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及其現代分化

于建東

(河南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河南 新鄉 453007)

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及其現代分化

于建東

(河南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河南 新鄉 453007)

傳統儒家“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強調公權的至上性與優先性，導致了私人權利的萎縮。這種公、私權觀構建了傳統政治生活的和諧，但其內在的邏輯矛盾阻礙了傳統社會的現代化。隨著市場經濟與市民社會的興起，私權崛起，法治凸顯，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必然走向分化。 〔關鍵詞〕公權；私權；重公抑私；法治

中國傳統儒家“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使得君權占據政治、經濟與道德文化的中心，主導著國家的政治生活。與高度分散的自然經濟相對應，“分散的個人必須絕對服從以君主為代表的整體，以維護封建統治的穩定和鞏固”*朱貽庭：《中國傳統倫理思想史》，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緒論第24頁。。在傳統社會中，君主成為國家與公共權力的代表，私人權利被壓抑，成為傳統社會的基本政治模式。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衍射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導致了中、西方社會的諸多不同。這種“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強調公權的至上性與優先性，以公權為中心來協調公、私權關系的基本致思路經，構建了傳統社會政治生活的和諧，但是其內在的邏輯矛盾，使得中國傳統社會的現代化變得異常艱難。市場經濟與市民社會的興起從根本上撼動了中國傳統社會君主專制的宗法等級結構及建基于之上的倫理秩序，私權與法治凸顯，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不可避免要走向分化。

一、傳統儒家的公權與私權

在傳統儒家那里，“權力”一詞很少出現，即使出現，也與現代政治學或法學的權力相差甚遠?！皺唷弊畛跏且环N測定物體重量的衡器，《廣雅·釋器》解釋為：“錘謂之權”，并由此引申出其動詞的意蘊，即權衡或衡量。如孔子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論語·堯曰》?！傲Α痹跐h語中主要指稱力量或效能。權與力的結合意指“威勢”，沒有現代意義上政治學與法學的意味。在中國古代，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穩定的表達“權力”的概念，但是卻有明確的承載“權力”的實體，即王、天子、皇帝、君主、國家等。儒家認為，一切權力都是屬于君主的，君主是至高無上、神圣不可侵犯的?？鬃诱f：“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薄叭粢约偃耍c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左傳·成公二年》。董仲舒也說：“王者，天之所予也。”“君也者，掌令者也，令行而禁止也。”*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220～221頁。雖然傳統儒家試圖以承載天命的君主之私德來維系天下萬民之公，但這種政治模式的先天不足使得傳統政治生活淪為“人治”。與西方早期國家通過財富的相對集中和社會分化即商業交換形式來形成國家不同，傳統中國則主要通過征伐這一形式來形成國家。君主直接憑借武力擁有權力、支配天下，這樣，君權就成為儒家政治倫理的中心。因此，“天下王有”就成為中國傳統儒家權力觀的核心內容。

公權，也稱公共權力或公權力，它是“以維護公共利益為目的的，以組織形式出現的機構與制度及其代表的權力”*⑦ 于建東、彭志君：《當代中國公權與私權和諧關系的建構》，《武陵學刊》2013年第2期。。從邏輯上說，國家應該是公共權力的體現與代表，其主要目的應該是維護公共利益，但是中國傳統社會是以“絕對化的權力為中核”的，專制皇權如同一架結構嚴密的機器，一切經濟、政治、文化活動都“不能軼出于此一機器之外”*徐復觀：《兩漢思想史》第1卷，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頁。。在傳統儒家倫理文化中，處處體現出對君主的維護與肯定?！盾髯印吩唬骸熬诱撸斓刂畢⒁玻f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上無君師，下無父子，夫是之謂至亂。”*⑤ 《荀子·王制》。君主在傳統儒家這里被神圣化，抬到了高于萬民的地位，而且這個地位體現了自然與社會的不易之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雹莶粌H如此，在“天下王有”的封建社會中，傳統儒家還把君主視為國家的治亂之本。孔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禮記·中庸》。，把國家治亂興衰系于君主一人之身。那么君主個人的道德品行就與國家秩序緊密聯系了起來，君賢者其國治。因此，在傳統儒家那里，君主成為天地人間、萬事萬物的中樞，成為國家與公共權力的唯一主體，君權就是國家權力和公共權力的代稱。

“私權，也稱私人權利或私權利，它是作為社會主體的個體在社會生活中所享有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權利?！雹摺皺嗬币辉~最早見于《荀子》?！盾髯印吩唬骸笆枪蕶嗬荒軆A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荀子·勸學》。又曰：“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荀子·君道》。這里的權利是名詞，作權勢、權威解，與現代意義上的權利由政治或制度保障之義相差甚遠。但是權利不僅僅是一個政治、社會概念，更是一個歷史、文化的概念，如果僅僅從一定社會的政治制度出發去理解權利，那就忽視了權利產生的不同文化基礎。事實上，“不僅政治與文化總是互動的，而且政治本身必須經常讓文化居于前排位置”*[美]郝大偉、安樂哲：《先賢的民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7～48頁。。英國人權哲學家米爾恩在其著作《人的權利與人的多樣性——人權哲學》一書中就認為，“人權一定是普遍道德權利”，即只要是人就擁有的最低限度的普遍道德權利。米爾恩認為存在七項這樣的道德權利，其中包括人的生命權、消極意義上的自由權與照顧兒童的權利等，傳統儒家的倫理思想充分表現了保護人的最低限度的道德權利的價值傾向。《論語》記載：“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論語·鄉黨》。孟子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孟子·公孫丑上》?？酌系乃枷氤浞煮w現了儒家對個體生命的關懷，“包含對個人人格的尊重，借用康德底話來說，它要求為政者把人當作‘目的自身’。這與近代的‘人權’思想相吻合，也是民主政治底基本預設之一”*李明輝：《儒學與現代意識》，臺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版，第82頁。。但是由于傳統儒家“重公抑私”與“重群輕己”的價值導向，在數千年的君主專制統治下，私權處于公權的籠罩之下。

二、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

中國傳統儒家處理公權與私權關系的基本態度是重公抑私，這種基本價值導向延續了幾千年，使得公權成為我國政治生活的主導。

1.崇公抑私：傳統儒家公權與私權觀的利益指向

傳統社會“家國同構”的政治結構形成了以君主為代表的國家全面掌控生活各個層面的一元化社會。為了防止暴君與暴政的問題，傳統儒家提出了“先義后利”、“崇公抑私”的義利觀，要求君主把“公”作為權力的目標，遵循“義”的要求，努力實現天下之大利。但是以君主為代表的公權體系掌握著社會一切資源的最終所有權和分配權，使得“義高于君”的理想演化成君主化身為正義這一現實。傳統儒家崇公抑私的義利觀是造成中國傳統政治權力主導一切的利益基礎與深層次的文化背景?？鬃幼鳛槿寮业膭撌既?，非常看重義的價值，主張先義后利、見利思義，把義作為處理公私關系和社會關系的根本原則，倡導要循義而行，追求國家、人民的公利，而勿貪小利、私利。孟子繼承了孔子的思想，進一步倡導懷義去利的義利關系論，把是否義作為取利的前提和標準，并且大力倡導對人民之公利的追求，主張統治者制民之恒產來實現國家的穩定。二程繼續高揚先秦儒家“義以為上”的義利觀，以理欲之辨與公私之辨進一步深化發展了傳統儒家的義利之辨。二程說：“不獨財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② 《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73、176頁。義才是人們行為的標準，又說：“不論利害，惟看義當為與不當為?！雹谥祆湟舱f：“人心之公，每為私欲所蔽?！?《朱子全書》第十四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年版，第391頁。據此，朱熹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主張。程朱把公與私、理與欲對立起來，認為只有革除私利、人欲，才能實現天理之公。傳統儒家崇公抑私的義利觀把以君主為代表的國家與個人的關系貫通起來，形成了傳統社會的普遍共識，為政治生活領域的“重公權、輕私權”奠定了利益與價值基礎。

2.重公輕私：傳統儒家公權與私權觀的禮法指向

中國進入階級社會后，就建立了一個歷史悠久的以君主為中心的專制政體，在傳統中國的倫理思想史上，君權代表著國家與公權，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權是神權、族權、政權、軍權、經濟權、司法權的體現，是國家的最高權力，不存在有關個人及其權利的概念?！胺蓮漠a生之日起，便被視為禁民為非、抑民為君的工具，統治者對庶民的要求就是使用民力、使用民能和用民之死命”，“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通過立法的手段把它規定為必須履行的法律義務。但對于庶民的法定權利，卻不見或少見與法律的規定”*張晉藩：《中國法律的傳統與近代轉型》，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61頁。。在“義以為上”、“崇公抑私”的價值導向下，民眾首先要把國家與君父的利益放在首位，個人的權利是渺小的。在“朕即國家”的時代，禮法被用來“別貴賤，序尊卑”，保證傳統社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秩序不被逾越，凸顯了“王權至上”的權威。不僅如此，在儒家“崇公抑私”倫理思想的指導下，我國傳統社會形成了“德主刑輔，注重教化”的法律文化，直接把禮典、禮文援引入律，產生了義務本位的法律體系。這種禮法合一的社會治理模式，其作用就是防民之具，它不是“可以做”的權利性規定，而是“禁止做”、“必須做”的義務性要求，壓抑了人們的利益欲望和權利需求，培植了扭曲的精神人格。在傳統禮法的指導下，中國古代形成了“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

3.重群輕己：傳統儒家公權與私權觀的道德指向

傳統社會，國家、個體分別是公權與私權的載體，傳統儒家的倫理思想堅持以群體為本位，強調個體對群體的責任與義務，維護與高揚了“公”的價值，克制與貶低了“己”的作用，為傳統社會“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奠定了道德基礎。正如劉澤華所說：“從理論上看，崇公抑私強調國家至上，但在實際上由于君主居于國家之巔，所以最后的結果是加強了君主專制?！?劉澤華：《先秦政治思想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68頁?？鬃诱J為個體只有在群體中才能實現其價值，他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為了踐行仁義不惜犧牲個體生命,“其實質，就是個體必須服從群體，也就是個人必須服從家庭、宗族、國家(君主即其代表)和民族的利益”*朱貽庭：《中國傳統倫理思想史》，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50頁。?？鬃拥摹爸厝骸彼枷胄纬闪巳寮姨幚砣杭宏P系、公私關系的基本原則。程朱更是以存道心之天理與滅人心之私欲來彰顯群體價值。存天理就是要以道心為主，而以“人心”表現出來的“我”則是私欲。如何去除私欲呢？“不獲其身，不見其身也，謂忘我也。無我則止矣?！?《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968頁。程朱以天理與私欲的對立映射道心與人心的對立，賦予道心維系的群體價值和社會秩序以無上的神圣色彩，極大地壓抑了個體價值?！靶氯鍖W的無我說，在程朱那里取得了整體(社會等級結構)至上的形式。程朱之強化整體，與本體論上突出普遍的天理有著邏輯的聯系。一理統萬物體現于群己關系，便展開為社會大我對個體小我的制約。事實上，作為大我化身的道心，正是天理的內化。這樣，本體論上的萬物上本于一理，實質上構成了群己關系上自我從屬于整體的形而上根據?！?楊國榮：《善的歷程：儒家價值體系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1～222頁。由此可見，傳統儒家對以道心維系的群體價值和社會秩序的重視，對人心維系的私欲及個體價值的貶低。“儒家倫理道德在處理人類的社會關系時，強調以整體為本位，認為個體的價值只能體現在整體之中，確切地說，個體只有把自己融入整體，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在此意義上，全部儒家道德理論都是為了論證個體必須服從整體，整體的利益絕對高于個體的利益”*唐凱麟、張懷承：《成人與成圣》，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頁。，這一傾向使得以君主為代表的公權始終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打壓與消弱私權在現實生活中的地位。

三、傳統儒家公、私權觀的現代分化

“古代政治權力支配著社會的一切方面，支配著社會的資源、資料和財富”，“從物到人，從軀體到靈魂，都程度不同地聽憑政治權力的驅使”，“最后一切聽命于君主”*劉澤華：《專制權力與中國社會》，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58頁。，這種一元體制在維系了一個民族眾多、版圖遼闊的國家外，也造成了深刻的政治、經濟與文化危機?，F代社會的突出特征就是個人從封建社會的宗法等級制度、人身依附關系中解放出來，珍視、享有并捍衛個人的自由與權利。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得羞于談私利的現象逐漸被改變，人們意識到作為社會主體的個人具有獨立的人格與權利。與此同時，各種社團與市民社會的興起正在形成保護私權的屏障。因此，傳統儒家的公、私權觀必然走向分化。

1.私權從傳統公權至上的模式中分化出來

市場經濟的發展逐漸從政治國家催生出一個相對獨立的私人活動領域，使得私權從我國傳統儒家公權至上的模式中分化出來。傳統儒家思想把倫理與政治融合在一起形成的“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不僅保證了君主牢牢地掌握政治權力，而且使君主成為社會正義的化身，仿佛只有君主才能主持正義。君權就是國家與公共權力的唯一代表，君主專制主義滲透到社會生活的角角落落，導致私人權利的萎縮。今天，市場經濟已成為我們發展現代化進程中不可逆轉的洪流，私人權利不僅具有了道德上的正當性，而且具有了法律上的正當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市場主體經濟活動正常進行的基礎是對個人正當利益的尊重與保護?！笆袌鼋洕那疤峄蛘呋A在于國家承認并保障市場主體的財產權，當然包括承認并保障個人財產權。”*胡錦光：《市場經濟與個人財產權的憲法保障》，《法學家》1993年第3期。市場經濟是以追求個人自由和權利為特點的，市場主體享有權利，行使權利并獲得權利的保障是市場經濟充分發展的重要因素?！啊畽嗬谌?，永遠都具有其‘實項’內容。這個實項內容就是利益。權利非他，權利就是利益?！?唐代興：《利益倫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00頁。市場經濟之所以能夠出現，歸根結底在于財產所有權的出現?，F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的重要區別就在于憲法與法律把人們創造的財富轉化為一種不可侵犯的財產權，尤其是私人財產權，從而激發了人們無窮的創造力，成為推動市場經濟的重要動力。與傳統相區別，個人也由此成為權利的主體，這種“個人權利不只是‘個別人’而是‘每個人’的法定權利，亦即全體公民的權利，是不可侵犯的。對私權或個人權利的侵犯，是對整個法權關系的侵犯”*李茂管：《法學界關于公法與私法劃分問題的爭論》，《求是》1995年第22期。。

政治權力從部分社會生活領域的退場將推動一個新型的市民社會的產生，市民社會的發展培育了多元利益主體，是保護私權的有力屏障。多元的利益主體必將促使人們的權利由財產權向政治權利、法律權利與文化權利等方面擴展。“現代市場經濟與現代社會的政治民主之間具有一種必然的邏輯蘊涵關系，即是說，市場經濟必然要求以政治民主作為其社會政治條件或‘支撐系統’之一種，而政治民主也必定建立在市場經濟的基礎之上。這幾乎已成為現代社會理論和政治哲學中的一個獲得普遍認可的基本命題?！?萬俊人：《市場經濟與民主政治》，《哲學研究》2000年第4期。

2.權力的公共性從傳統社會權力階級性的特征中凸顯出來

現代社會公共生活的需要使得權力的公共性從傳統社會權力的階級性中凸顯出來。君主在政治生活中的核心地位形成了傳統社會君國一體的政治模式，君權成為國家權力與公共權力的同義詞，使得公權具有了階級性的特征。在君主專制的條件下，君主背棄其職責，“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⑧⑨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8、6、8頁。，為了實現天下為公的政治理想，儒家提出了“正君心”的主張。儒家認為，政治生活與國家的興衰成敗，都系于君主一身。孟子曰：“以德行仁者王?！?《孟子·公孫丑上》。陸九淵說：“君之心，政之本?！?《陸九淵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 第356頁。因此，正君心是天下之根本，君主必須具備大德至善，才有獲得權力的資格。朱熹說：“一心可以興邦，一心可以喪邦，只在公私之間爾。”*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41頁。君心是否正的關鍵在于公私之間，其職責就是“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⑧，但是君主卻把天下當成一己之私物，“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⑨。傳統儒家權力的公共性完全系于君主的道德自覺并以階級性的形式表現出來。這種公權以國家權力的面目表現出來，更多地體現統治階級的意志，維護的是有利于統治階級根本利益的社會秩序。“儒家符號以極權主義施控的意識形態為形式而政治化”，成為“中國政治史的重要傳統”*杜維明：《道·學·政：論儒家知識分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1頁。。現代民主社會國家權力始終是一種公共權力，正如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所說：“在終極意義上說，政治權力乃是公共的權力，即是說，它是作為集體性實體的自由而平等的公民的權力。”*[美]約翰·羅爾斯：《政治自由主義》，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44頁。權力的公共性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權力是公眾賦予的；其二，權力是為公眾服務的。”*萬俊人：《現代公共管理倫理導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89頁。公共權力產生于人們共同生活的需要，來自于全體社會成員的授權，以維護公共利益為目的。20世紀以來，市場經濟的發展打破了“單位社會”的大鍋飯，澆滅了政府萬能的神話，國家對權力公共性的壟斷趨向解體，政府通過引導非政府組織參與管理與地方自治在限定權力的作用范圍，以更好地實現公共利益；另一方面，國家法律法規的出臺在不斷地厘定政府權力的公共職能，促使權力更有效地發揮其公共性。雖然在當代，國家的階級性不可能消失，但是隨著多元化社會的到來，國家政治統治的功能越來越依靠其發揮公共管理的職能才能持續下去，這種權力的公共性由于人們對公共生活和公共秩序的需要轉化為人們所自覺遵守的共同生活規則而日益凸顯出來。

3.法治從傳統德治與禮治的模式中分化出來

現代社會是法治社會，與傳統社會的人治相對，法治意味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意味著對專制權力的限制，意味著法律居于政府之上?！胺ㄖ问怯邢拚?，法治“它所強調的是人民主權，個人平等的自由權利與尊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甚至國家也必須服從法律、依法行事”*高兆明、李萍：《現代化進程中的倫理秩序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98頁。。在中國傳統社會里，禮治與德治代替了法治，民眾的權利處于被壓抑的地位。中國傳統社會不僅要求統治者行仁政，而且把為政者自身的道德修養看作德治的核心。孔子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孟子也說：“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上》。傳統儒家主張賢人政治，以為政者的高尚人格推行仁政，那么政治生活演變為為政者個人的道德修養。中國傳統社會的禮治與德治關系密切。傳統儒家積極倡導禮治，使其成為中國傳統社會治理國家的基本方法。中國傳統社會的宗法等級決定了禮治就是通過禮確定人們的等級差別，并維護這種等級秩序。但是君主居于這個等級社會的頂端，其實質在于為維護封建王權張目，法律也變成了政治的附庸，成為為君主專制服務的工具?？档略f：“良好的國家體制并不能期待于道德，倒是相反地一個民族良好道德的形成首先就要期待于良好的國家體制。”*[德]康德：《歷史理性批判文集》，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第130頁。現代社會法律是整合公權與私權的基本方式，“作為一個與‘人治’相對立的概念，法治本身就是為了通過法律遏制政府權力而不是為了通過法律管制普通民眾而提出來的”*夏恿：《法治是什么——淵源、規誡與價值》，《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4期。。我們承認道德對建立政治秩序的作用，也不可否認法律必須具有一定的道德基礎，但是法律通過其外在性、規范性、普遍性、強制性等規定人們的行為，在建立良好社會秩序的有效性、及時性方面，要稍勝于道德，因此，重德治更要重法治。

不僅如此，現代社會法律在社會協調公權與私權關系方面發揮著基礎性作用，它本質上同無政府狀態與專制統治都是敵對的。國家對于保障私人權利是必需的，它在維護公共秩序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遂使國家與公共權力成為保護私權最有效的途徑，但是國家權力是如此強大，又成為私權最大的侵害者。因此，法治一方面要求國家與政府服從法律，另一方面也要求公民自覺遵守法律。通過一套行之有效的公法制度，限定公權的范圍，以防止公權對私權的不當侵損，也通過行之有效的私法制度界定私權的行動領域，防止為數眾多的私人意志互相抵觸而形成無政府狀態。

傳統儒家從倫理的視角審視公私問題，形成了“重公抑私”的公、私權觀，使得公權挾裹著巨大的政治與道德力量，壓倒了私權，私權在理論與現實中處于被消解與弱化的地位，傳統儒家君權與公權的歷史錯位帶來了現實政治中的種種問題。這種公權至上的公、私權觀建構了一個高效、穩定的社會秩序，但是也極大地壓抑了個體的利益需求，消弱了現代社會建基的權利基礎。隨著市場經濟與市民社會的發展，我們應調整傳統公權與私權的關系，探尋二者的和諧之道，推動政治生活的平穩運行。

[責任編輯：呂本修]

本文系2015年河南省社科規劃項目“公、私和諧的傳統路徑與現代建構”(項目編號：2015BZX019)、2016年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當代我國公權與私權的抵牾與和諧”(項目編號：2016ZD006)、河南師范大學博士啟動課題資助項目(項目編號：QD14214)的階段性成果。

于建東，男，河南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倫理學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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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909(2017)01-0096-06