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生
(泰州學院,江蘇泰州 225300)
·教育論叢
大學管理:制度建設抑或文化營造
李久生
(泰州學院,江蘇泰州 225300)
一個社會組織的管理離不開制度和文化,制度和文化是組織發展的兩個驅動力,根據組織的生產方式和歷史文化傳統不同,各組織發展動力的側重點則因組織而異。大學是一個文化性組織,以追求真理為己任,學術活動是其基本的生產方式,學術自由、學術自治、學者共同體是其歷盡滄桑的文化基因,沒有學術或學術性就不可能培養出高水平的人才,也不可能有能力為社會提供服務。因此大學的“管理”(極端意義上說,大學的歷史與生存肇啟都表明大學本應無須“管理”,世俗的介入才有了“管理”活動)在制度建設與文化營造方面更應該重視文化營造,制度的制定更應該切合大學文化。
大學管理;制度建設;文化營造;文化性組織;切合
新制度經濟學鼻祖羅納德·H·科斯(Ronald H. Coase)等指出,“中國大學更像一個意識形態無孔不入的行政官僚機構,而不是一個學府。”[1](p250)作為大學人有必要追問和反思:在中國,一所“大學”何以成了一個“行政機構”?一所“學府”何以成了一個“官僚機構”?“大學”與“行政機構”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社會組織的稱謂,它們具有不同的社會屬性及行事方式。邏輯地說,不同的組織具有不同的社會性目標(即組織目標),而組織目標決定了一個組織(或組織類)與另一個組織(或組織類)之間的根本區別;更進一步地,不同的目標又要求組織采取不同行為方式行事。組織或組織類的“目標”與“行為”的組合過程就是“管理”。如果一個組織(類)“成了”或者“看上去像”另一個組織(類),毫無疑問,是組織的“目標”被歪曲,或者是組織的“行為”被變形,或者是采用不同屬性的它組織“行為”來對接了組織“目標”。一般而言,“組織”其邏輯上的本質屬性是既定的,所以當“大學”與“行政機構”“像”起來,甚至“是”起來的時候,問題自然出現在大學的“管理”過程中。“行政機構”依靠“權力”運作;而“大學”則依據“學術”運行。但是,在中國大學中,“學術”被“權力”僭越,大學成了“權力”運作的空間。對此,有國內學者就一針見血地批評道:今天大學校園里的人更多“關心的是權力而不是學術,追求的是‘官位’而不是‘學術真理’……作為保證大學目標實現的行政管理系統游離于學術價值之外”。[2](p62-66,93)“大學”的目標本在“學術”并依據“學術”而運行,而中國的大學中“學術”式微于“權力”;同時,“大學”的行為本應是“追求”“學術真理”,而中國的大學則在“追求”“官位”。無疑,這是大學管理過程中的迷失導致了中國大學“變味”成“官僚機構”。
任何一個組織的“管理”其實質是一個系統,它包括管理的序列行為和支撐行為的組織環境兩個部分。“序列行為”表現為“制度”;“組織環境”表現為“文化”。在組織中,“制度”在于“規范”(standard),而“文化”在于“涵化”(acculturation)。然而,“制度”與“文化”在組織管理實踐中卻并不是“涇渭分明”地通過分工合作來推動組織發展。這是因為“制度”和“文化”在理解上均存在多重理解和解釋,這導致彼此職能存在相互覆蓋的現象。在詞典中,“制度”被解釋為“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辦事規程或行動準則”或者指“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體系”。[3](p1622)顯然,釋義中的后者將“文化”納入到了“制度”概念里。而“文化”則有三種解釋分別是“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特指精神財富,如文學、藝術、教育、科學等”及“考古學用語,指同一個歷史時期的不依分布地點為轉移的遺跡、遺物的綜合體”,以及“指運用文字的能力及一般知識”。[3](p1318)顯然,在第一種解釋中將“制度”包含在文化中。然而,在討論“社會組織”而非“社會”以及組織里的“人們”而非“人類”的情境下,為確保文本的語言表達和陳述方式在邏輯上具有完備性,將“制度”與“文化”的解釋與理解均取各自的“第一種”釋義。也即“制度”就是“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辦事規程或行動準則”,是指以成文形式存在的“正式制度”,而“文化”則是指除去“正式制度”之外的“精神財富”。美國社會學家戴維·波普諾在分析文化的構成時認為,“文化的諸要素包括符號、價值觀、規范和物質文化”。[4](p30-36)“文化”的這四方面要素可以分為兩類,其中的“符號”和“物質文化”是文化的客觀載體,而“價值觀”和“規范”則是文化的主觀載體。“規范”在被“符號”和“物質文化”予以客觀表現時則成了俠義上的“制度”;“價值觀”在被“符號”和“物質文化”予以主觀表現時則成了俠義上的“文化”。所以,在一個社會組織內部,“制度”與“文化”在組織目標實現過程中又具有互補性,共同推動社會組織的發展,是組織發展的兩股驅動力。
任何一個社會組織總是因一定社會目的而存在。政府機構是為了管理社會;文化教育事業部門是為了傳播文化和教育下一代;企業是為了追求資本的利潤增長……不同的社會組織具有不同的存在目的。但是,組織不是空洞的,組織也不是僅僅由物構成,組織的重要成分是由自然態度下的人構成,正是由于“人”進入了組織而使得組織具有了社會意義。因此,組織是一群“人”的集合體,而組織存在的目的性與構成組織的自然態度的“人”的離散性之間的矛盾決定了組織需要對其內部的“人”進行規范,而這些“規范”就是組織的“制度”。在社會生活中,“對組織而言,制度的形式是在組織不斷面對環境的束縛壓力和變化,以及內在的人事變化、非正式關系變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并且“每一個組織面對組織內外的變化都必須制度化”,如此,最終形成“不同的組織具有不同特質的制度”。[5](p21)沒有“制度”,“組織”只剩下一個一個的、做著布朗運動的個體的“人”;有了“制度”,不同“人”之間依據“制度”的規范要求,彼此之間相互協作,完成組織的使命,實現組織的目的。“制度”是保證組織實現目的的重要手段,誠如馬克斯·韋伯所言“組織按照某一規則或法律體系的規定運作,目的是嚴格控制員工的行為”以實現組織行為的協調與一致。[6](p76)因此,如果將“組織”看作是為了某種目的的一群“人”的集合,那么“制度”就成了聯結這群“人”實現組織目的的手段,“制度”是組織發展的驅動力。
有關“組織”與“制度”之間的關系,新制度經濟學家奧利弗·威廉姆森等就認為“組織及其結構、程序本身就是制度,作為制度的組織就是一種設計用來治理生產活動并使交易成本最小化的系統”。而邁耶等社會學家則強調,“發生在社會(甚至國際)層次上的過程與單個組織結構及其運行之間的關聯,反對在組織與其制度環境之間做出區分”,“強調現代組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制度形式”。[7](p158)這些觀點都認同“組織”與“制度”是同義語。這為理解文化在社會組織發展的作用提供了路徑。因為把“組織”與“制度”進行同義解讀,一方面,不難從中理解到“制度”對于“組織”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不難從中甄別出,這些觀點中的“制度”概念是建立在“文化——認知性”要素之上,是將組織中的“文化”納入到“制度”之中(當然,這里的“文化”是指組織的積極性文化)。這是因為組織制度作用往往不只停留在規范某一行為上,還在于制度的規范作用在人的思想精神上產生了濡化效應。在“制度”實踐中,“相關行為者認為他們自己在某些重要方面是相似的”(與制度),這時“制度擴散”就發生了。[7](p146)“制度擴散”是建立在已有的組織文化基礎之上同時又形成新的組織文化。“制度擴散”必須發生在與“制度”具有一致性的文化基礎之上,否則新的“制度擴散”現象就難以出現;同時,“制度擴散”過程強化了組織文化的原有特征。如此形成的對組織目標實現具有積極作用的“文化”是組織的正式文化,自然地,它是組織發展的重要驅動力。但是,組織里的文化并不都是由“制度”或通過“制度擴散”的方式而形成,例如,新的“制度擴散”發生所依賴的文化,尤其是新建組織,其底層文化就是組織的第一次“制度擴散”的基礎,當然也是后續每一次“制度擴散”的基礎。然而,必須同時認識到,“制度擴散”并不必然產生積極的文化。當“制度擴散”發生的文化基礎原本就包含了非本質的組織文化因素時,有可能產生與組織目標相悖的新的文化。這類新的文化顯然不利于組織的健康成長。因為組織內部的任何一個成員都在組織里的文化生態中作自己的貢獻,形成組織中不同的亞文化(subcultures)。“一個組織全體員工的共同經歷構成了組織自身的文化”,“文化在組織中扮演著許多不同的角色。”組織中的積極性文化能夠“向員工提供一種認同感”,并且“能夠使一個組織明顯區別于其他組織”,“也能夠為員工的行為方式、談話內容和行為內容提供標準或者規范。……它引導和培養企業員工的態度和行為。”[8](p32)所以,組織文化中與組織制度具有相容性的亞文化(積極性的文化)有利于組織目標實現;反之,那些與組織制度不協調的亞文化(消極性的文化)會妨礙組織目標的實現,組織績效也難以提升。顯然,底層文化或“制度擴散”效應所產生的文化并不都是屬于對組織具有積極意義的文化。因此,從根本上來講,組織文化潛在的具有雙重性。加之,“文化是一種當下的自覺”,文化是一種氛圍,具有引導功能。不具備文化自覺與文化反思能力的員工在底層文化或“制度擴散”過程中難以覺察到自己的哪些行為和思想能“推波”積極性的文化,哪些行為和思想是“助瀾”消極性的文化。因此,只有組織內部的積極性文化才是組織驅動力。
任何“特殊”或“特殊性”都是建立在“差異”或“差異性”基礎上的。從絕對意義上說,組織與組織之間都是不相同的,彼此之間都存在著差異性。但是,這里講“大學組織”的“特殊性”或說“大學組織”是“特殊的社會機構”中所言的“特殊性”或“特殊”修飾的是“大學”。“大學”不是指某所學校或某一教育機構,而是指一類學校和機構,是類組織的指稱。“大學”是一個“類概念”,因此所謂大學的“特殊”或“特殊性”指的就是“類組織”的屬性。因此,所謂大學組織的“差異性”或“特殊性”所包含的意思是指:第一,在社會的一定“尺度空間”里,離開了特定的尺度空間,“差異性”或“特殊性”就沒有了具體內容和存在的價值;第二,在這個空間尺度內能明辨出不同組織的標識物是它們各自互不相同的“類產品”及其產品的“生產方式”差異。“大學”的“類產品”是“科研”、“教學”和“社會服務”,這種“類產品”的生產方式與國民經濟三大部門的“類產品”及其生產方式具有較大的不同。每一所大學是不同于三大部門中任何生產單位的、具有特殊性的社會組織機構,“大學是一個按自身規律發展起來的學術共同體”,并且更為重要的是,“其內在發展規律的特殊性源于學術研究的特殊性”。[9](p14-18)
從詞源的角度考察,“‘大學’是拉丁文‘universitas’一詞的譯名,原意是行會,但不是商人或手藝人的行會,而是學者或學生的行會。這種行會是中世紀大學的雛形。”[10](p8-9)這個“行會”用來保護當時在設有大教堂的城市中進行授課聽課的師生們在城市內的利益。隨著大學的制度變遷,大學就成了今天以“學院”與“學科”作為經緯線編制出來的機構,對“大學”的理解也有了很大的發展并產生了不少歧義。但是,通過“對智性美德的考察表明,在關于大學的許多陳詞濫調里,大概最值得保存的是大學是一個‘學者共同體’這個定義。”[11](p62)這類有關“大學”的看法是來自于大學的發展歷史與內部構成而得出來的。從社會組織中“人”的構成來看,“大學”是由“學者”構成,它是“學者共同體”。從社會組織的目的而言,大學具有合法性的存在理由表現在其社會職能上,這包括“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三個方面。但是,就它們之間關系而言,“人才培養”和“社會服務”又以“科學研究”為基礎。沒有良好的“科學研究”就培養不出高層次的、合格的人才;沒有良好的“科學研究”也沒有能力去為社會提供服務。這決定了大學是一個學術性組織。第一,不言而喻,“科學研究”是一種學術性活動。第二,“人才培養”活動本身也是一種學術性活動甚或就是學術活動。目前,“課堂教學”是大學“人才培養”的一種基本形式,“課堂教學”所選的內容一部分是業已系統化的學科知識,這部分現成知識的傳授離不開學術性思維的指導。因為,一是學科知識具有系統性和規范性,而這是學術性思維的結果。二是由于學科知識的邏輯性要求知識的傳播過程具有生產性,即要求教師在教授現成的學科知識的時候必須具有生產知識的場景知識(context)為支撐。三是大學的“課堂教學”必須具有探究性和實踐性。探究性就是要求從“無”中生“有”,即創造性實驗;探究性就是要求從“有”中生“有”,即,對已成定型的操作、程序、知識,大學生有必要親自動手形成自己的操作、程序和知識。“有中生有”需要教師的參與;而“無中生有”更需要教師的研究。第三,“社會服務”活動也是一種學術性活動。“社會服務”就是要求大學幫助社會解決一些問題,即作政府的“智囊團”和作企業的“技術員”。無論是“智囊團”還是“技術員”都是將大學的科研成果從“理論”到“技術”及從“技術”到“實踐”的過程。這是大學的學術活動的延續,是“科學研究”的“下游”工程。美國著名高等教育專家博耶(L.Boyer)就大學的三大社會職能的學術性指出,“學術意味著通過研究來發現新的知識,學術還意味著通過課程的發展來綜合知識,還有一種應用知識的學術,即發現一定的方法去把知識和當代的問題聯系起來,還有一種通過咨詢或教學來傳授知識的學術。”[12](p78)很明顯,第一個“意味”指的是“科學研究”,第二個“意味”指的是“人才培養”,而“還有一種”則指的是“社會服務”。因此,盡管大學作為社會組織的目標在于“科學研究”、“人才培養”和“社會服務”,但是這三項基本職能都屬于學術性,是學術性目標。
大學,作為社會組織,其組織目標是學術性的,因此大學管理就是關于學術(性)活動的管理。因為“大學管理的本質是大學本質的派生物。大學管理的本質是基于大學的學術使命、目的和任務而存在和發展的,是為學者、學科、學問發展而進行的服務活動。”[13](p11-16)在學術活動中,活動主體就是指學術人,而“在一般的社會構成中,學術人作為一個特定的人群往往被視為社會中的一個相對獨立的階層”,并且“就整體而言,學術人的活動更多地遵循其內部邏輯,這種內部邏輯既與知識的內在演繹邏輯相關,也與學術人活動的社會組織形式和構成密切關聯。”[13](p11-16)所以,學術活動主體在行事方法上依據自有的“內部邏輯”形成特有的行事方式,并由此成了“特定”的和“獨立”的群體和階層,而所謂“內部邏輯”本質上就是學術圈內學術活動過程的形式化和固化,就是學術“自己的”和“屬我的”的“規范”和“約束”條件。質言之,學術人的學術活動不是按照外部給定的“制度”行事,而是自己的邏輯行事。故此,因學術而起的生產及其方式必須在“自由”“自足”的前提下進行,而將“學術人”界定為“特定的人群”和“相對獨立的階層”均意味著這一“人群”這一“階層”享有“特定的”和“相對獨立的”文化。所謂“文化”都是“人”的文化,是“人化”的直接結果。正如此,將大學“定位于文化領域,且屬于求真的文化領域”,[14](p384-385)并且“只有把大學定位于文化,學術自由才有可能擁有一塊合法的棲身之地”。[15](p42-44,55)至此,一方面,大學作為一個組織,建立制度加以管理是保證組織目標實現的基礎,但是,另一方面,大學作為一個組織,具有文化性,是文化性組織,卻又需要依靠文化自覺,才能保證組織的原有的文化性即學術性。違背了學術性的組織目標不是大學所需要的;僅僅依靠制度而實現的組織目標讓大學的學術性喪失,必將使大學成了被異化的組織。因此,要保證大學組織的文化屬性,大學管理就是要開展文化營造,保持大學組織的學術性。所謂文化營造就是指大學的管理活動中無論是主動作為還是被動行為都必須關照到組織的文化屬性。只有保證了大學組織的文化屬性才能保證大學的組織目標屬大學的、是大學的。組織管理總是離不開制度建設。“制度體現在人們在物質和象征性活動諸方面的穩定行為方式之上”,同時“這些制度安排導致了特定行為模式的產生和重復存在”。[16](p132-150)大學的制度安排就是要保證在學術活動中有穩定的行為產生,并因此成為大學的行為慣性,不斷產出學術成果。這就要求大學的制度建設關注學術性事務與非學術性事務的邊界劃定,明確非學術性事務如何服務于、服從于學術性事務。這就是所謂的大學制度安排中的“學術取向”的價值選擇,即“指基于大學學術活動特點、學術發展規律及其運作方式的一種對大學管理制度的價值選擇”。[17](p59-63)
大學具有學術性,并以開展學術(性)活動為主要事業。在學術(性)活動中,作為活動主體的學術人因其行為規范的自身要求而被視為了“社會獨立階層”的“特定的人群”,所以,他們則主要依照規范性方式的慣性化而開展學術活動,外來力量的約束難以奏效或奏效甚微抑或是扭曲學術。在學術活動過程中,大學卻以知識生產為其主業,而知識生產過程卻受約于知識的內在邏輯。這種內部邏輯是知識生產的“流水線”,這使得具有純粹性強制力的制度在知識“生產線”上缺乏著力點。在學術結果的評判上,知識生產的結果受學術共同體檢驗,共同體是獨立于大學之外的無形組織,不受大學的制度約束。從這樣一個角度看,大學作為特殊的社會組織,在管理過程中文化營造要比制度建設重要得多。正因為如此,有研究者指出,“從歷史看,我國SCI論文數在國際上也可以算是名列前茅,但論文的質量如何?SCI論文質的說明可以借用羅伯特·梅(Robert M.May)的研究成果,對論文的數量和論文的引用做一個比較。論文發表份額排名第7的意大利,RCI名列第19位,而瑞典和丹麥發表論文列第12和14位,RCI卻高居第2和4位。我國論文數量雖名列第13位,RCI卻直落于第65位,反差極大,為什么?論文水平是RCI低的根本原因。如果以提高我國進入SCI期刊數量的方式來提高我國SCI的論文數量,那么,僅僅是數量的提升,并不等于論文水平的提升。”[18](p368-370)這無疑是大學在管理過程中只強調制度建設而忽視文化營造的結果。學術成果數量的增長是制度建設的后果,而學術成果質量的提升需要的則是文化營造。
由此可知,大學作為一種生產知識、傳播知識和應用知識的場所,文化性是大學組織的本質屬性。大學文化是一種與知識的生產、傳播和應用直接相關的文化。這種文化以秉持“象牙塔”精神為其主要特征,而所謂的“象牙塔”精神就是“追求真理”、“學術自治”、“學術自由”和“學者社團”[19](p1-7)所展現的文化屬性。大學沒有“象牙塔”精神就難以超越世俗而成為社會的引領者,更難成為“社會的軸心力量”,成為“社會服務站”。“象牙塔”具有“排外”特質,使得它具有批判精神,不僅批判他人也進行自我批判,而沒有批判精神,大學生產的知識就難以保證其合理性和合法性。“象牙塔”是一個獨立世界,它具有獨立精神;沒有獨立精神,大學就會在真與假(事實)、善與惡(價值)游弋徘徊,大學就會缺乏抵御能力而喪失其知識生產的能力。盡管制度在一定層面上也能在大學的知識生產、傳播和應用方面起到“硬性”推動作用,但是缺少文化的大學制度下的知識生產、傳播和應用均將成為一種“應付”,這既是資源的浪費更是生命的罪人。
盡管在組織運行過程中,“制度”和“文化”是組織發展的兩股推動力,但是它們對于組織而言具有不同的著力點和不同的作用方式。然而,“制度”與“文化”誰在組織發展過程中占主導地位發揮主要作用,這完全取決于組織的功能和屬性。“‘大學’是一種文化意象,是有著近千年歷史沉淀和精神傳統的特殊所指。”[20](p141-151)大學組織的“學術性”意味著大學是一種文化性組織,這要求大學在管理過程中營造適合“學術人”和“學術”生存的大學文化要比旨在強化權力及利益分配的制度建設重要得多和適切得多。
首先,不可否認,歷史上大學發展過程中沒有離開過制度建設,但這些制度卻是大學精神要求的反映。從世界大學歷史來梳理,也不難發現大學在其發展過程中建立過很多制度,并且因為這些制度而使大學得到蓬勃發展。例如,“大學多少具有了脫俗色彩,并使得其組織日趨規范化,卻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后來世俗王權特別是教權的介入。”[20](p141-151)這里,“世俗王權”就是一種外力,就是一種制度。對于大學而言,這種外力的介入,這種制度的建設,并沒有讓大學喪失自我,相反地,卻因為“外力”、“制度”的介入,使得大學具有了“脫俗色彩”,更具了“穩定、寬松”的學術環境。歷史上,巴黎大學的發展就得益于此。“巴黎大學是中世紀最具有現代大學組織特征的機構,其學院結構不僅為后期大學學科組織構型奠定了基礎,而且,其管理制度已經顯露出現代大學的眉目。但是,作為一個松散的相對自由和自治的機構,在未受到教皇和世俗王權保護之前,巴黎大學教師的相對自由和大學的自治并不牢固。”[20](p141-151)縱觀大學發展過程中的制度建設史,也不難看出,能留在今天大學里依然斑駁可見的歷史上的“制度”均已化成大學文化,原有的“制度”強制力卻悄然轉化成大學的生命力,內化于大學的基因之中。再如,在17、18世紀,大學還建立起了研究資助、研究獎勵、期刊發行、同行評議和學科規范等制度,而這些制度還在影響著今天的大學發展。然而,這些制度建立者卻是學者自己的共同體——學會組織。站在今天,從制度建設角度看,反觀大學歷史發展過程中的這些“制度”、這些“外力”,無不融合了大學精神,切合了大學文化,而作為一個文化機構,精神是大學生存與發展的根本。換言之,順應大學文化、體現大學精神的“制度”才是推動大學發展的動力之一。
其次,今天,幾乎所有的組織及其管理者都熱衷于組織的制度建設,而制度的最初旨趣就在于規范組織中人的行為,以免組織中人的行為違背組織主旨,遠離組織目標。但是,只有切合組織文化的制度才能發揮推動作用,沒有切合文化的制度則將傷害組織生存與發展。第一,制度反映的是一種宰制關系。在現代社會中,各種宰制關系其本質都是“資本”的代名詞,而建立在宰制關系基礎之上的各種“制度”則成了“管理”的直接表現。權力博弈的核心就是“資本”并以“制度”形式達成妥協,進而以“管理”的名義“招搖過市”。大學,究其本質要求而言,于內于外都不應存在宰制關系;同時任何“資金”不管其“前世”是什么,一旦進入了大學之內其“今生”絕對不是“資本”也不可能成為“資本”。因為“教育”并不“關涉經濟的議程,而且,將教育變成經濟本身,也不能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什么真正的改觀。”[21](p15)第二,“制度”作為“管理”的代言人,“制度”代表著組織目標,但“制度”作為“創生秩序”必須依托于“自生秩序”,且要滿足一定的倫理要求。今天所有的大學管理者都是“被拋”于大學之中的,“現成的”大學業已形成了特定文化要求,而大學的文化在制度建設中具有了先天優越性地位,它們已經成了一種“自生秩序”,而制度建設作為一種“創生秩序”應服從于“自生秩序”。“也就是說,倫理‘應當’是制度化規范的生長點。制度化規范不是因為與強力結合在一起而獲得其強制性的正當理由的,而是歸根結底來源于道德的合理性。這種合理性是一種內在的強制和內在的管理,其力量得到人們內心的普遍認可。”[22](p58-62)這種“內在的強制”和“內在的管理”就是組織的文化表現。第三,大學與制度在原初意義上是不相關的,因為大學是自治組織。大學最初的“名稱”就是“行會”,“行會”組建的根本出發點就在于“自治”。“自治”意味著堅持自我行事方式,因此順應“自我行事方式”的“制度”將有助于自治,而“自我行事方式”就是文化。另外,大學還是學校。但是,“誰都知道,意味著‘學校’的school與schule源于拉丁語的schola,而且它還源于意為‘休閑’、‘休息’的希臘語skhole。有著‘閑暇’、‘休息’意義的‘斯科勒’之所以意味著‘學校’,表明當時的學校是唯有擺脫了勞動的貴族階級才享有的一種特權。”[23](p15)“特權”對外意味著其特殊性,但本質而言就是指它的特定的行事方式——“閑暇”和“休息”——這也是其自治性的表現。
大學,不是一種物質生產性組織也不是一種公共管理性機構,而是一種文化性組織;大學,早于工業革命之前就存在,它的管理不應受科學化技術化影響而建立起以標準件生產為旨趣的管理模式;大學,是比任何形式的政府存在時間還要長,它的運行不應依靠權力并為了維護權力而建立起制度來維持自身的生存;大學,作為一個文化性組織,以文化的價值為核心,肩負起人類的文化創造和文化傳播的責任。哈佛大學一位前校長說,“大學的存在時間超過了任何形式的政府,任何傳統、法律的變革和科學思想,因為它們滿足了人們的永恒需求。在人類的種種創造中,沒有任何東西比大學更經受得住漫長的吞沒一切的時間歷程的考驗。”[24](p30)此處,人類的“永恒需求”就是指文化創造以及因此而必需的文化傳播。人類文化的核心是文明。以時間為中軸不難發現,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文明發展史,而人類文明的核心則是對人類自身生存環境的認識。這種認識就是對有關自然、社會、人類自身的有關真理的探求。大學正是通過以“追求真理”為其核心使命切合了人類的這種需求,并且,為了完成此使命,大學以“學術自由”為其文化靈魂,以“學術自由”為其獨享特權,繼而隨著時間的流轉,形成了區別于其他社會組織機構的文化傳統并沉淀為大學的特有遺傳基因。因此,大學管理過程中的任何制度建設無疑需要切合大學文化,符合大學文化應有的精神內涵。
現代哲學家波普爾說,“一個社會集團的本質或真正特征,只有通過它的歷史才能表現出來,也只有通過歷史才能為人們所認識。”[25](p26)大學是一種歷史悠久的社會集團(組織),經歷千年之后形成了自己的特定的文化傳統,并將這種文化傳統內化成了強大的遺傳因子,這已為大學的歷史所表現出來。今天的大學,在管理中所面對的問題遠遠超過了大學成長過程中的任何時候的想象,與社會的互動面變得越來越復雜,大學與社會之間的邊界性管理所需的制度也越來越多,同時,這種復雜、這種制度必然影響到大學內部活動本質目的搖擺和行為方式的再確認,但在創造大學歷史的每一時刻還必須在已有的遺傳基因基礎之上,否則大學就會變異,大學就不再是大學了。大學,作為一個文化性組織,欲保持傳統文化精神,無疑需要培育和營造相應的文化氛圍;大學,作為一個文化性組織,要使其在未來發展中依然“滿足了人們的永恒需求”,無疑其制度的建設應切合文化精神。因此,大學的管理文化營造要比制度建設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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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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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8477(2017)07-0173-07
李久生(1962—),男,博士,泰州學院黨委書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