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權繼振
(蚌埠醫學院外語教研室,安徽蚌埠233000)
經典與帝國:“對位”視角下英國經典文學作品解讀
李峰,權繼振
(蚌埠醫學院外語教研室,安徽蚌埠233000)
愛德華·賽義德提出的“對位閱讀”法,為解讀經典提供新的視角和闡釋模式。本文以三部反映帝國不同殖民歷史階段的經典為例,借助“對位閱讀”法重讀經典,將文本中被遮蔽的歷史現實重新引入文本。在英國經典作品的背后發現大英帝國的背影,體現出經典文學敘事與帝國事業共存共榮的關系。
愛徳華·賽義德;經典;帝國;對位閱讀法
14世紀以來,西方帝國殖民擴張的浪潮向東方滾滾襲來,自殖民過程的開始之日起,西方文學作品不僅承載著對其他國度的闡釋努力,還不遺余力地設法喚起本國的讀者的殖民開發想象,以激發本國民族鼓足新的殖民擴張勇氣、爭取更大的殖民獲取。毋庸置疑,帝國的構建需要通過血腥的軍事征服、空前的民族遷徙和貪婪的財富掠奪等強力手段而得以保障。但同時,帝國要憑借無以數計的文化象征層面上的稱頌才能得到肯定和認可。這樣,作為一種文化鏡像的帝國在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中無所不在,使得在此期間的文學走向了文化帝國主義。
愛德華·賽義德釆用“對位閱讀”法對英國經典小說進行解讀和分析,審視帝國歷史及其文化與帝國主義密不可分的聯系。賽義德的“對位閱讀”就是在后殖民批評視角與經典文本的帝國敘事之間建立起一個對位點,從而把小說敘事與帝國建構過程之間緊密聯系起來,以“對位”視角去審視文學經典敘事中存在的帝國觀念。本文以三部經典為例,分別折射出大英帝國不同殖民時期的歷史背景,通過重讀經典,努力恢復小說所遮蔽的歷史面貌,挖掘出經典文本與帝國殖民擴張千絲萬縷的聯系,以還原重疊的疆土,交織的歷史。
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是一部講述航海探險的冒險小說。當我們從后殖民批評的眼光去重新審視這一文本,從歷史與文化的立場、從文本與權力的角度重新解讀這部小說的時候,就會在這個原本看似平常的冒險故事的背后發現另一番圖景:作為歐洲文明的代表,小說的主人公魯濱遜即是地地道道的帝國殖民者,他在遠離歐洲的地方拓殖荒島。在賽義德的“對位”批評視角下,隱匿在冒險故事后的這幅圖景被清晰地顯露出來:它是英國早期殖民者殖民歷程的生動寫照。這個故事講述的就是殖民者進行開疆拓土的殖民實踐、帝國文明建構的過程,這里魯濱遜開發的荒島就是待開發的殖民地。
作品主人公魯濱遜具有早期殖民者的特點,有著與哥倫布類似的“新大陸”之行,他的經歷與歐洲早期殖民經驗平行對應。雖然魯濱遜出身于殷實富裕的家庭,但他并愿意像父輩那樣過一種安寧、富足的生活,而是滿腦子里裝滿了出海遠游的夢想,雄心勃勃地幻想有朝一日去海外冒險、大發橫財。這種欲望并非僅僅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當時17世紀末、18世紀初英國進行海外殖民擴張最原始動力的真實寫照。在小說中魯濱遜以一個有著海外殖民貿易經歷的殖民者形象出現在讀者面前:他到非洲販賣黑奴,在南美巴西經營種植園,在加勒比海奴役土著人“星期五”。這個荒島成了等待魯濱遜去征服和開發的殖民地,在島上生活的28年期間,他憑借著自己的智慧和毅力戰勝了惡劣的自然條件。魯濱遜以歐洲人的經驗對小島進行了一系列改造活動,從野果采集、野獸捕獵到牲畜養殖、糧食種植,再到搭建帳篷、制造工具、伐木造船等,他在荒島上建立起一整套社會秩序。他把荒島看作自己的小王國,視自己為這里的國王,魯濱遜可以說是大英帝國文化滋養出來的殖民開拓者的真正原型。
笛福通過描寫魯濱遜與土著人“星期五”之間主奴關系,表達了西方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之中的“歐洲中心主義”的思想觀念。魯濱遜在面對食人部落時憑借先進的武器,從當地的野蠻民族的刀下成功解救出即將被殺死的“星期五”。他救人的動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由于他認為這正是找個仆人的最佳時機。從救下“星期五”那天開始,他便以白人的優越姿態擔負起開化異教有色人種的天職,對“星期五”加以改造和英國化。魯濱遜教“星期五”說英語,迫使“星期五”放棄本民族語言;向“星期五”灌輸圣經,強制性地驅除“星期五”頭腦中原有的神靈信仰,使“星期五”變成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最后把“星期五”教化成一個忠實的仆人,心甘情愿地接受魯濱遜的奴役。宣揚服從白人殖民者、鼓吹建立帝國殖民秩序,這種思想貫穿在英國文學的始終。笛福通過描寫魯濱遜開拓荒島的故事,以寓言的形式生動再現了英國早期殖民主義進行海外殖民擴張、建構大英殖民帝國的過程。
簡·奧斯汀的《曼斯菲爾德莊園》以紳士淑女的浪漫愛情為題材,主要講述了莊園上幾對青年男女的感情糾葛。奧斯汀從女性的獨特視角,以18世紀末19世紀初英國社會為背景,生動而細膩地描繪出鄉村中產階級的家庭生活畫卷。從賽義德后殖民批評視角分析這部小說,就會在浪漫的愛情故事背后發現帝國主義思潮的暗流涌動。
小說中人物的主要活動場是恬靜幽雅的曼斯菲爾德莊園,莊園的房屋富麗堂皇,綠草茵茵,花團錦簇,整個大莊園彌漫著風雅、禮貌、條理、和諧的氛圍。生活在這個莊園上的貴族青年錦衣玉食、風流浪漫。他們喜歡騎馬打獵、讀書彈琴;追求浪漫愛情,熱衷社交舞會。他們看起來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從不需要為生計操心。那么,是什么經濟來源支撐著這個偌大莊園上托馬斯爵士一家人的奢華生活?
小說的故事情節發展有兩條線索,以發生在莊園上的紳士淑女之間的感情糾紛為主線索,而托馬斯爵士不遠萬里去安提瓜島處理事務的來回往返則是另一條較為隱蔽的線索。此島位于加勒比海列斯群島北部,1667年正式成為英國的殖民地。奧斯汀在小說中用“錢財關系”關系表明安提瓜島和莊園之間的經濟聯系。“托馬斯爵士離開一家老小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只是從錢財角度來看才打定主意這樣做”。[1]
賽義德從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地名——安提瓜島來著手分析奧斯汀的這部小說。雖然奧斯汀對安提瓜島的描述只是順便提及、幾乎是一筆帶過,但如果在發展帝國事業的地理背景下來探討宗主國文化,從賽義德“對位閱讀”的批評視角來看,那么一個“清晰的文化版圖”,即在西方哲學、歷史、文學等文化語言里涉及的地理印跡及領土概念便歷歷可見:“托馬斯爵士在安提瓜島的種植園,對于保障曼斯菲爾德莊園奢華有序的生活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盵2](P78)
在托馬斯爵士離開莊園去安提瓜島管理事務的日子里,莊園上的人們依舊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通過舉辦各式的舞會、賽馬會來吸引上流社會的年輕人、結交上層社會的朋友。其中,一道描述英國社會資產階級生活習俗的風景線是湯姆和和他的朋友約翰等人策劃的戲劇演出。只有財富源源不斷地涌入,才能確保莊園生活穩定有序地進行。在賽義德敏銳的后殖民批評視野里,奧斯汀的意識形態與道德傾向在這部小說里是顯而易見的:“托馬斯爵士擁有海外領地安提瓜島,界定了他在國內外的社會地位,這塊領地給他帶來了財富。”[2](P83)
托馬斯爵士幾次飄洋過海到安提瓜島殖民地處理事務,為了將來能順利把殖民統治傳承下去,還帶上長子去增長見識。托馬斯爵士以英國國會議員的身份親自對殖民地進行管轄,這也意味著大英帝國對它所屬殖民地進行統治管理。殖民財富成為支撐莊園正常運作不可或缺的經濟來源,也是維持國內社會正常運行的至關重要的財政源泉。莊園與海外殖民地之間的這種特殊關系,是當時英國社會的一個縮影,映射了作為宗主國的大英帝國與海外殖民地的經濟聯系。
在這部小說里,簡·奧斯汀并沒有以一種濃墨重彩的筆調描繪大英帝國的海外殖民活動,安提瓜島只是被作者輕描淡寫地提及。也許在奧斯汀的視野里,偏遠的安提瓜島與宜人的曼斯菲爾德莊園是不可相提并論的。但是安提瓜島卻是莊園的財富來源,為莊園上揮霍無度的生活提供物質上的保障,這筆財富在曼斯菲爾德莊園被轉化為禮儀、秩序和舒適。這樣,在橫跨兩個半球、兩個大海和四塊大陸之間,曼斯菲爾德莊園成為奧斯汀筆下的一個圓弧的中心點?!盵2](P116)曼斯菲爾德莊園的輝煌象征著大英帝國的強盛,而安提瓜島只能是這個強大象征的陪襯、被剝奪了話語權的他者。奧斯汀這種沉默表明了她對大英帝國在海外所進行的殖民統治的肯定和認同。
魯迪亞德·吉卜林最為出色的印度題材作品《吉姆》,主要圍繞兩條線索錯落有致地展開小說的情節。小說以吉姆初遇喇嘛到喇嘛找到傳說中的“箭河”這個游歷故事作為明線,以吉姆參加了被稱做“大游戲”的冒險之旅作為小說的暗線。小說的主人公吉姆是一個英籍愛爾蘭士兵的遺孤,自幼在印度的拉合爾街頭流浪。在與喇嘛游蕩印度的過程中,吉姆被英帝國的軍事情報人員利用、參加了英軍的殖民間諜活動“大游戲”,并成長為一名出色的間諜。在小說的結尾,吉姆從俄國間諜身上攫取了文件而成功地完成了大英帝國交給他的任務,正式成為大英帝國殖民事業的一個成員。
吉卜林在《基姆》中著力營造了英印一體、協同作戰、共抗沙俄的精誠團結的氛圍,普通印度人對英國人是充滿信任的,對英國殖民政府的贊賞之情常常溢于言表。小說中生平第一次看見火車的喇嘛,面對縱橫交錯的鐵軌鋼架,嚇得膽戰心驚,正當猶豫不決時,一個錫克工匠這樣打消了他的顧慮:不用擔心,上去吧!這東西是政府造的。大干道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動,不同民族、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人相安無事、和睦相處;印度鄉村早晨的清靜;“肥短的”鄉下孩子的嬉鬧,[3]所有這些構成了整個印度大地和諧融洽的圖景。
賽義德認為吉卜林在《吉姆》中“小心翼翼地隱瞞真相、刪除事實”,[4]作品完成于19世紀末,英國政府在印度的殖民統治在這一時期面臨諸多挑戰。1885年12月印度國大黨的誕生,標志著印度民族主義運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為了虛構一幅與大英帝國統治相和諧的圖景,吉卜林故意將大英帝國秩序的挑戰者,印度民族主義運動徹底排斥在敘事場景之外。小說中吉姆所參與的殖民間諜活動“大游戲”不是用來對付印度民族主義者,而是針對俄國殖民者的一次特別行動?!坝趁裾叩乃袛橙司鶃碜杂谟儆《鹊倪吔缫酝狻_吔缫詢?,一派歌舞升平”[5]印度殖民地在吉卜林的作品中浮現出一派虛幻的太平盛世的景象。
薩義德認為,要解讀吉卜林所寫的印度必須考慮到印度被大英帝國統治了300年之久的歷史因素。通過“對位”閱讀,將文本中被掩蓋的歷史現實重新引入文本,還原小說所遮蔽的印度被殖民這一歷史面貌。小說中的“大游戲”為我們再現了一個特殊歷史階段,它代表著當時英國控制印度的一個最根本政策,并非吉卜林為了增添故事的趣味性的憑空杜撰。1857年的印度兵變是大英帝國統治以來,印度歷史上第一次民族大起義。印度人民的民族意識并沒有因這次兵變被血腥鎮壓而泯滅,相反,19世紀西方社會的民族獨立運動促使印度民族主義日漸覺醒。印度人民反抗英國的殖民統治從未間斷過,直到1947年印度實現民族獨立。廣大邊疆地區的潛藏的叛亂給大英帝國的統治造成極大的威脅,為了鞏固帝國的殖民統治,英國殖民者采取了一種非常隱秘的方式,即訓練一批間諜散布到民間去掌握當地人的風吹草動。小說中吉姆所參加的“大游戲”,就是英國殖民者針對企圖勾結俄國人的印度北方番邦的一次掃蕩行動。
賽義德分析說,為了構造出一個理想的帝國空間,吉卜林在《基姆》中,努力將現實生活的諸多矛盾轉換為理想化人格的塑造。吉卜林借助吉姆這個人物描繪出他心目中理想的殖民主義者形象:吉姆的白人身份決定著他效忠于大英帝國,吉姆長期生活在印度殖民地,完全融入到當地人的生活,對印度的熟悉使他能夠輕車熟路地走遍印度的角角落落為帝國搜集情報。吉卜林用雙重文化知識把吉姆塑造成為英帝國殖民服務的“間諜”。吉卜林在作品中展示了一幅幅具有印度風情和東方魅力的畫面,煞費苦心地使讀者獲得了一種幻象:印度在英國的統治下是安全的。
正如評論家所言:“吉卜林的作品為大英帝國滯留印度而辯護?!盵6]大英帝國的繁榮與富強令吉卜林一生魂牽夢縈。但多年旅居印度的經歷,使他無奈地意識到大英帝國在印度的殖民統治并不能長久地維持下去,走向衰亡是歷史必然。對帝國命運的憂心忡忡隱藏在他對帝國理想化殖民統治的贊頌之下。在有意無意間吉卜林弱化了印度的歷史書寫,他精心虛構的殖民幻想曲藝術地消解了印度的民族主義潮汐。
英國從16世紀開始成為世界的主宰,霸主地位一直延續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此期間一種在歐洲無與倫比的小說制度在英國形成。從英國擁有海外殖民地之日起,類似帝國版圖的東西在英國文學中不斷被提及并得到維護,大英帝國的殖民事業構成語言與文化實踐的重要部分。笛福在《魯濱遜漂流記》中明確表達了歐洲資產階級征服非西方世界的狂想,激發了殖民早期英帝國主義的神話。賽義德從《曼斯菲爾德莊園》中發現了被遮蔽的帝國指涉物,托馬斯爵士的海外領地安提瓜島。“這部小說盡管不明顯,卻是穩步地為國內帝國主義文化,開拓出廣闊的道路,沒有這種文化,英國隨之的土地掠奪就不可能。”[7]哪里有統治,哪里就有反抗。19世紀末20世紀初,殖民地人民爭取獨立的民族主義運動在波瀾壯闊地進行,大英帝國在海外殖民統治最終走向了終點。作為“帝國詩人”的吉卜林在《基姆》中刻意渲染一幅沒有矛盾的幻象來掩蓋英國殖民統治的歷史事實,他幻想英國殖民者和印度人民和諧相處,“日不落帝國”的事業能長久地維持下去?!暗蹏髁x與小說相互扶持?!盵2](P96)帝國文化是帝國事業的組成部分,本質上經典文學敘事一直與帝國殖民事業結成一種共存共榮的關系。
[1]孫致禮,譯.曼斯菲爾德莊園[M].譯林出版社,2004.27.
[2]愛德華·賽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M].李琨,譯.北京:三聯書店,2003.
[3]陳兵.《基姆》:殖民主義的宣傳還是東西方的融合[J].外國文學,2005,(2):92.
[4]Edward Said,Culture and Imperialism[M].New York:Vintage Books,1993.149.
[5]John A.McClure:Kipling&Conrad:Colonial Ficti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1.80.
[6]K.Bhaskara Rao:Rudyard Kipling’s India,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Norman,1967.10.
[7]愛德華·賽義德.賽義德自選集[M].謝少波,韓剛,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262.
蚌埠醫學院人文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賽義德‘對位’視角下重讀英國經典”(BYKY16103SKZD);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SK2016A0600)
李峰,蚌埠醫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權繼振,蚌埠醫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語言學,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