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書琪
(華中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明星閃爍,雪花飛揚
——濟慈《燦爛的星》和徐志摩《雪花的快樂》比較賞析
尹書琪
(華中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濟慈是英國杰出的浪漫主義詩人,善于將情感寓于自然之中,描寫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他對于美的想象和追求不曾停歇,并提出了“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深刻命題。徐志摩是中國近代新月派詩人代表,其作品想象豐富,意境優(yōu)美,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個性。兩篇詩歌都帶有明顯的浪漫主義色彩,表現(xiàn)了詩人對愛與美和自由的追求。相較而言,濟慈的《燦爛的星》更突出對死亡的思考和永恒的向往,徐志摩的《雪花的快樂》則展現(xiàn)了詩人堅定的信念和樂觀的精神。
詩歌;燦爛的星;雪花的快樂
英國是最早出現(xiàn)浪漫主義文學(xué)的國家之一,代表了19世紀(jì)歐洲浪漫主義文學(xué)的最高成就。作為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杰出代表,約翰·濟慈(John Keats)善于運用描寫手法,將自身情感和自然事物相結(jié)合,創(chuàng)作了許多聞名遐邇的經(jīng)典詩篇。濟慈的浪漫主義情懷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美的不斷想象和追求上。徐志摩是中國近代新月派詩人,灑脫而富有才氣。在英國留學(xué)時期,他深受英國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影響,形成了浪漫主義詩風(fēng)。徐志摩一生致力于對理想和自由的追求,他的作品也處處透露著他對美、對美麗的自然和人物的歌頌。兩位詩人雖然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時代,對于美卻有著相似的熱愛。本文分別選取了兩位詩人的代表詩篇,濟慈的《燦爛的星》和徐志摩的《雪花的快樂》進行比較賞析,探討兩者在內(nèi)容與主題、意象選擇以及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上的異同。
《燦爛的星》是濟慈為戀人芳妮·布勞恩而寫的一首詩。詩人將對愛、死亡和永恒的想象與思索融合在一起,表達內(nèi)心的真切感受。全詩開篇是作者發(fā)出的一句由衷的感嘆,“燦爛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樣堅定——。”面對夜空中閃爍的明星,詩人心生感慨,希望能和星星一樣,超越時空的限制獲得永恒。在他眼中,高懸的星星如隱忍不眠的隱士一般,孤獨地在空中發(fā)出自己的光芒,默默凝視著世間的一切。在發(fā)覺自己的渺小和稍縱即逝后,詩人意識到自己無法如徹夜高掛的明星那樣永恒而堅定。于是在第二個四行詩節(jié)中,作者開始描述對永恒的遐想。隱士般的星星在高處望著大海用“圣水沖洗人所卜居的岸沿”,抑或看著飄飛的白雪燦爛輕盈地落下,“覆蓋著洼地和高山”。夜空中的星星日復(fù)一日地注視著大地和人間,演繹著永恒的主題,也暗示了作者對自己易變品性的一種矛盾心態(tài)。
前八行詩中,詩人用夜空中燦爛的星描寫了一段關(guān)于永恒的想象,情緒高昂。但在接下來的六行詩中出現(xiàn)了轉(zhuǎn)折。雖然向往如明星一般亙古,作者更想在塵世中和戀人依偎在一起,“以頭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上,永遠感到它舒緩地降落、升起”。如隱士般孤獨的永恒不是他追求的理想,世間的愛情才是他想要獲得永恒后留住的美好。但詩人隨后意識到,愛情只存在于凡人之中,但是凡人不會如明星一般堅定不移,且生命有限,必定會經(jīng)歷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在對愛的留戀和對永恒的思考中,詩人想到了一個兩全的可能性,就是“昏迷地死去”。或許在感受到愛情的狂喜那一瞬間的死亡可以讓他獲得永恒,帶著對愛人的執(zhí)著不留遺憾地離開。
徐志摩的詩歌圍繞著“自由、美和愛”這三大主題。《雪花的快樂》中,全詩充滿雋永柔情,體現(xiàn)了詩人對自由、理想和愛情的追求。開篇第一句,作者便提出了一個假設(shè),“假如我是一朵雪花”,之后的整首詩都是站在雪花的視角,描寫飛揚時的所見所想。第一節(jié)中,雪花的信念很堅定,“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在冰天雪地里不畏艱難,追尋自己的目標(biāo)。三個“飛揚”透露出慷慨昂揚的感情色彩。雪花的背后,是一顆矢志不移的決心。第二節(jié)中,雪花稱自己不肯去“冷寞的幽谷”和“凄清的山麓”,因為那都不是它的方向。最后一句“你看,我有我的方向!”體現(xiàn)了雪花證明自己的堅定追求。這一節(jié)中,詩人表達出了擁有堅定信念的雪花在追尋自己理想的路上更添一份自信和快樂。接下來的第三節(jié)中,雪花在飛舞中終于找到了“她”清幽的住處,“朱砂梅的清香”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更添詩歌飄逸靈動之美。在堅定自己方向的飛揚中,雪花找到了真愛,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第四節(jié)的描寫則更進一步地傳達了雪花對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找到的“她”的情感。為了“她”,“我”愿意消融自我,“溶入她柔波似的心胸”。詩歌的最后,雪花的精神得到了升華。一節(jié)一節(jié)的遞進逐步表現(xiàn)了詩人越趨熾熱的情感。
雪花快樂的根源正是身處幽靜中的“她”。“她”可以是詩人的愛人,也可以是詩人的理想,還可以是詩人追逐自由時的狂喜和昂揚。潔白輕盈的雪花在無際的空間飄舞,向著自己堅持的方向飛揚,最終找到了擁有朱砂梅清香的“她”并消融在她柔波似的心胸。靈動的雪花承載著詩人自由的靈魂,享受著這段追求愛與美的旅途,為愛而生,在愛與美中快樂地消逝。
濟慈和徐志摩的這兩首詩最后都以“死亡”結(jié)尾,不留遺憾地消失在了愛中。兩者都體現(xiàn)了詩人對美與愛孜孜不倦的追求,并愿意為之付出一切。不同的是,《燦爛的星》中,詩人從向往如隱士般凝視人間的明星所擁有的永恒出發(fā),慷慨陳詞,到不舍戀人的愛而期許在愛的一剎那死去以得到永恒。整首詩體現(xiàn)了詩人對永恒和愛的追求。《雪花的快樂》中,詩人將自己不羈的靈魂寄托在一片擁有自己方向的飛揚的雪花上,最終找到愛與美的化身并獻身于她。雪花的征途展現(xiàn)了詩人對理想、自由和愛情的追求和樂觀向上的精神,愿意為真正的愛和美付出一切。
兩首詩在創(chuàng)作中都選擇描寫各類事物,分別借由不同的景象和意象來達到更好的表現(xiàn)效果。首先,兩位詩人在選擇意象時都對自然之物情有獨鐘,濟慈選擇了燦爛的星、翻涌的海滔、飄飛的白雪等一系列生動的意象。詩篇開頭,高懸空中的燦爛的星成了詩人第一個感嘆的對象。詩人感嘆星星的不眠,永恒地凝視著大地和人間,不曾消失。借著星星的描寫,作者表達了內(nèi)心對于永恒的幻想和期待。隨后,詩人察覺星星的永恒透露著一份孤獨和寂寥。整晚的凝望有一種輝煌的孤獨之美。在描寫孤獨的星星時,詩人用采用了一系列意象,有海水沖蕩的岸沿,白雪覆蓋的群山和洼地。借由這些意象,詩人將讀者帶入了一個純凈清冷的世界。從大海,到海岸,從群山,到洼地,每一處都是星星注視的方向。遠離了人間的丑惡,卻要忍受孤獨的凄寒,這種永恒之感在詩人描繪的世界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雪花的快樂》中,徐志摩先生別出心裁地將自己的靈魂寄寓在一朵純潔的雪花之上。此外還有冷寞的山谷、凄清的山麓、荒涼的街道等意象。詩人創(chuàng)造的這朵雪花擁有自己堅定的方向,并在堅持自己方向的征途上快樂地飛揚。雪花既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更是詩人的化身,融入了詩人的情感、理想和身姿,帶著詩人的靈魂,越過冷清寂靜的山谷、翻過高聳寒涼的山麓,更是避開了荒蕪的人間街道,兀自堅定地紛飛著,將讀者帶入一個空靈之境。雪花飛揚的場景極富畫面感,讓讀者感覺也隨之飛舞,一起追尋著她的方向。
兩首詩所選取的自然意象之中都有“雪”。不同的是,濟慈詩中的雪花烘托的是一種凄冷寒涼的氣氛,孤獨而不可靠近。而徐志摩的詩中,雪花是整篇的靈魂所在,借由雪花輕盈的飄飛展現(xiàn)了詩人對自由與美的不懈追求。
此外,兩首詩中都有一個“她”的形象。《燦爛的星》中,“她”即是戀人。作者希望可以留住時間,期許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上,感受愛情的甜蜜和溫存。在后面幾句詩行的描寫時,作者描述了愛人的呼吸“舒緩地降落、升起”,以及醒來以后“心中充滿甜蜜的激蕩”,這種起伏正和前面的潮漲潮落和高山洼地形成對應(yīng),不同的是戀人的呼吸和心中的激蕩是甜蜜而溫暖的,永恒的星星所見卻是孤獨而寒冷的。這種相似的起伏卻代表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可見詩人選取意象之高明。徐志摩的《雪花的快樂》中,帶著詩人靈魂的雪花終于找到了身上散發(fā)著朱砂梅清香的“她”。“她”在這首詩中,也是一種愛與美的象征,猶如梅花一般清新淡雅的存在。在這首詩中,詩人所描寫的“她”可能不僅僅是戀人了。“她”或許是作者的理想,也可能是自由的化身,還可以是愛與美的象征。詩人愿意將自己的靈魂付諸于“她”,如雪花一般“溶入她柔波似的心胸”。所以,徐志摩詩中的“她”比濟慈詩中的“她”含義更豐富,指代也更深刻。
《燦爛的星》這首詩的主題是永恒,為更好地烘托這一主題,詩歌的韻律也助力營造了永恒的氛圍。詩的第二個單詞star中有一個長元音[a:],這個發(fā)音時間相對較長,聽起來似乎是詩人抬頭仰望天空,看到閃爍的星星之后發(fā)出的一聲感嘆。隨后的單詞art,apart中也出現(xiàn)了長元音[a:]。后面的詩行當(dāng)中還出現(xiàn)了 pure,human,new這些單詞,它們都有[ju:]這個發(fā)音。這些長元音的運用使得朗讀速度有所減慢,從而展現(xiàn)了一種遲緩、艱難的閱讀之感,時間仿佛也被拉長了。在描寫雪花時,詩人用的是“soft-fallen”,也給人一種緩慢的感覺。雪花的飄落和其他從空中落下的事物更輕盈,所以落到高山和洼地的時間也更長,用這樣一個合成詞能更好地表達這種狀態(tài)。
徐志摩先生推崇和使用新格律詩,講求詩歌“三美”,即音樂美、繪畫美和建筑美。《雪花的快樂》這首詩中,這“三美”都具備了。在第一節(jié)中,第一、二行用“花”、“灑”作為押韻,發(fā)音柔和,和雪花的輕盈相呼應(yīng)。第三到第五行以“向”、“揚”和“向”來押韻,又顯現(xiàn)出了雪花向上飛躍的姿態(tài)。第四行詩人反復(fù)運用三個“飛揚”,表現(xiàn)了雪花樂觀的精神。全詩前三節(jié)中,每一節(jié)的第四句都是三個“飛揚”,相互呼應(yīng),節(jié)奏明快,使得讀者的朗讀情緒隨著詩人的表達變得更加高昂。最后一節(jié)中的第四句是三個“消融”,情緒重新趨于平穩(wěn),也與前面三節(jié)的三個“飛揚”相對應(yīng),展現(xiàn)了詩歌的音樂之美。“繪畫美”主要指詩歌用詞豐富,追求視覺形象和直觀感受。從詩人的筆下我們讀到了幽靜清香的“她”,心胸似柔波。這一想象猶如一幅朦朧的畫卷,徐徐地在讀者面前鋪陳開來。而雪花一路的飛揚令讀者仿佛一同踏上征途。這首關(guān)于美與追求的詩歌在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具有了清新自然的繪畫美。此外,本詩也同樣富于建筑美。全詩一共分為四節(jié),每節(jié)各有五行詩且結(jié)構(gòu)相似,詩行排列錯落有致,字?jǐn)?shù)相近。節(jié)與節(jié)之間齊整,行與行之間勻稱,形式和結(jié)構(gòu)都如穩(wěn)固的建筑,富有藝術(shù)性的建筑之美。
《燦爛的星》是浪漫主義詩人濟慈寫給戀人的雋永詩作。詩歌中處處透露著詩人期許永恒,希望停留在戀人身邊享受愛與美好。天馬行空的想象、柔軟動人的語言不無體現(xiàn)著詩人內(nèi)心深刻的浪漫主義情懷。而這種情懷影響了百年后在英國求學(xué)的中國詩人徐志摩。他的詩里也有著濟慈式浪漫主義的影子,充滿著關(guān)于愛與美的期盼和想象。《雪花的快樂》中,詩人將自己的靈魂和情感寄寓于一朵飄飛的雪花之上,語言清新靈動,終于尋找到心中關(guān)于愛和美、自由和理想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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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書琪(1994-),女,江西吉安人,華中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xué)研究。
湖北經(jīng)濟學(xué)院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