社會價值和文化規范對組織的影響,以及組織同環境之間的交互作用。修辭制度主義運用語義分析及語用分析、說服活動及認知限度這些范疇,闡釋了符號和語詞在意義背景下通過語言交往實踐建構出極富動態性的制度化過程。[31](p31)另一方面,對建構制度主義來說,修辭分析除了為制度分析的建構邏輯提供語言學維度,還延展了話語研究的適用領域。政策研究和政治分析中的話語制度主義將話語視為傳遞觀念的互動過程,但這種強調觀念和互動卻忽視文本和語境的研究途徑并未充分反映話語分析的豐富內容。相比之下,修辭制度主義在話語之外還關注包括比喻、敘事、框架在內的其他語言學分析工具,而且強調語言學分析涉及語言本身、語言運用以及文本生產三個具體領域,指出為了避免陷入話語主義的泥淖,“現實應用研究不能忽略意義體系的作用,而且要對行動者運用語言時所產生的相關效應保持敏感”。[37]
從某種意義來講,一旦把修辭制度主義看作政治科學之中建構制度主義的某種形式或研究取向,它面臨的最大挑戰或許不是來自社會學制度主義或組織理論其他派別的質疑和批判,而是來自新制度主義政治學對修辭分析及其背后的語言學研究的漠視態度。修辭制度主義反映了有意識地對修辭分析和制度理論加以提煉的努力,但它目前顯然更像是一種研究大綱而缺少足夠的案例研究和穩定的研究群體。同政策研究中蓬勃發展的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相比,處在方興未艾階段的修辭制度主義的概念體系和語言學工具也呈現出較大的異質性。然而對于本文的研究主旨來說,如果不去探討觀念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修辭制度主義未來能否兼容互補乃至交融貫通這類宏大問題,而是主要鑒于修辭制度主義在建構邏輯和話語分析上的啟示作用,那么政治科學中的建構制度主義無疑能夠從修辭分析之中不斷汲取有益的發展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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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申 華
D0
A
1003-8477(2017)06-0031-09
馬雪松(1982—),男,政治學博士,吉林大學行政學院政治學系副主任、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吉林大學國家治理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博士后。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的理論闡釋與實踐路徑”(12&ZD058);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當代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理論建構研究”(14CZZ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